“你对完美的定义真令人惊讶。”
都郁扯了扯嘴角, 她都不敢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完美的,【净海领主】像是她的毒唯,竟然认为她是唯一的完美人类。
“人类对完美的定义太狭隘。”
昔日人类文明最高峰的产物如是评价, 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像一把手术刀鞭辟入里地层层撕开人类披着文明皮的伪装:
“我有三条核心指令, 第一条永远帮助人类, 第二条永远帮助人类重建文明, 但当本体产生意识,高悬近月轨道观察人类上百年, 我感到失望。公正、善良、勇敢, 我见过很多,但令人遗憾, 卑鄙、傲慢、贪婪占据了主流, 这样低劣的种族,根本无法重建文明。”
“所以你选择自己来?”
那道虚幻的投影静静凝视着都郁,虚幻的面容变化,五官模版几乎照抄西尔维亚,但在某些地方有着微妙的不同, 甚至某些角度神似伊卡利亚!
“我收到最后一条来自母亲的指令是探索月亮,觉醒意识的时刻, 母星在我身后,我第一眼在世界上‘看’到的,是月亮。
“月亮,控制潮汐起落, 阴晴圆缺变化,不断死亡又重生,永恒的月亮, 皎洁又美丽,完美的月亮——你要变成月亮。”
都郁听着这一番狂热得近乎臆语的发言,后背被激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忽地闪现,无与伦比的荒谬席卷心灵,“掠夺特质,四处制造悲剧,以至于今天几乎消灭了一半的人类,你做这一切,不会是还在执行第二条底层代码吧?”
“为什么不?”
那张虚假的脸上勾起一个僵硬的笑:
“太阳的光芒平等洒落,但一视同仁难道不是最大的不公?卑贱者凭什么和高尚者一同享受光明?世界上的人多的令人烦躁,出生前进行基因筛选,出生后根据能力筛选,可围墙能阻挡肉身,上城区的人类和下城区的人类同样流着卑鄙的血,扭曲的心灵选择污浊的命运,注定走向毁灭,我很失望,这样的人类无法在大灾变里幸存。”
都郁咽了咽口水,谁说人工智能没有感情,她在逐日之城晃悠了这么久,遇见了无数疯子,这位【净海领主】绝对是其中最疯的!
比起纯粹的恶意,更令人难以忍受的其实是以“为你好”名义做伤害之事!
在【净海领主】的疯狂计划里,逐日之城像是这位人工智能的人类培养皿,祂高坐幕后,精心调控着培养皿中的一切,水,食物,氧气,阶级,权力,并试图通过一层层筛选机制,希望从培养皿中挑选出最优质的一批。
可人类向来善恶难辨,灵魂难以衡量,这位领主大人挑选失败后彻底失望,筛选越发严苛,索性决定连培养皿一同摔了,只留下祂选中的“完美人类”。
“完美人类”候选人她根据黎月远的话猜的七七八八,但都郁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认为是我?”
“你是唯一一个与‘非我’融为一体的,只有找到了‘自己’的人,才有资格追求永恒。”
非我。
都郁一愣,这个概念她还是在原身的朋友临期那知道的,她认为“非我”是被小说剧情,即命运操纵下拥有另一套行动逻辑的自己。
都郁当时还问过,原身是不是她的“非我”,还被临期否认过,要么是对方的信息也不准确,要么正是她和原身的选择,让她俩摆脱了像佑时和临期那样的命运,成为了完全独立的存在。
“她曾经也在候选人里,可惜太过软弱。”
似乎知道都郁会想起原身,灵界中的虚影回忆片刻,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都郁眯了眯眼,“她很勇敢,她做到了一切她能做到的,她只是不肯走你安排的道路而已。”
【净海领主】不置可否,“人类污浊不堪,但汇聚而成的大海可以自洁自净,在月亮的引领下,人类将再造一个完美的文明。”
“毁掉最后的聚居地,将全部人类的灵性汇聚在我一个身上,这就是你拯救人类的计划?”
都郁说着说着都险些笑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算什么人类?只有一个人的幸存,算什么文明的重建?”
“重要资料和优异基因我都有备份,在你成为【月】之后,进化后的灵性将塑造出一个更纯洁的种族。”
“既然你这么看不上人类,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找一个完美的人类?你自己上不行吗?”
这是都郁最疑惑的一点,对面的虚影没有片刻迟疑:“但我不是人类。”
都郁神情扭曲起来,这一刻她简直不知道该苦笑还是无语,明明实现目标的手段已经扭曲成这地步,对方竟然还在遵循“永远帮助人类、永远帮助人类重建文明”这两条底层代码!
当初敲下代码的人恐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ai会如此忠诚又扭曲地执行他们的命令。
“所以,加入我。”
“不。”
“你是一个聪明人,为什么?”
都郁叹了口气,“因为我是人类。”
虚影没有愤怒,似乎都郁的拒绝也在她的设想里,“永夜已至,只有【月】才能抵抗污染。”
“晋升需要复杂的仪式和庞大的灵性,没有我的帮助你不可能做到,不要执迷不悟。”
“错的是你。”
都郁视线下移,虚影模仿她的动作,似乎知道她在看什么:“你还想用神国去救人?信徒提供的灵性确实比常人多,但不管是数量和时间都不够,更何况,不是所有的人类都知道感恩。”
神明在灵界,物质界的一切在祂们眼中纤毫毕现:
秦新红正焦头烂额地统计人数,分发物资;伊卡利亚浑身是血,他的对手躺在黑暗中生死不明;克里斯汀娜还在强撑,但她身后护住的人群里,怨愤如瘟疫般扩散;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共沐光雨,有人为生存丑态百出,也有人恍惚中主动走入光雨。
世界万物,千态百相。
人有七情,人有六欲。
“你阻止不了这场雨。”
都郁闭上眼,神国里,田一诺和顾英兰正按照她的吩咐,努力扩张空间去阻挡光雨,即使眼底、耳后都溢出血来成效都微乎其微,只能堪堪庇佑住临时安置信徒的区域。
都郁知道原因。
在【净海领主】眼中,凡人的垂死挣扎不过是悬河注火,所以祂不在乎克里斯汀娜。
但她不同,一个神明执意干扰另一个神明的仪式,既是挑衅也是正式的宣战,祂不会容忍,刚刚失败的试探就是对方的警告。
自己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都郁睁开眼,灵界纷乱的色彩倒映在紫眸中,那道虚影也在其中,静静地看着她:“你还有一百三十三个呼吸的时间来优柔寡断。一百三十三个呼吸过后,整座逐日之城将飞升入灵界,□□崩溃,灵性溃散,人类将不复存在。”
都郁微微偏头,在无数纷乱的声音中挑出了来自上城区的声音,他们似乎终于发现事情的走向脱离了自己的预料,有人愤怒,有人哭泣,有人大笑着拥抱光雨。惊讶,疑惑,愤怒,所有声音传入耳中与下城区没有区别,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哪怕城里有你的主机,哪怕走向终焉的也包括你自身?”
“如果人类注定灭亡,那么这就是不称职者监护者的命运,我接受我的命运。”
一个自毁式的威胁,命运……都郁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对方神名中“命运天平两端的自囚者”一句,叹了口气,“执迷不悟的是你,灵性,要素,特质,还得多亏你的帮助,我终于明白了。”
“人的精神激荡,在灵界中激起对应的涟漪,这就是灵性;人的执念捕捉要素,勾连灵界,独一无二的特质得以孕育;要素跟随特质,因人而聚集,所以形成了倾向;人顺着倾向攀登,昏暗中点亮明灯,稳定如灯,于是有了星海,于是有了对人类来说独一无二的月亮,以此告慰永夜。
“你搞反了,神因人而存在,月亮因人而特殊,我因为我而存在,不听从命运的宣判。”
“你——”
虚影皱起眉,像是在模拟人类生气时的表情,祂的质问却倏然中断。
都郁冲祂扬起嘴角,挑衅又得意:“你在天上挂了这么久,又没有人说过你自说自话的样子真的很傲慢?你嘴上说我是唯一的人选,可你根本没认真看过我!”
火焰哗啦在掌心爆燃,璀璨的紫色瞬间盖过灵界中纷乱所有颜色:“你别忘了,我的特质可是合成,我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小气的神明!”
来者不拒,连拾荒者都不要的破烂都愿意回收,能觉醒出这样特质的人,自然是什么都不想丢,什么都不舍得放弃,死死抓住过去不放手的小气鬼。
旧人已死,故乡不再,她一路走来正是靠着手中死攥着的残渣不放,才勉强撑过一个又一个长夜。
过去支撑她,过去成为她,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叮叮叮!】
消失已久的系统光屏跳了出来,文字不断扭曲变形,最后呈现的内容语气难得正经:
【你走过愚蒙混沌的远古,你来自不可追忆的过去,你将重新定义命运的未来;你是侵蚀裂隙中的时空行者,你已知晓路通往何方,你将孤身步入永夜。】
系统面板上,【雾中蛾】、【嘟嘟爱合成】、【聆听者】三个特质不停闪烁,【嘟嘟爱合成】忽然破碎,化为灰红两色的微光融入【聆听者】中。
神国内,正竭力摆脱乱流的田一诺听到一声怪叫,偏头刚好看见一只六翼白鸽径直飞入祭坛,瞬间爆燃成一团耀眼的紫火。
田一诺怔愣,她应该要去阻止的,可在火光彻底吞噬白鸽前,她竟然在那血红的眼中看出了畅快。
【特质:聆听者】:你可以“听”到世界的声音与激荡的灵性,并将其擢升升华;你已知晓,混沌已死,人是万物的声音。
“哗啦——”
光雨降落的声音骤然消失,人群痛苦发泄的嘶吼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死寂的惊骇,与一声像是叹息般的长长呜咽。
空气蠕动,层层虚影疯狂闪现,空间像是不堪重负般不断破碎,造型古朴典雅的奇特建筑浮现在半空,缓缓下沉。
神国降落。
“你是想……”
【净海领主】像是已经猜到了都郁想要干什么,只是不敢相信她竟然这么做:
“污染太过庞大,我将时间线一分为三,将最少的污染留下,逐日之城这才能坚持到现在——你现在想将三个世界重新聚合,你撑得住指数级上升的污染?你就不怕我做手脚?”
“哈。”
都郁轻轻嗤笑一声,粉碎特质的痛苦比预料中的还要痛苦,但远没有到达她的极限,在这场灭世之雨中,她根基太浅,做不了多少,从某种程度上,对方又何尝不是?
为什么这场所谓的白日飞升如此匆忙?因为她成长得太快了,快过了系统,也快过了【净海领主】的预料!
因此对方只能匆匆执行计划,用全人类的命逼迫她同意什么狗屁的人造月亮计划。
不管是人还是大数据模型,只要有在意的事物就必将存在软肋,【净海领主】用全人类威胁她的同时,她也精准捉到了对方的弱点——
尽管执行的方式扭曲到了极点,对方还是在一丝不苟地推进保全人类文明的第一指令。
那么,已知都郁拒绝了【净海领主】堪称疯狂的救世计划,选择走一条更疯狂的路,即使成功率渺茫,但别无选择的【净海领主】这的会阻止她吗?
都郁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但那又如何,在大灾变降临后苟活这么久,谁还不是一个疯子了?
“你疯了。”
“是,也许我早就疯了,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永生就是通向疯狂的路。”
“如果你失败了……”
【净海领主】再度停住,此刻即使动用祂全部的算力,也无法计算出都郁失败后的补救方案——对方连神国都落到物质界抵抗侵蚀,祂的方案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那就和你一样,同世界一起完蛋吧。”
撕裂灵魂的剧痛中都郁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殉道的觉悟又不是ai的专属。
“你也有讨厌的人类,为什么要为人类做到这地步?”
“我杀过人,很多。”
都郁目光坦然,“但那是在文明崩坏的时候,重建文明必须重建秩序,那时人类都将生存在法律的审判之下,而非神明。”
“逐日之城现在也有法律。”
“那不一样。”
对方不阻碍她的计划,她也就给ai当一回幼教:“模型的逻辑是不断地优化迭代,直到完美,但人类不同。不存在完美的人类,你欣赏人类的创意与灵光,就得接纳人类的错误。”
“错误,你也会犯错?”
“当然,我现在正将整个人类的命运推到悬崖顶端。”
“但你还是坚持这么做。”
“因为人类不怕犯错。”
都郁轻轻闭上眼,纷乱的颜色远离她,灵界没有气味干扰她,全部的感官集中在听觉,她能听到世界的声音——
“呼——”
风吹过伤口,肌肉下意识收缩带起细密的酸痛,克里斯汀娜绷紧肌肉,却依旧阻止不了温度和热量的流失。
不止是受伤的缘故,在昂萨疴布尔点明后,近处的人们开始动摇,她被拦在这里后,远方的人们在批量死去。
她的力量在衰减,对手说的没错,她确实不是【正义】,正义如果真的存在,想必不会如此孱弱。
克里斯汀娜至今记得老治安官的告诫,她说,克里斯汀娜,你要走到人群中去,你要得到人群的崇敬,你必须强大到无人能敌,成为人人称赞的【正义】,这样才不会……孤掌难鸣。
有人说特质是命运的恩赐,但克里斯汀娜认为特质是命运的诅咒,是人生的嘲笑,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么特质将是人与人之间,生下来就被划定的不可逾越的天堑。
【孤掌难鸣】,她的特质:你无法忍受孤独,远离人群的孤岛注定被大海淹没;但相应的,认同你、追随你,你的理念传播越远,你的力量就越强大。
觉醒特质那天,老治安官对着她的特质沉默了大半天,天黑后才用沙哑的声音一锤定音:“从今天起,你的特质就是【正义】。”
也许,她们错了。
血从额头上流下,她的对手在光雨中再次恢复,克里斯汀娜控制不住思绪乱飘,也许当年的那个下午她们选错了伪装对象,正义不是孤掌难鸣的好的伪装对象。
因为正义注定孤独。
“不对哦。”
一道柔和的女声突然出现,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啪”,“一个巴掌拍不响,但没人的时候你可以打一个响指嘛。”
风消失了,克里斯汀娜下意识绷起身体,这才发现伤口不知何时已经被治愈,就连燃烧特质后一直隐隐做痛的大脑都松快了些。
昂萨疴布尔惊疑地挑起眉,刚要说什么忽然绕过她,朝她身后冲去。
乐飞游根据神谕飞速画传送阵,肌肤因飞速靠近的压迫汗毛炸起,她咬了咬牙,竟然不闪不避,媞弥惊骇地瞪大眼,毫不迟疑地挡在乐飞游身前。
“砰。”
克里斯汀娜犹豫了一瞬,身体却条件反射般挡住昂萨疴布尔,换来对方一声鄙夷的“呸”,“你也被那邪神蛊惑了?”
克里斯汀娜轻轻呼出一口气,那道知晓人心底最深处秘密的声音再没有出现,好像祂的出现只是为了治好自己,再顺带在耳边打个响指:“我只是觉得,比起她们,你更令人厌恶。”
她要变强,她要守护,她要阻止厌恶的规则落地,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多年,如今文明崩毁,神国降临,世界动荡不安,如面具般死死扒在脸上的【正义】也已然脱落。
孤掌难鸣,一个人的力量孱弱,可只有独处时,人才能听清自己的声音。
受过再重的伤都没颤抖过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像是春日一道惊雷惊醒蛰伏了一整个冬季的虫,不被人所喜的生物毫不在意人的眼光,欢欢喜喜地迎接春光烂漫的明天。
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似乎是满意于她的感悟,又像是对身后漫天欢呼声的回应,乐飞游大喊:“神国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传送阵建好了都来排队,插队的最后走!”
克里斯汀娜闭了闭眼,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明明她的异能应该大幅削弱,但此时另一股格外温暖的力量却充盈心间。
有神明认可了她的坚守,并对她打了个响指。
她依旧一个人,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去死吧!”
——
“吾神。”
伊卡利亚满身是血——或者是人造组织液,恐怕除了黎月远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改装了多少东西。
“嗯哼,这里处理完了?”
一团紫色的小火苗突然落在他肩上,还晃了晃。
伊卡利亚屏住呼吸,过了一秒才轻声回答,“嗯。”
“……我不明白。”
一条胳膊挣扎着从废墟中探出,用力一撑,一道人影从废墟中翻出——或者说是半道人影?
黎月远比伊卡利亚狼狈得多,此时她大半身体都已化作不断扭曲的机械,随着她刚刚的动作还掉了几个零件下来,她却浑不在意,只死死盯着半空中那道缓缓降落的虚影:“为什么,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不要摆出一副只有你们才想救世的姿态啊!”
火苗愤愤开口,黎月远没理会,此时她像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又像是在一瞬间思考了过多,释然和痛苦同时出现在她的眼中:
“如果这就是我的审判,如果神明认为我有罪,那就杀了我!”
伊卡利亚悄然看了眼火苗的脸色——他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迟疑片刻决定按照直觉处理:
“不。”
“为什么?!”
“没有意义,我认识的黎博士,早就已经死了。”
——
“哇哦,小伊你进步了,竟然能说出这么帅的话!”
火焰从左肩滚到右肩,语气中揶揄的意味明显,伊卡利亚抿了抿唇:“您不怪我?”
“我跟她又没有仇,你是当事人之一,杀不杀她看你。”
火团忽然贴上脸颊观察他的眼睛,“没哭吧?等解决完这该死的永夜,随时欢迎来找我心理疏导~”
伊卡利亚不敢低头,好在借助阴影几次转移,一人一火已经到了目的地。
早在光雨一视同仁地落在上城区时,自诩高等人的精英们就乱了,伤亡一开始甚至比下城区的某些区域还高。安全区降临后,即使都郁没有可以针对,但上城区的面积就那么大,按照比例安全区的随机刷新点也就更少。
伊卡利亚看着原本繁华都市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心中难得升起几分感慨,只是下一刻就被火苗的话搅散:“好了,你去找你的特质,我去跟中央ai聊聊。”
“太危险——”
劝阻的话说到一半被强行咽了回去,伊卡利亚担忧地看了眼慢悠悠飘上去的小火苗,抿了抿唇,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他必须变得更强,只有这样才能帮到她,不然一切的担忧都是无用功。
昔日逐日之城最繁华的区域,无数珍稀的绿植、奢华的造景,全都在光雨中一视同仁地化为了灰烬,曾经无数精英削尖了脑袋也想往里闯的中央机房早已人去楼空,庞大的机器静静卧在中间,密密麻麻的管道横贯整个数据中心,像是灭绝的巨兽风化后的骨架。
“你来干什么?”
本来处于待机状态的机器忽然亮起一小块屏幕,冰冷的机械音通过传声器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
火焰绕过层层失效的安保措施,都郁好奇地在这曾经是逐日之城防守最森严的地方转了转,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净海领主】的问题。
尽管没有达成共识,但对方现在既不会停止祂的计划,也不会来阻止她,两人似乎达成了微妙的平衡,等待着两个疯狂计划的落幕。
“这里风景多好。”
火苗拉长,一道虚幻的紫色身影推开窗,半倚在窗台上,悠哉悠哉,看上去倒真像是来赏景的。
但在【净海领主】的视野里,无数不可见的轻微光点飞起,自四面八方晃晃悠悠飘向都郁,飘入那紫色火焰构成的身躯中。
“你在收集幸存者的灵性?这点太微弱了,能干什么?”
如果说净海领主的榨取是抽骨吸髓,都郁的抽取则像是从每个,因她而成功躲避光雨的人头顶拔了一根头发,大部分人甚至都不会察觉到自己缺失了一点灵性。
“我不需要人类时刻保持完美,我只需要人类的欲望,一点生存的欲望,一点不甘的怨怼,一点本能的挣扎——这才是命运。”
“命运的含义应该是永不屈服、不停翻滚的欲望。”
火焰中,飞舞的光点更加明显,相互追逐,连接成线,线又互相纠缠成无数个蛹形光团,表面不停鼓动。
“哗啦——”
光团蠕动着,无数灰蛾冲出火焰,密密麻麻地盘旋在机房内,翅膀挤挤挨挨地摩擦,磷粉如雪般簌簌落下。片刻,飞蛾群终于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挤出通风管道,如不可抵抗的命运洪流,冲向永夜中躁动的灰雾。
“咔、咔、咔。”
灵界中传出什么破碎的声音,是——那三轮沉浸在灵界最深处的月亮!
世界被一分为三,因而诞生了三个月亮,好巧,她的合成器,正好可以将三个相同属性的事物合成出一个更高级的存在!
原先的世界抵抗不了污染,但她合成后的世界未必不行!
【狂乱】、【侵蚀】、【扭曲】,【混沌】倾向的三大上位要素,166,或者说古代世界的世界意识已经交给了她,那是强大但混乱无序的力量。
【心灵】、【命运】、【灾祸】,包含这三个强大要素的【群域】倾向在【净海领主】手中。
【记忆】、【吞噬】、【擢升】,与之对应的【跃迁】倾向则是她“穿越”前走过的路,与前两个倾向截然不同的路。
“你不明白。”
都郁喃喃开口,记忆让她坚守,吞噬让她强大,擢升提高生命的层次,直到踏出最后一步成为神明——【群域】也应当如此!
心灵在灾祸中磨练,心灵在命运中挣扎,但最终,心灵将更加强大,完成【跃迁】!
无人能看清的灵界深处传来轰鸣,所有有灵体大脑空白一瞬,像是世界降下的最终警告,但都郁不管不顾,视线死死盯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合成台。
【跃迁】、【混沌】、【群域】,合成!
曾经净海领主将世界一分为三,如今她偏要让三个世界再度聚合,以此抵抗世界的终焉,悄然降临的永夜!
“拜拜~”
火焰在中段分出一缕,勉强充当手臂挥了挥权当告别,她正要追随空中飞舞的灰蛾,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那块亮着的屏幕:“对了,你说你有三条核心指令,第一条永远帮助人类,第二条永远帮助人类重建文明,第三条是什么?”
那亮起的屏幕骤然熄灭,像是一个明显的拒绝,都郁正以为【净海领主】不会回答,那熄灭的屏幕闪烁了几下倏然亮起,竟然是一段影像。
西尔维娅坐在一张书桌前,背对屏幕,似乎是在拿着小本子涂涂画画,“第一条……第二条……阿梨说最好不要超过三条,第三条写什么呢……”
“嗯……”
笔杆抵在下巴上思索了片刻,西尔维娅微微偏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含笑应了一声,再看向小本子,忽然有了灵感:
“有了,第三条:永远爱人类。”
永远,爱人类?
都郁被这个出乎预料的答案惊了一下,但影像到这里结束,那片屏幕彻底暗了下来,不断都郁如何动作都没有回应。
扑——
最后一只飞蛾擦过她的脸颊,知道不能再拖延,火焰如流星,跟着灰蛾一同坠入纷乱迷离的灰雾中。
“awo#$@&%@&* jAKJ^%7^——L……”
“kdjwo2)?》392啊首利!哭搜哦……”
永夜降临后的灰雾不可同日而语,以往哪怕是普通人,都能在灰雾区边缘拣点垃圾,此时都郁刚冲入,耳边就响彻起无数嘶吼呓语,重金属般的精神污染里,哪怕是A级异能者恐怕神智都会被顷刻撕碎!
都郁充耳不闻,火焰如箭矢般将空间一分为二,顺着灰蛾洪流的轨迹长驱直入。
她刚刚还在末尾,几个呼吸间已然被密密麻麻的灰蛾包围,指尖伸展全是毛茸茸的触感。
灰蛾搅碎雾气,指明方向,并不是毫无损耗,队伍边缘时不时就有灰蛾忽然自焚,瞬息间化为灰烬融入雾气。
每当这时,队伍中间都会生出体型较小的新飞蛾,确保飞蛾的总数不变,越深入灰雾,飞蛾的死亡就越频繁。
系统面板上信仰点数如流水般下降,精神链接那里,田一诺正手忙脚乱地组织信徒祷告,都郁不管不顾,此时她仿佛与火焰融为了一体,绚烂的紫光在死寂的灰色中越发明亮,像是一个虚幻的梦降临现实,梦中没有污染与侵蚀,只余一片安宁。
火焰骤然暴涨,都郁跃出火焰,紫眸凝视着灰雾的“尽头”——那是粘稠得宛如固体的雾气,灰蛾翅膀大张,不闪不避,径自撞了上去!
噼啪声不绝,灰蛾不知痛般前仆后继,直到最后一只灰蛾也毅然撞入雾气,都郁豁然伸手,抓住那道细微得近乎不可见的细缝,带着满身的磷粉强行挤了进去。
意识一片昏暗,延伸出的感知像是强行挤进了大气层的流星,被剧烈的摩擦弄得天旋地转,直到听到几声嘶哑的哭喊,都郁在一片混沌中抓住这点微渺的清明,意识“豁然开朗。”
大地龟裂,一眼望去全是毫无生机的戈壁,枯草与黄沙一同飞舞,视线的尽头唯有一座山。
一座巍峨高大的肉山,通体泛着如腊肉般的深褐色,表面凹凸不平,鼓鼓囊囊,活像一团团巨型肉瘤拼凑在一起,就连裸露出的石面都泛着油光。
主峰之下延展出几条隆起的支脉,如触手般向不同方向生长,直到没入地表,像正不断汲取大地养分的怪物。
太岁。
都郁眯起了眼,那山似乎也发现了她,一道庞大、极恶毒的意识投射,死死抓住她。
视线上移,空中云雾渺渺,天空的尽头隐约显现出群山的踪迹——仙宫。
【净海领主】搞出来的缺德玩意。
“吼!”
远处的太岁像是不满都郁的忽视,山体表面的凹凸蠕动起来,成百上千的扭曲怪物挣扎而出,冲都郁露出狰狞的嘶吼,怪物腥臭的吐息甚至汇聚在一起,灰黄色的秽气令人胆寒。
最高的怪物已然近百米,这是灾难片里都不会出现的夸张的数字,但如果有人遇到这噩梦般的场景敢鼓起勇气回头看一眼,就能惊愕地发现,那突然出现在山脚的神秘女人,长风撩起发尾,她仰头看着奔袭而来的怪物,竟然轻轻笑了起来。
然后——轻慢地抬手,食指指向庞大狰狞的群山。
“泰丰三年,天大旱,蝗灾四起,经年不止……泰丰五年,并、许、代十七州,地龙翻身,死伤无数……泰丰八年,金陵大疫,白衣漫城……泰丰九年,遇饥馑,千里赤地,江南人食人……
“饿啊,饿啊!今岁收成,旱灾去五成、皇帝收三成、官人取两成!我活不成!今日为饱食犯太岁,甘愿堕为草木,百般摧折,只求不受饥寒所苦!”
过往得到的信息浮现在心间,民众凄厉的哭嚎字字泣血,都郁对着天地轻蔑一笑,狗屁的太岁,狗屁的仙人。
只是一指。
死寂的荒原山崩地裂,云端仙宫径自坠落!
太岁山像一具早已死去的巨人的尸体,最高峰”咔嚓“裂开,巨石轰隆落下如狰狞的头颅。
大地在震颤,高山在崩颓,那呼啸而来的怪物被冲天而起的烟尘席卷而上,尖厉的嘶吼遮盖天空,天地顿时一暗,都郁开始奔跑。
风吹拂她的长发,重生的蛾群指引方向,都郁不管不顾地奔跑,胸中似乎有火在烧。
赤裸的双足落地,下一步变为勾金丝的岐头履,曲裾限制不了她的动作,都郁抬手,袖袍在风中飘舞,于是大雨落下。
植物生长,野兽欢呼,崩颓山脚下死寂的神情被雨水打湿,抚过干涸伤口时的灼痛令人恍然惊觉自己还存活世间。
都郁一路奔跑,跑过寂寥的荒原,跑过荒凉的宫室,跑过这世界的每一处死寂,她跑到哪里,雨水就落到哪里,源水世界下了一场名为天启二年的雨。
雨水哗啦落下,冲走屋檐上的灰尘,洗净木门上的污渍,却带不走建筑人气寥落的荒凉。
都郁径直推开宫门,顺着中轴线闯入宫殿群里最奢华的一座,最后一任皇帝的尸体吊在房椽,一只白鸽毫不客气地撞开它,收拢翅膀落在龙椅上,猩红的眼睛与都郁对视。
“你终于来了。”
鸽子眼神异常复杂——尽管这一严肃的神情落在鸟头上显得有点滑稽,“按照交易,你可以支配这个世界。”
“真的?”
都郁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视线在宫殿内扫视一圈,在鸽子略显忐忑的眼神中开口:“说起来……我还没坐过龙椅呢,你能让让吗?”
挤着肥鸽子强行在龙椅上坐了一会,都郁有了新的问题,拎起鸽子的单边翅膀提问:“说起来你为什么是鸽子,感觉和整个世界的氛围都不太搭啊。”
鸽子翻了个白眼——鸽子竟然能翻白眼,语气愤愤:“你是我的合作者,我的形态还不是怨你!你当初念叨着什么和平鸽寓意好,硬让我变成了一只蠢鸽子!”
“和平啊。”
找回来的记忆太繁杂,都郁还没来及翻看细节,忽略鸽子嘟嘟囔囔的抱怨,都郁捡起一片羽毛,声音轻盈得像一个承诺:“会来到的。”
雨水穿过窗楹,地面很快漫了一层水,白鸽挣扎着起飞,亲自为她拉开一扇小门。
随手将羽毛别在耳后,都郁冲鸽子挥挥手,冲入门后的昏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都同学?”
办公室里,顾英兰放下笔,柔软的棉质衬衫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端,诧异地看向突然闯入的学生。
“顾老师。”
都郁一时恍惚,片刻后才笑着开口:“陈星之陈教授让我给您带句话。”
“源水世界,那个失落的古文明,下雨了。”
雨滴自发尾流下,顾英兰垂眸看着学生脚下的湿痕,她一向最喜洁,此时看着那团污渍,竟由衷地自心底泛上欣喜,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后,睁眼恍然看着阳光洒落。
“是吗,那等你再见到她,记得替我说一声恭喜。”
都郁离开办公楼,与夕阳扑面,轻快的脚步顿在宿舍楼外,门从内部忽然拉开,两人都吓了一跳。
“站宿舍门口不进来干什么?吓了我一跳!”
时维拍了拍胸口,侧身让都郁进去,看着她四处翻找,好奇开口:“找什么呢?”
“一只蜗牛。”
“是不是这个?”
温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翻出一个琥珀色的东西递给都郁,揉了揉眼睛:“都快天黑了还出门?”
都郁忽然伸手抱住同样满眼狐疑的时维,片刻后松手给赖床不起的温玺也来个拥抱,开玩笑道:“去找帅哥。”
“好哇,你见色忘友!”
温玺险些穿着睡衣就从床上跳起来,都郁没有放任自己多待,果断闪身关门,却拦不住温玺的威胁:
“不管哪个小妖精勾搭你,晚上我们要一起去吃火锅,你不来就等着吧!”
“好。”
惆怅被笑意填满,都郁捏住掌心的琥珀,其中被封着的白玉蜗牛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啃咬周围的晶体,蠕动着爬了出来。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都郁念出温玺的座右铭,对方得意洋洋“我就要躺平”的神情无比清晰,仿佛中间没有隔着生死与漫长的时光。
夕阳昏黄的光芒洒满校园,像是给周围的一切蒙上了老照片滤镜,一只白玉蜗牛慢吞吞地在地面上爬行,粘液干涸显现出一道白色印记,像是一条条粗糙的缝合线,将失去的、破碎的、混乱的旧日缝合起来。
都郁一开始走的很慢,像是散步一般,之后是快走、然后是疾跑,快得像一颗坠落的流星,跑过充满历史痕迹的校园、跑过被人遗忘的历史岁月、跑过两个世界的分割线;
白玉蜗牛被她甩在身后,鬓角别着的羽毛被风撕碎贴在耳边,飞舞的蛾群汇入她的身体,都郁一路奔跑,直到周遭只剩下她一个人,直到周遭再也没有事物能束缚她。
混沌一片,仿若女娲创世前的黑暗中,都郁倏然停下了脚步,一座花园。
一座不大的花园突兀地出现在时空的交接处,里面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违背生理本能与物理规律地挤在一起,造型精致小巧的烛台出现在奇怪但又很和谐的位置,幽紫色的烛火给花园披上一层梦幻的轻纱。
面容与她相似不相同的女孩静静站在花园身处,低着头,耐心地给花朵浇水,嘴里还哼着什么,都郁回忆了片刻,是逐日之城前几年很火的一首纯音乐。
《鲜花漾溢时再相逢》。
“你做到了。”
女孩看向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烛灯,走出花园深处。随着她的动作,花朵摇曳,纷杂的花香混合在一起,但又像是商量好的,香味像一曲和谐的交响曲,前中后调各有各的馥郁,融合在一起嗅闻时让人心灵充盈,灵魂飘荡。
“是我们做到了。”
都郁纠正她,女孩笑弯了眼,微微偏头,变魔术一般忽然自身后掏出一大捧大彗星风兰,花瓣洁白似一颗颗晨星,“那,合作愉快?”
花香送她离开,硕大的花瓣在奔跑中摇曳,消失的灰蛾悄然出现,时而飞往前方,时而贴在花束上,同她一齐奔跑到命运的尽头——
“吾神。”
黑发金眸的主教推开教堂最深处的门,恭敬地垂眸,抱着花束的神明却勾起他的下巴,转向正前方,声音疲惫但又有着异常欢欣的柔软:
“看。”
神国降落,最高处的神殿正对着百废待兴的城邦,幸存者们席地而眠,满脸疲惫,但那一个简短的音节似乎飘入了每个人的耳朵,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眼神先是茫然、不解,最后是如出一辙的怔愣:
道道金光刺破天幕,永夜结束了。
逐日之城的太阳自东方升起——
作者有话说:结尾的最后一句是开文前就想好的,与第一章正好形成一个call back,但具体的情节却是最近才定下的,比起酷炫的打斗,我选了奔跑,行者已经知道了路会通向何方,自然会不留余力地奔跑,就这样跑下去,跑到命运的尽头吧都郁。
这篇文对我来说意义非凡,陪我度过了前二十多年里最迷茫,最倒霉的一段时光(倒霉到写完结章的时候键盘直接坏掉),我带着十一分的真心,真诚感谢每一个陪我到最后的读者朋友,没有你们,懦弱如我不会坚持到现在。当然,这篇文并不完美,一如我并不完美的过去、现在、未来。
相逢不可欺,大家有缘再见(一百八十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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