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要求我已经听杨医生说过了, 也都了解了。”
晚上七点,在舞蹈教室明亮的墙镜钱,梁槐景和三位同事坐在地板上,对面是他们的舞蹈老师。
舞蹈老师三十多岁, 穿着瑜伽服, 生得很年轻, 声音也婉转动听, 看起来相当好说话。
——此时的四人组, 还不知道接下来两个月他们会是什么样的水深火热。
杨冠闻言点点头,跟梁槐景他们介绍:“这是我姐的同学, 专业芭蕾舞老师,有了她的帮助,我们这波肯定稳了。”
信誓旦旦,信心十足。
另外三个人也不禁被他的这份自信传染,心安许多。
老师笑眯眯的继续道:“今天的主要课程,是了解一下这段舞曲的内容和中心思想,只有理解了曲子,才能更好的表现出来。”
“还有就是我们要一起来看看各个版本的《四小天鹅》,多看多练, 我们先进行多看这一步, 大家觉得可以吗?”
四个人连连点头。
梁槐景对舞蹈可以说是完全的一窍不通,连曲子都听不大懂, 只能皱着眉头听老师讲解, 去记那这个节奏。
第一天的学习是两个小时, 从舞蹈教室出来, 已经是晚上九点,龚玉和吐槽杨冠:“跳芭蕾就跳芭蕾, 挑什么四小天鹅啊,你看看那个搓苍蝇腿的动作,是咱们零基础的人能跳得出来的么?”
经过一晚上曲子和舞蹈视频的洗脑,杨冠也很郁闷:“我当时不是想着这个曲子有名么。”
龚玉和跟叶孜都骂他不靠谱,梁槐景听得脑子嗡嗡的,已经开始担忧到时候他们会不会在舞台上摔成一团了。
他提醒道:“这可是院庆,不是科室年会,要是出丑,那可就……”
龚玉和和叶孜听了他这话,啊啊啊的叫起来,摁着杨冠这个罪魁祸首就要打他。
舞蹈教室对面就是小公园,他们骂杨冠骂够了,就去小公园里找地方坐下。
梁槐景带了蛋糕和小吃,龚玉和来的路上买了一大份鲜果切,还有几罐饮料,一时间,街心公园的小石桌就成了聚餐的地方。
四人虽然很早就认识,基本是同年,早在轮科时就有交集,但毕竟不同科室,工作忙碌,除非请会诊,否则轻易见不到彼此。
“难得坐一块儿聊会儿,感觉也不错。”杨冠感慨道。
龚玉和吐槽:“也就是今天不怎么冷,风不大,不然吹都给你吹傻了,还想聊会儿?”
“风大可以到车上嘛。”杨冠理直气壮,“在哪儿聊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聊。”
叶孜哼笑一声:“难怪你小子女朋友一个接一个呢,瞧瞧这张嘴多会说话。”
说完看一眼正准备喝饮料的梁槐景,嘿嘿一笑,有点不怀好意,“你看人家槐景,虽然长得比你帅好几个纬度,但嘴巴没你甜,还不是打光棍?”
梁槐景一愣,有点无语:“……这关我什么事?”
杨冠哇靠一声,回骂:“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不拉踩不会说话是吧?”
叶孜哈哈大笑,笑完了哎一声,叹口气:“其实说真的,这也不错,多新鲜的体验啊,人生嘛,就是要勇于尝试。”
说完举起手里的饮料瓶,另外三个人会意,也都举起瓶子和他的碰在一起。
其实能聊的无非是工作上一些事,某个同事如何,某个领导如何,听说谁又怎么样,一般都是八卦消息,中间偶尔夹杂一两句别的。
“槐景这蛋糕好吃,一吃就是动物奶油,哪家的,有预订方式不,推我一个?”
“外卖就有,搜盒子上的名字就行。”
“哇靠,这个菠萝怎么这么酸?”
“诶,你们说,菠萝和凤梨是同一个东西的两种不同叫法么?就像土豆和马铃薯?”
东西快要吃完的时候,叶孜才问了梁槐景一句:“你买的这家蛋糕店,接婚礼蛋糕定制么?”
大家都一愣,“……怎么关心这个?”
叶孜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脸,嘿嘿一笑,声音有些腼腆:“这不是……要结婚了么,该准备的东西都要准备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梁槐景几个都有点被惊住,因为没想到会这个时候听说这个消息。
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梁槐景道了声恭喜,才回答道:“应该做的吧,你问问,我只知道她那里会接生日蛋糕的定制。”
“生日能做,婚礼应该也可以,我们也不用多大的,三四层就够了。”叶孜笑道。
杨冠还开玩笑呢,“现在办婚礼,新人要是没点才艺都不好意思上台,正好,你这回好好练习,回头你在婚礼上跳芭蕾,绝对是头一份。”
大家忍不住又笑起来。
末了又说梁槐景:“输了啊,就剩你还单着了。”
四个人里,龚玉和已婚,叶孜马上也要结婚,杨冠虽然还没定下来,但和女朋友已经在一起两三年。
唯有梁槐景,没听过任何关于他的风言风语,没听说有妹子追他,也没听说过他追哪个妹子,好像天生就活得清心寡欲,生人勿近。
梁槐景闻言笑笑,敷衍道:“缘分没到而已,还早。”
话题到此便结束,众人跟叶孜说别忘了派请帖,收拾好垃圾,便在公园的路边各奔东西。
梁槐景坐在车里,头靠在座椅背上,看着车窗外面的路灯像是在发呆,实则在脑海里盘算,自己还有什么活没干。
想了半天,想起来有一件事还没做。
这周的科室教学轮到他了的,科室的教学秘书刘蕊昨天晚上就提醒过他,本来打算今天下午趁下夜班有空,赶紧完成任务,结果他给忘了。
只好挪到明天,主题也是早就定了的,让学生们学怎么测血糖,这是出科考试里操作部分的题目。
很简单,估计讲个十分钟就能两完,并不着急。
可梁槐景还是习惯性的开始自我批评,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早就定好的事,怎么能忘了呢?
尤其是下午在面包店里坐了一下午,竟然都没有想起来。
梁槐景摇摇头,叹口气,自我反省过后,又告诫自己不能再有下次。
蒋思淮对梁槐景要去练习芭蕾这件事,实在是很好奇,晚上收工回家,正好周慧存给她打电话,要订一个结婚周年纪念的蛋糕,她跟周慧存聊完蛋糕的款式以后,就顺嘴说了一句。
“没想到师兄居然会同意,真不知道他跳芭蕾的时候是不是也板着个脸。”
周慧存乐不可支,说:“大家都这么说呢,他居然没有立刻退出这个节目组,真是难得,只能猜测他可能是太有责任感了?”
蒋思淮哈哈大笑,说:“那他可要吃点苦头了,这一段自己跳不难,难的是四个人手拉手以后,一开始肯定配合不好,老想着把对方往自己这边拉,刚开始平衡能力也不好,踮脚的时候肯定会想借助旁边的人来稳定身体,很容易就摔成一团的。”
说完又幸灾乐祸的嘿嘿两声。
周慧存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好奇:“你怎么知道,以前学过吗?”
“小学的时候在少年宫学过两年。”蒋思淮回忆道,“太辛苦了,压脚背我就受不了,下课回家就老是哭,我妈让我坚持坚持,坚持了两年后还是受不了,我妈就说算了,不学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吃这碗饭,陶冶情操也不是非芭蕾不可。”
认真的说,蒋思淮小的时候还真的涉猎过不少艺术领域,芭蕾学过,钢琴练过,但是都没坚持下来,因为吃不了苦。
但是书法和绘画她坚持下来了,因为这两样是她爷爷亲自教的,拿好吃的好玩的和去游乐场的条件吊着她,哄着她继续学下去。
等到了高中,她开始对烘焙有兴趣,发现会画画对她做蛋糕时的审美有帮助,练过书法和绘画的手很稳,做图案和写字都更容易做得好看,终于开始庆幸,幸好爷爷当年耐心啊。
听完蒋思淮说的自己的兴趣班经历,周慧存叹口气,感慨说当父母真难。
“为他好逼他学吧,他难受痛苦,以后也未必会领情,心疼他不逼他学吧,又怕他什么都不懂,以后埋怨我们当初不逼他一下,哎,左右为难。”
蒋思淮想了想,认真的道:“我以前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说,早期的美学教育,高线是看看有没有天才,低线是增加一点修养。”[1]
“其实也不一定要他学什么乐器舞蹈绘画之类,我以前的同学里,有人数独和魔方玩得超好,有人是特别了解世界各地的建筑,还有的人是从小就对实验感兴趣,所以做实验杀兔子贼溜,等等。所以我觉得,可以每种都带小朋友去体验一下,看他对哪个有兴趣,再深入去学,毕竟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嘛。”
说完她嘿嘿一笑:“虽然这样有点费钱费爹妈,但你和姐夫收入都还不错,想必也花得起,不用太焦虑这个啦。”
周慧存啧了声:“你说得轻松,你学烘焙没少花钱吧?”
“那叫一个花钱如流水。”蒋思淮理直气壮,“所以说比较费钱费爹妈嘛!”
周慧存:“……”想反驳,又觉得她没说错。
跟周慧存通完电话,蒋思淮一时兴起,跑回房间东翻西找,翻出来一本旧相册。
相册翻了几页,就看到她小学时学芭蕾的照片,扎着花苞头,穿着白裙子,脚上还穿着芭蕾舞鞋,就是神情不大开心,扁着嘴,委屈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她看了觉得很可乐,于是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这个圆脸小公主是谁呀[偷笑]哦,原来是我自己啊[大笑]】
率先点赞评论的一定是家里人,一个接一个夸她小时候可爱无双,夸得她心花怒放,怀着愉快的心情跌进美梦。
梁槐景是第二天早上才看到蒋思淮的这条朋友圈,如她所言,真的是个圆脸小公主,眼睛大大的,脸上挂着圆嘟嘟的婴儿肥,下巴只有一点小尖尖,肉眼可见的娇气,和现在大不相同。
只是公主的神情不太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且这芭蕾舞裙,梁槐景怀疑她是故意的:)
早上工作一如往常,到十一点时他把学生都召集过来,教他们随机血糖的监测,一再强调:“出科要考的,一定要记住每个步骤。”
学生们面对他严肃的脸孔,战战兢兢的应是。
午休的时候,周慧存和隋波他们在议论梁槐景收的18床,前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发争执的事是瞒不住的,这层楼的大家都知道了。
“好像今天确实没见到她儿子来了。”
“老人家固执起来很难搞的,一次两次,一时半会的还好说,一直这样,谁都会心凉的。”
“她儿子也不容易,都是当爷爷的人了。”
“还行吧,好像没有孝心外包,上次住院也是他每天来照顾的。”
梁槐景听着他们闲聊,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病程记录上,看到一个错处,就把学生叫过来提点一番。
工作日的时间常常过得很快,似乎事情没做多少,眨眼就到傍晚。
接近六点的时候,蒋思淮正在后厨打面团,听到唐秋燕在门口叫她:“思淮,有客人要订蛋糕哦。”
“啊?稍等,马上就来。”蒋思淮抬头答应道。
过了两分钟,她将面团放进冰箱,摘了手套后出来,见到窗边的小桌边坐了个人,唐秋燕说就是那位客人要订蛋糕。
蒋思淮一看人家的长相,就忍不住一愣。
最近真的好神奇,频频遇见故人,过去三年没见过的人,最近频繁遇见。
前有梁槐景,后有叶孜。
没错,蒋思淮也去过肾内,不过当时她不在叶孜那一组。
以前就不算特别熟,也就互相帮过几次小忙而已,早就不熟了,因此蒋思淮也就没叫人家师兄,像接待普通客人那样询问对方贵姓,以及来意。
“婚礼蛋糕?做是可以做,但我要先知道您要什么样的,如果太难的话,我做不出来,也是没法接单的,不能耽误您的喜事,您觉得呢?”
叶孜点点头,“这当然是,所以想问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图册,或者作品的照片,我想看看,可以吗?”
蒋思淮说好,起身去找册子,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见到了梁槐景。
他刚拿了个托盘,看样子准备去拿面包。
蒋思淮立刻哒哒的跑过去,好奇的问道:“师兄,你昨晚的舞蹈学得怎么样啦?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吗?”
—————
蒋思淮今天超热情,居然主动询问梁槐景是否需要帮助,这可把梁槐景惊讶坏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以前是怕他,躲着他走,现在虽然不怕他了,但也绝谈不上亲近。
可今天怎么这么殷勤?事出反常必有妖,梁槐景脑海里那根天线一下就支棱起来。
“师妹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他不动声色的问道。
蒋思淮眼睛一转,笑了一下:“因为我们是熟人啊,熟人的事,我都帮得就帮的。”
“是么。”梁槐景眉头一挑,“不是想看我笑话?”
蒋思淮眨眨眼,笑眯眯的摇摇头,笑死,谁会这么承认自己想看热闹啊。
“不需要要帮忙就算了。”她说着,叫唐秋燕把蛋糕册子拿给他,“师兄自便哦,我还有客人要接待。”
拿了册子赶紧就跑。
梁槐景看一眼她穿着长裙的背影,眉头又挑了一下。
他拿着托盘,夹了两个面包,靠近了蒋思淮在的地方,定睛一看,坐她对面的正是叶孜。
好家伙,这也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昨晚才问能不能定制婚礼蛋糕,今天就来问了。
“您看看,这是我们以前做过的一些婚礼蛋糕的照片,这个叫浪漫一生,顶端的花球是紫色绣球花,花语有团圆的意思;这款叫洁白婚纱,蛋糕边仿造了新娘婚纱裙摆的样式,这款会比较时尚一点;这款就比较传统,造型很像倒扣过来的红色的碗,叫喜结良缘……”
蒋思淮一边翻着册子,一边给对方介绍做过的婚礼蛋糕,告诉对方:“基本都是翻糖蛋糕,可能没那么好吃,但是翻糖的可塑性很高,可以做很多精美的造型,也不用担心它会化了,婚礼这种重要场合,蛋糕的奶油要是化了,就很不吉利。”
叶孜一边听一边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梁槐景就很好奇那些蛋糕长什么样,于是路过他们的时候,忍不住驻足,视线落到那本册子上去。
蒋思淮察觉到身后有人,立刻抬起头,见到是他,就有点愣愣:“……师兄,你怎么啦,要什么?”
她以为梁槐景是想要找什么,但没找到,所以来问她。
梁槐景还没应声,叶孜就也抬头看过来,惊讶的问:“槐景?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见到了他手上的托盘,恍然大悟:“来买面包的,看来你是这里的忠实顾客。”
蒋思淮闻言嘴角一抽,心说也就这几个星期才开始成常客的。
梁槐景微微一笑,看她一眼,回答叶孜的话道:“师妹的店,慧姐之前还交代我们要多来帮衬。”
叶孜一愣,惊讶的看向蒋思淮:“……师妹?”
“是啊,师妹,她也是容医大的,实习的时候在我们医院轮转。”梁槐景又看一眼蒋思淮,见她面上突然有点尴尬,心里好笑。
看来不是不认识叶孜,而是跟当时在住院部楼下撞到他当一样,没“认亲”。
蒋思淮被梁槐景叫破身份,便有点不好意思的跟叶孜重新打了声招呼:“叶师兄好。”
叶孜笑着点点头,看她的脸确实是有点面善,“师妹以前有没有去过肾内?”
“我当时是在段博那一组。”蒋思淮笑笑,“师兄应该不记得我了,时间太久,而且我也变样了。”
吃小蛋糕和面包吃的,做这行的,再怎么注意控制饮食,也难免糖分摄入得多一点,变胖是很容易的。
总之叶孜没想起她来,笑着说了声原来是这样,又问梁槐景:“闲?帮我参谋参谋呗?”
蒋思淮闻言立刻就要起来给梁槐景让座。
却被他一手按住肩膀,“不用起,你坐着。”
话音一落,他的手也收了回去。
可蒋思淮却忽然觉得肩膀上有些发热,好像就在这一刻,他在身后的存在感也变得强烈起来。
蒋思淮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有些讷讷的哦了声。
然后赶紧将注意力放回到叶孜的事上。
继续聊婚礼蛋糕的事,叶孜说想要订五层的,因为,“从认识到现在,刚好是五年,所以就想要五层的。”
“应该的,用一个蛋糕纪念你们马上就要进入下一个人生阶段也不错。”蒋思淮笑道,“方便问一下嫂子喜欢什么颜色吗?”
“橙色。”叶孜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蒋思淮从围裙口袋里掏出纸笔,一边记录,一边继续问:“嫂子喜欢什么花?”
“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种,但是她夸过粉色的牡丹和玫瑰,觉得它们很漂亮。”
“嫂子还有什么别的小爱好吗?或者你们值得纪念的一些小细节,比如在哪里认识的,定情信物是什么?”
于是叶孜就向蒋思淮讲述了自己和未婚妻相识相恋的故事,提到他们是在一个雨天认识,当时是刚从实验室出来,他们一起拼伞回去。
还提到他们在一起那天,是他先表白,把表明心意的信放进一个柴犬玩偶的肚子里,然后发信息让她看,后来他们住到一起以后,就真的养了一条柴犬。
蒋思淮问道:“可以看看狗狗的照片吗?方便的话,可以发我一张吗?可能会有用呢。”
“当然可以,待会我就发给你,它很可爱的。”叶孜笑道。
蒋思淮听说他未婚妻喜欢吃棒棒糖,就笑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梁槐景倒是当听故事,觉得挺有意思,愈发想看看蒋思淮设计的婚礼蛋糕长什么样。
聊到最后,蒋思淮说:“师兄也可以多发几张你和嫂子的照片给我,生活照和婚纱照都要,我们可以做成人物贴在蛋糕上,五层呢,有的是地方可以摆。”
因为叶孜的婚礼是在明年春天,所以只能先签合同付定金,签完之后,蒋思淮会在规定的期限之前交设计稿,然后在婚礼之前会做一下样品送去给他们看,他们满意之后,会再做一个新的送去婚礼。
梁槐景看了都不免惊讶,她这蛋糕定制的程序竟然意外的严谨。
叶孜也有同感,调侃道:“没想到订一个蛋糕,居然还要签合同。”
“合同是双方的保障嘛。”蒋思淮笑眯眯,指着其中一条,提醒叶孜,“合同后悔期是五天,师兄,你回去跟嫂子商量一下,如果嫂子有别的选择,在这五天内可以取消合同,过了五天再取消,定金就不退了哦。”
叶孜忙正色答应了,蒋思淮和他加上微信,把册子里的婚礼蛋糕图片发给他。
聊定这件事,叶孜顺道打包了几款甜品回去,等他走了,梁槐景才好奇的问蒋思淮:“你这儿定蛋糕都要签合同么?”
“普通蛋糕当然不用啊,提前一两天订就可以了。”蒋思淮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解释,“但是婚礼蛋糕不同,他要订做的是翻糖蛋糕,工艺比较复杂,成本也比较高,像叶师兄这个,他要五层的,我得给他设计,保证他的蛋糕的唯一性,还要送样品过去给他们看,正日子的时候再送一个,那就是两个蛋糕了,所以价格是六千。这么大一笔钱,不签合同,万一我送样品过去的时候,他们说不满意,不要了,让我退定金,我岂不是亏大了?”
傻子才这样做生意呢,蒋思淮可以接受自己挣得不多,但不能接受自己被别人坑得亏本。
梁槐景恍然大悟,笑着点了一下头:“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蒋思淮把东西都放好,转身看梁槐景已经拿好面包在排队结账,就笑嘻嘻的朝他歪了歪头。
梁槐景不明所以,眨了眨眼。
轮到他买单了,唐秋燕帮他把面包一一包好,蒋思淮将面包装进袋子,然后看到柜台上有一盘特地做来自己吃的酥饼,一个个包装得好好的,就顺手抓了几个塞进袋子里。
然后在心里哼哼唧唧的吐槽,虽然这人说我怕吃苦,还骂我没临床思维,但我是个好师妹啊!
看看,我还给他送酥饼吃!今天送别的客人的是什么?哦,是烤得有一丢丢过火的牛角包。
我师兄的待遇可真好,我真羡慕他,居然有我这么好的师妹,羡慕哭了哇!
梁槐景见她一边给自己装东西,一边还念念有词,不禁有些好奇,盯着她的嘴唇看了起来。
红润的两片唇,合在一起显得小巧,嘴角微微上扬着,像是天生就带着笑意。
也有可能是心情很好,他想。
蒋思淮抬眼,见他好像在看着自己出神,不由得好奇:“师兄你在看什么?”
梁槐景回过神,却反问她:“你刚才在念叨什么?”
啊这……小动作居然被发现啦?
蒋思淮眼睛一转,嘿嘿笑起来:“我在祈祷,师兄你结婚的时候,可要记得今天我跟叶师兄做的这笔生意,也要来找我订婚礼蛋糕啊,我给你打折!”
说完还适时露出一副我亏很多的肉痛表情。
梁槐景继续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她这个表情做完要收起来了,才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一抹戏谑来。
然后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没想到你现在也学会说谎了。”
很不得了啊,以前她虽然不爱学习,但可不会说谎。
啧啧啧,社会真是个大染缸呐。
蒋思淮当没听见他这句话,依旧笑眯眯的,将袋子递过去给他,“吃好再来,欢迎下次光临。”
梁槐景还要去舞蹈教室,没和她多废话,拎了袋子就走。
今晚他们开始正式进入学习,一开始当然是基础动作,基础手势之类,梁槐景还试了一下踮脚,很难站稳,他摇摇欲坠,一下就双脚平站回地面,只觉得艰难。
“我们还得学踮脚吗?”他问老师。
老师说:“你们只需要半脚尖就可以啦,你们不用学得太专业,能顺利流畅的跳完一支舞就可以啦,对动作要求没那么高,主要是你们要培养默契,不然到时候一松手就会弹飞出去。”
至于踮脚,老师用手演示了一下:“就是这样,想象一下,脚也是这样,这一段折起来受力,所以学芭蕾都是要压脚背的。”
杨冠嘶了声:“那岂不是特别疼?”
“疼啊,但是压着压着就习惯了。”老师笑道。
听到老师说在舞团的演员排练强度大,皮肤会受伤,叶孜就瘫倒在地板上,感慨说:“芭蕾看着那么好看,背后却要流血流泪,真不容易,杨冠你真是造孽,我们每天还要上班,从白天累到晚上了属于是。”
大家都笑起来,梁槐景却想到了蒋思淮发的那个朋友圈,小姑娘扁着嘴巴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就可怜。
他忽然说了句:“小朋友来练,是不是很多都会哭?”
“是啊,压脚背疼嘛,都是边哭边练,有的小孩受不了,练两年就不练了,有的会一直练到中学,也有的苗子特别好,可以走专业道路,那就要另外请老师了。”
梁槐景听完点点头,心里觉得,蒋思淮恐怕就是那个只练两年就不练了的。
毕竟哭得那么可怜,她妈妈这么爱她,应当也舍不得她吃这份苦。
今晚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下课的时候,老师告诉他们:“你们毕竟是男天鹅,所以我会给你们稍微改了一下动作,更加体现力量美,还有你们的服装,就不用穿芭蕾舞裙了,换成黑色的舞蹈服怎么样?头饰也换成黑色的。”
杨冠摸摸下巴:“那岂不是……我们就成了黑天鹅?”
“不喜欢么?那就还是白色,想穿芭蕾舞裙也可以。”老师贼体贴。
龚玉和一把捂住杨冠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给老师赔笑:“不不不,黑天鹅挺好的,黑色显瘦,就按你说的来吧。”
老师笑着点点头应好,在楼下和他们分头走了。
梁槐景直到坐进自己车里,才忍不住长松口气。
幸亏不用穿那漂亮洁白的裙子,要不然……
他都不敢想象蒋思淮到时候看到他穿裙子的照片,会笑得有多开心!
然后见他一次就笑一次,这是什么噩梦,他不敢想。
第二十二章(二合一)
新一轮寒潮来袭, 容城的气温又变低了一点,蒋思淮每天早上出门都成了挣扎。
小狗豆豆既想出门,又怕冷,所以蒋思淮最近已经改了出行方式, 每天都开车进出。
将它送到宠物店, 蒋思淮匆匆赶到店里, 叶沛泽已经到了。
最近很忙, 既要上圣诞新品, 又要上冬季限定。
“蒙布朗好吃,就是做起来麻烦点。”她一边搅打栗子奶酪糊, 一边叹气道,“好吃的东西从来都是费功夫的,要么难找到,要么工序多,总之就是难得到。”
叶沛泽在准备装饰用的糖渍栗子,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蒋思淮准备好要用的奶酪糊,开始烤备用的派底,叶沛泽在准备好要用糖渍栗子后,开始烤栗子蛋糕。
在甜品界, 只要是用栗子做的蛋糕都可以称之为蒙布朗蛋糕, 至于形状和装饰方法,那是随制作者喜欢的。
所以蒋思淮的店里一般是上两种蒙布朗蛋糕, 一种是派底, 组装成山峰状, 一种是常规的三角切件。
派底做好后开始组装, 一层派底,一层栗子慕斯, 一层蛋糕,然后围着一颗糖渍栗子挤上香草马斯卡彭奶油,抹出山峰的形状,再挤上一圈细细的栗子奶酪糊,顶部放上一颗糖渍栗子,最后撒一层细细的糖粉,仿佛被白雪覆盖的山峰。
“阿尔卑斯山的白朗峰,出炉!”
蒋思淮当即决定,她要先吃一块,于是拿了一个,用刀从中间小心切下,山峰一分为二。
“小叶你忙完再吃,我先和小唐姐分享哦。”她对在做栗子蛋糕的叶沛泽道。
叶沛泽正在组装一个八寸的栗子蛋糕,闻言头也不抬的点点头。
蒋思淮端着两份蛋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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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呼唐秋燕一起试试,酥脆的派底,冰凉香甜的栗子慕斯,然后是柔软的蛋糕,奶油里藏着一颗、呃……半颗大大的甜栗,最外面是非常醇香的栗子泥。
“果然是秋天才会有美味。 ”蒋思淮高兴得不得了,捏着叉子手舞足蹈,“就是要新鲜板栗做的才好吃,虽然费点事,但味道很不错!”
唐秋燕问要不要拍照发朋友圈,蒋思淮说:“我自己来就可以啦,小唐姐你先忙吧。”
因为蒙布朗蛋糕做起来比较费劲,所以蒋思淮接下来准备其他的面包就需要加快速度,好在叶沛泽已经是个熟练工,俩人闷不吭声埋头一顿苦干,总算赶在十点半正式开店前准备好三分之二的产品。
“剩下的就可以缓着来了。”蒋思淮靠在操作台边,一边喝水,一边大喘气,她已经累到脸都红了,在大冬天里出了一身汗。
叶沛泽打字跟她交流:“我们下午多煮点糖渍栗子,留着明天用,明天就不用做这么多道工序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栗子慕斯也可以提前做。”
梁槐景是中午点餐的时候,看到蒋思淮的店,顺手点进去以后,才发现今天有上新的。
立刻就决定今晚吃什么小蛋糕做饭后甜品。
反正他们的舞蹈老师也没说要他们控制饮食,而且蛋糕就一块,那么小,吃了也问题不大。
——大概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出于对蒋思淮的信任,相信她那里用的是好原料。
刚吃完午饭从休息室回来,就见周慧存紧跟着进来,Q裙丝二耳儿五九衣斯七整理本文上传,欢迎加入第一时间追更拍了拍他的肩膀:“消化内的徐吉安过来了,说是你请的会诊,哪床?”
“36床。”梁槐景应道,连忙起身往门口走去。
没一会儿,他就和一个拿着病历夹的医生又回来坐下了,开始向对方介绍患者的病情。
才讲了几句,办公室门又被敲了两下,梁槐景抬头看去,见是他的另一个病人,就问对方什么事。
“梁医生你早上说我可以出院了的。”
“对,你等一下,我这边要带医生去会诊另一个病人,你先等等,待会儿我就给你办手续。”
病人哦了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梁槐景也没管,反正中午办公室也没什么人,她坐坐也没什么,便继续跟同事讲着患者的情况。
结果,坐一旁的病人隔一分钟就催他一次:“梁医生,我要出院了,你给我办一下手续咯。”
梁槐景应道:“知道了,你先等等,我们这边还在了解其他病人的情况,会诊完了一定给你办。”
病人好像十分着急,一直催,梁槐景又不能扔下会诊的同事先给她办手续,只好让她等等,再等等。
后来就劝她回病房,病人说:“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坐坐,没关系吧?”
梁槐景一噎:“……是没关系。”
可是你别一直催我啊!
他想了想,先让她去护士那边,“早上我已经开了出院,你先去护士那边,把那边的手续办了。”
缴费清单和拿药的事么,是护理这边负责的。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这边胃镜的片子看完,梁槐景要领同事去病房看看病人,那个病人又进来了。
跟他说:“梁医生,这个什么他汀是怎么吃的,还有这个胰岛素要怎么打啊,一天打多少?”
胰岛素是要调那个笔的,梁槐景问:“护士没有教你吗?”
“讲了,但是我听不懂。”病人回答道。
梁槐景想起平时都是她老伴儿在医院陪她,便问:“你老伴儿来了吗?”
病人点点头,梁槐景就接着问:“那他听懂了吗?”
想说要是她老伴儿听懂了也行,让老伴儿给她打呗。
结果病人摇摇头:“他也听不懂。”
梁槐景没办法,只好让会诊的同事先去病房,他把病人带到护士站,拜托护士再仔细教教她。
她要打胰岛素,所以那个笔是必须学会用的,因为出院以后只能自己打。
拜托完护士,他急忙去追赶同事。
看完病人从病房出来,同事和他回办公室去沟通治疗方案,那个病人又进来了,进门就是让他给办出院手续。
此刻距离她第一次到办公室来要求办出院,才过了二十分钟。
她好像完全听不懂梁槐景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刻也不能等,一心想着赶快达到自己的目的。
梁槐景没办法,只好让她再等等:“请你尊重一下我的工作,可以吗?我正在和会诊医生讨论别的病人的治疗方案,大姐,不是只有你的事是最着急的。”
病人见他脸色严肃起来,便有点委屈:“……是你说我今天可以出院回家了的。”
梁槐景深吸口气,“……是,所以你再等一下,我一定会给你办好出院手续的。”
病人不吭声了,暂时安静下来。
梁槐景连忙跟同事确定好36床的治疗方案,然后等同事写会诊意见的时间里,他赶紧给这个病人打印了出院小结,签好字,再教她一遍怎么吃药,怎么用胰岛素笔,嘱咐她来复查的时间,然后准备把她送出门。
结果这时,对方给他来了一句:“我没带钱,明天再结账,可以吗?”
梁槐景:“……”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既然要明天才结账,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呢?怎么刚才这么着急?”
他还以为对方是怕错过结账时间,要赶着人家下午上班的时间去办结算,所以一直催一直催。
对方很委屈的表示:“我怕你们多收我一天住院费啊。”
“……我已经开你出院了,不会多收你钱的。”梁槐景叹口气,又觉得算了,这些都多说无益。
他又交代了一遍对方来结账的时候注意时间,只有工作日的工作时间才可以办的,来的时候记得来找他拿报销材料。
交代完了,才让对方回去。
处理完这件事,回头一看,来会诊的同事已经把会诊意见写完了。
“辛苦。”对方把会诊单递给他,还拍拍他的肩膀。
明白这就是说刚才的事,梁槐景忍不住苦笑一下:“彼此彼此,难道你就没遇到过这种病人?”
同事耸耸肩,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了,有事再叫我。”
梁槐景将同事送出门,回头却忍不住想起蒋思淮。
怎么说呢,刚才这个病人这样的,他见过不止一个,但这次他却忽然想起以前的蒋思淮。
以前他觉得蒋思淮的脑子木头一样,不管他说什么,她好像都记不住,也不能很好的理解,但现在却觉得……
他以前确实是对她苛刻了点。
虽然她不爱看书学习,临床思维也不好,但起码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啊!
他居然还骂她,真是太不应该了,他突然又觉得愧疚了。
——这种愧疚的心理,当然是重新见到蒋思淮以后,才再度想起来的。
他想到这里,抬手蹭了蹭鼻尖,觉得自己吃小蛋糕的理由更充足了。
一是应付刚才那位病人耗费了不少心力,他很郁闷,需要一点安慰,甜食能满足这样的要求。
二是为自己对蒋思淮曾经的苛刻做出些许补偿,毕竟俗语有云,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么。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等他傍晚下班,去到蒋思淮店里,准备打包一份蒙布朗蛋糕再去舞蹈教室时,却发现已经来晚了。
“今天是蒙布朗第一天上架,做得不多,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卖完了。”唐秋燕很抱歉的告诉他这个噩耗。
“……没有了?”梁槐景表示很震惊。
唐秋燕点点头,又说:“你肯定没有看到思淮发的朋友圈,她发完朋友圈后,很多老顾客都发信息跟她预留了,所以……”
她有点爱莫能助的看了一眼梁槐景。
梁槐景有点无言以对,上班没玩手机还错啦?
偏偏这时,有个穿着驼色牛角扣大衣的年轻女孩进来了,一进门就直奔柜台,熟稔的跟唐秋燕打招呼,问她:“我预定的五份蒙布朗蛋糕,有没有给我留啊?”
唐秋燕笑道:“肯定有啊,之前做的没有了,我们老板又做了新的呢,新鲜出炉,味道更好。”
“真的啊,那太好了,我就喜欢你家的蒙布朗,栗子味超正。”
“喜欢就多来帮衬咯,等着哈,我去给你拿。”
唐秋燕说完,转身就往后厨走。
梁槐景则是被震到已经魂不守舍,他听到了什么?五份小蛋糕!人家一个人就有五份!
他呢?他一口都没有!这个破世界不会好了!!!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唐秋燕和蒋思淮一起出来了,手里都提着袋子,唐秋燕手里的给了刚来的那个女生,蒋思淮提着的则是放到了柜台旁边的桌子上,那是放外卖的区域。
“外卖小哥怎么还没来取货啊?”她看一眼桌上原来的外卖件,问唐秋燕,问完就看见梁槐景站在收银台旁边。
皱着眉头,眼睑低垂,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蒋思淮一愣,忙过去招呼他:“师兄,你怎么啦?”
梁槐景回过神来,抬眼幽幽的看了她一下。
唐秋燕这时告诉蒋思淮:“梁医生想要蒙布朗呢,可惜没有了,他没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不然就可以让你预留一份了。”
话音刚落,梁槐景的目光愈加幽深起来。
蒋思淮:“啊这……”
唐秋燕说:“你有没有做多的啊?有的话……给梁医生一个呗?”
梁槐景的目光倏地一变,变得有些期待起来。
蒋思淮察觉,不禁嘴角一抽,估计这人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眼神居然可以这么……灵动。
但是她的内心不为所动,摇摇头道:“有多做了几个,不过不可以给别人,待会儿要送回家去的。”
梁槐景闻言,内心的希望瞬间就破灭,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得上蒋思淮的家人重要。
眼看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失望,蒋思淮却又不忍心了。
她犹豫了一下,挪了两步,靠梁槐景近了点,然后小声问他:“师兄,你非蒙布朗不吃吗?蒙布朗就是栗子蛋糕而已,其他栗子蛋糕你吃不吃?”
梁槐景耳朵一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蒋思淮抿着嘴角笑笑:“还有另一款三角切件,也是栗子蛋糕,栗子蛋糕涂抹了栗子奶油,上面点缀了一颗大大的糖渍栗子,我留给自己吃的,是一大个蛋糕里面最好的一块,给你吃,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前面的形容梁槐景听了只觉得这是一块好吃的蛋糕,可是最后那句话,他听了,却忽然间心里一顿。
随即变得酸软,但又像被泡进了温泉水里。
因为好像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会跟他说,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他们总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可以抗过去一切,男子汉大丈夫嘛,坚强是应该的。
梁槐景眨了眨眼,忍不住笑起来,低声的嗯了声:“好。”
—————
蒋思淮让给梁槐景的那块栗子蛋糕切得特别整齐漂亮。
面上厚厚一层条形排列的栗子泥,边缘一朵栗子奶油花,上面摆着一颗大大的糖渍栗子。
梁槐景还没来得及见过别的栗子切件长什么样,但他自作主张的将这块评为了最漂亮的栗子切件。
蒋思淮问他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去舞蹈教室,他说是,蒋思淮就问:“那你要不要吃了再去啊?”
梁槐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应好。
然后蒋思淮就给他倒了一杯小青柑普洱茶,兴高采烈的告诉他:“师兄你知道吗?我们店要火啦!嘿嘿。”
梁槐景顿时好奇:“怎么说?”
“之前有个博主来我们店里拍探店,我看那个博主才几十万粉丝,就没有在意。”蒋思淮解释道,“前天她的视频投放了我都不知道,结果今天有好几个客人跟我和小唐姐讲,她们是看了这个视频来打卡的呢。”
她喜滋滋的笑:“肯定是视频播放得很好,转化率才这么高,居然真的有客人来打卡诶。”
梁槐景惊讶的说了声是么,又笑着跟她道贺:“恭喜。”
“哎呀,这泼天富贵终于轮到我了,老天开眼呀。”她抱着茶壶,喜滋滋的摇头晃脑着走了。
梁槐景不由得失笑,才几个来打卡的客人就是转化率高了,这人可真容易满足。
不过居然有探店视频么?他还没看过,晚上睡前倒是可以一观,他想。
栗子蛋糕味道很好,奶香奶香的栗子味,泛着清淡的甜,吃到最后,喝一口小青柑普洱茶,清口去腻。
他捧着茶杯,看到蒋思淮突然从柜台后面出来,提了两个袋子,脚步匆匆的出门,脸上还是那副兴高采烈的神情。
他忍不住好奇的从落地窗往外看。
看见她走近路灯下的路边,蹦跳着跳进一个只看得见小半张侧脸的男人怀里。
梁槐景忽然想起那天看到的她的朋友圈,盖着溏心荷包蛋的葱油面。
这就是被她亲昵称之为“奇迹南南”的人么?
不知道为什么,梁槐景忽然间觉得口腔里属于栗子蛋糕和小青柑普洱的香味瞬间淡去。
心里有一种轻微的别扭和怅然若失,就像他今天刚来店里时,发现蒙布朗蛋糕没有了,那种错过了什么的心情。
来得很突然,而且他弄不清是因何而起。
蒋淮南下班,接到妹妹的召唤,过来拿蛋糕回去给家里人。
原本蒋思淮是没打算送回家的,因为不能她爸妈和她哥吃,让三位老人在一旁看着,这太残忍了。
但是她爷爷在群里代表奶奶和姑婆发言,表示愿意提前预支这周的甜品份额,蒋思淮想想这也行,全家人一起吃她做的点心呢,她最喜欢这样的时刻了。
于是蒋淮南下班就过来了,顺道给她带了份炖汤。
“是什么汤啊?”蒋思淮接过汤,好奇的问道。
“花旗参炖乳鸽,平时工作辛苦,多补补。”蒋淮南说完,像平时那样抬手揉揉她脑袋。
蒋思淮一脸感动,蹦进他怀里,发出直击他灵魂深处的疑问:“南南呀,你这么温柔体贴的人,为什么现在还没对象啊?是因为不喜欢吗?”
蒋淮南:“……”这是什么冤种妹妹:)
他伸手拧她的脸,“给你带汤还带错了是吧,小心我下次撒一把哑药在里面药哑你,看你还戳不戳人痛处。”
蒋思淮笑嘻嘻的眨眨眼:“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嘛。”
蒋淮南一时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是又嘴严得很,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松开蒋思淮就要走。
“我先回去了,你要是客人不多,也早点关门回去,路上小心安全。”
蒋思淮见他一副确实有情况,但又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有一点点失望,噘噘嘴哼了声。
“南南,你这样我很伤心。”
蒋淮南一脸无语:“……我是你哥,南南是你叫的?”
蒋思淮一脸受伤:“你连名字都不让我叫了?我更伤心了。”
蒋淮南听了,立马甩手扭头就走。
蒋思淮提着汤盅,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才转身晃悠着回到店里。
唐秋燕见她提着个汤盅回来,就笑着问:“家里又给你送汤了?”
“顺路嘛。”蒋思淮嘿嘿一笑。
梁槐景隔着货架和来买东西的客人,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只看得到她脸上快乐的笑。
一时又忍不住想,那个人应该对她很好,不然她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好似眼睛都会发光。
他坐了一会儿,杯子里的茶喝完,看时间也差不多,便起身去还杯子,顺便结账。
蒋思淮笑眯眯的说:“不用啦,今天的蛋糕算我请你吃的吧。”
梁槐景一愣:“……嗯?”
见他好像不相信,蒋思淮就点点头,半是确认半是调侃:“谁叫我心情好呢。”
梁槐景眨了眨眼,脱口反问道:“是因为男朋友来了,所以心情好吗?”
这下轮到蒋思淮一愣:“……嗯?啥?”
她还没反应过来,唐秋燕就笑了,“梁医生刚才是看到思淮出去了?哎呀,那个不是她男朋友啦,是她哥哥。”
哥哥?梁槐景惊讶的看向蒋思淮,虽然没说话,但疑惑的目光很明显。
蒋思淮这时回过神来了,笑着点头说:“是呀,刚才我哥哥来了,师兄你怎么会以为是我男朋友啊?”
问完眨眨眼,神情有点揶揄戏谑。
梁槐景也眨眨眼,心里相当尴尬,好家伙,居然把人家男朋友和哥哥搞混了。
但他又不能直说自己是因为想到她发过的朋友圈,所以才这么想。
犹豫一会儿,想说她这样开朗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没有男朋友,他会误会不是很正常么?
又觉得有点唐突,不好意思说,怕她觉得他的夸奖轻浮。
于是憋出来一句反问她的话:“那你为什么……之前会以为我买点心,是有人一起分享的?”
很难说这里面没存着想抄她答案的心思。
蒋思淮可没他这许多心眼子,听了就很直接的回道:“因为第一,你买得有点多,很像两人份啊!第二,我以前在手术室跟手术的时候,听搭台的护士说啦,帅哥是留不太久的,在医学院被挑一遍,实习了在医院被挑一遍,早早就被定走了,师兄你都这把年纪了!”
博士毕业耶,虽然她实习的时候梁槐景说是科室最年轻的博士,但能博士毕业的,想必最早也二十七八岁,这又过了三年,都三张了,虽然不一定结婚了,但有对象不是很正常?
她分析得可真是有理有据。
可梁槐景却笑也不是,无语也不是。
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夸他帅?梁槐景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丁点弧度,然后顿住。
什么叫这把年纪?他难道已经老了么?
这答案没法抄,毕竟他刚才就是不敢夸她才这么反问的,于是只好扯扯嘴角:“……护士说得太片面了,我们医院,男男女女,单身贵族很多,不婚的都有。”
说完到底是笑了一下,同她道别,说上课时间很快就到了。
等他走了,蒋思淮才反应过来,“……他都还没有回答我问题呢!”
可恶,这人怎么这样啊,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她问他却扯开话题,还上课遁,真是狡猾!
其实梁槐景也觉得有点可惜,因为从蒋思淮的话里,只能确定刚才来的那个男人不是她的男朋友,却不能将对方和她朋友圈的“奇迹南南”画上等号。
可是……
梁槐景猛地回过神,觉得自己真是闲的,蒋思淮有没有男朋友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非得知道这个确切答案?
真是闲疯了,他在心里自我吐槽,决定晚上回去多整理几篇论文的文献。
练舞是件苦差事,梁槐景和杨冠他们四个,文能写病历收病人武能杀家兔小白鼠,现在却在舞蹈教室吃到了在医学院七八年都没吃到的苦头。
整支舞的动作并不难,他们只练了一个晚上,就已经记住基本动作,杨冠甚至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表狂言:“四小天鹅,不过如此,哈哈。”
回应他的,是舞蹈老师的淡淡一笑。
梁槐景当时看到,心里顿时觉得事情不妙。
“既然你们觉得记得差不多了,这么有信心,那我们就来进行第一次合音乐练习吧。”老师笑眯眯的让他们排好位置,然后把手拉上。
还不忘叮嘱他们:“别忘了动作哦。”
听过这段曲子的都知道,曲调是很轻松活泼的,节奏干净利落,说得大白话一点,就是比较快,为了踩点,舞蹈的节奏自然也是要利落的。
于是……四个新手第一次合音乐练习,过程那叫一整个惨不忍睹。
先是互相拉扯,手都在用力,试图让对方跟随自己的节奏,其次手被禁锢了,动作就很难控制得好,几个人也没有默契,有人快有人慢,互相你踢我我踢你,成年男人的力气,就算轻轻踢一脚没事,你再多踢几次看看?
“我靠!特么谁踢我?”
“还好说别人,你不也踢我?妈的,力气小点啊!”
对彼此的吐槽声不绝于耳,最后松开手时一个二个全都飞出去,累得瘫倒在地上。
老师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问他们:“怎么样,还觉得四小天鹅不过如此吗?”
大家:“……”怕了怕了。
于是大家又吐槽杨冠,说他脑子有包,挑什么曲子不好,挑四小天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更绝的是,他们是要值班的,隔两天就缺一个人,缺的那个人隔一天再来,就有可能又把别人的节奏带乱了,老师说这是正常的,多练练,慢慢就好了,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时间转眼就到十一月下旬,小雪节气过后就是感恩节,梁槐景去买面包时,听到蒋思淮跟街坊请教羊肉怎么炖才好吃,聊着聊着就变成了炖藕汤。
街坊阿姨说:“你要用西胪莲藕啊,这种藕很甜的,你要是放个章鱼和花生绿豆,就是章鱼花生莲藕汤,要是不放章鱼放排骨,用高压锅压半个小时就搞定,再放点肉丸什么的,有菜有汤,只要再煮一碗白饭就很好的一顿了,很适合你们年轻人下班回去不想做饭,又想吃住家菜的时候,听我的没错。”
蒋思淮连连点头,认真问:“章鱼是章鱼干哇?墨鱼干可不可以?”
“一样的一样的,借个味而已嘛。”
蒋思淮好好好的应,又问人家西胪莲藕为什么甜,哪个菜市场有卖。
哎呀,聊得眉飞色舞,连招呼客人都顾不上,梁槐景看了一阵失笑不已,也没打扰她,买了东西,跟唐秋燕和叶沛泽聊两句就去舞蹈教室了。
过了几天是周一,这天梁槐景下夜班,杨冠说老师有事,今天不用去练舞,大家都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总算能休息一回了!
梁槐景心情颇好的忙完工作,午饭都没在办公室吃,直接就下班走人。
他想着天气冷了,倒很适合一个人去吃旋转小火锅。
可是车开过蒋思淮的店门口时,却发现今天应该店休的店,大门开着,蒋思淮穿着毛衣和裙子,搭配围裙和雨靴,正弯腰拖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倒退着出门。
怎么也没个人帮她,梁槐景一愣,连忙靠路边停车过去帮忙。
“师妹。”
蒋思淮今天要把攒下来的纸皮之类的废品给卖了,叫了收废品的人,人家还没到,她就想把东西先拖出来。
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干得起劲呢,突然听到梁槐景叫她,连忙松手直起腰,有点尴尬的朝他笑笑:“嘿嘿,师兄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这儿,下夜班吗?”
哎呀,让他看到她撅屁股干活的样子,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干了多久,脸都红了,鼻尖直冒汗,头发扎起个小揪揪,但是碎发却已经有些濡湿,贴在鬓角。
梁槐景看了眉头一皱:“怎么也没个人帮你?”
第二十三章(二合一)
蒋思淮听到他问怎么没人帮她, 眼睛就眨了眨。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可是他为啥不高兴啊?挨主任骂啦?真的吗?想看!
咳咳,开玩笑的啦,她可是好师妹, 怎么会这么想呢。
蒋思淮一顿腹诽, 面上笑嘻嘻, 应道:“为什么要别人帮我呀, 我自己就可以干完。”
顿了顿, 又说:“你不懂,卖废品可是有钱的, 要是小唐姐他们来帮我,那岂不是见者有份,得给他们分钱?”
本来是瞎扯的借口,说到最后却真情实感的肉痛起来:“现在废品卖得不贵的,一大堆都卖不到一顿饭钱,还要给别人分,我受不了这个委屈。”
说实话,梁槐景是不大信她这个借口的,但看她说得真真的, 又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叹口气, 说:“我帮你。”
说完一顿,又补充:“我不分你的钱。”
蒋思淮眼睛一眨, “……这不太好吧?”
“那你要分我也行。”梁槐景点头道。
蒋思淮听了立刻噘嘴, 明知道她说的不太好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算了。
“那你来, 东西在杂物间。”蒋思淮干脆的领他绕过柜台进到后厨,然后进了左手边其中一个小门。
这是梁槐景第一次有机会进到一个餐饮店的后厨, 正中是干净整洁到可以当镜子用的操作台,靠墙一溜过去是商用烤箱冰柜蒸箱之类的电器,另一边靠墙,隔着水槽还有煤气炉灶,再过去是一个大大的储物柜。
杂物间很小,放了很多东西,除了蒋思淮攒起来要卖的废品,还有梯子之类的东西。
帮她把一大摞鸡蛋托拉出来的时候,梁槐景还看了眼旁边的小门。
“这边是仓库。”蒋思淮主动解释道。
“再旁边呢?”梁槐景问道。
蒋思淮嘿嘿一笑:“再旁边……过去就是隔壁啦,我们跟隔壁共用一个休息室的。”
梁槐景看着那道门,竟然恍惚了一下,好家伙,他现在可算有这俩是一家的真实感了。
估计不明真相的路人,看到一家炸鸡店,和一家面包店,根本不会去想,原来它们是一家的。
就像两个看上去方向完全不同的两个品牌,居然隶属同一母公司。
有了梁槐景帮忙,蒋思淮瞬间就轻松不少,东西很快就都搬到了店门口,一堆拆好叠好用绳子绑好的纸皮,还有一大袋塑料瓶瓶罐罐。
“攒了多久?”梁槐景好奇的问。
“两个月。”蒋思淮一边给收废品的大叔打微信电话,一边应道。
梁槐景听了眉头一挑:“两个月就能用掉这么多原料,看来师妹你这儿确实生意兴隆。”
蒋思淮耳朵尖一动,做惊恐怀疑状:“师兄你这么热心帮忙,还不分钱,不会是因为想打探商业机密吧?你是想自己开店抢我生意,还是被人收买了窃取商业情报的?”
梁槐景:“……”
这人脑洞可真是大,他沉默片刻,为自己找到了辩解的理由:“有没有可能,我看到这些纸箱,知道了你的原料是真材实料很新鲜,反而更愿意在你这里消费?”
蒋思淮本来就是逗他的,听到他这么说,却突然灵机一动:“你说得对,我拍个照发朋友圈,让其他客人都看看!”
梁槐景看她举着手机各个角度拍来拍去,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还是没提醒她,这样唐秋燕和叶沛泽不就看到,知道她私吞卖废品钱了吗?
最后这堆废品卖了一百二,在纸皮回收价只有几毛一斤的今天,居然还能卖到三位数,可想而知得有多少。
蒋思淮从收废品的大叔手里接过几张纸币,兴高采烈的拍照,然后扭头看向梁槐景,见他干净的西裤和大衣都沾了灰尘,一时很不好意思。
遂抽了一张钱递给他:“……分你啊?”
梁槐景举着沾了灰尘的手,低头看一下她手里的钞票,哟,二十块巨款呢。
他笑起来,摇摇头:“不用,已经说了不分你钱。”
蒋思淮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怎么能让人家白帮忙,于是她想了想,问梁槐景:“师兄你吃午饭了么?”
梁槐景摇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她就说:“那我请你吃午饭?煮了汤呢,排骨莲藕汤,秋冬吃很好的,莲藕正当季。”
梁槐景便想起几天前来买面包,遇到她和街坊聊煲汤聊得正欢的样子,忍不住眼尾翘了起来。
“用的西胪莲藕?”他问道。
蒋思淮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师兄怎么知道,你平时也做饭吗?”
刚想说现在会做菜的男生越来越多了,话还没到嘴边呢,就听他说:“不是,上周听到你和一个阿姨在聊煲汤的事,听来的。”
蒋思淮:“……哦哦哦……是这样啊。”
她眨眨眼,小心的问了句:“所以……你吃吗?”
“多谢师妹。”梁槐景点点头应了句,又说,“我先去洗手。”
蒋思淮说好,“你先进去,我先去隔壁把我的狗狗带回来。”
梁槐景便想起好几次见到她领着狗一路欢快的小跑着回家的身影,脸上笑容不禁一深。
等他从后厨洗了手出来,就听到小狗发出的哼哼唧唧的声音,还有蒋思淮跟它讲的话:“哎呀,你不要着急,等一下再吃,马上就给,不要急嘛。”
养得胖乎乎的柯基犬毛茸茸的,一身黄白色的短毛,像是长了一张天生的笑脸,围着她不停打转,小短腿蹦蹦跳跳,相当活泼可爱。
“它多大了?”梁槐景看着狗问道。
“三岁半。”蒋思淮笑道,“它来我家的时候,半岁都还不到,是个很小一团的小家伙,还吃奶呢。”
“养得很……敦实。”梁槐景评价道,说完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蒋思淮也知道它有点胖了,讪讪道:“在努力减肥啦。”
梁槐景轻笑一声,问:“它叫什么名字?”
“豆豆,黄豆的豆。”蒋思淮回答道,“它刚来的时候眼睛小小的。”
说完她把手里的香蕉放到柜台上,往后厨里走,边走还边说:“师兄你帮我看它一下,我换个灯泡,马上就能吃饭了。”
梁槐景一愣:“……换灯泡?你自己来?”
蒋思淮说是啊,“很简单的,把灯泡那条电路的电闸关了,换上去再开就行了。”
梁槐景顿时震惊,她居然自己换灯泡,这么高,要是摔了怎么办,他忙说:“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很快的,我马上就能换好。”
她说着过去把电闸拉了,然后从杂物间里取出来一架折叠步梯,打开以后噔噔噔就往上爬,胳膊上还挂着一个小篮子,用来装替换灯泡的。
梁槐景看得眼皮一跳,见店门关着狗也跑不出去,连忙进去帮她扶着梯子,不忘叮嘱:“小心点。”
蒋思淮不吭声,站在梯子最上面一级,腿肚子一点哆嗦都不打,利利索索的就换好了灯泡,然后弯着腰一步一步往下退。
整个过程三分钟都不用不到。
梁槐景看着她这么熟练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说她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她虎了吧唧。
“慢点下来,摔了要去骨科。”他忍不住吐槽道。
蒋思淮抿着嘴笑起来,跑去把电闸拉上去,试了试,确定灯已经装好能正常使用,这才要把折叠步梯收起来。
可刚伸手,梯子就被梁槐景收了起来,问她:“放杂物间?”
“靠墙放就行。”蒋思淮抿着嘴笑眯眯的点点头,跟着他一块儿去杂物间,把篮子放下,然后把雨靴也换了。
梁槐景低头,看见她的白袜子上有一只小橘猫,正好趴在她脚背上,脚趾头一动,小猫就也动一下,不禁有点想笑。
但他立刻就退出了杂物间,出来看见被柜台拦住的进不去后厨的小狗正趴在地上,便叫了声:“豆豆。”
豆豆直立的耳朵一动,扭头看向他,哼唧了一声,继续把头贴在地上。
梁槐景走过去,弯腰揉了一把它的头,小狗头一别,有点不愿意,他见状立刻收手。
不过这地上也没地暖啊,它这么趴着,不怕肚子着凉拉肚子?
过了会儿,蒋思淮从后厨出来,把一个托盘放到柜台上,招呼梁槐景:“师兄,快来端你的饭。”
梁槐景忙过去端盘子,是一平碗的白米饭,还有一大碗汤,汤里可以见到排骨、莲藕和切好的肉丸肉饼,甚至还有猪肚条,藕的颜色也炖到了发红。
蒋思淮随后也端了一个托盘,在小桌子上放下后却没有坐下吃饭,而是又去后厨拿了个碗和一瓶酸奶,把香蕉剥皮切成小块,酸奶倒进去,放到地上。
接着梁槐景就见一直趴在地上的小狗一跃而起,跑过来埋头苦吃。
“它喜欢吃香蕉酸奶?”
“超级喜欢。”蒋思淮一面在他对面坐下,一面吐槽,“估计陌生人给碗香蕉酸奶就能把它骗走。”
梁槐景失笑:“应该不至于,只有你给的它才会毫不犹豫的吃。”
蒋思淮嘿嘿笑了一下,有些骄傲:“它其实很聪明的。”
碗里的汤还热着,蒋思淮喝了两口汤,舀了块莲藕咬了一口,有藕丝开始拉扯。
“这个藕好吃,粉藕来的。”蒋思淮评价道。
梁槐景低头咬了口莲藕,粉粉糯糯的口感,微微的甜,还沁着肉汤的味道,天气冷的时候,喝一口肉汤就会从喉咙一路暖和到胃里。
他想起他们以前相处的那个月,从来没有坐得这么近吃饭过,吃饭的时候也不互相说话,关系冷淡疏远,远不如现在。
梁槐景想到这里,眼皮抬起一点,看向对面,见她低头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一边腮帮子微微鼓起,看上去自在又惬意。
他跟她说话,问她:“叶孜的婚礼蛋糕定了吗?”
蒋思淮从手机里抬头,不知道看了什么,满眼都是笑,闻言嗯嗯的点头:“定了,叶师兄说我以后跟嫂子联系就行,这些都嫂子做主。”
说完哦了声:“还有,他们还订了个庆祝登记的小蛋糕。”
“登记了?”梁槐景惊讶道。
“说是十二月初去,你不知道吗?”蒋思淮反问他。
梁槐景摇摇头:“他还没说,可能是要到那天才说吧。”
又问她会做什么款式的,蒋思淮举着饭勺比比划划:“就是六寸的蛋糕,用食品打印机打印他们给的照片,糯米纸的那种,然后放中间,周围再挤玫瑰花,超简单。”
说完又感慨:“科技真是第一生产力,以前没有打印机的时候,靠裱花师自己画,画得好看的很贵,便宜点的又可能会丑,太考验运气了,要是拿到个货不对板的,一天的好心情都毁掉,恨不得说一声——”
语气顿了一下,然后加重:“晦气!”
梁槐景听到这里不由得再次失笑,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很赞同她的说法。
蒋思淮笑眯眯的问他:“汤够不够味?要是淡了,可以加点盐。”
梁槐景说够了,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离得很近,他几乎都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细细的,在光线里像是镀上了柔光。
大概是因为卷帘门拉起,他们又在里面,饭吃到一半,竟然有街坊来敲门,问今天做不做生意。
蒋思淮去接待人家,梁槐景听到她的说话声从门那边传过来:“今天店休,没有烤面包哦,明天再来嘛,明天我们正常营业的。”
“哎呀,要休息的嘛,钱又赚不完……肠仔包是吧,好好好,我明天多做点,你早点来哈……”
梁槐景听着她带着笑的声音,忽然间想到以往在影视作品里看到过的一幕,傍晚的时候穿着围裙的母亲站在院子门口喊孩子回来吃饭,顺便跟邻居寒暄几句,身后是烟囱里升腾而出的白烟,风一吹就散进云里。
这种俗世的烟火和温情,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出现在过他的生活里。
蒋思淮应付完客人,回来继续吃饭,因为不赶时间,所以吃得慢吞吞的,吃完一抬头,就见梁槐景早就吃完了,正好奇的看着她。
于是她头一歪,也好奇的看着他,问:“师兄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什么时候能把饭吃完。”梁槐景轻轻耸了一下肩。
又说:“吃饭玩手机,不怕不消化?”
听得出不赞同她的行为,但语气很和缓,蒋思淮听了都有点惊讶。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梁槐景在她店里坐到下午两点左右,谢过她的招待,就先告辞离开了,他刚走,蒋思淮就接到母亲董姜莉的电话。
她几乎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蒋思淮:“阿稚,你明天来不来看一下你徐外婆?”
蒋思淮一愣:“……徐外婆、怎么了吗?”
—————
董姜莉口中的徐外婆,是她的老师,国内知名的妇产科学泰斗徐苏云教授。
她生蒋思淮的时候不算顺利,有点先兆子痫的倾向,本来是说要剖的,丈夫蒋兆廷和公公都这么劝,但她就是想先试试顺产。
用她的话说就是,大不了顺转剖受两茬罪,一点机会都不给,怎么知道顺不下来?
最后是下夜班的徐教授特地回来守着她,为她保驾护航,亲手接生了蒋思淮。
“你的脐带还是我帮你剪的呢,严格点来讲,我才是第一个见到你的人哦。”
蒋思淮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老太太时,她笑眯眯的这样向她做自我介绍。
人和人之间大概是需要一些缘分的,也需要一些媒介,就像她和徐外婆。
老人家很喜欢孩子,董姜莉跟徐苏云的师生感情很好,常带她一起去看望对方,一来二去,蒋思淮便也跟徐苏云感情好起来。
她会亲昵的叫她阿稚,会准备好她喜欢的小零食等她去吃,会给她塞大红包,还说如果她学妇产科的话,就把书和笔记留给她,给她写推荐信,听说她不想继续学医,生病了,又帮她劝董姜莉和蒋兆廷尊重孩子的人生规划,接受孩子想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如同任何一位疼爱孙辈的老祖母一般,给予她疼爱和宽容,还有帮助。
蒋思淮人生的前二十六年,得到过许许多多的宠爱,其中有一份就是来自于她。
这两年老太太的身体渐渐不好,八十多快九十的人了,只是一场普通的病毒性感冒,就迁延成对身体打击很大的重病。
尤其是今年,她反复入院,国庆后因为肺气肿和哮喘复发又去住院,蒋思淮去看她的时候,她戴着呼吸面罩,整个人非常虚弱。
大家都知道,她的日子是一天少过一天了。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蒋思淮问母亲:“上个星期你去看,徐外婆不是好点了么?怎么又加重了?”
董姜莉嗓子有点哑,声音听起来很低落,有些咕哝似的:“是呢,就是说,本来都见好了,你爸前天中午去看,她都还情况平稳呢,谁知道今天就告病危……”
徐苏云教授这次是在蒋思淮父亲蒋兆廷工作的医院住院。
蒋思淮忙安慰道:“妈妈你先别难过,我们明天一起去看外婆好了,你别哭。”
她其实也不大懂怎么安慰人,于是说:“妈妈,我去你单位找你好不好?我想抱抱你。”
董姜莉哽咽的说好,挂了电话后趴在办公桌上痛哭失声。
市妇幼的产科这天下午气氛相当不好,仿佛弥漫着低气压,蒋思淮到的时候,整层住院部安安静静,差点就针落可闻。
她循着记忆找到董姜莉办公室,站在门口给她打电话,问她:“妈妈我来了,就在你办公室门口,可以进去吗?”
得到允许后她推门进了办公室,见董姜莉在处理工作,就扑过去抱住她,蹭蹭她的脸。
“妈妈,我来啦,你还难过吗?”
“妈妈好多了。”董姜莉抬手摸摸她的头,温柔的顺了一下她的头发,问她,“今天顺利吗?”
“很顺利,卖废品卖了一百块,还自己换了后厨的灯泡。”
“我们阿稚这么厉害啊,你徐外婆听说了一定很高兴。”
蒋思淮又蹭蹭她的脸,抱紧她的肩膀。
怎么安慰呢,安慰不了的,她只觉得分离悲伤,却无法对母亲的难过感同身受。
因为徐苏云教授对母亲来说,是师长,是另一个母亲,是慈爱和严厉俱有的长辈,而她对蒋思淮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疼爱她的长辈。
身份决定了她们各自对这件事有着不同的情感。
蒋思淮觉得自己能做的,大概只有陪着她,就像几年前亲外婆去世时那样,她也是这样陪着董姜莉,粘着她,听她哭说没有妈妈了。
母女俩就这么抱了一会儿,董姜莉说要去开会,“你自己在这里玩,等妈妈下班一起回家,好不好?”
“那今晚去我那边好不好?叫爸爸也去。”蒋思淮忙问,看着她的眼睛里是浓浓的担忧和关切。
董姜莉心里一暖,点头应了声好。
她出门去开会以后,蒋思淮就自己在她办公室上网,去网站找些法甜的照片来看。
这一行就是这样的,多看图,多看大师们的作品,轰炸自己的眼睛,以达到一定程度上提升审美能力的目的。
正看到巴黎泡芙名店Ma?tre Choux分享的一款经典闪电泡芙的配方,办公室门就被推开了,一张和蔼的脸孔出现在蒋思淮的视线里。
她认得对方,忙打招呼:“卢阿姨好,我妈妈去开会了。”
“我知道。”卢主任笑眯眯的说,“是你妈妈让我来问问你,渴不渴啊,我给你拿瓶牛奶?”
“不用,不用了,我不渴的,谢谢卢阿姨。”蒋思淮忙摆摆手,乖巧的同对方道谢。
卢主任推门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笑道:“那正好,阿姨有事找你。”
蒋思淮眨巴眨巴眼,问是什么事。
卢主任就说:“我儿子要生日了嘛,今年是他回国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我就想给他庆祝庆祝,想跟你订个蛋糕。”
“这样啊,阿姨你对蛋糕有什么要求啊?”蒋思淮忙问道。
聊完以后,她想着当时自己看的心理医生还是对方介绍的,便想着谢一下人家,主动提出这个蛋糕就不收钱了。
卢主任不答应,“这怎么行,你小本生意也不容易,阿姨可不能这么占你便宜,你给我打个八折就行。”
蒋思淮抿着嘴笑得乖巧,点头应好:“那就给阿姨打八折。”
到时候多送一盒杯子蛋糕也行。
大概每个长辈都爱关心小辈的终身大事,聊完蛋糕的事,卢主任就拐弯抹角的问起蒋思淮的个人情况来。
问她有没有谈恋爱,“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子呀?人品长相都肯定过关的。”
其实她是有点想把自家儿子介绍给蒋思淮,觉得不管怎么样,董姜莉和她老公都是靠谱的,蒋思淮又是独生女,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不可能不管。
结婚结婚,从来就不是小两口自己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大事,她当然更乐意找个知根知底的亲家。
蒋思淮不知道她思虑这许多,闻言连连摇头加摆手:“不了不了,不麻烦阿姨,我还不考虑这事的,想再玩几年,我爸妈都常说呢,我还是小孩脾气,成家了也当不好家,不如再等等。”
见她拒绝得很认真,卢主任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笑道:“那你自己在这里玩,要是觉得闷了,就去办公室跟大家聊天。”
蒋思淮乖巧的应好,心里却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可不怎么喜欢这地方。
父母的单位她从小到大光顾过的次数,一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上一次还是三年前。
所以她不可能去办公室跟人闲聊,产科的医生们听说主任的女儿来了,倒是对她很好奇,可惜她躲在主任办公室里,大家也见不着人。
董姜莉心情不大好,开会的时候一整个魂不守舍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在走神。
上头的院长都有点看不过去了,问了句:“董主任这是在想什么,病房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患者?有要大家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董姜莉回过神,刚想道歉,就听及韵冷冷淡淡的开口:“徐苏云教授病危了,她心情受影响也很正常。”
说完警告似的瞥她一眼,接着道:“继续下一个议题吧。”
董姜莉努努嘴,什么嘛,老师要不行了,就不信她心情能不受影响。
她可是开山大弟子!受老师照顾和恩惠最多的开山大弟子!
及韵说到了徐教授,院长就不好再说什么,接着下一项议题往下讲,会一直开到差不多六点。
董姜莉一出会议室就闷头大步往前走,谁也不搭理,及韵想跟她说什么,根本来不及把她叫住。
及韵再见到她,就是晚上下班时在电梯里。
她身边跟着个烫着梨花头,梳着空气刘海,看上去乖巧安静的年轻姑娘,一双杏眼水润明亮,像是天真的猫儿。
穿着堆领的白色毛衣,和棕色的千鸟格半裙,然后是杏色的大衣,打扮得很得体,然后一直牵着董姜莉的手。
蒋思淮从及韵进电梯就开始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是那种很明显的打量。
董姜莉教她叫人:“阿稚,这是你及阿姨,状元及第的及。”
蒋思淮抬眼,见对方神色冷淡,不像卢阿姨那样慈祥和善,立刻就发怵了。
她是很怕这种严肃的人的,以前的梁槐景就是,只要抿起嘴,神色一严肃,她立马就绕着他走,也就是现在,梁槐景在她面前常笑着,她才不怕他了。
于是她的声音就变得有些发怯,细声的同及韵问好:“及阿姨好。”
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贴着董姜莉,总之就是一副小朋友的样子。
及韵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董姜莉的女儿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也二十五六岁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往大人身后躲。
——她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到蒋思淮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五六岁?还是七八岁?只记得是个小姑娘,长得是漂亮白嫩,就是养得娇气极了。
再后来就是时不时听董姜莉提起她的女儿,说她贴心懂事,会心疼大人了,有时候说她学会了什么,有时候又吐槽她做事三分钟热度,又说她有时候贪玩,学习要人催着才肯上进,诸如此类。
最后就是三年前,董姜莉为了女儿不肯读研究生,还换了抑郁症的事焦头烂额,整个人都憔悴下来。
及韵看到她都忍不住骂:“瞧瞧,这都是让你们给惯的,这就是你们从小到大纵容出来的恶果,温室的花朵,一丁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骂完了还帮忙联系相熟的医生,拿了治疗方案给董姜莉。
所以在及韵的印象里,蒋思淮就是一朵经不得风雨的小花,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倒。
现在一见,好家伙,她的印象还真不是偏见。
蒋思淮察觉到对方不是很喜欢自己,于是更加往她妈身后藏了,全程低头不吭声,装文静的看手机。
一边刷微博一边听她妈和人家说:“明天早上我带阿稚去看看老师,那什么卫生检查我不在我们科里,有事你们就找卢玲,我都跟他们交代好了。”
及韵想起来了,老师也挺喜欢她家女儿,一起吃饭时偶尔会问一句孩子怎么样。
便点点头:“应该的。”
说完看了眼蒋思淮,见她低着头看手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觉得眼睛疼。
心里忍不住疑惑,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一个二个都这样。
“叮——”
电梯到了负一层,蒋思淮牵着她妈妈的手,跟着出了电梯,走的时候还没忘记跟及韵说:“阿姨再见。”
小小声说完,就低着头跟着董姜莉走了。
及韵又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莹润的脸看上去气血十足,腼腆又乖巧,她到底是嗯了声。
一直走出老远,蒋思淮才小声的跟董姜莉说:“妈妈,我觉得刚才那个阿姨……好严肃,嗯……也不喜欢我,你们关系不好吗?”
她跟对方都不认识,会不喜欢她,她就只能想到厌乌及乌这个可能。
董姜莉失笑,“不是,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别在意,人呢,都是有自己的喜好偏向的,有人喜欢你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就有人喜欢大气爽利的孩子,都很好,咱们跟自己比就行,别人喜欢什么样的那是别人的事。”
蒋思淮连连点头,挽着她的胳膊,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蹦起来。
及韵走在她们很后面,看见她欢快的背影,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紧接着她就想到了董姜莉刚才说的事。
她家梁槐景也是老师的小辈,没理由董姜莉的女儿去了,她儿子不去,尤其她还是大师姐的情况下。
于是她给梁槐景打电话,跟他说了这件事,要求他:“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徐教授。”
没想到却被梁槐景一口拒绝:“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带声问候就行了。”
及韵一愣:“为什么?”
“没时间。”梁槐景声音淡淡,“白天要坐门诊,晚上要去舞蹈老师那里,院庆我有节目,你不知道吗?”
第二十四章(二合一)
“节目?距离你们院庆起码还有一个月, 是什么节目那么重要,缺一晚都不行?”
及韵不理解,梁槐景的回答也让她很愤怒,“徐教授已经病危了, 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她, 你连送送长辈都没时间吗?你能比我还忙?”
梁槐景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愤怒, 声音还是淡淡的, 道:“我跟徐教授也不熟, 那是你的老师,不是吗?”
梁槐景跟徐教授是真的不熟, 他印象里就没怎么说过话,本来就是不同方向,又不同单位,能见到对方的机会寥寥。
他只记得每年过年和中秋之类的大节日,及韵都要去探望她的老师,以前她也问过他要不要去,他每次都拒绝。
因为他并不想去听别人问他学习成绩如何,又学了什么,也不想听那些不知真假的夸奖, 更不愿意看到及韵为此自得的脸孔。
被拒绝的次数一多, 及韵就再也不问他了,等到他成年, 有了自己的交际圈, 母子俩就更没提过这事了。
对梁槐景来说, 徐教授就是一位陌生的业界前辈, 虽然是他母亲的老师,但他真的不熟, 如果是真的弥留之际,对方要见的难道不是亲近熟悉的亲友吗?他去算怎么回事?
当然,梁槐景也承认,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冷漠,对母亲的难过悲伤和痛苦愤怒无法感同身受。
及韵在电话那头骂他:“你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这么没礼貌,比人家一个女孩子都不如!”
“那是我的老师,就是你的长辈,你连长辈要走都不去送,这像什么话?你让别人知道,怎么议论你,怎么议论我和你爸,怎么议论我们家?”
她一连串的排比句,一句比一句上升高度,梁槐景从小就听这种话。
无非是怕人家说他没礼貌,觉得是她和梁裕的教育不到位,进而影响她和梁裕的社会形象。
——她和梁裕一向是家庭和睦美满的模范代表,从政的人,都需要这层皮囊。
梁槐景勾起嘴角,神情有些嘲讽,“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那是人家的自由,谁都不是完美无缺的,硬要说,谁都有值得说道的地方。”
而且她还说什么“比一个女孩子都不如”?梁槐景心想,大概又是见到了哪家的天之骄女,觉得对方样样都好,想到他这个忤逆仔了吧。
及院长事事要强,不管比什么,都要比过别人,不然她心里不舒服的。
梁槐景心里嘲讽了他妈两句,说:“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明天确实没空,你帮我问候一声就可以了。”
及韵气得骂他不孝,又觉得痛心:“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冷漠的样子,对亲人的生命都这么视而不见,等以后我和你爸老了,怕是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接着又数落了一通,说他如何如何不好,甚至还翻出他小时候因为一只小乌龟死了一只小狗被送走了就哭了一天的事,来佐证衬托他现在多么的冷漠无情。
梁槐景听了只觉得好笑不已。
小乌龟是怎么死的?是梁裕帮它换水时不小心掉进了马桶被冲走了,所以叫死了,说好给他再买一只,等了许久都没等到。
小狗是为什么被送走的?那是他奶奶生前送给他的,从大老远的乡下带来的,白色的小土狗,奶奶回老家以后,她觉得养小狗会让他对学习分心,所以趁他去上学时送给了别人,换来一袋苹果。
梁槐景有时候会想,自己对他们的失望,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后来他学《曾子杀彘》的那篇课文,真的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背下来的。
“婴儿非与戏耳。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1]
这段话,到现在他都还能背得出来。
刚才说了明天没空以后,他本来心里还犹豫,要不等晚上舞蹈课结束,再过去看看,可被及韵后面那么一骂,他的逆反心理顿时就上来了。
算了,就这么着吧。
梁槐景静静的听及韵骂完他,把电话挂了,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一阵出神。
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怪累的。
傍晚时他出门吃饭,路过一家之前经常光顾的面包房,店员还认得他,问他怎么最近都没来,开玩笑说:“是不是我们哪儿做得不好,你提提意见?”
真实原因当然是因为在蒋思淮那里找到更合口味也更放心的了,但梁槐景觉得兴许不能如实相告,于是笑笑扯了个谎:“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最近不太喜欢吃甜品了。”
对方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是欣然接受了他的解释,结账时热情的招呼他下次光临。
回到车上,梁槐景想了想,拿出一个蛋挞,分两口囫囵吃完了,趁着口中还有甜味,觉得心里的情绪好了点,这才给在省医院工作的同学发信息。
辗转打听到徐教授所在的病房,他直接开车过去了。
特需病房的环境很清净,接待他的是徐教授的儿子,他自报家门说是及韵的儿子,对方一愣:“……你、阿景是吧?你自己来的,你妈妈呢?”
“她应该是明天再来,我明天工作安排多,趁今天有空,来看看徐教授。”
对方恍然大悟,跟他道谢:“有心了,谢谢你们来看她。”
说完让他进了病房。
徐教授还睡着,脸上罩着呼吸面罩,神色肉眼可见的虚弱,据说是她自己不愿意进行有创抢救,所以没有插管。
梁槐景看着她满头的白发,清晰的看到生命流逝的痕迹。
小声问了几句徐教授的情况,又跟对方聊了几句,梁槐景很快就离开了。
心意已经尽到,他觉得自己可以无愧于心了。
第二天蒋思淮很早就出门,走的时候前一晚住她这边的董姜莉和蒋兆廷刚刚起床,她一边穿外套一边跟她们说:“厨房里面豆浆机在打豆浆,还有三四分钟就好了,你们记得吃,还有早饭,就在餐厅那个保温垫上放着,是可颂三明治和巧克力吐司哦。”
董姜莉惊讶:“今天怎么去这么早,你店里不是十点多才开门吗?”
“我早点去,忙完了就去找你,一起去看徐外婆嘛。”蒋思淮穿好外套,跑过去抱抱她。
然后牵着穿了小衣服的豆豆就出门去了。
幸好宠物店是二十四小时有人的,不然她还得把豆豆先带到店里去安顿。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叶沛泽和唐秋燕在店门口相遇,进门之后,意外发现店里已经被烘烤面包的香味充斥得满满的,不像刚开工的样子。
“思淮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唐秋燕看着厨房里已经忙碌到脸都有点发红的蒋思淮,惊讶的问道。
“我中午之前要出去一趟,下午还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就早点过来多做点咯。”蒋思淮应道,又看向叶沛泽。
她冲他笑笑,说:“下午店里补货的重任就交给小叶你啦。”
叶沛泽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打手势表示自己一定会做好这事,让她别担心。
唐秋燕好奇,问她出去做什么,蒋思淮就说:“要去看一位对我很好的长辈,她可能……快要不行了。”
“啊?这样啊……”
这下谁都不好再说什么,赶紧开始干活吧。
店里十点半开门,蒋思淮十点过一刻就走了,她要先去市妇幼找董姜莉,走的时候还顺便打包了两盒蛋挞王带上。
董姜莉顶着寒风钻进她的车里,接过她递过来的桂圆红枣茶,问她店里的工作安排好没好。
“放心吧,有小叶和小唐姐在,没问题的。”蒋思淮笑笑。
董姜莉闻言点点头,实在没有心情多说话,便撑着额角转头看向车窗外面。
蒋思淮默默的提高了一点车速。
到了省医院,蒋思淮和董姜莉先去找蒋兆廷,把带来的蛋挞留在他办公室,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去了呼吸科住院部。
刚靠近特需病房的范围,就见徐教授那间病房门口围着好几个人,还有医护进出。
有人见到董姜莉,就招呼她:“姜莉快过来,老师醒了。”
董姜莉心里一跳,连忙拉着蒋思淮小跑过去,蒋兆廷在后面大步的跟上去。
门口有个人让开,还拍了拍蒋思淮的肩膀:“好孩子,快进去看看你徐外婆。”
是一位蒋思淮熟悉的阿姨,也是董姜莉的师姐。
蒋思淮胡乱的点点头,跟着董姜莉进了病房,她看到前一天见过的那位及阿姨正抱着胳膊站在病房的床边,脸色很不好看。
她看了对方一眼,立刻收回视线,去看病床上的徐教授。
老太太比上回见到的时候还要老了,但是脸色居然很不错,堪称红润。
蒋思淮一想便知道,老太太这是回光返照了。
她还记得老太太说她笑的时候又甜又乖巧,于是下意识的露出个笑脸来,叫了声:“徐外婆。”
老太太见到她便笑起来,朝她伸手,“阿稚来啦。”
“嗯,来了。”蒋思淮握住她的手,亲昵的靠过去,依偎在她床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她,“你昨天睡得好不好呀?我最近太忙了,都没怎么来看你。”
“你爸天天来。”老太太握握她的手,笑眯眯的,“以后你要好好的,生生性性,不要叫你爸你妈太操心,要过得开心点,外婆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蒋思淮眼睛一酸,忙睁大了眼睛,一边点头一边略有些抱怨的道:“我一直很听话的。”
“好,外婆知道。”老太太还是看着她笑,语气缓慢而柔和,“等你结婚,有小孩了,记得带来给外婆看看。”
蒋思淮连忙点头:“很快的,用不了多久,你再等等……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突然就带上了哭腔,眼泪到底还是掉了下来。
老太太笑笑没说话,看向了董姜莉,又看看及韵,下一句就说起了工作的事,外面的几位叔叔阿姨也都进来了。
无非是叮嘱他们要好好工作,抓紧时间多带学生,多出成果,云云。
一直说了快半个小时,老太太累了,不得不停下,顺了口气最后说了句:“以后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要团结,知道吗?”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想流泪。
这句话也好像是用完了她剩下的所有力气,蒋思淮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脸色从刚才的红润迅速变得灰败,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蒋思淮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脑海里闪过实习那年见到的患者家属恸哭的场景。
徐教授的儿子忍着悲意,送大家出门,不停的谢谢大家百忙中还来看望母亲。
蒋思淮跟着大人们走到走廊上,听到及阿姨对徐家舅舅说:“师兄,真是对不住,我本来还想让阿景也来看看老师,可是他太忙了,来不了……”
“他来过了。”徐家舅舅应道,“昨天傍晚来的,说今天要出门诊来不了,就提前来看看。”
及韵一愣。
对方也优点惊讶:“怎么,你不知道这事?”
及韵顿时有点尴尬。
对方就劝道:“知道你要强,但当妈不一样的,你带学生、对病人都知道要因人而异,怎么到孩子就……哎,他也大了,你再这样强硬下去,会把他越推越远的。”
“就是嘛,大师姐什么都好,就是对孩子太严厉了。”董姜莉这时还补了一刀。
蒋思淮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们,咦,及阿姨和孩子关系不好吗?也是啊,及阿姨看起来就很严肃的样子……
及韵被他们说得有点挂不住脸,眼尾的余光一瞥,就见到蒋思淮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泪汪汪的,好奇的看着她。
顿时就觉得自己被小孩看了热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瞪了一眼董姜莉,回怼道:“难道要像你,随时随地惯孩子,要星星不给月亮,什么都由着她,养成个娇气包……”
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住,意识到这个娇气包就在一旁。
于是她尴尬的扭头赶紧对蒋思淮解释:“阿姨不是说你不好,是说你妈妈的习惯不好!”
蒋思淮:“……”阿姨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
及韵当着大家的面就怼起董姜莉来,甚至董姜莉的女儿和丈夫就在一旁看着。
这让大家颇有些哭笑不得,包括蒋兆廷在内。
连忙你一句我一句的做和事老:“你们师姐妹俩为这事互怼了几十年,还不腻啊?”
“老师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团结,你们可真好,还没走远呢就忘了,快别吵架,老师知道了要伤心的。”
也有人给她们各打五十大板:“要我说你们都不对,董师姐的就不说了,大师姐你也不大好,你之前还说你儿子大了,跟你不怎么亲了呢。”
董姜莉闻言立刻有些得意:“我家阿稚就跟我很亲,我们还会一起睡。”
及韵气得直接抬起巴掌就要揍她,“……要是个儿子我看你还敢不敢跟他睡!”
大家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蒋兆廷赶紧把老婆拉过来,打圆场道:“好啦好啦,都别闹了,大家工作都忙,就先散了吧,别打扰徐教授休息。”
一提徐教授,刚被及韵和董姜莉的小争执弄得轻松了点的气氛,瞬间又低落下去。
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谁都没再说什么,沉默的离开了呼吸科住院部,又匆匆回到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中去。
蒋思淮和董姜莉去蒋兆廷的办公室坐坐。
一路上,蒋思淮都很好奇的跟她爸打听:“爸爸,妈妈和及阿姨是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又好又不好的?”
蒋兆廷还没说话,董姜莉就说:“什么又好又不好?就是不好啊。”
蒋思淮眨眨眼。真的吗?我不太信。
“你妈妈和你及阿姨差了四届,她进师门的时候,你及阿姨带过她。”蒋兆廷温声给女儿解惑,“你及阿姨比较严格,表情又经常很严肃,你妈妈就怕她,躲着她走,你及阿姨就觉得她不努力,是想混日子,所以就更爱让她做事,管病人收病人跟手术,为难她锻炼她,所以她们关系就……有点紧张。”
蒋思淮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妈耶,果真是亲妈,怎么她们遇到的事都一样一样的!
她立刻伸手抱住董姜莉的胳膊,呜呜的说:“妈妈你受苦了,我懂这种感觉!”
董姜莉跟她贴贴脸,皱着脸说:“是啊,那三年真的好难过,要不是我真的很想当产科医生,根本熬不下来!”
于是蒋思淮就明白了,自己和母亲为什么会在面临相似的压力后,走上不一样的两条路。
固然有她娇气包吃不了苦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她不像母亲,有一个要当一名优秀的医生的信念,所以她根本支撑不下去。
蒋兆廷接着说:“后来你出生以后,你妈妈特别喜欢你,经常把你挂在嘴边,我女儿怎么乖,我女儿怎么可爱,你及阿姨呢,据说对她儿子很严格,又是事业型女强人,就看不惯你妈妈这样女儿奴,觉得她什么都好,就是上进心不够,你妈妈呢又觉得她太严厉,育儿观念不和,加上以前的事,就成现在这样咯。”
“哇,你们大人真的好复杂。”蒋思淮忍不住道,说完还啧了两下。
董姜莉失笑:“哪里复杂了,你爸这不说得很清楚么。”
顿了顿,又叹口气,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跟她合不来,是因为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我就喜欢老公孩子热炕头,她就喜欢干事业往上爬,追求不一样。”
蒋思淮就说:“那她家小孩压力肯定很大吧?”
“能不大么。”董姜莉失笑,“不过虎妈的高压政策也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她儿子二十多岁就博士毕业了。”
蒋思淮又哇一声:“这么厉害啊!”
“是啊,你做不到吧?”董姜莉逗她。
蒋思淮连连摇头:“我不行的,我下辈子都做不到,卷王还是让别人来当吧。”
当父母的顿时一起失笑,蒋兆廷安慰她说:“你现在这样也不错,各人有各人际遇,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又忍不住感激,幸好她是生在蒋家,才拥有这么开明的父母,和宽松的成长环境。
她走了一下神,再回过神来,就听到父母在议论及阿姨家的事,说到她儿子的姓名,董姜莉说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见过,这起码过了二十多年,哪里还记得名字长相。”
话音刚落,就进了蒋兆廷办公室。
蒋思淮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拉过放在桌上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两盒蛋挞来。
“爸爸,我给你带了蛋挞来,要吃点吗?”
“哟,蛋挞啊?”蒋兆廷笑眯眯的,“快给我一盒,我炫耀炫耀去。”
说完拿了一盒走,要拿去隔壁办公室给同事尝尝。
蒋思淮就翻他抽屉,找出茶叶来,给自己和妈妈泡茶。
茶刚泡好,蒋兆廷回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他的学生叶允南,也就是叶沛泽的姐姐,她是来汇报工作的。
见到蒋思淮和董姜莉就愣了一下:“师母,小师妹,你们今天……一起休息啊?”
“我老师在这边住院,我带阿稚来看看老人。”董姜莉笑着回答道。
又让他们有话赶紧说,“说完了来吃蛋挞,阿稚店里带来的。”
叶允南诶了声,赶紧长话短说,把要汇报的事跟蒋兆廷讲了。
蒋思淮看着她身上的白大褂,口袋因为笔的关系,有一点蓝色的墨水痕迹,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白大褂来。
一件短袖的,一件长袖的,跟着她度过了五年,后来她没有从事这一行,却还是把它们收了起来,放在家里的旧物箱里。
到底是过去一段很值得纪念的时光,虽然谈不上美好。
蒋兆廷和叶允南讲完事,过来一起吃蛋挞,叶允南还问蒋思淮:“阿泽没给你添麻烦吧?”
“怎么会!”蒋思淮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师姐你不要瞎猜,小叶很厉害的,他是我们的好帮手,喏,今天他就是店里挑大梁的,没有他可不行!”
叶允南闻言就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真是有意思,你爸爸是我的老师,你是我弟弟的老师,怎么感觉我跟他就差辈了。”
蒋思淮一想,忍不住嘿嘿的乐起来。
午饭就是在省医院食堂吃的,蒋思淮吃了碗云吞面,味道不错,但分量很大,她使劲吃,差点把脸都埋进碗里了,也才吃掉三分之二。
“爸爸帮我吃。”她理所当然的把碗推给蒋兆廷。
董姜莉给她递了张餐巾纸。
一家三口吃完午饭,蒋思淮刚准备说要回去,董姜莉就接到电话,脸色一变,拖着蒋思淮就往住院部跑。
“快快快,老师这次真不行了!”
徐教授在这天中午十二点五十二分与世长辞,享年九十二岁。
蒋思淮弯着腰,抱住蹲在病房门口放声大哭的母亲,又一次想起实习那年见过的一幕又一幕。
留恋着人间逝去的生命,哀哀恸哭的家属,成为她午夜惊醒的梦魇,经年以后,她真的成了梦中人。
而她无比清楚的知道,她还会一次又一次的经历送别,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为梦中人。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她想安慰母亲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喉咙有些发疼,只好咬着嘴唇不吭声。
蒋兆廷帮着徐家人忙前忙后,办好手续,等遗体被送走,他才有空回头安慰妻女。
梁槐景下班后照常光临蒋思淮的店,到店的时候已经傍晚六点多,店里最后一批面包已经全都摆上货架,叶沛泽和唐秋燕在接待客人。
没见到蒋思淮的人影,他微微愣了一下,但也没觉得奇怪。
他要了一盒蛋挞,跟唐秋燕说在这儿吃完再走,唐秋燕还问他舞练得怎么样了,又给他倒了一杯桂圆红枣茶。
一切看起来和平时完全别无二致。
直到他咬下一口蛋挞,发现今天的蛋挞和平时吃的有点不一样,这种差异非常细微,细微到如果不是他经常吃这款蛋挞,对它的风味了如指掌,可能根本感觉不出来。
再看向柜台,一直只有唐秋燕和叶沛泽俩人在忙,梁槐景便对蒋思淮的去向有了猜测。
吃完蛋挞要走时,他去还杯子,问唐秋燕:“师妹……今天不在吗?”
知道他问的是蒋思淮,唐秋燕就回答道:“哦,她家里有个长辈去世了,去帮忙了。”
蒋思淮下午的时候给他们回来过电话,说去探望的长辈刚好中午过世了,她要就在那边帮忙,今天就不回店里了,让他们把今天准备的面包卖完就打烊。
“多亏了有小叶呢,不然货架早就空了。”
一旁的叶沛泽闻言,腼腆的笑了笑。
梁槐景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道了声谢,转头出了店门,坐进车里之后,想来想去,也没有给蒋思淮发信息问候或宽慰什么。
一是不觉得他们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私信聊这种私事的地步,二是担心蒋思淮并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事,做人要有边界感,他想。
但让他意外的是,晚上舞蹈课结束时,他看到了及韵给他发的信息。
及院长:【徐教授于今日中午十二点五十二分去世。】
梁槐景一愣,徐教授去世了?他昨天去看她,还以为她虽然已经极度虚弱,但应该还能撑几天,没想到今天就走了。
他犹豫片刻,回了一句:【节哀顺变。】
及韵回了他一个谢谢。
再无其他,明明是亲生母子,却时常无话可说,梁槐景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像他们这样。
他再见到蒋思淮,已经是将近一周之后。
这几天蒋思淮的主要任务是陪着董姜莉,每天早上早早去店里,准备好第一批产品,然后就回家去,精心准备好午餐,然后亲自送去董姜莉的单位,陪她一起吃午饭。
冬天了嘛,吃羊肉的好时候,蒋思淮又是炖羊排,又是煮当归生姜羊肉汤,还有支竹羊腩煲,变着花样给妈妈做好吃的。
晚上呢,一家三口吃过晚饭,就一起下楼散步,聊天时倒也不避忌徐教授,聊了许多董姜莉读书时的事。
蒋思淮特别喜欢听她妈和及阿姨的事,虽然她这几天去送饭一次也没碰到及阿姨,但总觉得能从她和妈妈的相处中,看到几年前她和梁槐景相处时的影子。
于是母女俩特别有共同话题,都表示:“不知道这么严格做什么,很多事只要没出错,做得差不多就好了嘛。”
“就是就是!”
蒋兆廷在一旁听着哭笑不得,好家伙,人家对你们严格要求,希望你们上进,居然还错了?
但是他不敢说,说了是被围攻的。
接着就是他们一起去参加徐教授的追悼会,小型的追悼会不对外公开,来的都是徐教授的同事和学生,蒋思淮站在母亲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追悼会结束后,一切尘埃落定,董姜莉情绪也基本从悲伤中走出,蒋思淮和蒋兆廷都松了口气。
日子于是回到常态,蒋思淮恢复了每天待在店里的生活节奏。
梁槐景下夜班,路过蒋思淮的店,照例停下来准备买几个面包。
进门就看见蒋思淮正在柜台后忙碌,一边打包一边跟客人说话:“是今年刚下来的桂花,借个香味嘛,芋泥也是我们自己做的,用的荔浦芋头。”
他走近看了一眼,是这个月才上的一款桂花芋泥巴斯克,奶油面上撒着一层金黄色的桂花,一个只有四寸,一人食已经很足够,两人分刚刚好的分量。
当下便决定打包几个去舞蹈教室和杨冠他们一起分享。
“麻烦帮我打包三个桂花芋泥巴斯克。”
听到这声音,蒋思淮抬头,笑着招呼他:“师兄中午好,又是下夜班吗?”
梁槐景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他说。
蒋思淮一愣:“……师兄怎么这么说?”
“我听小唐姐说,你家有亲近的长辈过世了,这几天来店里都没见到你。”
他这么一解释蒋思淮就明白了,笑着点点头:“是啊,这几天主要是陪妈妈,妈妈……”
她耸耸肩:“她很难过。”
“阿姨还好吗?”梁槐景想起那个周末在店里见到的她的母亲,忍不住关切。
“现在已经好多了,谢谢师兄关心。”蒋思淮道了声谢,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邀请他,“我们中午做了辣炒螃蟹,做得有点多,师兄帮忙消耗一点吗?”
梁槐景见状,便识趣的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第二十五章(三合一)(捉虫)
蒋思淮是想着这几天唐秋燕和叶沛泽两个独自支撑店里的运转比较辛苦, 所以特地买了好几斤兰花蟹,中午做了一道辣炒螃蟹犒劳大家。
结果袁景却说还想吃雪菜炒年糕,于是蒋思淮又做了一锅雪菜炒年糕,人就这么多, 雪菜炒年糕还挺容易饱肚子, 加上还有汤, 菜一下就多了。
“买多了嘛, 兰花蟹还不便宜, 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了。”
蒋思淮把装着两碗一碟的托盘递给他,又端了一个一样的, 从柜台后面出来,让唐秋燕和叶沛泽也去吃饭。
梁槐景失笑:“如果不是买多了,我怎么会有份?大概这是我的运气。”
蒋思淮撇嘴笑了一下,心说你现在说话可真好听,我实习的时候你但凡态度有现在一半亲切呢……
她在梁槐景对面坐下,刚想用这事逗他两句,就有客人进店了,她忙要去接待客人,只来得及跟梁槐景说:“师兄你先吃, 螃蟹凉了不好吃的。”
说完转身匆匆就走。
梁槐景看着她的背影, 一时忍不住叹气,觉得她比他还忙, 做餐饮这一行这么辛苦,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蒋思淮和客人闲聊的声音从柜台那边传来:“你可好久没来过了, 快一个月了吧?”
客人说:“是呢, 有一个月了,我也是没办法, 我老公住院去了,医生让清淡饮食呢,我都尽量给他做水煮菜,炖汤,重口味的东西一点都不敢给,他还能忍,儿子忍不了了,跟我说想吃蛋挞,我一想都一个月没吃过了,赶紧来买两盒回去,等他放学回来吃。”
“哎呀,一家人同甘共苦哦?大哥是怎么啦,控制饮食这么严格,不会跟我姑婆一样,糖尿病了吧?”
“那倒不是,脑梗啦,上着上着班突然就倒下去,同事送他去医院,幸好去得快,做了溶栓,真是吓死我了。”
“这么惊险,熬夜熬的吧?听你讲过,你家大哥工作很忙,总是出差又熬夜。”
“是啊,也没办法,上有老下有小,大家都不容易,我在医院待了一周多,看到病人的年龄段哪个都有,二十多的,三十多的,四五十,五六十七八十的,都有,现在人活着可真不容易。”
“所以多吃点好的嘛,对自己好点,姐你要不要给自己带一块拿破仑?”
“那就……给我来一块榴莲的吧,今年我还没怎么吃过榴莲呢,太贵了,买不下手。”
“好哦,姐你吃不吃可颂?送你一个吧,这炉烤得有点过火了,你别嫌弃。”
“哎哟,哪里过火啦,一点点焦,一点点颜色不均匀,你这种在别的店都当完品卖的,你做生意就是太老实了。”
“我要是不实诚,你会三天两头就来帮衬呀?大家都是街坊,我也不能坑你们。”
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还没吃饭的样子,梁槐景听了又不由得好笑。
也许对她来讲,这份工作真的不辛苦,反而很有乐趣,可以和来来往往的客人闲聊说笑呢,比在医院面对患者和家属舒服多了。
医院是个负能量很满的池塘。梁槐景相信很多同行都认同这个说法。
过了会儿蒋思淮回来了,在他面前坐下,拿起筷子刚吃了根年糕条,她的手机又响了。
梁槐景夹了块炒螃蟹,眉头一挑,冲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蒋思淮奇怪的回望着他,满脸纳闷,看都不看的接起电话,喂了声。
声音一秒变得又乖又甜:“爸爸什么事呀?你吃午饭没有呀?”
年轻女孩有些撒娇的声音,梁槐景听得耳朵一麻,耳尖忍不住动了两下。
然后就见蒋思淮脸上表情一愣,随即又是哦哦哦的应声,和一阵憨笑:“我都忘了这件事,幸亏爸爸你提醒我……好的好的,今天就去打!”
接着兴许是被父亲问到了午饭的问题,她一五一十的汇报道:“今天中午吃葱爆兰花蟹,辣的,主食是雪菜炒年糕,一条条的那种年糕,汤是生菜牛肉丸汤。”
回答得认认真真,还笑眯眯的,日光从身旁的窗户外照进来,笼罩住她的眉眼,仿佛将她的快乐从嘴角带到了眉梢。
梁槐景看了她一眼,忽然间仓促的低下头,咀嚼时小心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一直到蒋思淮挂了电话,他才问:“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我爸爸打电话来提醒我,今天要记得去打流感疫苗。”蒋思淮叹口气,“我都给忙忘了。”
梁槐景点点头就说:“是该打,今年流感的病人很多,医院呼吸科和儿科人满为患,感觉比往年还要严重一点。”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蒋思淮心有戚戚,“所以我还是去打吧,以防万一。”
虽说也不是打了疫苗就能百分百防住流感,但能防百分之五十也好。
梁槐景喝了口汤,忽然说:“我送你去吧?”
蒋思淮一愣:“……啊?师兄你也没打么?”
她以为梁槐景也要去打疫苗,是顺路邀请她同行的意思。
梁槐景却摇摇头:“我已经打过了。”
那意思就是他专程送她去?蒋思淮眼睛一眨:“……这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了。”
梁槐景摇摇头,找了个理由:“就当是……这顿饭的饭钱?”
蒋思淮闻言立刻笑起来,“师兄做好事还要费脑细胞找借口啊?”
“因为怕被帮助对象不愿意接受,不得不迂回少许。”梁槐景也笑起来,嘴角翘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蒋思淮看着他的脸孔,忽然间好奇,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大笑过。
她见过他最愉快的笑,也就比这样还要明显一点点,就是眼尾也会上翘,不多,笑不露齿,笑容几乎可以用像素点来计算。
也许是天生的?她在心里好奇的想。
嘴上却说起另一件事:“刚才来的客人,她先生生病了呢,天一冷,心脑血管疾病的病人就多了起来,去世的人也多了。”
她说:“我家长辈去世,昨天在殡仪馆办的追悼仪式,出来的时候还听有大人说,殡仪馆现在一天排得可满了。”
“冬天的时候,人就是会难过些。”梁槐景应了一句,顿了顿,又说,“我母亲也有位长辈这两天去世了。”
蒋思淮好奇:“你妈妈的长辈,不就是你的长辈吗?”
梁槐景握筷子的手一顿,沉默了几秒才点点头,解释道:“我这么说是
依譁
因为她跟我母亲更亲近,我很少会见到她,印象里上一次见已经是好几年前还没毕业的时候。”
蒋思淮恍然大悟,从他的话语里意识到,他是一个界限感很强的人,连和人的关系都要分得一清二楚。
“那我不一样,我家这位长辈,我是叫外婆的,对我很好呢,她走了好可惜的。”
她说完叹口气,眉心微微的折起来。
梁槐景听了就安慰她:“她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
好经典的安慰人的话,蒋思淮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嗯了声。
俩人根本没有想过,他们讲的其实是同一个人,以至于后来蒋思淮知道真相时,觉得格外的不可思议。
吃完饭,蒋思淮要为下午出门提前做些准备,主要是店里下午那一批面包,她提前补一点,到时候叶沛泽的压力就小一点。
烘焙的香气又在店里飘荡起来,梁槐景趁这个时间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工作,比如网上问诊平台接收到的患者咨询,还有根据期刊编辑给的审稿意见修改论文。
等他忙得差不多,蒋思淮正好将刚出炉的面包端出来摆上货架,路过他的时候,还顺手递给他一个刚烤出炉的红豆馅饼,馅饼的表面还烙印她店标的那个梨花头小姑娘图案。
掰开以后是柔软饱满的红豆馅,味道清甜,豆香浓郁,还有红豆颗粒增加了些许咀嚼时的层次感。
“豆馅是你们自己熬的么?”他问道。
蒋思淮点点头:“是啊,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不错。”他点点头,觉得有点不够,又改口,“很好。”
蒋思淮嘿嘿一笑,递给他一个什么还没注心的烤麻薯,调侃说:“好难得师兄你会夸我做的事呢。”
梁槐景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实习时的事,下意识想解释,可是她已经迅速把东西都放好,然后拿着盘子往后厨走了。
还提醒他:“马上就可以出发了哦,卫生站应该上班了。”
梁槐景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一时有点坐如针毡。
那种感觉归结起来,仍然只能用愧疚二字来形容。
但蒋思淮可以发誓,她刚才真的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有任何旧事重提的故意,也不是在阴阳怪气什么。
所以她没放在心上,交代好店里的事,就背上包,招呼梁槐景:“师兄,走吗?”
问完又说:“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打完就回来了。”
“万一过敏反应,要处理突发情况呢?”梁槐景反问道,将电脑合上,拜托唐秋燕帮他看一下。
蒋思淮闻言嘟囔:“你这是诅咒我……你这人心太坏了,红豆馅饼都糊不住你的坏心眼……”
梁槐景听见了,立刻扭头看向她:“抱歉。”
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生气,反正道歉就对了。
蒋思淮眨眨眼,抿住嘴唇,若无其事的推门出去了。
刚走出去,立刻又倒退回来,捂着脑袋一脸惊魂未定:“妈呀,外面风好大,我要戴帽子,不然肯定会被吹得像疯婆子。”
唐秋燕连忙去给她找帽子,梁槐景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顿时忍俊不禁,蒋思淮撇头看到他翘起来的眼尾,忍不住啧了声。
“很好笑吗?”
梁槐景没回答她的问题,和她对视了两秒,就把视线撇开了,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清了一下嗓子。
“……我们走吧。”
好一个转移话题,好一个欲盖弥彰!
蒋思淮在心里嘘了声,给这人喝倒彩。
她跟着梁槐景上了他的车,坐进副驾的时候,还开玩笑问他:“师兄,我坐这个位置,嫂子不会不高兴吧?”
“等这个人长途跋涉出现在我人生里那天,我会帮你问问的。”梁槐景反应得飞快,回完又说,“系好安全带。”
蒋思淮不由得乐出声来,好家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释自己没女朋友的。
怎么不是你长途跋涉找到人家,得人家长途跋涉来找你?
梁槐景等她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时,却忽然又想起她朋友圈的那个“奇迹南南”,心头不禁一动。
于是忽然又开口:“倒是你,坐车的男人的副驾,你男朋友不会不高兴吧?”
诶,怎么还是个学人精?蒋思淮震惊。
要学,那就一起学!
蒋思淮清清嗓子,直接抄他答案:“等这个人长途跋涉出现在我人生里那天,我会帮你问问的。”
这个回答其实梁槐景并不意外,但也不满意,因为她的语气很明显是在调笑。
但也许她也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梁槐景笑笑,岔开话题问道:“去哪个卫生站?”
语气淡淡,蒋思淮莫名觉得他的情绪不是很高,于是她也安静下来,老实的报了地址,是蒋思淮住处所在社区的卫生站。
下午的卫生站里人不少,多数是来打疫苗的,很多是家长带着孩子来,感觉到处是人。
蒋思淮去排队挂号,签了字后去缴费,一百多块,梁槐景还跟她确认了一下:“是四价吧?”
“巴斯德的四价。”蒋思淮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点头确认道。
梁槐景点点头,去后头注射室的路上,他还问她:“怕不怕?”
蒋思淮眼神游移了一下,说:“……当然不怕了,我都大人了,打针有什么好怕的。”
梁槐景沉默片刻,“那就好,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蒋思淮大声,“你帮我拿着包就可以!”
行吧,梁槐景嗯了声,很理解她的做法,是个人都要面子的嘛。
他以前不给她留面子,她就躲着他走,他现在要是再不给她留面子,怕是连她店门都进不去了。
可是等蒋思淮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仔细一看,这人眼睫毛好像有点湿,嘴角都是往下耷拉的。
他顿时就:“……”说好不怕的呢?
蒋思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怀疑,立刻解释:“那个护士打的好痛,而且旁边的小朋友哭得我脑子疼!”
前一个理由还能说得过去,后面那个……有点牵强了吧?
但梁槐景眨眨眼,昧着良心嗯了声:“那是挺难受,你辛苦了。”
—————
蒋思淮打完疫苗还不能立刻回去,要在留观室等三十分钟。
梁槐景陪她进去,看到好几个小朋友,哭声不绝于耳,几乎个个脸上挂着泪花。
“坐吧,要不要喝水?”梁槐景问她。
蒋思淮捏着鼻梁上的口罩钢丝摇摇头,梁槐景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就在她旁边坐下。
刚坐下,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咿呀——”
蒋思淮和他一起扭头看过去,看见一个戴着小熊猫图案口罩的胖娃娃被大人抱在怀里,脸上还挂着泪珠,正好奇的看着他们。
梁槐景客气的朝小朋友笑笑。
小朋友伸手朝他这边够了一下,家长就逗她:“跟哥哥姐姐说,你好呀。”
“咿呀!”
小朋友一边应声,一边想往他们这边扑,家长就逗她:“是想要和哥哥姐姐玩吗?”
“咿呀!”
蒋思淮看她可爱,就伸手握了握她的小胖手,轻轻晃了两下,跟她打了个招呼。
小朋友的小胖腿一下就蹬起来,在她家长的腿上跳了两下,更加往她这边够了。
留观室里就这几个孩子,哭声却是满满,这个不哭闹了的小朋友显得有点另类,也特别可爱,对他们的耳朵太友好了。
梁槐景扭头打量四周,看到还有另一个孩子,五六岁的小男孩,正乜斜着眼,一脸嘲讽的看着其他哭唧唧的小朋友,好像瞧不起这些哭包似的。
梁槐景就觉得也很有意思,忍不住嘴角一翘。
这时有个大人走了进来,递给他一根棒棒糖,说了句:“糖给你了啊,不准再哭。”
梁槐景一愣,好家伙,原来是哭过了的。
接着又听到他家大人跟另一个大人说:“门口挂号那儿,导诊台有棒棒糖,你去问护士要一个哄哄他,吃个糖算什么,再哭嗓子就要哭坏了。”
那家的大人不为所动,觉得吃糖会坏了牙齿。
可是梁槐景却心里一动,扭头对蒋思淮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蒋思淮以为他是要去洗手间,便点点头应了声好。
梁槐景出了留观室,往挂号处的导诊台走,见到那儿坐着两位穿粉色工作服的大姨,就过去问道:“请问这儿是有棒棒糖吗?”
这一天天的,大姨接待可多小朋友家长啦,闻言就给他拿了一根,还问:“孩子哭了是吧?”
梁槐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了声。
大姨又问:“苹果味的行不行?一根够不够?哎呀,这孩子打个针哭得跟什么似的,满屋子的人耳膜都要破了。”
另一个大姨抱怨说:“早就说让把留观室拓宽点,每年都说好好好,每年都不行动,也不知道钱花哪儿了……”
见她们要唠嗑,梁槐景接过糖果道声谢,揣着糖回了留观室。
蒋思淮正跟胖娃娃的家长说孩子之所以亲近她,可能是因为她身上还有烤面包的香味,甜甜的,小孩子会喜欢。
好说完,她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根棒棒糖,浅绿色的包装,印着“苹果味”几个字。
“……师兄?”她抬起头,错愕的看向梁槐景。
“导诊台那里有,我帮你要了一根。”梁槐景这样解释道。
胖娃娃的家长见了就好奇的问:“导诊台居然可以领棒棒糖吗?”
梁槐景点点头,想了想,解释道:“哭了的可以去要。”
“这样啊,那很不错啊。”孩子家长笑着应道,说这样很人性化。
蒋思淮却觉得听起来哪里有点怪怪的。
但她还是接过了梁槐景手里的糖,笑眯眯的道了声谢:“谢谢师兄。”
梁槐景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在她旁边坐下,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蒋思淮嘴巴里含着棒棒糖,旁边的小朋友觉得好奇,不停的伸手想去拔,她就往旁边躲,一不小心就撞在梁槐景肩膀上。
“不好意思。”她忙回头说了句。
梁槐景摇摇头,笑着说没事,提醒她:“还有五分钟就够半个小时了。”
蒋思淮哦了声,把包重新背上,准备走人。
胖娃娃比他们还来得早一点,这会儿已经要走了,正被她家长捉着小手朝他们挥挥:“跟哥哥姐姐说再见,我们要回家啦。”
等小朋友走了,蒋思淮才笑着扭头跟梁槐景说:“前两天我预约疫苗的时候,我妈妈还说起我小时候的事,说去打疫苗,我都是从头哭到尾的。”
说完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麻烦得很,不像刚才那个宝宝那么好带。”
梁槐景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孩都这样,疼了就哭。”
蒋思淮嘿嘿一笑,说:“我们也走吧,这里实在太……喧闹了。”
从留观室出来,一路有过几个门,从挂号那边出去,路过导诊台,蒋思淮发现导诊的护士的光正好奇的追着她看,便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刚想习惯性的朝人家笑笑,就听人家说了句:“嘿,小伙子,你来拿糖的时候也没说你家孩子这么大了啊!”
蒋思淮一愣,糖?什么糖,是她现在吃的这个吗?
她把嘴巴里的棒棒糖拔出来,惊讶又好奇的扭头看向梁槐景:“……师兄?”
糖是怎么来的啊喂?!
梁槐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记得自己,顿时有点尴尬,又被蒋思淮这么看着,就觉得更赧然了。
连耳根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发烫。
但他还是忍着羞耻,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她三百多个月了。”
两位护士听了忍不住哈哈的乐,本来就是逗小年轻的,闲着嘛,没想到小年轻还挺会开玩笑。
“哦哟,是啦是啦,有人疼的女孩子多大都是小朋友。”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都一套一套的。”
蒋思淮:“……”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梁槐景尴尬得不得了,朝人家道了声谢,顺手扯了一下蒋思淮的袖子,赶紧离开此地。
蒋思淮一脸懵的举着棒棒糖跟他出了卫生站,走到车边了才反应过来:“师兄,刚才是……”
是怎么个事你不解释一下咩?
梁槐景嘴角一抽,有些无奈的看向她:“……刚才、你不用在意,是她们误会了。”
“所以你是怎么给我拿到糖的?”蒋思淮好奇极了,“你骗她们说你家小朋友哭了么?”
“我没有!”梁槐景立刻否认,“是她们自己猜的。”
蒋思淮眼睛一转:“那……是不是人家问你,你家小孩哭啊?你就说是?”
“也没有。”梁槐景认认真真,“我本来想解释,但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嗯了一下。”
蒋思淮:“……”这跟应是有多大差别?!
她是没想到梁槐景居然能干这种事,不由得啊了一下,震惊的望着他。
梁槐景愈加觉得窘迫,无奈的解释道:“我没想到就见了一次,刚才出来边上也有别人,她们竟然还能看到我。”
蒋思淮顿时奇怪的反问:“师兄你对你的脸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年轻俊朗的青年,身高也够,气质也不错,眉眼周周正正,放在女生脸上秀气的五官安在他脸上,就被中和出了几分精致,走在人堆里不知多惹眼。
梁槐景倒是一噎:“……普通人的脸,能有什么误解。”
蒋思淮的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尖上,嘿嘿一笑,揶揄道:“不管怎么说,反正你刚才就是不诚实哦。”
梁槐景:“……”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蒋思淮说完这话,立刻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梁槐景见了顿时气笑。
等坐进车里,他本来想怼她两句,可是转头看见她含着棒棒糖,腮帮子鼓起来一团的样子,又心生犹豫。
算了吧,多说多错,万一惹她不开心,也不大好。
况且,她也不算说错……
梁槐景涌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在犹豫中,一点点的咽回了肚子里。
蒋思淮不知道他还想了这么多,一面奇怪他怎么还不开车,一面又问:“师兄你要喝热巧克力吗?这里附近有一家奶茶店的热巧很好吃的,还有他家的黄油布丁也好吃,要吃吗?”
以她对梁槐景每次在她店里的消费情况的观察,他应该是很喜欢吃甜食的,他在她店里常买的几样东西里,就有蛋挞和焦糖布丁。
热巧多适合冬天啊,黄油布丁跟焦糖布丁一样是布丁,他应该会喜欢的。
结果梁槐景却摇摇头:“不了,谢谢。”
顿了顿,又说:“你想吃的话,我送你去买?”
“为什么呀?”蒋思淮觉得有点惊讶,“师兄你不喜欢巧克力和布丁吗?”
不对啊,我店里的巧克力制品和黄油制品你不是吃得很欢快的吗?
面对她的疑惑,梁槐景的解释是:“我现在心情不坏,暂时不需要这么甜的东西来帮助我调整情绪。”
不高兴或者焦虑的时候,高糖高热量能刺激他的神经末梢,促使多巴胺分泌,能缓解他的焦虑和不快。
他的回答让蒋思淮一愣,随即想到,他购买的东西里,可以做晚饭和早餐的面包才是大头,至于蛋糕,他都是买小块的切件或者杯子蛋糕,很正常的饭后甜品的量。
可是他也有一次性买很多蛋挞的时候……
她忍不住问道:“你吃甜食,是为了缓解焦虑,不是为了解馋吗?”
梁槐景沉默了几秒,笑笑:“大概吧。”
蒋思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原来他们对甜品的爱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她是为了解馋,单纯是吃着开心,而他是为了缓解焦虑。
当药物来使用了么?可是他有什么值得不开心和焦虑的呢?她忽然想。
可是她觉得自己不该好奇这个问题,只好笑了一下,绕开这个问题,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在小程序上点了,麻烦师兄送我去拿,可以吗?”
梁槐景点点头,问了她地址,然后开车往那边去。
那家店离卫生站其实很近,没几分钟就到了,蒋思淮下车去拿了饮料回来,他们驱车回到店里,已经快到下午五点。
梁槐景待到六点左右,打包好要带给杨冠他们的蛋糕,就要走了。
才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蒋思淮的声音:“师兄,你等等!”
他忙停住,收回已经迈出门的那只脚,转身看向蒋思淮:“怎么了?”
“你来。”蒋思淮头上还扎着头巾,穿着围裙,站在柜台边冲他招手。
那双杏眼圆润明亮,还闪烁着淡淡的笑意,店里已经开了灯,她的脸孔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暖。
梁槐景心里一动,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深处突然萌发,像是春雷过后破土而出的嫩芽。
他朝蒋思淮走过去,隔着柜台,看见她身前还抱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装着蓝色黄色的面包,不由得好奇。
蒋思淮把篮子递给他看,笑眯眯的问:“我刚做了雪人馒头,师兄你要不要拿几个回去,明天吃早饭?”
“……馒头?”梁槐景一愣。
这么精致,居然是馒头么?他有些惊讶,这才回来一个小时,她就弄出来这么好看的馒头了?
那馒头长什么样呢?圆圆的馒头上画着一张笑脸,乌黑的大眼睛,黄色的小鼻子,旁边两点腮红,头上是蓝色的帽子,最下面做成围巾打结的形状,头顶还有一片雪花,看上去精致可爱极了。
蒋思淮说这叫雪人馒头,“馒头是加了仙人掌果粉做成肉色的,这个粉加多了可以调成红色,用来做腮红,头巾是用蝶豆花粉染色的面团做的,黄鼻子用南瓜粉调色,眼睛眉毛嘴巴用竹炭粉调色,做好面团然后用模具刻出来,然后组装到一起,蒸好就是这样了。”
光是听着就觉得麻烦,梁槐景笑道:“这么难才做出来的,我白拿不好吧?”
想说让她留着自己吃,可还没来得及,蒋思淮就点点头:“是啊,麻烦着呢,比做普通馒头麻烦,所以我只做了一盘,不过有十八个呢,我们吃不完的,师兄帮我吃两个吧?”
梁槐景一顿,到底还是点点头,道了声谢。
蒋思淮就拿了个打包的纸袋,装了四个馒头给他,笑嘻嘻的说:“我最近好喜欢做这种花样馒头,师兄你觉得好吃的话,再来帮忙哈!”
梁槐景忍俊不禁,刚想说什么,她立刻又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压低声音跟他说:“馒头慢慢吃也是甜的,也会开心,比吃小蛋糕划算多啦!”
梁槐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想起那天她去住院部看她姑婆,发着脾气说她再不听话她就从楼上跳下去,关心人式撒泼,可是现在想想,竟然觉得很可爱。
他忍不住心里一暖,抿着嘴角点头说了句:“多谢你关心。”
—————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月,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还有三十天就到下一年了哦,今年你们都过得怎么样呀?”
一大早,蒋思淮一边忙着整理面团,一边跟叶沛泽和唐秋燕闲聊。
“还不错,虽然住了一次院,不过知道了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好好治就行了。”唐秋燕笑嘻嘻的道,“你们不知道,我姑娘现在可听话了,说妈妈生病了,她得懂事。”
叶沛泽也笑着点点头,意思是他也过得不错。
蒋思淮就乐呵呵的笑弯了眼:“那就好,员工过得好,我这个当老板的也很骄傲!”
说完她又问:“那……过年的时候,我们发什么过节啊?”
唐秋燕震惊:“还有两个多月才过年,现在就讨论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哪里早了。”蒋思淮振振有词,“要提前计划好,排出时间来啊,现在年底节日多,结婚的也多,我们就够忙的了,啊,家里还要晒腊肠,有得忙呢。”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叶沛泽还指了指贴在冰柜上的订单表,意思是今天就有好几个蛋糕的单子要做。
都是生日蛋糕,有一个还是老人家过寿要的,要蛋糕面上有寿桃的,后天则是有一个三层的翻糖婚礼蛋糕要送出去。
总之就是这几天她都会很忙。
面包胚送进烤炉,蒋思淮开始忙蛋糕的制作,商用烤炉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它够大,可以一次性烤好几个蛋糕胚。
等蛋糕胚出炉的时间里,蒋思淮开始准备每个蛋糕的配件,用盒子分装好,贴上标签,这样待会儿用的时候就不会手忙脚乱弄错了。
设计图稿已经打印出来,就放在一旁备用。
梁槐景今天下班早,来店里买面包的时候,刚好碰到有客人来取蛋糕。
蒋思淮把包装好的蛋糕盒子递过去,笑眯眯的说:“祝您家老太太生日快乐,寿比南山。”
“哎,谢谢谢谢,回见啊。”客人笑着应完,满脸喜气的走了。
擦肩而过时,梁槐景透过蛋糕盒透明的顶面,看到里面蛋糕的样子。
蛋糕面上正中间是一个慈祥可爱的老太太,老太太左边是红底黑字的“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两个小牌子,右边是一个粉□□白的小寿桃,前面围着草莓猕猴桃等几种水果,后面插着凤凰、梅花枝和小扇子等装饰,主要的色调是红色,看上去相当喜庆漂亮。
注意到他好奇的看人家的蛋糕,蒋思淮就逗他:“师兄,你什么时候有订生日蛋糕的需求啊?我可以给你定制一个差不多的。”
梁槐景想说没有需要,但紧接着想到,梁裕年后就是生日,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刚才那位客人定的……是水果蛋糕?”他问。
“那个啊,那个是榴莲夹心的,他家今天过寿的老太太喜欢吃榴莲。”蒋思淮回答道。
梁槐景点点头,问道:“草莓的也可以做吧?”
“可以呀,你要订吗?要的话我给你挑顶好的草莓,每一颗都是甜甜的哦。”蒋思淮满口许诺。
梁槐景就说过两个月吧,“等我父亲过生日。”
蒋思淮本来想说给他打折,但又觉得话不能说太早,于是眨眨眼:“……哦,真的呀,那等你来帮衬我生意哦。”
梁槐景嗯了声,问她价格。
“这是价目单,你可以拿回去看看,需要哪种到时候告诉我就可以啦。”
蒋思淮说着,从柜台边上找了张宣传单递给他,梁槐景一看,好家伙,是他没见过的那种宣传单。
杏色的宣传单上主要是三块内容,蛋糕胚、奶油和其他,蛋糕胚要什么样的,尺寸多少,奶油虽然都是动物奶油,但有三四个牌子可以选,其他里面包括了要不要水果,要不要其他的装饰,配件多少个以内是免费,超出部分怎么收钱,每一样都标明了价格。
“丰俭由人哦,可以自由组装,我们到时候再具体讨论。”蒋思淮这样介绍道。
梁槐景对生日蛋糕这块不熟,只知道动物奶油做的蛋糕不便宜,便好奇:“你们做烘焙业务的,现在都要这样出菜单么?”
这原料和价格看着都很透明啊,可他怎么听办公室的同事说过,两百多买的生日蛋糕,都不敢确定是百分百用的动物奶油?
“别人那里我不知道啊,我这里是这样。”蒋思淮解释道,“做就要做得透明点嘛,我原料好,做得还好看,那我就该收这么多钱啊,要收得让客人放心,都来订蛋糕了,想必也不很缺这一百几十块,但谁都不想自己花钱当冤大头,买个不值这个钱的蛋糕,对吧?”
她从中学就开始接触烘焙,董姜莉和蒋兆廷可是花过大价钱送她去跟专业老师学艺的,她很自信自己的手艺值这个价。
梁槐景闻言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我有另一件事,想问问你。”
蒋思淮一愣:“……什么事啊?”
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就软了下来,不想刚才那么自信,那么理直气壮,听着有点软绵绵的。
梁槐景耳尖忍不住一动,看了她一眼,又马上半垂眼睑。
“这个周末我要去青岛参加年会,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其实他是想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好像……
他们的关系还没到能随意互送礼物的地步。
蒋思淮觉得这话是没问题,但她看梁槐景的神情,又好像有点别扭,于是想了想,头一歪:“干海鲜?钙奶饼干?白花蛇草水?崂山可乐?”
那边的特产无非是这些,她说完就又笑起来:“这些都可以网购啦,不用那么远带回来的,你是去开会的,还是好好开会吧。 ”
梁槐景微微一愣,心里竟有略微的失望,低声嗯了一下。
蒋思淮仿佛没听出来他的小情绪,关心道:“说起来,师兄你的舞练得怎么样了?”
梁槐景蹭蹭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和无可奈何:“练得一般,四个大男人,筋硬腿硬,一天也就练两个小时,隔三四天就缺一个人,磨合起来……”
他苦笑着摇摇头,脸上无奈之色更重。
蒋思淮哈哈笑了两声,从收银机旁边的纸盒子里摸出两块曲奇饼干,递给他:“吃点甜的开心一下。”
梁槐景立刻就想起前几天她给他馒头时说的话,心里不禁又一暖。
怎么说呢,他从小到大,其实并没有几个人会像她这样,在意过他的情绪。
父母是没有的,及韵和梁裕只会觉得他的情绪是徒增烦恼,焦虑紧张,或者难过悲伤,其实都没有必要,而且应该靠自己挺过去。
所以徐教授去世,他没有和及韵通过电话,没有安慰过她,虽然主要是觉得她也能挺过去,但从主观情感上来讲,他潜意识里也有报复的成分。
就是那种,你们是这样教我的,那你们也要做到才行,类似这样的想法。
而蒋思淮和他恰好截然相反。
她会特地放下工作陪伴同样是因为亲近的长辈去世而难过的母亲,会因为他说吃甜食是因为焦虑或难过而注意到他的情绪。
她柔软又善良,并且很细心,一定观察过他在店里什么买得最多。
愈是想得多,梁槐景心里的愧疚就愈是强烈,甚至让他每每想起,都如坐针毡。
他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没什么是值得他后悔的,唯独在当年带教蒋思淮这件事上,他后悔了。
可是如果时光倒流,再回到当时,也许他还会那样做,因为人的处事能力,和年龄和阅历是分不开的,第一次带学生的梁槐景,确实不懂如何当一名因材施教的好老师。
于是他对蒋思淮的愧疚之情就更强烈了,我师妹可真倒霉啊,怎么遇上这么个菜鸟带教。
蒋思淮可不知道他心思这么多,见他低头吃了饼干,便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奶味很浓。”梁槐景回过神,忙露出一个笑来。
蒋思淮嘿嘿一乐:“这是阴差阳错,曲奇饼干呢,原来我都是用安佳黄油,今天做的时候一不小心,用成了总统黄油,结果出来就没有那么酥脆了,形态上看着也没这么□□,但是味道真的很好,好香呢!”
她插着腰,有点得意:“这个合适老头老太太吃,回去给我爷爷奶奶和姑婆做一大盒,让黄阿姨收着,他们要是听话,不乱吃东西,就可以每天吃一小块配茶。”
梁槐景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得失笑,甚至还忍不住评价了一句:“掌握小点心供应大权的人,都像你这么嚣张的么?”
“你懂什么,老话都说了,不要得罪厨子!”
蒋思淮说完,乜着他,发出一声冷哼,梁槐景立即被她逗乐。
梁槐景周三就出发去参加年会了。
今年虽然气象专家们都说是个暖冬,可这几天青岛最高也就十五度的气温,还是让梁槐景一个南方人冷得够呛。
这次一起过来开会的,还有科室主任邱鸣鹤,和梁槐景的上级邢亦斌,仨人从下飞机那一刻开始,就有点后悔。
“太冷了,早知道不来了,怎么今年挑这么冷一地方。”
听到邱主任的抱怨,邢亦斌笑道:“轮到人家的,有什么办法,前几年不也在沈阳?”
“这儿也是海滨城市,景色很多,回头我们也去看看八大关和啤酒博物馆什么的。”梁槐景也跟着安慰道。
邱主任看他一眼,笑了一下,神色温和:“好啊,等你汇报完,我们就去喝啤酒,来了青岛不喝道地的青岛啤酒,就不算来过。”
梁槐景神色一顿,“这次曾院士也在,我有点担心……会不会讲不好。”
“怕什么,你又不是没经历过大场面。”邱鸣鹤温声鼓励道,“你就当我们都是大萝卜,讲你的就是,再不济,还有我和邢亦斌陪你一起丢脸,别怕,丢脸你都不是一个丢,还有什么可怕的。”
在他看来,梁槐景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缺了点自信,对自我的评价不那么高。
这个问题是邱鸣鹤在梁槐景研二时发现的,那时他发了一篇很不错的二区,他夸他做得不错时,他却说,某某师兄这次发了一区,自己不如他。
邱鸣鹤以为他是谦虚,但刚好闲着嘛,就跟他多聊了几句,聊了才发现,好家伙,这孩子真不是谦虚,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如另一个师兄啊!
不是,现在孩子对自己要求都这么高了吗?他悄摸去问了几个学生,既有自己的学生,也有别人的学生,大家的回答都是,给我一篇二区,不说能嘚瑟一年,高低也得横着走三个月。
对啊!这才对嘛!哪有人才研究生,一下就上马一区的?你也不看看你那师兄,人家都博二了,你特么才研二!
邱鸣鹤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于是格外留心注意他,才渐渐发现他其实不那么自信,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到最好,如果没有做到最好,就是还不够努力。
他对自己的高要求,在别人眼里很厉害但却自我评价很低,本质上就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再深入了解,他才知道及韵和梁裕对梁槐景的教育方式,基本是采取高压鸡娃那一套,还觉得自己是在激励他。
并且他们还很满意当前的结果,瞧瞧,梁槐景的成绩多好,小学到大学一路重点的走过来,师从名导,才研二就能发高水平论文了,眼见的未来光明,等他毕业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对象,这辈子就稳了!
邱鸣鹤当时是苦笑不已,想到梁槐景提起父母时那种不想说的姿态,就问他们没有觉得孩子对他们不亲近吗?
及韵的回答是:“知道,早就感觉出来了,但没关系,男孩子嘛,大了都这样,再说我们做父母的只要他好就行,又不图他回报。”
邱鸣鹤知道她这话是出自真心,但正是因为知道,才苦笑不已。
后来这些年,他给了多少鼓励,让他上台汇报,让他直面各位大拿的提问甚至是诘问,才帮他建立起来应有的自信,却始终还差一点。
听到他说丢脸不是一个人丢,梁槐景瞬间就紧张起来,立刻点头应道:“我一定好好讲。”
邢亦斌在一旁不由得直笑,主任每次都用这招刺激他。
主办方有安排人来接他们,到了酒店,梁槐景刚把行李放下,给手机充上电,就看到一条新的信息进来。
是蒋思淮发来的。
他不由得一愣,蒋思淮居然会主动给他发信息?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
他打开一看,只见蒋思淮发了一句:【师兄[对手指]那个……你能不能帮我带两斤金钩海米回来啊[拜托]】
梁槐景一愣:“……”这是什么东西?快网上查一下,不能在师妹面前露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