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槐景经过迅速搜索, 弄明白了海米就是虾米,金钩海米是此地特产之一。
但他不明白:【你不是说特产都可以网购的么?】
没错,他也是很小气的,她不要他给他带东西时说的话, 他都记着呢!
蒋思淮回了他一个不好意思挠头的小人表情包。
说:【网购有点慢, 我常买的那家快递要走五六天, 别家的我又不确定质量, 见不着的东西就怕花了大价钱还买到一般的, 所以就想……嘿嘿[憨笑]】
梁槐景问她:【那为什么之前我问你,你说没有要我带的东西?】
蒋思淮也觉得冤:【当时确实没有嘛, 我今早打电话回家,才听家里阿姨说的,说之前我买的海米没有了,姑婆和奶奶这两天觉得家里新买的海米不好吃。】
梁槐景好奇问过,才知道蒋思淮的祖母和姑婆都很喜欢吃海产,海鲜性凉老年人不能多吃,但煮汤或者煮面煮云吞,总要放点海米提鲜。
蒋思淮:【你也知道老人能吃的东西不多,所以他们就格外在意品质, 尽可能的在有限的食材里吃好点。】
主打一个贵精不贵多的饮食路线。
梁槐景一面感慨她家讲究真不少, 一面问她要什么样的海米。
蒋思淮絮絮叨叨教她许多,比如不要去景区玩的时候顺路买, 会很贵, 要去本地人去的超市, 或者台东搞批发的海鲜干货店。
用她的原话说就是:【景区的东西, 成本一块钱的热狗肠,能给你卖到十五块, 别去当冤大头!】
梁槐景:“……”
一边感觉有被警告到,一边给她发不停点头的表情包,表示自己知道了。
蒋思淮又教他看产地,说要崂山沙子口的,那边的比较出名,价格也确实贵一点,一斤两百多。
但也强调:【这是我以前去那边玩了解到的价格,现在不知道涨价没有。】
还提供了她最近一次的订单,供梁槐景做价格参考,又教他怎么看海米的质量,什么样的能买,什么样的不能要。
讲得头头是道,梁槐景看得头晕眼花,第二天参加完当天的议程,傍晚和邱主任还有邢亦斌出去酒店附近找啤酒喝的时候,钻进路边一家颇大的超市帮她买海米时,挑海米的姿态俨然一副行家里手的模样。
如果他不是对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一条条核对信息,口中还念念有词的话。
邱主任看得十分稀奇,问他:“怎么突然之间这么……是在学习基本生活技能?”
梁槐景:“……”感觉好像被内涵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帮朋、呃……帮熟人带点海米,都是她教的。”
邱主任笑眯眯的点头:“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你挑好了多拿一包,我也带点回去,煮汤的时候放点可以提鲜。”
梁槐景当然应好,挑选的时候更加认真了。
邱主任在一旁看别的东西,说要找包花生米带去喝酒,邢亦斌就劝说没必要,去了那儿肯定点东西吃的,都来这儿了,不吃点海鲜多亏。
“你小心痛风。”邱主任说了句,又转向梁槐景,问他,“出来一趟,你打算给你爸妈带点什么没有?”
梁槐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应该没什么要带的,家里什么都有。”
想必他也没问过父母要什么,尽管明知道问了他们的回答也是没什么要的。
邱鸣鹤在心底摇摇头,叹了口气,尽管这亲子关系如此糟糕冷淡,但理解他的人也不忍心责怪什么。
年会顺利结束,梁槐景在会上做的课题汇报也很成功,得到了各位与会专家的高度认可,这终于让他松了口气。
事情没搞砸就好,他想。
赶在新一轮寒潮大范围来临之前,他们从一片寒冷的北方城市回到温暖的容城,尽管只是高了几度,但二十度和十五度给人的感觉那叫一个天差地别。
梁槐景回到家放下行李,看时间蒋思淮那边应该还没打烊,便收拾好帮她买的东西,出门去她店里。
刚进门就听到她问唐秋燕:“跑腿怎么还没来?要不还是我开车去送一趟算了。”
话音刚落,梁槐景就觉得身边有人匆匆经过,定睛一看,正是跑腿小哥。
等跑腿小哥取完蛋糕,蒋思淮才看到穿着件驼色风衣的梁槐景,立刻笑着冲他招呼:“师兄回来啦?青岛有没有下雪?”
“没有,没碰上。”梁槐景摇头应道,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看看合不合你标准。”
蒋思淮打开袋子看了一下,连连点头道谢,“就是这种,谢谢师兄。”
一边给他转钱,一边问他:“你吃不吃烤鸡腿啊?”
梁槐景一愣:“隔壁炸鸡店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烤的。”蒋思淮摆手,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昨天在我家小区门口吃到一家做薄香烤鸡腿的,就是把鸡腿剔骨展开成一大片,然后腌好了上碳炉烤出来,我想试试用烤箱能不能做,结果好像有点翻车了,嘿嘿。”
她解释完,问梁槐景:“师兄你愿意吃吗?”
问完像是怕他真的不要,又连忙找补:“其实味道可以的,就是没有碳火炉烤的那么好吃而已,不信你问小唐姐和小叶。”
梁槐景笑起来,摇摇头:“不用问他们,我信你的。”
这是多么信任她的一句话啊!
可是蒋思淮却一下就想起当年实习跟着他的时候,新病人来了,她被打发去收病人,收完回来她汇报情况,汇报完他也不说好还是不好,自己再去问一遍病人。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是,希望她能从自己和他的问诊内容中发现差异,总结规律,建立逻辑关系,但是……
有的病人觉得连续两个医生来问,是关心重视自己的病情,哎,十分受用,有的病人则是紧张,我不会是什么大病吧不然怎么这么关心我,有的病人比较神经大条,住院都当来玩,觉得这样蛮有趣,还直接问是不是这个小医生不行所以你这个上级才出面的啊,很难让蒋思淮不难堪。
就特么我不要面子的嘛?!
本来都忘了的事,在梁槐景说出这句“我信你”时,陡然又涌上心头,让蒋思淮的神情瞬间变得有点一言难尽。
梁槐景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突然有点复杂,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小心的问:“……师妹,怎、怎么了?”
蒋思淮回过神,看到他不明所以,有点陪小心的样子,顿时又爽了。
哼哼,没想到吧,你在我面前也有今天!
我一定要多放点辣椒,辣死你!
她昂起头,有点傲娇的嗯了声:“没什么,等着,我给你拿鸡腿。”
这态度变得是不是有点快……梁槐景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皱了皱眉头。
趁蒋思淮还没出来,他去挑了两个可颂,让唐秋燕帮他打包好。
唐秋燕还问他呢,“梁医生每天早上都吃面包,会不会觉得腻啊?”
梁槐景笑笑:“其实吃什么都差不多,面包更快,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了。”
话音刚落,蒋思淮就从后厨出来了,举着用三根签子串起来的鸡排,递给他,笑眯眯的让他坐下吃。
嗯?态度又和平时一样了,那刚才是怎么回事?是他出现的错觉吗?不应该啊……
梁槐景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鸡排,仔细一看,能看出是鸡腿肉,只是这上面的辣椒……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这是香辣的,还是麻辣的?”他小心的问了句,有点后悔了。
蒋思淮一听这话,眼睛立刻就睁大了一点:“麻辣的,师兄你是不能吃吗?那、那还给我好了。”
说着还微微噘了一下嘴,又立刻抿住嘴唇。
一副委屈失望的表情。
梁槐景觉得她这模样有点熟悉,她每次被他批评又觉得自己没错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内心的愧疚感迅速被唤醒,立刻也摇摇头:“不,我能吃……多谢师妹。”
说完也没走开,当着她的面就咬下一大口,然后毫不意外的被辣椒呛住了。
“咳咳咳——”
他抿着嘴唇咳嗽起来,嘴巴里的肉随便咀嚼了几下就囫囵咽下,然后又咳嗽了几声。
蒋思淮看到他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一路红到脖子根,顿时就呆住。
完了,好像玩大了。
这时旁边的客人频频投过来疑惑且提防的目光,蒋思淮立刻回过神来,连忙解释:“他、他是被辣椒辣的……”
边说边赶紧给梁槐景倒水,“师兄……师兄你喝水,对、对不起啊……”
啊啊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蒋思淮既尴尬,又愧疚,为自己对他的捉弄。
她把水杯塞到梁槐景手里,想要把剩下的半个鸡腿拿回来,“……师兄,我、我给你换一个吧?”
梁槐景觉得嗓子都快辣冒烟了,忙仰头把整杯水喝完,然后冲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可是话却说不出来,额头和鼻尖瞬间就沁出汗珠来。
一旁注意到动静的叶沛泽看过来,见到他手上一片通红的鸡腿排,不禁一愣,这是蒋思淮下午做的鸡腿?
不对啊,刚才吃的鸡腿不是只有一点辣吗,怎么梁医生手上这个这么红?
他就是亏在了不能说话,不然高低问一嘴!
蒋思淮手忙脚乱,继续给梁槐景倒水,想问他把剩下的半个鸡腿要回来,“我、我给你换一个……师兄,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
梁槐景又冲她摆摆手,张嘴两下就把剩下半个鸡腿吃了,辣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瞬间成了小红人。
被辣到说不出话来,形容多少有点狼狈,蒋思淮从没见过他这样,虽然是故意想捉弄他,但一看后果失控,她又慌乱愧疚起来,讷讷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师兄……”
梁槐景连灌两杯水,将食道里被辣椒灼烧过的痛感压下去,抬眼见她局促得像犯了错的小朋友,茫然不知所措,顿时便觉得心里一软。
他用口型示意她:“我没事,别担心。”
蒋思淮嘴巴一扁,“真的没事吗?都叫你给我了,你干嘛还要吃完啊?”
说真的,她根本不敢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她怕他被气得厥过去。
梁槐景眨了眨湿润了的眼睛,清清嗓子,发现可以出声了,便哑着嗓子说:“……不能浪费。”
“可是……”蒋思淮咬咬嘴唇,觉得很愧疚,“可是……你会被辣坏的。”
梁槐景没回答,似乎是嗓子还不舒服,说不出话来。
他那双精致的有点细长的眼睛望着蒋思淮,眸光水亮,大概是刚刚被辣出了生理眼泪,泪水遮挡了他平日里的冷淡,倒显得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蒋思淮被他这么盯着,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那种感觉就像是……好像被他看穿了?
她心里有点发毛,当即心虚的撇开视线。
然后故作镇定的问他:“那你胃有没有不舒服啊?要不要吃点甜的解辣?”
问完立刻又精神起来:“对,甜的可以解辣,你要吃一点吗?奶油怎么样?糖呢,糖应该也可以?”
说完立刻转身去后厨,没一会儿就端出来一碗奶油,真的是奶油,甜香扑鼻,看着就不健康极了。
“哪有人直接吃奶油的。”他不由得忍俊不禁。
但还是接过了那碗奶油,吃了两三口就很自制的停了下来,不好意思的朝蒋思淮笑笑:“抱歉,害你浪费了。”
蒋思淮猛猛摇头。
梁槐景看她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上去很有几分可爱,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然后忽然问了句:“所以……为什么你突然对我态度变了一下,又变回去,还故意捉弄我呢?”
蒋思淮一愣:“……啊?”
她不敢说,真不敢说,于是转了转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顾左右而言他:“师兄你今晚还要去练舞吗?”
“你刚才的愧疚藏都藏不住,为什么?”梁槐景没有放过她,也不让她有机会躲避,接着问,“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蒋思淮被问到面上来,这下是躲不过去了,顿时就泄气的塌下肩膀。
抠着手指有点委屈:“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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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槐景满腹的疑惑,在看到她委屈不解的样子时,又变成了忍俊不禁。
他点点头,肯定的回答她:“非常明显。”
蒋思淮闻言立刻撇嘴,皱了皱鼻子,似乎很不服气。
“所以为什么呢?”梁槐景还是很想知道答案,“是不是我帮你买的海米买错了?”
蒋思淮抿着嘴不吭声,眨巴眨巴眼,在心里纠结,不知道要不要实话实说。
说吧,怕他更生气,觉得她小心眼,都这么久的事了还记得,况且他当时也是好意。
可不说吧,又觉得眼睛这么尖的人,撒个谎说不定又要被拆穿……
梁槐景见她不说话,顿时心里惴惴,“真错了啊?”
“那完了,我还怪自信,给主任也拿了一包,回头师母不能骂他吧?”
蒋思淮听到这里就一愣:“……”
啊这……你居然还现学现卖,帮别人也买啊?
见他真皱起了眉头,把这个猜测当真了,蒋思淮这才下定决心:“不是啦,海米没问题,是……是……”
她支吾起来,梁槐景微微一愣,凝住目光望着她。
他也没催着问是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自己往下把话说完。
在蒋思淮的印象里,梁槐景向来是有些严肃的,即便他现在已经温和很多很多,和从前判若两人。
可他要是不说话,静静看着她时,她就会想起以前,同一个问题他换着法问了她三遍,她都还答非所问时,他轻轻叹出的那口气。
压力瞬间就降临,还伴随着一丝丝愧疚。
她垂下眼帘,吞吞吐吐的应道:“就是……是想起了以前……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梁槐景闻言又愣了一下,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不该好奇这个答案的。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来不及反悔。
他就这么听着蒋思淮说完了她回忆起来的旧事,说她在听到病人那句话时,有些分不清对方是开玩笑,还是真的那么想,但是觉得很难堪。
“主要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她低着眼,看着自己放在柜台上的手掌,慢慢蜷缩回来握成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个时候还小,没受过太多打击,所以一下心里就有点崩溃,也领会不到师兄你的苦心。”
“而且当时……”她顿了顿,跳开了没说完的话,抬起眼来看向梁槐景,和他四目相对,“所以就脑子一热,想要整蛊你一下,可是我不知道你这么不能吃辣,对不起啊师兄。”
梁槐景察觉到了她突兀的话题跳转,觉得可能还有什么隐情,是她不愿意告诉他的,他不好继续问。
又怕她继续说起以前更多的,他对她不好的证据,于是也不敢继续问。
便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没关系的,那你现在有出气一点了么?”
蒋思淮暗忖他的语气,听起来应该没有生气,又仔细打量一下他的表情,看起来也应该没有生气。
于是她心里立刻就放松下来,抠了两下手指,很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没有。”
梁槐景一愣,不是吧,这都没出气?我是多遭你恨,恨到我吃了那么多辣椒,被辣得嗓子都差点坏了,也一点气都没出?
见他似乎误会,蒋思淮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抱歉和愧疚多一点,不是你想的那样……嗯、师兄你能理解吗?我不是故意想让你出丑的……”
她有一点语无伦次,但梁槐景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没关系的。”他还是说。
他顿了顿,犹豫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跟她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像蒋思淮这么坦然和真诚。
“还是很对不起啦。”蒋思淮脸红起来,声音也低下去,“我以后再不干这种没脑子的事了。”
她嘟囔了一句,又摇摇头,叹口气,像是对自己很无语。
梁槐景看着她,忽然笑起来。
蒋思淮被他笑得一愣,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梁槐景摇摇头,温声劝她,“无伤大雅,不用放在心上。”
蒋思淮看他一眼,也摇摇头,“这是师兄你大方,不是我没有做错。”
说完她歪了一下头,问他:“我请你吃小蛋糕赔礼,可以么?”
梁槐景刚想说不用麻烦,她就已经转身飞快进了后厨。
不忘带走那碗他没吃完的奶油。
梁槐景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顿了一下。
没一会儿,蒋思淮回来了,端着个白色的打包盒,笑眯眯的跟他说:“你刚才吃剩的奶油都在这里了,师兄你这个罗马奶油面包的奶油是最多的呢!”
店里售卖的罗马奶油面包是在烤好的面包中间割一刀,先挤上一点树莓酱,再挤上多多的奶油,在奶油顶上再挤点树莓酱,最后点缀上水果。
梁槐景看着盒子里那个明显比橱窗里的罗马奶油面包胖出一圈的面包,忍俊不禁的道:“怎么像个吃奶油吃撑了的胖子?”
蒋思淮笑得有点腼腆:“贪吃就是这样的嘛。”
梁槐景笑起来,道了声谢,蒋思淮闻言就点点头,认真的跟他道歉:“不管是以前,还是今天,我都该跟师兄你道歉的。”
她说:“以前是我没能领会师兄你的好意,也没学到多少东西,今天是我没有考虑后果捉弄你,都很对不起的。”
你看,她就是能这么坦然的承认错误,所以梁槐景觉得,她除了医学专业没学好有些可惜之外,再没什么不好。
他做不到她这么坦诚,但也愿意试一试。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几秒,抬眼看向她,也说了句:“那我也给你道个歉,以前对你太苛刻了,我那个时候……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抱歉。”
其实有许多话想说,比如向她解释那时他刚开始带学生没有经验,比如向她检讨自己的教学方式并不科学,明明可以循循善诱,他却选择了指责,诸如此类。
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说这么多。
于是所有的话都凝结成了两个字,“抱歉”。
这是当年蒋思淮出科时他就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在这么多年后,终于当面告诉了她。
蒋思淮听到他这句话,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啊了声。
梁槐景很不自在,被她看着,便觉得一阵尴尬,忙垂下眼,看着盒子里那个奶油面包顶端的蓝莓果粒。
继续道:“本来你出科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可是你走得太快了……我也没有想到几年后还会见到你,我……”
他想说自己知道她没有从医后内心如何愧疚不安,觉得是自己当初的不断责怪让她对这个行业彻底失去了信心,才放弃本专业,去做比从医更辛苦的事。
可是又想到她看起来这么快乐,也曾听她亲口认证过更喜欢烘焙而不是医学,便觉得不需要将这话说出口。
说了做什么呢?得她一句没关系还是什么话,好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当做伤害没有发生过吗?
梁槐景觉得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不允许他这么做。
于是他仓促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抱歉。”
蒋思淮看着他,忽然间有点茫然起来,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
虽然是在说以前的事,但是感觉师兄怎么……看起来那么难过啊?比我还难过可还行?
但是他又不敢问,只好用力点头嗯嗯两声,有点拘谨的回应道:“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放在心上,反正都有光明的未来了,就不要在意以前了,对吧?”
她絮絮的说着,大有反过来安慰他的意思。
梁槐景由此觉得更加愧疚。
虽然主观上他没有用道歉求得心安的意愿,但客观事实确实就是,因为他道歉了,蒋思淮说没关系,还安慰了他一通,这安慰确实让他觉得心里舒服不少。
蒋思淮看着他,眼睛里有笑意蕴藏,好似在鼓励他。
他心里一动,点点头,应了声:“好。”
“嘿嘿。”蒋思淮笑了一下,跟他说,“这个罗马奶油面包如果你不能及时吃,一定要放冷藏,而且明天一定要吃掉哦,不然奶油会坏的。”
“我待会儿就吃。”梁槐景忙应道。
蒋思淮嗯嗯两声,顺手帮他把奶油面包打包起来,放进他的面包袋子里,递给他。
“要努力练舞哦!”
说完她又抿着嘴嘿嘿笑了两声,神色间可见幸灾乐祸。
梁槐景顿时失笑,眼底忽然间有水汽上涌。
他忙眨了眨眼,朝她点点头,许诺他:“到时如果允许,我给你弄一张门票,让你去现场看我的学习成果。”
“真哩吗?!”
蒋思淮眼睛歘一下亮起来,简直能媲美灯泡,双手合十的望着梁槐景。
梁槐景看她笑,就也忍不住跟着笑,很想跟她保证一定可以,可是话到嘴边又及时清醒。
“……不敢保证,只能说允许的话,我尽量。”
蒋思淮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过两天就是初一,我上香的时候一定请菩萨保佑情况允许!”
梁槐景:“……”这就要动用你最硬的关系了吗?
他抬手看看表,眼看很快就要到舞蹈课的时间了,就跟她道别,说句改天再见,便离开了店里。
他刚走,蒋思淮就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是董姜莉的学生,从董姜莉那儿要到的电话,说想订一个蛋糕,给老人过寿用的。
董姜莉和蒋兆廷偶尔会干这种事,他们就是觉得女儿的手艺好,用料也好,所以很愿意给她拉生意,赚钱嘛,不磕碜。
于是蒋思淮也没怀疑人家是骗子,哦哦两声,欢快的问人家:“那师姐你想要什么样价位的蛋糕啊?”
不管人家比她大还是比她小,现在一律叫师姐!
她觉得祝寿嘛,那款式应该就是有个寿桃,喜喜庆庆的那种,重要的是内馅的变化。
结果对方要的却是:“你帮我把五千块钱做成蛋糕,两层那样就行,别太高。”
蒋思淮一时没听明白,还哦了一下:“翻糖蛋糕对吗?要多少寸的呀,两层的翻糖蛋糕用不到五千这么多的……”
她还想说翻糖蛋糕不怎么能吃,想建议对方更换成普通的奶油蛋糕。
结果对面听了就连连否认:“不是不是,不是翻糖蛋糕,就是把钱……钞票,纸钞!把钞票做成生日蛋糕的样子,可以吗?”
蒋思淮一愣,结结巴巴:“……为、为什么呀?”
可能是觉得她小结巴的样子可爱,对面笑了声,解释道:“我也是没办法,给他钱呢,他不肯要,但这是我心意,我又在国外回不去,没办法陪他过生日,然后上网搜到类似的蛋糕款式,就想这么送给他,得找一个信得过的商家,这不就想到师妹你了么。”
好歹是导师家孩子,又不缺钱花,总不能坑了她这五千块还坏了爹妈名声吧?
蒋思淮听完就明白了,但还是不太清楚她具体眼神款式,就问:“需要做一个奶油蛋糕,然后把钞票围在外面吗?还是把钞票藏在蛋糕里?”
她给人做过那种,把首饰或者最新款的手机装在盒子里,然后藏在蛋糕中间,外面再裱上奶油,看着就像普通蛋糕,实则内里暗藏惊喜。
但师姐要的不是这种,“不用,就用钞票就行,奶油蛋糕我爸妈买了,我把图片转给你看就知道了。”
“好,那我们加一下联系方式。”蒋思淮忙答应道。
等她跟师姐商量好蛋糕要什么样的,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叶沛泽和唐秋燕已经打烊开始打扫卫生了。
她过去帮忙,顺便将这个单子告诉他们,“正好是明天要的,我来打扫卫生顺便做完给人送过去,几千块钱,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唐秋燕听了就笑,说现在的人过生日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
同一时间,休息天还赶回来做急诊手术的董姜莉刚从手术室回来,临走前路过医生办公室,顺道进去看看。
值班的卢主任见到她,就举着手机跟她说:“哎,老董,这个活动你家姑娘合适哎,你看看要不要让她去凑个热闹?”
“什么活动?我瞅瞅。”董姜莉好奇的掏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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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姜莉的手机里躺着一封单位工会发送给各科室负责人的文件,发文单位是容城卫健委。
文件标题是“关于开展‘暖冬热恋’单身职工交友联谊活动报名的通知”。
这活动是什么活动,文件标题就已经写得一清二楚了。
董姜莉把工会发给她的通知复制了一下,和文件一起转发到科室群里。
然后在卢主任旁边一屁股坐下,问老姐妹:“好是好,可我家姑娘又不符合报名要求,人家是要工会关系隶属于卫健委管辖的和单位的单身职工才能报名。”
卢主任啧了声:“你傻呀,不会用一下你和你家老蒋的关系?你们给她弄个名额,进去玩玩,要是有合适的就发展发展,没有就当去看热闹呗,人那么多,谁管你是怎么来的啊。”
董姜莉摸摸下巴,沉默不语。
卢主任就继续说:“你家姑娘又不干这一行,不找个系统内的女婿,你和老蒋的这些资源,就后继无人喽。”
“别瞎说,怎么可能后继无人。”董姜莉不同意她的说法,“我和老蒋那么多学生,不说个个都成才,找几个能继承衣钵的还是很容易的。”
“能照拂到你姑娘么?”卢主任反问道。
董姜莉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不太担心,“靠她老公还不如靠她哥,我大侄子还在省中医呢。”
“不管怎么说,你得多做几手准备。”卢主任低声跟她闲聊,“及院长老说你惯孩子,把孩子惯得吃不了苦,是温室里的花朵,要我说那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能尽量保她一辈子无忧,不愁吃穿,有事能找到人帮忙就行,既然要这样,婚事上你跟老蒋就要注意点,别让她踩火坑,宁可她一辈子不嫁,也不能所嫁非人。”
一旁另一个搭班的同事听到这里,也凑过来说八卦,说她家有个亲戚的女儿就是,未婚之前漂漂亮亮潇潇洒洒,自信得不得了,结婚以后碰上婆家的一堆鸡毛蒜皮,跟老公关系越来越差,最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怀孕了还被小姑子推了一下,摔到流产,才两三年,人就老了十岁不止。
董姜莉听着她们讲这些事,沉默的想了会儿,才道:“我回去跟老蒋商量商量。”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卢主任苦笑,拍拍她胳膊,“慢慢商量吧,坑那么多,能少踩一个是一个。”
董姜莉也无奈的笑笑。
蒋兆廷来接她下班,回去的路上夫妻俩说起这件事,蒋兆廷就很犹豫。
“阿稚未必会愿意找个医疗系统内的对象吧?”
“这可未必,她只是自己不想当医生,可没说过她不喜欢医生。”董姜莉对女儿什么脾气还是很清楚的,“找个好看点的,她应该会愿意。”
这年头小朋友们都爱看脸啦,至少秀色可餐嘛。
蒋兆廷立刻想想自己的学生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然后说:“有一个,小伙子高高大大的,比我还高点,五官端正浓眉大眼,人也不错,就是话少点,我让他也一起去,跟阿稚见个面?”
董姜莉一愣:“……你这都想好人选啦?”
可问题是,“阿稚可不符合报名条件,你看看怎么把弄进去再说吧,哦,还有,你得让她愿意去才行。”
说到这里她又吐槽:“你信不信一说联谊,一说相亲,她立刻就有很多订单要做,根本没空去?”
蒋兆廷失笑不已,安抚她:“放心吧,这事我来解决。”
蒋思淮可不知道她爹妈开始打她的个人大事的主意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去银行取钱,然后到了店里,大扫除都来不及做,赶紧先开始做这个钞票蛋糕。
钞票一张张卷成小纸卷,先是用玫粉色发圈套住,觉得还是有点突兀,最后改用透明的发圈。
五千块,就是五十张百元大钞,蒋思淮按照第一层六寸第二层四寸蛋糕的大小,将纸钞一张张全部卷成小纸卷,然后裁出硬纸板,先做出蛋糕的雏形,然后将钞票卷一个个摆上去围满一圈,用绸带扎起来,绑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两层都围好以后,再在缝隙间粘上诸如假花、寿桃、扇子之类的配件,挡住中间的硬纸板,最顶上粘好“生日快乐”的灯牌,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她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师姐,等对方验过货之后,用蛋糕盒把它装起来,包装好,赶紧开车给人送过去。
回来以后都到中午了,她没煮饭,就问袁景中午吃什么,准备蹭一点,最后是一起点外卖,还夸人家外卖小哥送得真快。
袁景这边帮忙收银的小姑娘娜娜听了实在忍不住,提醒两位老板说:“这家猪脚饭就在步行街里,走路只要五分钟,外卖送了二十多分钟!”
俩人一听你看我我看你,“是吗?这么近的吗?”
说完不约而同的一阵哈哈大笑。
蒋思淮吃完饭,回去自己店里收拾卫生,收拾完也就是下午两点多左右。
她坐在袁景这边炸鸡店靠近门口的小桌子边,旁边桌上排着一排待取走的外卖,她一边吃炸鸡腿,一边让袁景给她做两份炸鸡,她要带回家去跟爷爷奶奶他们分享。
袁景应了声,又说起天气预报,“周末就要大降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蒋思淮根本都不在意这个了,“随意嘛,反正我觉得今年过年不会冷。”
说到这里想起来年货的事,问她:“我们到时候做点蝴蝶酥之类的点心攒成点心盒当年终福利,你这边要不要?”
袁景闻言立刻点头:“要啊,你再多给我准备几盒,我拿回去走礼,自家东西不比去外头买的又贵又不知道用料好不好的强?”
“那你到时候报数给我嘛,看要几盒。”蒋思淮嗦干净鸡腿骨,一边用餐巾纸擦手,一边说,“我在朋友圈看到我奶奶和姑婆晒腊肠了,感觉去年晒的腊肠刚吃完没多久呢,又晒新的了。”
店里收银的娜娜说:“自己晒多麻烦啊,腊肠也不多贵,买着吃多方便。”
“各有好处。”蒋思淮笑眯眯的解释,“买着吃方便,可是老人家又觉得外面买的用料不够好,你看晒腊肠,腌肉的时候要加酒进去,有的厂家会用汾酒、高粱酒等等,我家做是用玫瑰露,这样做出来的腊肠除了有酒香,甜味也会更突出一点,别人可能吃不惯,可是我们家人人都爱这个味道,出去买也不一定能买到很好的,干脆自己做咯,真材实料。”
袁景听到这里就笑了声,说娜娜是:“咱们都是年轻人,想法一样的,老人可不是,他们闲不住的,你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干,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思多虑还会生病。”
话音刚落,店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位体型壮硕的中年大姐。
扎着丸子头,穿着红色的面包服外套,和很宽松的牛仔裤,运动鞋,人看上去蛮丰满,鬓边的碎发有些湿漉漉的贴在耳边。
蒋思淮看她一下,拖了张凳子推过去,笑道:“美女,坐一下,歇会儿嘛。”
对方闻声转头看向她,笑着道了声谢,脸色看起来不是特别好,连嘴唇都稍微有一点发白。
她点了份炸鸡和原味芝士球,还拜托袁景快一点出餐,蒋思淮起初以为她是有急事,着急要再带走人,可是紧接着她却发现对方的手在轻轻发抖。
不由得一愣,问道:“那个……美女,你是不舒服吗?”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我刚才本来是在附近一家服装店,想给孩子买几件衣服,结果突然就晕倒了,差点把人家店员都吓坏了。”
她说自己是晕倒五六分钟左右就醒了,还喝了一杯红糖水,就想着赶紧来吃点东西。
“低血糖发作了吗?”蒋思淮问道。
前阵子她店里就有个阿婆因为低血糖,直接昏迷过去了呢。
对方点点头,蒋思淮就问:“你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袁景那边炸鸡还要一会儿才能出锅,客人便同蒋思淮聊了起来,“出现过,七八年前我刚生完孩子第一年,就开始出现这种情况,就是一阵一阵的,觉得全身没力气,直接就睡过去了,家里人说叫都叫不醒,发作了好几次,都是早晨或者下午这个点,每次大概半个小时或者更久吧,开始也没太注意,都以为是困了,但是醒了以后就满身大汗,我妈跟我婆婆说是虚的,就给我拼命炖鸡汤什么的进补。”
“后来有一回我下午发作,刚好我老公从单位回来拿东西,问我东西放哪儿了,叫我也没反应,他以为我昏迷了,就打120把我拉去医院,一测血糖,才1.9,医生给我推了葡萄糖我就醒了,打那以后我都很注意,千万不能饿着,每天多吃点,不让自己有饿的机会就不怕低血糖了,结果就……”
她边说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材,苦笑:“就这样了,想当年我跟你们都一样,还是苗条的窈窕淑女,买衣服买S码的呢。”
蒋思淮听了眨眨眼,“……我不大穿得进S码的,得穿M。”
对方笑起来:“标准身材嘛,现在很多衣服都做得太小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蒋思淮笑呵呵的点头,问她这几年有没有再看过医生,有没有治疗过。
得知没有,就接着问她最近除了今天还有哪天发生过这样的症状,对方摇摇头,好奇的问她:“你怎么这么好奇我这事啊?”
蒋思淮不好意思告诉人家自己以前是学医的,就把自家爹妈推出来,说:“我爸妈都是医生,我听他们讲过,低血糖很危险呢,人的脑组织能量代谢全部都要靠血液中的葡萄糖供能,但是呢,脑组织自己是储存不了多少葡萄糖的,顶多维持五到十分钟吧,所以如果人发生低血糖,几分钟还好,时间一长,脑组织就很容易受到伤害,如果低血糖昏迷持续六个小时以上,脑细胞将受到不可逆损害,可能会导致痴呆,甚至死亡。另外,低血糖还易诱发心律失常、心绞痛及急性心肌梗死等疾病哦,这可是内分泌科的危急重症呢。”[1]
“你看你几年前每次发作都是别人叫都叫不醒,其实就是失去意识啦,说是低血糖症,但还是要鉴别到底是不是低血糖症,万一是别的问题导致的呢?你怎么都不查一下。”
对方被她这一大段话吓了一跳,主要是她提到了“死亡”二字。
“……就是低血糖,不、不至于吧?”
“那可不好说。”蒋思淮把前阵子在她店门口晕倒的那个老太太讲给她听,“就是昏迷啦,呼吸心跳都没了,还是我给她做的胸外按压呢,去了医院一看,她就是低血糖,不过她是糖尿病病人,要控制饮食,控制得太狠弄的。”
她说得很像模像样,又确实没什么理由跟医院“狼狈为奸”,对方犹犹豫豫的表示,自己改天就去看看。
周二上午,梁槐景的诊室不停有病人进来出去,大概上午十一点,他叫了下一位病人,然后转头去喝水。
喝完水把口罩重新拉上,定睛一看,面前坐了位身材颇为丰满的中年女士,神情有些忐忑。
“请问哪里不舒服?”他温声问道,目光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对方的脸。
“这样的,医生,我想问一下……”
听对方讲着自己的低血糖病史,梁槐景边听边询问一些细节,等她讲到最后,听到她说:“我本来没觉得什么,昨天在蓝天路步行街路口那里买炸鸡,听他们店里一个小姑娘讲,低血糖搞不好要死人的,是不是真的啊?”
梁槐景顿时就笑了,问她:“是不是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跟你说的?”
“是是是,烫的梨花头,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患者连连点头,“医生你认识她?”
梁槐景也点点头,“那是我师妹。”
见对方愣了一下,就继续说:“她没骗你,说的都是真的,嗯……你平时有没有吃降糖药?”
病人愣愣的摇头,他又问:“低血糖发作是不是都是在空腹的时候?”
病人又点点头:“肚子饿就会。”
“那你得住院做一下检查了。”梁槐景说,“你看,你是空腹状态下出现低血糖,每次出现都以意识障碍为主要表现,低血糖的程度比较重,属于空腹器质性低血糖,你也没有吃什么药,身材呢……营养状况也很好,所以我初步怀疑你是胰岛素瘤,需要住院完善检查,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问题。”
病人:“!!!”
多数人的认知里,甭管什么病,只要沾个瘤字,就没好事。
梁槐景安抚半天,又解释半天,才让她情绪稳定下来,同意住院检查。
梁槐景给她开了住院单,看她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又笑着摇摇头,叹口气。
蒋思淮这是什么运气,上回送一个低血糖昏迷的来,这回送一个疑似胰岛素瘤的来,你说她不从医了吧,怎么又感觉跟医院还有千丝万缕的干系?
忙到中午,梁槐景回到办公室,刚准备去吃饭,就听周慧存跟他说:“主任刚让你交联谊会的报名表呢。”
梁槐景:“……”
第二十七章(二合一)
市卫健委发起的“暖冬热恋”联谊活动通知在周一就下发到了各科室, 引起大家的热烈讨论。
大家看热闹的居多,主要是没想到今年卫健委居然还会组织这种活动。
办公室里还有同事开玩笑说:“也算是响应国家号召了,鼓励婚育呢。”
隋波还逗几个规培生:“有对象没有?没有的就去转转,多认识认识其他单位的人, 说不定就解决这个问题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开玩笑, 梁槐景就听个热闹, 丝毫不觉得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可没想过要去凑这种热闹。
可没想到他不想去, 邱主任倒惦记上他了, 会诊回来找他没找着,就交代周慧存:“等他下门诊, 跟他说让他交报名表。”
周慧存一听,就很幸灾乐祸的答应了一声。
可梁槐景听了,脸色就没这么妙了,他皱着眉头露出抗拒十分的表情:“……这关我什么事?我不想去。”
“你去跟主任说呗。”周慧存憋着笑。
一旁隋波和邢亦斌也乐起来,劝他:“去呗,又不要钱,我看活动安排还挺有意思的,请了市电视台的主持人来,还有自助烧烤吃, 你就当去吃一顿饭。”
“去多认识几个人也好, 跳出本单位,看看外面, 说不定就找到真命天女了, 你难道打算孤寡一辈子?”
不管他们怎么说, 梁槐景就是很不愿意掺和这种事, 他去找邱主任,结果被一句话堵回来。
“你爸你妈肯定也知道这事, 指不定马上就打电话来问了,你应付得了一时,应付得了一世?”
梁槐景一愣,有些错愕的看着他。
邱主任眉头一挑,把手里的钢笔放下,手在办公桌上一叠,朝他那边倾了倾:“我知道你现在对谈恋爱找人结婚没兴趣,但你爸妈肯定要催的,你如果态度太强硬,就只能吵架伤和气,所以我教你一招。”
“什么都配合,态度要积极,但结果怎么样,你自己可以控制,你可以去了以后当场摆烂嘛,吃完饭就走。”
啊这……
梁槐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好家伙,我老师教我应付我爹妈?
“可是……”他有点犹豫,“会不会被发现?”
“怕什么,难道他们还能亲临现场,看着你怎么跟人交流吗?”邱主任笑眯眯,指指他,“你就是不会转弯,老话说事缓则圆,跟父母相处也一样的,你现在有能力了,完全可以让自己过得轻松点。”
“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差不多就可以了。”他意味深长的提点着面前这个学生。
梁槐景坐在他对面,愣愣的想了一会儿他说的话,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许是对的。
他之所以常常觉得焦虑,觉得不开心,不只是因为及韵和梁裕对他的高标准严要求逼得他不得不往前走。
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一份功劳。
当你落到某一个左支右绌,或者不好的境地时,外人和环境固然是很重要的因素,甚至是主要推手,但你自己也可能是导致一切发生的原因之一。
梁槐景是在这两年,才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
因为他的老师,面前这位和善的、总是笑眯眯的、做人做事总是秉承中庸之道的小老头,一直在他耳边不知疲倦的告诉他,你要懂得放过自己。
他忽然间想起那天在蒋思淮店里,她做好了圣诞小屋的蛋糕,叶沛泽拿了相机来拍宣传照,左转右转,就要拍一个最好的角度,出几张绝美的图。
她呢,就在一旁蹦跶着劝:“可以了吧,很好看啦,差不多就行了。”
“又不是要评奖,哎呀,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倒是跟邱主任的态度有点共通之处。
他回过神,叹口气,有点恹恹的点点头:“知道了。”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他先去吃饭,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护长就来问他报名表什么时候交。
梁槐景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赶着上架的鸭子。
“……马上就填。”
周慧存他们听到他这副郁闷的语气,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梁槐景填完报名表,才仔细去看那个通知的具体内容。
看到居然还有游戏环节,说是要通过游戏增加彼此的了解,增进感情,他还没去呢,就已经觉得很尴尬了。
这顿饭怕是不那么容易吃。
但报名表已经交了,也只能见步走步。
傍晚下班他去买面包,见到蒋思淮在柜台后面站得歪歪扭扭的,手撑在柜台上,半趴着看面前的纸张,手里还拿着支笔,两片红润的嘴唇轻轻开合,好似念念有词。
他不由得好奇,走过去问道:“师妹,你在看什么?”
蒋思淮正在算数呢,忽然听到头顶有人说话,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看向来人。
她受了惊吓,眼睛瞪得有些圆,像是一只茫然又警惕的小猫,梁槐景看了忍不住一笑。
他朝她眨眨眼:“师妹?”
“……啊、是师兄啊。”蒋思淮回过神来,呼出口气,“吓死我了。”
梁槐景闻言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那表情好像在说,你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被一声招呼吓到?
蒋思淮撇撇嘴,立刻又高兴起来:“我在算账呢,我爸爸给我拉了一笔大生意,这个月可以多赚好大一笔小钱钱。”
梁槐景失笑,故意打听:“好大一笔是多少,有没有四位数?”
蒋思淮得意的点点头:“当然有了。”
这下梁槐景是真的有点惊讶了,问她是什么生意。
蒋思淮一听他竟然还要追问,眼神立马闪烁了一下。
她眨巴眨巴眼,看着就有那么一点扭捏和心虚,“……嗯……就是个、嗯,是个宴会,让我们给宴会提供点心,要三百多个杯子蛋糕呢。”
梁槐景一听这数量,立刻就能猜出她这一笔大概能挣多少,毕竟她这里的杯子蛋糕价位也算是中上的了。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这是好事,你怎么这么心虚?”
啊这……
哪有人问得这么直接的?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委婉!!!
蒋思淮一整个大震惊,和他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怎么解释这件事。
“因为……因为是我爸爸走后门帮我拉来的单子啊!不能告诉别人的!”
蒋兆廷和董姜莉不是想让蒋思淮去联谊会上玩玩,顺便跟蒋兆廷那个学生见个面么,就想了个法子,帮她打通委机关工会的关节,让他们从蒋思淮这里采购联谊会需要的甜品,蒋思淮这边意思意思,给个八五折的优惠,那边就以供应商的名义放她进去。
得了她的优惠嘛,给个名额进会场也很正常,总要互利互惠的。
——这都是明面上给别人看的理由,因为不想落人口实,实际上不管是主办方,还是蒋兆廷,又或者蒋思淮,都知道这是看在蒋兆廷的面子上。
人家那边的负责人也明说了,这次活动肯定有不那么符合报名要求的人进来,比如进修医,还有规培的,他们的工会关系都未必符合标准。
但是只要报送名单的单位,是符合要求的,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蒋思淮听说的时候,先是抗拒:“我不去相亲,什么活动,我又不傻,能不知道是相亲?”
董姜莉就哄她:“这怎么能算相亲呢?这是认识新朋友的大型社交活动,要真是相亲,我和你爸爸早就打听好男方的全部信息,然后和对方父母约见面坐下来聊了,现在分明就是让你去吃烧烤嘛!”
而且,“还可以挣钱,年底了,你不想多做一笔生意,过个肥年?小老板,你可不能躺平啊,你还有两个员工要养,还有店租要给,还有老父母和爷爷奶奶姑婆要孝顺,还要跟你哥比谁一年挣得多呢。”
蒋思淮本来听着觉得我妈说得针对,可听到最后,她当场翻脸。
大声替自己辩解:“我才没这么幼稚!我肯定挣得比他多!”
说完就在父母揶揄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但订单还是接了下来,也同意去参加这个什么“暖冬热恋”联谊会,但说好了只是去看看,蒋兆廷和董姜莉也一口同意了。
但是这事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梁槐景说。
因为觉得好奇怪,难道她要告诉他,师兄我要去参加联谊会了哟,啊,好奇怪的,她不想让他知道。
大概、可能、也许……是怕他笑话自己吧,蒋思淮羞于承认这一点,也不愿意去想为什么会怕他笑话,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她最后还是避重就轻的扯了一个理由。
梁槐景倒是很轻易就信了她的解释,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压低声音说了句:“原来是这样,看来叔叔门路很广嘛。”
蒋思淮抬眼看着他,见他笑眯眯的,眼尾微微弯着,便知道他心情不错。
她也忍不住笑起来,谦虚的说哪里哪里。
但是脸上又有一点自得,梁槐景都不知道她自得的点到底是哪里。
蒋思淮在柜台前站直了,把本子收起来,笑眯眯的问梁槐景:“师兄今天准备吃什么小蛋糕呀?”
“那就杯子蛋糕吧,我去挑一个。”梁槐景笑道。
蒋思淮嗯嗯的点头,给他介绍了几款圣诞节新
忆樺
品。
满屋子都是烘烤面包和蛋糕才有的那种香味,黄油、奶、面粉,甚至还有芝士和炼乳,通通混杂在一起,香甜得让人忍不住放松沉溺。
梁槐景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反正他每天都能在这里感受到一种从心底深处升发出来的轻松和愉快,那是多巴胺刺激神经产生的愉悦感。
于是每天的面包店之行,和蒋思淮或长或短的一段闲聊,就成了他一天之中最期待的行程。
甚至就像一块晚餐后的小蛋糕那样,是他辛苦忙碌一整天,被各种案头工作和难搞不难搞的病人弄得焦头烂额后,那一点奖赏。
他挑了一款圣诞节限定,巧克力蛋糕底,上面是绿色的开心果奶油的杯子蛋糕,奶油上点缀着零星的雪花状糖霜,还有一颗红色的樱桃。
樱桃居然是新鲜的,不是那种常见的樱桃罐头。
另外拿了一个可颂做明天早上的早餐。
结账的时候,蒋思淮还往他的袋子里塞了两个馅饼,还特地提醒他:“这是做来我们自己吃的馅饼,样子可能不大好看,师兄你别介意。”
梁槐景笑起来,问她:“今天给店里的客人送的赠品是什么?”
“昨天没卖完的海盐可颂,有点多了,实在舍不得丢,就想着烤面包可以放三天嘛,就留了下来,送给客人的时候也会问客人介不介意,客人不介意的我们才给。”
蒋思淮解释完,重重的唉一声:“师兄你也知道,现在环境不好,生意难做。”
“再怎么样也比我们拿工资的挣得多。”梁槐景笑眯眯的安慰她,心情因为自己获得的特殊待遇而变得更好。
蒋思淮嘿嘿笑了两声,冲他摆摆手,目送他离开店里。
梁槐景接下来几天,在蒋思淮这里收到的小赠品从各种小饼干到挂霜花生雪花酥之类,天天不重样,问就是做订单的间隙顺手做的。
他忍不住嘀咕,原来这人这么有精力,怎么以前实习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没精神。
周五的时候是冬至,在容城人的传统里,一直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这天店里早早就打烊,蒋思淮要回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
走之前交代叶沛泽和唐秋燕:“明天早点来哟,事情比较多,辛苦辛苦,忙过这段一定给你们发大红包。”
所谓忙过这段,就是一直忙到元旦节后,为了圣诞和元旦两个客流量多的节日,他们暂时取消了每周一的休息。
梁槐景下班时就已经六点四十分,从住院部大楼出来,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听到路过的两个人说什么吃汤圆还是吃饺子,才想起来原来今天已经是冬至。
按理说他应该回父母家吃饭,但他确实没有这种念头,在他看来,冬至和平时的每一天都毫无差别。
等他到了蒋思淮店门口,看到落闸的卷帘门,才惊觉,原来还是不一样的。
你看平时这个点,根本就没到打烊时间!
他一时有些泄气,觉得这一天都变得不圆满了,少了点什么,像是有什么事必须做又没有做,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但也没办法,只好叹口气,掉头上车,接着接到杨冠的信息,说因为冬至,舞蹈教室不开门,所以今天休息。
又是一点不同。
梁槐景又叹了口气,退出信息页面,点进朋友圈,刷出来蒋思淮刚发的动态。
照片里年轻的男人低头穿围裙,她的配文是:【奇迹南南的冬至大餐,启动!】
梁槐景看了,心里顿时一闷,忍不住吐槽她,为了儿女情长钱都不挣了你像话吗!
不过走到半路,还是接到了梁裕的电话。
“还没有下班?”
向来严肃的语气,经过电磁波过滤,竟然有了几分难得的温和,梁槐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刚下,您有什么事么?”
“今天冬至。”梁裕提醒他。
梁槐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今天太累了,实在不想回去应付他们两口子。
于是嗯了声,顿了顿才找补:“过些天休息再回去看你们,抱歉。”
这样冷淡的态度,让梁裕有瞬间语塞。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有出息的孩子都不会跟家里多亲近,历来如是,他想。
只是忍不住说了句:“你妈妈最近心情不太好。”
梁槐景嗯了声:“徐教授去世,她难过也很正常,您多安慰她。”
绝口不提自己会回去看及韵。
梁裕想说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她误会了梁槐景,以为他不愿意去看徐教授,但却私底下提前去探望过。
梁裕知道及韵在烦恼什么,她一面是觉得自己误会了孩子,想道歉,但另一面又觉得这样会有损她作为家长的威严,拉不下脸。
他是希望梁槐景能回来一趟,见了面,及韵就能把道歉说出口了,她一向这样。
梁槐景却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接这个茬,说了几句之后就说还要开车,把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以后,他在车里枯坐了一会儿,从手边的储物盒里摸出一片牛奶巧克力来,剥开包装塞进嘴里。
须臾,一声轻叹伴随着牛奶巧克力过重的甜味,一起散在了空气里。
—————
“暖冬热恋”联谊活动就在冬至的第二天举办,恰好是周六休息天。
董姜莉怕蒋思淮害怕,还一大早跟着来了店里,等他们把活动需要的杯子蛋糕都准备好,又陪着她一起送去会场。
到了会场,负责活动的委机关工会工作人员见到她就一愣:“董主任怎么……也来了?”
“我姑娘。”她指指蒋思淮,笑眯眯的拜托人家,“下午她过来玩,多多关照。”
省医院蒋副院长和市妇幼董主任的女儿嘛,关系户之一,看过名单的人都知道的,就是没见过人。
这会儿总算把人和名字对上了,对方立刻笑着点头打包票:“放心放心,一定让你家姑娘吃好玩好。”
蒋思淮听了,就腼腼腆腆的说了声谢谢姐姐。
等把会场的甜品台布置好了以后,董姜莉又陪着她回店里,吃过了午饭,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开车送她过去。
一路上不停的嘱咐她:“别害怕,别紧张,咱们就是去看热闹的,知道么?”
“跟着你关师兄,要是有人欺负你,别怕,想闹就闹出来,我和你爸爸能给你兜得住,记得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乖巧无比。
一直到了酒店门口,车停了下来,她才伸手去抱董姜莉,拍拍她的背。
跟她开玩笑说:“妈妈,你才是不要紧张,我只是出来玩,不是马上就要嫁出去,我们明天还要一起出去吃圣诞大餐呢。”
董姜莉回抱着她,语气有些感慨:“妈妈是舍不得……一转眼,我们阿稚都可以嫁人了。”
养女儿大概总是免不了难受这一场,因为要送她出嫁,看着她走进另一个家的家门。
蒋思淮笑嘻嘻的哄她:“那我一辈子都不嫁了,就在家陪你和爸爸,好不好?”
家里有姑婆一个终身未嫁的,所以董姜莉对女儿不结婚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呢……
“我不信。”她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感情一来就要上头,恨不得明天立马结婚的,要是不好了呢,下一句就是要离婚。”
蒋思淮哈哈大笑,揶揄她:“难道你不是从年轻过来的吗?”
“就是因为我也是从年轻过来的,才知道你这话就是哄我的。”董姜莉哼了声,放开她。
又问:“活动结束了要不要来接你?”
“不用不用,你快回家去吧,到时候我打车回去就行了。”蒋思淮一面说,一面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
董姜莉是很给孩子私人空间的,闻言就说好,叫她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蒋思淮应了声好,抓过包就推门下车了。
看见酒店门口站着个穿着西服,身形高大的青年,留着寸头,看上去精神奕奕,便认出来是蒋兆廷给她看过照片的那位关师兄。
于是走过去和人家打招呼:“关跃师兄吗?你好,我是蒋思淮。”
关跃回头,看到一个留着梨花头,笑起来甜滋滋,还有两个酒窝的年轻女孩儿,心里既高兴,又有点失望。
老师蒋兆廷让他来联谊会的时候,明面上说的是让他帮忙照顾一下过来玩的小师妹,因为怕她在这儿会吃亏。
可实际上,关跃知道,老师这是想给他和小师妹牵线呢,怎么说呢,很难不激动不得意,被导师当做可交往的对象介绍给自己的女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导师心里,他的人品和工作学术能力都是过关的,不然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男学生,凭什么是他?
也意味着,只要这事成了,以后他就有机会继承导师的大部分学术资源,女婿和学生,哪个更亲近,不用说吧?
于是他满怀希望的来了,见到蒋思淮真人的时候,他先是开心我小师妹这么可爱,接着就是失望,失望于我小师妹这么可爱。
老天鹅!我喜欢的不是可爱型的!
他笑着跟蒋思淮打招呼:“小师妹好,虽然常听老师提起你,但还是第一次见面,多多关照。”
“我要师兄多多关照才是。”蒋思淮忙说。
师兄妹俩在酒店门口寒暄了几句,结伴往里走,到了会场门口,要去签到时,蒋思淮却看见电梯的方向正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的脚步立刻顿住,惊讶的咦了声。
“怎么了?”关跃疑惑的问道。
“我见到我师兄了。”她应道,然后冲那人影喊,“师兄,梁师兄!”
这声音,别说梁槐景见到她了,就连会场门口负责签到的工会工作人员都看了过来。
“……师妹?”梁槐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蒋思淮会出现在这里,“你这是……”
“我爸爸帮我走后门来的宴会,就是这里啊。”蒋思淮靠近他,压低嗓音,用气声告诉他。
梁槐景又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怎么个情况,就听和她一块儿的高大男青年招呼道:“师妹,来签到了。”
说话时朝梁槐景看过去,目光里带着一种略微审视的姿态。
梁槐景一愣,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既因为对方对自己的打量,这人谁啊,我跟蒋思淮说话关你什么事,又觉得对方好像要看出他什么秘密似的。
总之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他抿了抿唇,跟在蒋思淮后面走过去,蒋思淮签了到,顺手就把笔递给他,然后在一旁等他。
还催:“师兄快点,我们一起进去,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听说座位是随便坐的,那当然要和熟人坐一起啊,不然多尴尬!
梁槐景点点头,签字的时候看到她写的,在所属单位那一栏,她写着“省人民医院”几个字,不由得又心里一顿。
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次活动约摸两百人左右,此时会场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到处是说话声,显得很热闹。
会场里也布置得很不错,到处是鲜艳明亮又活跃的颜色,来宾们都可以先去甜品台取甜品,梁槐景一看,好么,蒋思淮店里的圣诞节系列杯子蛋糕是一个不落,另外还有几款常驻款杯子蛋糕。
熟悉又亲切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
“你要吃什么蛋糕?”他转头问蒋思淮。
蒋思淮摇摇头,“不吃,没兴趣。”
她自己做的,早就吃够了,这时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不吃,梁槐景顿时也失去了兴趣,坐在位置上就不动了。
“师兄不去拿么?我记得你喜欢吃的,今天是每一款这里都可以免费吃到哦。”蒋思淮好奇的看向他。
梁槐景摇摇头,“暂时不想吃。”
他们俩不吃,关跃倒是去取蛋糕了,蒋思淮隔着人群,见他好像和人聊了起来,便惊讶道:“关师兄这么快就找到想牵手的对象了吗?”
梁槐景一愣,内心的疑问又浮上水面,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我看你签到的时候,单位那里写的是省医院,你爸爸是省医院的?”
“是啊。”蒋思淮点头,“关师兄就是我爸爸的学生。”
梁槐景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原来还是个医二代,看不出来。”
他原来以为蒋思淮那么排斥临床,却读了医学院,是被父母逼的,现在看来……
还是有可能是父母逼的,他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
“所以……你不喜欢临床,还读医,是家里安排的?”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蒋思淮收回好奇看向关跃的视线,哦了声,回答道:“嗯……一半一半吧,主要是我填志愿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我哥很坚定的,他一早就想学中医,所以高考的时候就直接报了,都不用家里人操心,我就不一样啦,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合适学什么。”
她耸耸肩,“所以家里就说,那要不你读医,好歹出来以后有一门手艺,我虽然心里不大喜欢,但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就填了医学。”
结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家里人如何鼓励她撑下去,她都无法发掘医学的美。
“大概是知道医院离死亡太近,我下意识想要躲开吧。”
梁槐景理解的点点头:“正常,就算是医生的子女,也不会天生就对死亡这件事面不改色。”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一动,如果当时他能早点知道蒋思淮对直面死亡的恐惧,会更好的引导她成长吗?
“师兄你呢?你和我哥一样吧?”蒋思淮反过来问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出乎蒋思淮意料的,摇了摇头。
蒋思淮啊了声,不太相信:“你不是……因为自己的人生选择,才读医的吗?”
“是我的人生选择,但不是我一开始想要的。”梁槐景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
看到关跃端着小蛋糕往回走了,他才低声迅速的说道:“读医是父母的期盼,可以……继承他们的学术资源,走一条更便捷的职业道路。”
“我和你的唯一差别,就是我后来确实被医学吸引,并且愿意以此为终身职业。”
至于曾经想做什么,为什么想做,反而在这漫长的十余年岁月里,慢慢被淡忘了。
如果说他对及韵和梁裕在这件事上还有不满,那就是对他们在他提出有想读的专业时,他们表现出来的不屑一顾的态度不满。
就是那种“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家里这么好的条件你居然不珍惜”“别人想要的东西你唾手可得居然放弃”“真是太不懂事太不理解我们的苦心了”的不屑一顾。
这些话他们当然也对他说过,甚至在他坚持,试图说服他们的时候,及韵直接来了一句如果不读医你就从家里滚出去的话。
后来他常常想,一个人,第一次尝试到权力的美妙滋味,是不是就是在成为父母的那一天,他们发现原来自己可以掌控另一个人的一切,他的吃穿住行甚至人生道路的选择,都要听命于自己,所以不允许他反抗,一旦他反抗,就会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进而暴跳如雷。
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过得还可以,至少在别人看是如此。
就连蒋思淮也说:“当医生挺好的,旱涝保收呢,越老越吃香,要是家里还有关系在这个系统内,那就会过得很滋润啦。”
这么现实的话,真是跟她有点天真尚存的气质截然相反,梁槐景摇头笑了一下。
这时关跃回来了,蒋思淮立马好奇兮兮的打听:“师兄,刚才跟你说话的美女,是认识的吗?”
关跃摇摇头:“不认识啊。”
“那……你这是已经有初步的心仪目标了吗?”蒋思淮继续问道。
关跃还是摇摇头,蒋思淮就哦了声,有点失望的样子。
我小师妹有点怪怪的,怎么一副想吃瓜的局外人亚子,关跃心里嘀咕了一下。
“那个……”他吃了一口小蛋糕,小声问蒋思淮,“小师妹啊,我问你一下,你知道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吧?”
蒋思淮被问得一愣:“……你看我像傻子吗?”
关跃一噎,梁槐景在一旁听到,憋不住的弯起嘴角。
“我当然知道这里都是来相亲的啊,但是关我什么事,我是来玩的。”蒋思淮撇撇嘴,又看一眼关跃,哼哼两下,“而且我还知道,爸爸是想撮合我和你。”
关跃摸着鼻子应了声是。
梁槐景的心里猛的一提,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爸爸还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学生?她不是……
“而且我还还知道,你不喜欢我哦。”蒋思淮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我说得对不对?”
关跃被戳破了心思,顿时很不好意思,有点尴尬的问她:“……你、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啊,你就说我感觉准不准吧?”蒋思淮哼了声。
梁槐景的心跳猛的一顿。
关跃那边已经开始想要顾左右而言他了,“这个……不是小师妹你的问题,是……”
“是你不喜欢我这类型的嘛,我懂。”蒋思淮打断他的话,问他,“所以你喜欢那种类型的?我帮你一起看看啊?”
关跃竟然也很老实,回答道:“要高一点,一米七左右最好,然后……嗯……身材……”
他有点支吾了。
蒋思淮秒懂,嘿嘿一笑:“胸大的,对不啦?”
关跃:“……”
她扭头笑嘻嘻的问梁槐景:“师兄你咧,你跟关师兄一样咩?”
哎呀,你看这些男人,真是肤浅!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领口,悄悄在心里嘀咕,你们真是没眼光!我这是正常的,标准的身材好不好!
梁槐景被她问得愣了一下,主要是不知道怎么突然这火就烧他这边来了。
果然隔岸观火也不太要得。
他目光微微一闪,反问蒋思淮:“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而且……这是相亲,你为什么会来,你不是都有男朋友了么?”
蒋思淮一愣:“……什、什么?”
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发的?
她震惊的看向梁槐景,半晌才说了句:“哇!你不要胡乱造谣好不好?!”
梁槐景:“???”
第二十八章(二合一)
梁槐景说以为蒋思淮有男朋友, 被蒋思淮怒斥这是在造谣,一时就愣在原地。
最后还是局外人关跃反应得快,问梁槐景:“那个……小师妹她师兄啊,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才闹了误会?我家小师妹还没有对象呢, 要是有, 我导儿和师母就不折腾她来这儿, 还让她跟我见面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 表示他所言属实。
“我姓梁,叫梁槐景, 槐树的槐,风景的景。”梁槐景顿时更加尴尬,连忙跟关跃做自我介绍。
关跃也跟他交换了名字,然后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问完还看一眼蒋思淮。
蒋思淮一下就生气了:“师兄你是不是怀疑我有事瞒着我爸爸?!”
关跃立刻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怀疑你,不可能。”
梁槐景嘴角一抽,解释道:“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配图是个跟你差不多岁数的男人,所以……”
蒋思淮先是一愣, 然后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说昨晚的朋友圈?那个是我哥!我亲堂哥!”
梁槐景:“???”那是她哥?可是……
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可是……可是你没有说那是你哥哥……”
南南, 南南的,您哪个字提到这是哥哥?叫那么亲热, 看到的人会误会, 不是很正常的么?
蒋思淮眨巴眨巴眼睛, 凶巴巴的:“那你不会先问吗, 怎么一上来就把我男朋友的帽子扣他头上?”
梁槐景瞬间哑口无言。
关跃看了一会儿热闹,这时听到舞台上有试麦的动静, 忙出声打圆场:“好啦好啦,这就是个误会,梁医生跟小师妹道个歉,待会儿请吃个饭就好了,握手言和,咱们握手言和哈。”
能来这儿的都是单身人士,看梁槐景也盘靓条顺,又和小师妹本来就认识,这要是能发展一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梁槐景正愁怎么让蒋思淮消气,关跃的梯子一递过来,他立刻就坡下驴。
连连点了两下头应好,“待会儿结束了,我请你们吃宵夜。”
按照议程,这个活动到晚上七点都还有一个什么“真情告白”的环节,结束散场起码都八点了,这个时候吃晚饭就有点晚了,不如干脆直接吃宵夜。
关跃笑这点点头,应承了下来,梁槐景就看看蒋思淮脸色,试探的叫她:“……师妹?”
蒋思淮努努嘴,“不要叫师妹,师妹正在想去哪里吃比较好。”
梁槐景闻言顿时忍俊不禁,抿着嘴唇压了压嘴角,说声好,“你慢慢想,想去哪里吃都可以。”
话音刚落,舞台上就传过来主持人的声音:“各位来宾下午好。”
活动正式开始了,蒋思淮立刻打起精神来,她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相当好奇会是什么样的。
第一个环节叫破冰分组,顾名思义,就是把大家分成几个小组,然后互相自我介绍,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单位,现在是什么情况,单身还是离异还是丧偶,主打一个交代背景。
轮到梁槐景,他就很简单的说了句:“梁槐景,槐树的槐,景色的景,是容医大一附院内分泌科的医生,30岁,单身。”
神色冷淡,看样子兴致相当不高,说完就把代表话筒的一支玫瑰花递给了一旁的蒋思淮。
蒋思淮一边接过花,一边留意同组里的其他女士,见到她们眼里都露出了对梁槐景感兴趣的目光,忍不住啧啧两声。
哼哼,又是一些被某人的皮囊欺骗的可怜群众!
她捏着手里的玫瑰花,笑嘻嘻的自我介绍道:“我叫蒋思淮,思念的思,淮扬的淮,我跟大家不是一个系统的同行,我是开面包房的,我爸爸妈妈让我来玩玩,哦对了,今天的小蛋糕就是我店里提供的,大家要是觉得好吃,欢迎再来订购啊。”
梁槐景闻言低下头,嘴角翘了翘。
别人都是来找对象的,就她,是来看热闹加开拓市场的,真的是好敬业的小蒋老板。
年轻女孩子清脆中带着一点糯的声音听起来很好听,她笑起来也很好看,满脸无害中带着点涉世未深的感觉,让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蒋思淮坐下,把花递给关跃:“师兄,轮到你啦。”
关跃的自我介绍就和前面的嘉宾差不多,毕竟他确实是有通过联谊,结识一位志同道合的伴侣的打算。
不像旁边那俩人,一个来敷衍了事,另一个则是来吃瓜看热闹。
互通过姓名以后,大家就开始聊天,主要也是在打探目标对象的个人情况。
比如有人留意到蒋思淮自我介绍里那句“我爸爸妈妈让我来玩玩”,一听就知道背后肯定有关系,这样的活动,有明确报名标准的,还能通过家长混进来的,应当不简单。
就拐弯抹角的打听她家的情况,她就说父母和爷爷还有哥哥都是当医生的,自己以前也读医,再多就开始装天真打太极了。
梁槐景这边则是因为出色的容貌相当受女来宾欢迎,不时有人跟他搭讪,问他科室主任还是不是邱鸣鹤教授,又问他哪个学校毕业的认不认识某某,诸如此类。
他基本都用简短的是或不是应付过去,碰上有人打听他家庭情况,他就抄蒋思淮的答案,不想回答的就当没听懂。
蒋思淮在一旁听着他应付别人,心里嘎嘎乐,看吧,这就是他的真实面目!他以前就这么对我的,臭着个脸!
什么?你说他现在对我不这样了?那还不是因为我的小蛋糕好吃,他怕得罪了我以后吃不着!
第一个环节时间到了,进入第二个环节,叫情感嘉宾互动,其实就是请了几位情感老师来分享婚恋经验、男女相处方式之类的内容,然后和台下互动一波,讨论讨论,就结束了。
之后的游戏互动环节也挺无聊的,主要是为了增进信任,蒋思淮左右两边都是自己人,这些小游戏对她来说感觉完全没有用。
胡乱敷衍完这两个环节,就到了自助烧烤时间。
她跟着大部队往酒店后面的自助烧烤场地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跟梁槐景吐槽:“可算到了我唯一喜欢的环节,好像唐僧取经,经历了八十一难,终于见到真经时的感觉啊。”
梁槐景忍俊不禁,觉得她可真是会比喻。
烧烤场地不小,这个时候虽然还是分组行动,一个组一个灶头,可大家都在一起在户外,等于是目标范围不用再局限在组内,而是扩大到了全部嘉宾。
蒋思淮还记着她师兄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呢,站在一旁,一边吃糖,一边四处看人。
梁槐景和关跃也不可能让她干什么,把她的那份工作就顺手干了。
同组的一位女士还开玩笑说:“你们仨不像是来联谊的,倒像两个哥哥带着小妹妹出来秋游。”
另一位女士看蒋思淮一眼,忽然说了句:“是啊,可真让人羡慕,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哥哥。”
蒋思淮嘿嘿一笑,没想搭理对方,继续看着周围其他组的女来宾。
我要给我关师兄物色一个嫂子!
可没过两分钟,刚才说羡慕她的那位女士,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一直到读高中,都还不会做饭,连最基本的煎鸡蛋都不会,我妈就说,我这样的以后出去读书工作,自己住的话,肯定会饿死,要教我做饭,刚开始的时候我可害怕了,拿着锅盖都不敢靠前,我爸想帮我,我妈就拦住她,说有些事必须要自己会才行,靠别人帮助是不可能长久的,叫我爸不要宠坏我,我当时觉得她好狠心,可是真的自己独立生活了,才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她还说:“人真正长大,明白父母苦心,真就是自己出来住以后。”
话没说错,故事也没问题,但配着她之前说羡慕蒋思淮那句话,就听着有点……
同组几位男士都夸她孝顺聪明贤惠如何如何,蒋思淮一撇头,就和梁槐景对了一下目光。
他眼神里的冷淡和嘲讽一闪而过,她愣了一下。
然后立刻调转目光,看了一下眼前的东西,主动说:“师兄你要不要吃烤鸡翅,我给你烤一个啊?”
梁槐景看一眼她今天穿的衣服,奶杏色的带有均匀褶皱感的系带U领上衣,露出漂亮的锁骨和一小片雪白的皮肤,棕色的改良马面裙,长度刚好到小腿,杏色的粗跟鞋,和棕色的风衣,手腕上一边套着玉镯一边戴着金镯,脖子上还叠戴着小米珠和金项链,金项链那个点缀还是可可爱爱的红帽子雪人形状。
哪里像是能干活的嘛,脏了衣服怎么办?
他立刻摇头:“虽然我至今都不会做饭,连煎蛋都不会,但是烧烤我可以,这是我唯一的生活技能。”
话音刚落,蒋思淮就听见另一边的关跃轻轻噗了一下,也有点忍俊不禁,连忙紧紧抿住嘴唇。
她甚至不敢去看别人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这时关跃就说:“小师妹你让让吧,别弄脏了衣服,就算你梁师兄不会做饭,还有我呢,我会啊,做饭顶呱呱,不会饿着你的。”
梁槐景一听就有点不高兴了,怎么,你自夸就自夸,还拉踩我是吧?
蒋思淮嗯嗯两声,说:“那我去别的组溜达溜达呗?”
梁槐景刚点了一下头,都没来得及说话,关跃就说:“去吧,好好玩,有事儿就叫我们。”
梁槐景:“……”
“嗯嗯,我知道的,谢谢师兄。”蒋思淮很有礼貌的道完谢,这才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去别的地方闲逛。
梁槐景和关跃一齐扭头,看她走远,这才回头继续烤着手里的鸡翅。
关跃健谈,又有心打听,于是便主动和梁槐景攀谈起来,问他和蒋思淮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实习的时候,轮转到我们科,刚好是……我带教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认识也挺久了。”
“她出科后我们就没联络了,最近才来往多一点。”
“最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她姑婆住院,在我们科。”
“哦,听我导儿说过,说他姑姑偷吃小点心不让家里阿姨知道,血糖蹭一下就上去了,家里人吓死,以为她出什么事了,结果是偷吃东西吃的。”
“病人依从性不太好,幸好……”梁槐景嘴角一抽,翻了一下鸡翅,“师妹去劝了一下,还算有用。”
别人来联谊,都是男男女女互相了解,他俩可倒好,俩大男人聊得你来我往,旁若无人。
烧烤快要全部好了,梁槐景抬头,四处寻找蒋思淮的身影。
见她拉着一位穿着红色长袖针织连衣裙,身材十分高挑,容貌清秀的年轻女郎往他们这边回来,不禁一愣。
好家伙,这是什么社交小达人,才走开一会儿,就认识了新朋友,还把人家带回来了?
怎么以前没发现?梁槐景觉得,蒋思淮真是时时在刷新自己对她的旧有认知。
蒋思淮拉着刚认识的小伙伴回到自己的对伍里,热情的给人家介绍自己的两位师兄。
“这是关跃师兄,飞跃的跃,是省医院心内科的博士,我爸的学生,他可厉害了,做饭顶呱呱。”
介绍梁槐景就是:“这是我师兄梁槐景,容医大一附院的。”
这就没了,简单得一批。
说完又看着关跃,笑眯眯的介绍自己的新朋友:“师兄,这是金城区中心医院的乔医生。”
说完见梁槐景就在关跃身边,立刻伸手拽了他一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来。
这个动作立刻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梁槐景一阵错愕,疑惑的看向蒋思淮:“……嗯?”
“我饿了,想吃烤鸡翅,师兄你们烤好没有啊?”她赶紧扯理由问道。
还让梁槐景拿给她,说要吃烤得最好看的那个。
难得的熟稔亲近,让梁槐景十分惊讶,甚至有种突如其来的受宠若惊。
等离关跃和新来的乔医生远一点以后,蒋思淮才小声跟他说:“师兄,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
梁槐景一愣:“……你想把乔医生和你师兄凑一对?”
蒋思淮连连点两下头,颇有点得意的说:“是啊,你不觉得乔医生很合适吗?我问了,乔医生有一米七二呢,而且你看她身材,完全符合我师兄的要求嘛,高个儿的大胸美女。”
说完又叹口气:“没办法,不能一家都孤寡,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梁槐景听她讲完,一时有点哭笑不得,这人可真是……
一时又忍不住心里有点酸:“都是你师兄,你怎么只管他?”
蒋思淮一愣,随后有些惊讶又犹豫的看着他,抠抠手指:“那……要不、我再去找找,给你也找一个?”
梁槐景一噎,没好气的看她一眼:“……算了,你快打住,烤鸡翅快要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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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活动的最后环节,是在自助烧烤场就地举办的,邀请牵手成功的嘉宾出来进行真情告白。
蒋思淮一开始觉得怕不是托吧,要不然怎么这么精准刚好找到“情投意合”的人?
她跟梁槐景嘀咕:“有没有可能是假的?”
“一个系统里的,现场肯定不止一个人认识他们,要是假的,以后肯定会穿帮,会被说闲话。”梁槐景歪了一下头,靠近她,小声的提出反对意见。
蒋思淮一想也是,继续猜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早就打听好了,谁跟谁在暧昧,又都来了这里,然后帮他们戳破了窗户纸?”
“有可能。”梁槐景点点头,“但你不要忘了今天请来的所谓情感老师,说不定就是他们在暗中观察,看出了这些嘉宾之间互相有好感。”
毕竟只是谈恋爱,有好感就可以牵手成功,回头再慢慢深入接触了解,又不是要立马结婚,多数人还是愿意试一下的。
听了梁槐景的分析,蒋思淮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也对,毕竟来这个活动的,都是为了找另一半的,当然,除了我。”
“……也除了我。”梁槐景默默地跟了句。
蒋思淮一听就忍不住哇出声来:“我们好另类啊!但是今天的烧烤不好吃。”
梁槐景一愣,刚想说她挑剔,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就听到她嘀咕:“这么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啊?”
接着下一句就是:“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
梁槐景顿时失笑,所以你到底想不想谈,怎么搞得像在两边反复横跳。
这个环节结束,主持人再说几句场面话,活动就结束了。
蒋思淮盛情邀请关跃和乔医生一起去吃宵夜,那俩人大概也是对彼此有点意思,但又不好意思这么快就单独接触,于是就都答应了她的邀请。
本来梁槐景之前就说活动结束请这师兄妹假吃宵夜,现在多加一个乔医生也不算什么。
于是一行四人结伴往外走,起初的大概位置是关跃和乔医生在中间,蒋思淮在乔医生那边,梁槐景在关跃这边,后来关跃停下来接电话,接起来应了两句,就抬手把蒋思淮照顾过去。
“老师的电话,问你在这儿玩得怎么样,你自己跟他说?”
蒋思淮哎呀一声,接过电话就吐槽:“爸爸你怎么不打我的电话,你这样真的好像偷偷监视孩子的家长!”
另外三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蒋思淮又笑呵呵的说:“玩得很好,我马上就要把关师兄嫁出去了,即将解决师门一个难题,你快夸我厉害!”
这下就只有梁槐景还笑得出来了,另外两个都是勉强保持微笑,耳朵都红了起来。
几人一边听着蒋思淮讲电话,一边继续往酒店外走,队形站位一下就乱了。
梁槐景和乔医生走在前面,蒋思淮和关跃落后他们半步,走在他们侧后方。
这一幕被负责活动的工作人员看在眼里,还特地多看了两眼。
梁槐景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立刻敏锐的转过头寻找,却没找到任何可疑对象。
一直到他们彻底走远看不见,这位工作才给梁裕打了个电话,向他汇报:“主任,见到你家小梁医生了……好像成果不错,对对对,是个很高的女孩子……放心吧,漂亮着呢,诶……您和及院长就等着喝媳妇茶吧……”
走出酒店,蒋思淮也和蒋兆廷讲完电话了,把手机还给关跃。
下一秒关跃就嘿了声,对着蒋思淮眉开眼笑:“小师妹,还得是你这个亲闺女有用啊,我导儿给发了五百红包,让咱们吃宵夜去。”
蒋思淮哇了声,伸长脖子去看他手机屏幕上那个红包,跃跃欲试的问:“那……那我们今晚宵夜餐标多少啊?”
说完扭头去看梁槐景,连带另外俩人也向他望去。
梁槐景被看得一愣,犹豫了一下:“……人均……两百?”
说完立刻打补丁:“包括关医生刚领的红包在内。”
这已经算餐标很高的宵夜了,蒋思淮眼睛一弯,笑着点点头。
她没开车来,原本的打算是活动结束后打车回去,现在么……
“乔医生开车了吗?”梁槐景问道,主动说,“如果没有,就坐关医生的车过去吧,师妹坐我的车,怎么样?”
下午来的时候,他亲眼看到蒋思淮从她妈妈的车上下来。
蒋思淮闻言立刻点头:“对对对,我坐师兄的车,乔医生你坐关师兄的车。”
关跃和乔医生都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俩人撮合人的心思真的太太太明显了!
上车以后,梁槐景先是问蒋思淮要宵夜店的地址:“你之前想了的,想好要吃哪里了么?”
蒋思淮点点头:“天这么冷,当然是要去羊肉煲啊!”
说是有一家的羊肉煲很美味,用的是宁夏滩羊,羊肉一点膻味都没有,肉很细嫩,不肥不瘦,吃完了羊肉还可以继续往里面涮其他的菜。
一副很老饕的样子,梁槐景看她讲得头头是道,便笑着点点头,让她把地址分享给关跃。
然后问她:“要先去接你的小狗吗?”
他还记得她的小狗每天都要宠物店上托班,这个点,也该接孩子放学了。
蒋思淮有点犹豫:“会不会太耽误时间了?”
“没关系,你让关医生他们到了以后先点菜。”梁槐景眨眨眼,“就当是……多给他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蒋思淮一听就嘿嘿笑起来,“那好,我们快点去接豆豆,顺便回一趟店里,看看还有没有剩的小蛋糕,带几个过去。”
回到店里时,恰好赶上八点准备打烊。
唐秋燕见到蒋思淮回来,松了口气,“刚我还和小叶说,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回不回来呢。”
“下午店里没什么事吧?”蒋思淮问道,顺手帮忙收拾起卫生来。
唐秋燕说没事,就是吧,“有街坊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预定新年饼干礼盒,今年想多订礼盒送人。”
“下个月嘛,肯定要过完元旦呐。”蒋思淮应道。
梁槐景听了耳朵一动,新年饼干礼盒?她这儿能预定的礼盒怎么这么多。
他牵着穿着一件红色有毛边的小棉服的豆豆,站在进门那张放外卖的桌子边,看着里头的人忙碌。
蒋思淮把剩下的蛋糕用盒子装起来,“我带去给师兄和乔医生尝尝。”
又拿袋子拣了好几个没卖完的面包,扭头问梁槐景:“师兄你要不要?明天吃早餐啊,吃不完拿回办公室给大家分分?”
支着一张神采奕奕的笑脸,好像精气神都十足,一点都不累,脸上的妆也一点都没有变暗,还是那么明亮的一张脸。
梁槐景点头道了声谢,随即有片刻的失神。
等蒋思淮收拾好几袋东西,他才回过神来,失笑道:“正好我明天值班,这下连午饭都不用订了。”
“……这不太好吧?”蒋思淮微微有些犹豫,“那……我扔几个?”
梁槐景愣了一下,有些无奈的伸手,帮她提过几个袋子,揶揄道:“当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大气,不要的东西说扔就扔。”
“因为这是成本最小的处理方法。”蒋思淮辩解。
她一边走,一边给梁槐景解释,为什么多数面包店,包括超市的烘焙区,当天卖不完的面包店心,宁可扔掉,也不打折甚至是免费送人。
梁槐景听着她讲完,又看她转身把店门关了,上前帮忙将卷帘门拉下来。
蒋思淮拿了一袋面包过去隔壁给袁景。
袁景送她出来的时候,还特地往梁槐景那边张望了一下,跟他打了声招呼。
最后拍拍蒋思淮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结果换来蒋思淮一脸茫然的疑问:“……阿景,你肿么啦?”
袁景一噎,扯开嘴角,假笑了一下:“没怎么,去吃你的宵夜吧,傻妞。”
活该你单身!
蒋思淮哦了声,冲她摆摆手,小跑着回到梁槐景身边,顺手接过狗绳。
“豆豆坐你的车,掉了狗毛在车上没事吧,师兄?”
“没事。”梁槐景摇摇头,淡淡的应道。
去宵夜店的路上,蒋思淮坐在后座,抱着豆豆,听梁槐景跟她闲聊,问她:“刚才听小唐姐说有街坊要订新年饼干礼盒,你们店里业务这么广?”
“那肯定要趁过年过节挣一波的嘛。”蒋思淮回答得理直气壮,“不仅过年,中秋端午圣诞我们也有礼盒,过节最忙,但也流水最好。”
梁槐景就问她:“新年饼干礼盒里面都有什么?”
“其实就两种饼干,两层的盒子,一层焦糖巧克力夹心曲奇,一层佛罗伦萨酥饼,工艺复杂的地方就是中心的夹心,但是那样做的夹心好吃还方便保存,邮寄都没问题,所以还挺受客人喜欢的。”
蒋思淮也没解释太多,但饼干的名字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卖点,梁槐景的兴趣一下子就上来了,问她:“贵么?”
“128一盒,有24枚。”蒋思淮应道,“刚开始的时候卖八十八一盒,做完了发现居然只能保本,一点没赚,第二年就调整了价格和分量。”
主要是得费很多功夫,用料也要足够好,包装还用的铁盒,成本一下就上去了,她是开店的,总不能保本就足够了吧?
梁槐景理解的点点头,跟她说:“可以预定了告诉我一声,我也订几盒。”
蒋思淮哦了声,伸手攀住前面副驾驶的椅背,问他:“那你之前说的圣诞套盒,还要么?”
梁槐景一愣:“明天就平安夜了……我早就下单了,三盒饼干,一个圣诞小屋蛋糕,你不会……漏了我的吧?”
“下单了吗?”蒋思淮一愣,挠挠头,有些尴尬的笑笑,“最近天天都忙着埋头做饼干,打包和配送的事是小唐姐负责的,我都不清楚了。”
梁槐景听了就揶揄她:“蒋老板贵人多忘事。”
蒋思淮继续尴尬的哈哈两声。
关跃和乔医生比他们先到店,要了个在门口的桌子。
然后按照蒋思淮的推荐,先点了一锅支竹牛腩煲,蒋思淮和梁槐景到的时候,锅刚好端上来,咕嘟咕嘟的翻滚着冒泡。
服务员送过来蘸碟,是用白腐乳和生抽、花生油调的经典款,蒋思淮对关跃说:“师兄要是能吃辣,就加点蒜蓉辣酱,也很好吃的。”
说完她又张罗着叫服务员:“来两份虾子捞面,和四只烤乳鸽。”
点好了转头对其他人说:“这两样,和这个羊腩煲,是这家店的招牌三件套,来都来了,不可错过。”
这家店是她推荐的,要吃什么大家就听她的,她还把带来的小蛋糕分给大家,开开心心的说:“虽然是最后没卖掉的几个,但都还好好的呢,你们帮忙吃了,好过扔掉。”
乔医生笑道:“我刚才听关医生说,今天活动的甜品也是你店里提供的,味道很好。”
“谢谢夸奖。”蒋思淮眯着眼睛笑了一下,神情有些腼腆,“一般啦。”
听着是谦虚,但梁槐景知道,如果这时你信了,真的说她的东西不好,她就要跟你翻脸了。
好在在座没有蠢人。
乔医生笑着说:“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坐我附近,吃了蛋糕的人都这么说,说入口就能吃出来用料很好,奶油很香。”
“因为用的是顶好的动物奶油,就是自带乳脂香味的。”蒋思淮认真的点点头。
几个人围着锅子,边吃边聊,身边一侧是店里明亮的灯光,一侧是浓黑的夜色,街上车辆行人来回穿梭,喧嚣嘈杂,锅里的白烟袅袅升空,将他们笼罩在暖气里。
然后被冬夜的凉风吹得摇摇晃晃,却又不肯烟消云散。
豆豆趴在蒋思淮脚边打瞌睡,时不时耳朵抖动两下。
烤乳鸽的皮很脆,皮下的油脂都已经烤化,融入到鸽身的肉汁里,虾籽捞面的面条用的是竹升面,很弹牙,甚至有点发硬,但越嚼越香。
四人大快朵颐,吃完宵夜,已经是晚上十点过。
散场时蒋思淮还不忘跟关跃和乔医生提前说:“圣诞节快乐!”
梁槐景送她回去,第一次知道她的住处在哪里,他好几次见到她牵着狗一路欢快的转过那个红绿灯路口,现在终于知道这个路口具体通往哪里。
到了小区门口,蒋思淮下车,笑嘻嘻的跟他说:“师兄也圣诞节快乐,平安夜平平安安。”
不要有急诊的棘手的病人啦!
梁槐景失笑,很领她情:“借你吉言,你也节日快乐,还有……”
他顿了顿,有些不习惯的说了声:“晚安。”
蒋思淮朝他摆摆手,牵着狗就大步进了小区门口,背影看起来依旧是快乐的,精力十足。
梁槐景不禁再次失笑。
第二十九章(二合一)
平安夜和圣诞节这两天最忙, 蒋思淮不得不提前到店开工一整天都不出后厨一步,除了正常补货,就是和叶沛泽俩人疯狂做圣诞订单。
饼干礼盒的曲奇饼和姜饼人一盘盘出炉,圣诞小屋蛋糕被抹上奶油, 撒上糖霜, 两个人就干出了一条流水线的阵仗。
“梁先生吗?你好, 这边是外卖, 有你的几份外卖, 我帮你放住院部楼下的外卖柜里了哦。”
早上刚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梁槐景就接到外卖配送员的电话, 顺嘴问了句:“是什么的外卖?”
“是面包店的。”对方回答道。
他便想起来了,应当是蒋思淮那边送来的圣诞节礼盒,忙道了声谢。
听到对方还跟他说了声节日快乐,便笑着也回了一句。
然后拜托自己的学生下楼,帮忙将外卖取上来。
“小刘你怎么提这么多外卖?一大早就点外卖?”学生刚回来,就被隋波撞见。
学生应道:“不是我的,是梁老师订的。”
梁槐景听到声音,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转身看到学生提着两个大袋子走进来。
隋波走过来, 一拍他肩膀, 问他买了什么,还开玩笑:“不会是要送给哪个姑娘的圣诞礼物吧?”
“……你还不如问我从哪个姑娘手上买来的。”梁槐景无语的回了句。
隋波和邢亦斌等一众同事闻言, 都相当稀奇, 好家伙, 这人居然还会开玩笑了?真是少见啊。
于是就有人趁机打听:“不会真的谈恋爱了吧, 连说话习惯都变了?”
“也不是不可能,不是去参加联谊了么, 那么多美女在场,怎么着也能捞到一个吧?”
梁槐景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否认:“没有的事,联谊什么故事都没发生。”
又说:“那是给大家订的圣诞节蛋糕。”
好家伙,这比他会开玩笑还让人震惊!
梁槐景一向是不过节的,对什么节日都表现淡淡,连过年除夕不放假都能不在意的人,今天居然买了圣诞节蛋糕给大家?
“我看看,我看看。”隋波立刻要伸手。
梁槐景却眼疾手快的挡了一下,自己解开了袋子。
先是拿出了一盒圣诞节饼干,剩下的两盒一盒是自己的,还有一盒准备中午让人送回家。
然后是圣诞小屋蛋糕,蒋思淮还特地定制了很漂亮的红色盒子,盒身上印有圣诞树,圣诞花环和坐在麋鹿拉的雪橇上的圣诞老人,节日气氛非常浓厚。
“还挺漂亮诶。”同事们凑过来看热闹。
周慧存收完病人从病房回来,进门就见大家围在一起,便好奇凑过去:“都在看啥呢?”
“在看槐景给大家订的圣诞节蛋糕呢,好家伙,他现在居然开窍了。”有同事笑着应道。
周慧存惊讶极了,“是么?快让我看看。”
等大家让开,她定睛一看,不禁笑起来:“嗐,这个啊,我也订了,师妹那儿的嘛。”
她扭头好奇的问梁槐景:“你怎么知道师妹那儿有这个蛋糕订的?”
梁槐景莫名有些心虚,不大愿意说自己几乎天天去光顾蒋思淮的店,于是卡了两秒,折中道:“路过,去师妹那里买面包的时候,见到有宣传单。”
周慧存不疑有他,笑着问道:“师妹那里面包不错吧?”
梁槐景点点头,嗯了声,她就说:“那你可要多多帮衬一下生意,好歹以前还是你带教的,也算是你的学生,照顾照顾生意很应该。”
梁槐景一听这话,立刻觉得鼻尖有点痒,忍不住伸手蹭蹭。
笑着应是的时候多少有点心虚,心说姐你可不知道,我都吃了人家多少小饼干了,回回都跟别的客人拿到的不一样。
大家欣赏够了蛋糕盒子,梁槐景刚想让他们把盒子拆了,分蛋糕来吃,邱主任就被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进来。
“这是在做什么,围在一起,看金子吗?”
大家都笑起来,招呼他:“主任你来切吧,这蛋糕可是槐景买的。”
邱鸣鹤是知道这个学生喜欢甜食的,但喜欢到特地订蛋糕来办公室跟大家一起分享,就嗯……
这不是大不大方的问题,是梁槐景这个人其实将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几乎从不会在工作时间表现出自己在生活中的喜好。
估计整个科室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其实极喜欢甜食这件事。
邱鸣鹤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一眼梁槐景,眉头一挑。
笑着应道:“好啊,我来切,大家都分分,今天虽然不是我们的传统节日,但节日嘛,轻松一下也是应该。”
梁槐景被他那一眼看得又有点心虚,这种心虚比刚才被周慧存问怎么知道蒋思淮那里能订蛋糕时,还要强烈一点。
盒子拿开,露出了里面圣诞小屋蛋糕的真容。
红色的小房子,屋顶上还挂着雪,门口的圣诞老人和成双成对的小雪人,节日的气氛瞬间爆棚到能四溢到每个角落。
这下有的人又舍不得了,连连让主任再等等,他们要给蛋糕拍照。
邱主任就放下蛋糕刀,站到了梁槐景旁边,弯腰低声问他:“怎么样,联谊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梁槐景眉头一跳,敛去眼睛里的神色,点点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认识了省医院心内科的一位医生,叫关跃,跳跃的跃,主任您听说过他么?”
邱主任问:“男的女的?”
“……男的,一米八几大小伙,差点就是双开门。”梁槐景嘴角抽了一下,应道。
邱主任顿时没了兴趣:“不认识,没听说过。”
梁槐景见状不由得笑起来,嘴角微微一翘。
可嘴角刚翘起来,就听邱主任说了句:“你妈可跟我打听你去没去联谊了啊,我就说么,你得去,去那儿坐着敷衍敷衍,人到了就行。”
梁槐景嘴角的笑容顿时往下一落,又变回平时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哦了声。
“怎么,这是委机关工会主办的活动,我爸没有从现场的工作人员那里确认我的行踪吗?”
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更多。
邱鸣鹤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说不定只是来试探一下,看看我们有没有狼狈为奸呢?”
梁槐景闻言眉头一挑,嗤笑了声,一副见惯不怪的无所谓样。
邱鸣鹤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他们急了,你别自乱阵脚。”
梁槐景闻言顿时又失笑。
邱主任跟他说完话,又问大家拍好照没有,他要切蛋糕了。
还吐槽说:“现在的人啊,什么好东西都是让手机先吃,亏不亏啊你们自己说。”
同样的环节,在市妇幼的产科医生办公室里,也在上演。
蒋思淮早上赶制出一批圣诞节限定,按照客人预留的地址送出去,有的等了一会儿跑腿小哥没来,她干脆自己开车去送,最后一单,是送到市妇幼去给董姜莉。
董姜莉刚好手术间隙有时间,兴冲冲下来拿,还问她:“给爸爸和爷爷奶奶送了吗?”
“送啦送啦。”蒋思淮连连点头应道,“我办事你放心,一碗水端得平平的,我哥那儿我都送了。”
“哟,突然这么贴心,不能给南南吓坏了吧?”董姜莉乐起来,揶揄她说。
蒋思淮哈哈一笑,问她:“为什么会被吓到?是以为什么别的人送他的么,妈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董姜莉摇摇头,一脸无辜:“不知道哦,这是你哥的事,难道你不该去问他吗?”
实锤了,蒋淮南肯定有事,而且这事她妈肯定知道点什么,但是又不很确定,所以不肯跟她讲。
可恶!蒋思淮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只在瓜田边的猹,闻见瓜的香味了,但是看不见瓜的影子,只好望田兴叹。
她有些失望的回去了,董姜莉则是提着圣诞节礼物高高兴兴的回办公室。
路上遇到不知道去干嘛的及韵,心情好嘛,就笑嘻嘻的跟人家套近乎:“师姐,吃不吃蛋糕啊?阿稚刚送了圣诞蛋糕来。”
及韵最烦听她炫耀女儿,闻言深吸一口气,乜了她一眼,冷淡的说道:“少吃点甜的,这个岁数了,吃胖了可减不下来肥。”
董姜莉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就收起笑,也哼了声:“不吃就不吃,干嘛咒人呐?真是的。”
说完就加快脚步噔噔噔走了。
等下了下一台手术,才提着东西回到办公室,然后在大家的惊叹声中毫不意外的听到她们对蒋思淮的夸奖。
这个说主任你女儿真贴心,那个说要是我有这么个能干又孝顺的女儿我真是什么都愿意给她,真真假假,董姜莉一点不都在意,过节嘛,开心就可以了。
蒋思淮回到店里,叶沛泽还在后厨忙着做饼干,她跟唐秋燕随意打了声招呼,也钻回了后厨,埋头忙碌起来。
梁槐景中午下班,叫了个跑腿,把一盒饼干送回梁家,交代他给梁裕打过电话后,就把东西挂在门口的挂钩上。
剩下的一盒,他在车上拆开,吃了一枚帽子形状的红丝绒曲奇,甜香在舌尖一抿就散开。
他和平时一样,在蒋思淮店门外停好车,下车时看见店门不停的有人进出,落地窗上老早就贴了“Merry Christmas”的贴纸,还可以看到圣诞树的一角。
进了店门,圣诞节的气息在烘焙的香味里仿佛被挂上了一层甜蜜,到处都装点着节日元素,连柜台上都有一棵迷你圣诞树。
大的那棵呢,除了挂着彩带,还装饰了礼品盒,和雪花、彩球之类的挂饰。
但是店里放的歌,却不是欢快的《Jingle Bells》,而是:“Lonely lonely christmas,merry merry christmas,明日灯饰必须拆下,换到欢呼声不过一刹……”[1]
梁槐景听了不禁失笑,怎么放这么一首抒情又伤情的慢歌。
唐秋燕见到他,就笑着跟他打招呼:“梁医生这个时候来,又下夜班了啊?”
梁槐景点点头,嗯了声,环顾店里不见蒋思淮,就问:“师妹在后厨?”
“忙呢,脚打后脑勺了。”唐秋燕摇头叹气道,手里迅速的帮客人打包着面包,“梁医生你自便,我就先不跟你聊了啊。”
“你忙。”
梁槐景拿了盘子,一路看过去,最后只拿了一个三重芝士贝果,就是用芝士片加芝士粉加培根芝士丁做馅的贝果。
刷条形码结账的时候,唐秋燕还惊讶,“梁医生今天就吃一个贝果么?”
“不饿。”梁槐景笑着应道。
唐秋燕又问他在不在这儿吃,他犹豫几秒,点点头,她就给他倒了杯罗汉果菊花茶。
蒋思淮在厨房里头跟蛋糕磕生磕死,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下就抹出一个面来,累了就抬头活动活动脖子。
见唐秋燕忽然进来,就问:“外面缺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梁医生来了,我才想到你还没吃午饭。”唐秋燕说,“吃了午饭再干吧?”
蒋思淮一看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都快到中午一点了,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忍不住感慨忙起来时间过得就是快。
她做完手头这一个圣诞小屋蛋糕,就洗了洗手,准备去小休息室吃午饭。
走到门口,又忽然顿住,转身往后厨门口走去,往外张望了一下,找到梁槐景,笑嘻嘻的叫他:“师兄。”
梁槐景正在啃贝果,吃得那叫一个食之无味,贝果挺好吃的,只是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听见蒋思淮叫他,便愣了愣,随即有点迟钝的转头看过去,“……怎么了师妹?”
“师兄你还饿吗?要喝汤吗?”蒋思淮笑眯眯的问。
梁槐景又愣了一下:“……汤?”
“是啊,今天炖了药膳萝卜牛腩汤,你要喝一碗吗?天冷呢。”蒋思淮点点头,靠在柜台边,好奇的打量他,“师兄你今天怎么呆呆的,脑子掉了吗?”
梁槐景:“……”你想趁机骂我就直接说。
见他露出无语的样子,蒋思淮嘿嘿一笑,招呼他跟自己来。
穿过后厨,经过还在忙着做曲奇饼的叶沛泽,这是梁槐景第一次进到这间小小的休息室。
靠墙是橱柜和燃气灶,正中是吃饭的小方桌,对过是洗手间,洗手间旁边还有一块空地,放着一张小小的双人沙发,蒋思淮说那是可以拉出来当床的。
“实在累的时候,这里也可以休息啦。”
梁槐景闻言,下意识的想问她这么辛苦值得吗,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必问。
汤里放了当归、党参、黄芪、蜜枣、陈皮,还有生姜、南姜、红枣和枸杞,汤色看着蛮清澈,味道却十分浓郁。
蒋思淮一边给他盛汤,一边开玩笑:“大补大补。”
梁槐景忍不住笑了一下:“前天刚吃完羊肉,今天又吃牛肉,真是天一冷,牛羊就心一寒。”
蒋思淮闻言顿时表示很惊讶,凑过来看稀奇似的打量他。
这目光把梁槐景都打量毛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
“看新鲜呀!”蒋思淮理直气壮,“好稀奇呀,师兄你这么严肃的人,居然会开玩笑了!”
梁槐景:“???”
她继续追问:“你怎么跟我开玩笑啊?是因为我们熟了吗?哇,我好感动!”
梁槐景:“……”有没有人说过你话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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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思淮和梁槐景在小休息室里讲话的声音,吸引来了正好一墙之隔的袁景。
她推开休息室的门,探头进来打听:“阿稚,你跟谁在讲话呐?”
话音刚落,就看见梁槐景那张出色的脸孔,哦了声:“是阿稚的师兄来了呀,还没吃饭呐你们?”
蒋思淮指指她,对梁槐景介绍:“这是我朋友袁景,袁绍的袁,梁槐景的景。”
她说得一本正经,梁槐景差点没反应过来,哪个景?什么景?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之后,梁槐景:“……”
他无语的看一下蒋思淮,用眼神谴责这人,你可以再无聊点!
蒋思淮眨眨眼,转头去找河粉,今天的萝卜牛肉汤是打算下河粉吃的。
要不,下河粉之前先喝完汤?嗯嗯,就这么干。
这人就这样转移注意力,当梁槐景不存在了。
梁槐景只好自己跟人家打招呼:“梁槐景,是……她的师兄。”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称呼蒋思淮,连名带姓的叫,有些生分,好歹吃了人家这么多好东西,作为吃友这么生分不合适,可是叫思淮……
他心里一顿,太亲密了,在舌尖转了两圈,莫名觉得有点别扭,像是会被人知道什么似的,又不好意叫出口。
只好看一眼在忙着盛汤的蒋思淮,用“她”来代替她的名字。
袁景笑着跟梁槐景聊了几句,有心打探什么,又觉得不是时候,于是说了几句场面话,就主动邀请:“我们今晚要在店里吃火锅过圣诞,梁医生要一起吗?”
梁槐景闻言,扭头去看蒋思淮,在婉拒和答应之间开始犹豫。
蒋思淮听到了,哦了声,抬头去看梁槐景,刚好和他四目相对,忙笑了一下。
问他:“师兄晚上有约吗?”
梁槐景耸耸肩:“我没有约,你还不能肯定么?我们刚在联谊会碰面。”
蒋思淮嘿嘿一笑,目光狡黠:“再确认一下嘛。”
说完不等梁槐景反应过来,直接接着袁景的话说:“要是没有约,师兄你也留下来,一起吃火锅好了。”
梁槐景抿抿唇,把原先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应了声好。
外面传来叫老板娘的声音,袁景跟蒋思淮说了句橱柜里给她留了豉汁蒸排骨,就出去继续忙了。
蒋思淮给自己盛了半碗牛肉汤,然后准备往锅里下河粉,还不忘回头问梁槐景要不要。
萝卜牛肉汤的味道实在太浓郁,刺激着梁槐景唾液腺的分泌,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于是蒋思淮非常爽手的把全部河粉都倒进了锅里,等锅里的汤再次翻滚,就熄了火。
然后走到门口冲还在后厨里忙的叶沛泽喊:“小叶快来吃午饭,不吃待会儿河粉就要泡软了。”
叶沛泽抬头冲她点点头,又指指面前的板子,意思是还有几个就做完了。
“那你快点。”蒋思淮嘱咐了一声,转身回来先给梁槐景盛河粉。
“你不吃么?”梁槐景见她给自己盛完就把勺子放下了,忍不住问。
蒋思淮说:“我先喝点汤,有点渴。”
她吐槽说:“这两天超级忙,忙得我水都来不及喝,感觉今年单子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要是新年再这样我可受不了。”
梁槐景也不懂她做生意这些事,但又怕自己不搭腔会被她误会,于是试探着提议:“那就……限量?”
蒋思淮吃了块汤里的萝卜,被吸饱汤汁后软糯鲜甜的萝卜美得眯了一下眼。
然后才应梁槐景道:“我初步打算是给预约的客人排期,就像挂号那样,今天的号没有了,你要订,就明天再来拿或者再送,不然你挑一天还有号的也行。”
“不过按照一天产能产出多少盒,我得跟小叶再商量商量,反正还有几天,最早也要元旦假期结束之后才开始预定,容我们先轻松两天。”
话音刚落,叶沛泽进来了,疑惑的看向蒋思淮,表示他刚才听到她提自己名字了,问是什么事。
“说新年礼盒预定的事,我想给预定的客人排一下期,不能让他们都挤在一两天提货,这样我们会累死的。”
这种点心都是短保产品,为了保证足够新鲜,是不能提前太久开始制作出来的。
客人集中提货,也就意味着他们要集中制作,这不累人才怪。
叶沛泽点点头,表示都听她安排,然后拿了碗筷去盛汤粉。
梁槐景看着他,忍不住跟蒋思淮说:“幸亏有小叶帮你,不然你更忙。”
就是可惜了他不能说话。
“那是,小叶是个好帮手。”蒋思淮有些得意,又跟他说,“不过说起来,当时我爸拿这家店的启动资金跟我谈条件,让我带小叶的时候,我是有点不愿意的。”
梁槐景一愣:“为什么?小叶和你家……是亲戚?”
不然他想不出蒋思淮父亲会拿开店的启动资金跟她做交换的理由。
蒋思淮闻言也一愣:“这么久了,师兄你居然还不知道小叶和我家的关系吗?”
一脸震惊又茫然的样子,让梁槐景瞬间无语。
“……没有人告诉过我……不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他沉默了一下,反问道。
蒋思淮反应过来,咬了一下筷子尖,“也是哦,师兄你不是这种好打听八卦的人。”
梁槐景:“……”我姑且当你是在夸我:)
“小叶的姐姐是我爸爸的学生。”蒋思淮解释道,“他的情况不太好找工作,一是家里那边……又有点事,不方便在老家小地方找工作,二是去了别的城市他这样的又不方便,所以就到了容城,师姐帮他找工作的时候我爸知道了,正好家里说让我开店,就想着有个能信得过的人来帮我,所以小叶就来了。”
梁槐景听完恍然大悟,说了句:“巧合总是意外出现的。”
又说叶沛泽有个好姐姐。
蒋思淮刚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叶沛泽忽然抬头,看着梁槐景,比划了两下,又把手机递给他看。
“不是亲姐姐?”梁槐景念出他写的这句话,愣了愣,抬眼看他一下,又看向蒋思淮。
见蒋思淮也是一愣,便以为她也不知道,于是更加错愕:“师妹……你不知道?”
蒋思淮回过神,忙摇摇头。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惊讶和疑惑,为什么小叶今天会突然解释这件事,而且是对梁槐景这样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外人。
他以前明明连小唐姐都不解释的,还是小唐姐跟他们很熟了以后,聊天的时候说觉得叶允南和他长得不像,是不是一个像妈妈一个像爸爸,才知道他们非亲生。
蒋思淮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向梁槐景解释道:“小叶是师姐爸妈收养的,前几年他亲生那家见他大了,能赚钱了,叶家又只有一个女儿,以为会把家产留给养子,就上门来认亲,撒泼打滚的,在小地方闹得街知巷闻,小叶就只好来投奔师姐了。”
她向梁槐景讲起叶沛泽的身世和遭遇,言辞中不乏对那家人的鄙夷,梁槐景一面听,一面看了看叶沛泽的神色,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甚至还有点赞同的样子,心里暗暗点点头。
听蒋思淮说完了,才问叶沛泽:“你失语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叶沛泽打字回复他:“家里人说捡到我的时候就不会说话,大概率天生的吧。”
梁槐景便露出有点遗憾的表情来,“那真是可惜了。”
叶沛泽摇摇头,笑得很文静,写道:“不可惜,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遇到爸妈和姐姐。”
梁槐景看了便笑,点点头,也确实是这样,福祸常常相依,倒了霉之后,总要有一点运气来的。
蒋思淮吸溜着自己碗里的河粉,还是越想越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于是最后只好归因为自己想太多。
吃完午饭,梁槐景继续去处理工作,蒋思淮和叶沛泽继续奋战在后厨,烘焙的香味不断从门帘后传出,充斥得店里每一个空气分子都甜香无比。
梁槐景觉得自己也不是非得吃小蛋糕不可,要是能一直闻着这股香味的话。
他在黄油和面粉经过烘烤之后散发的浓郁香味里文思泉涌,据唐秋燕跟蒋思淮描述,那是:“打字没停过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感觉特别厉害。”
蒋思淮笑得有点停不下来,解释说:“兴许是在写论文,他们这行就是这样的,要靠文章评职称评先进呢,我爸妈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不停发文章,普通文章还不行,那些水刊因子太低了,不够看的,得发一区二区,三区四区都得分情况,刚入行小年轻发三区四区情有可原,资历深职称高的还发三区四区,人家会觉得你水,是科研能力学术水平太差的表现。”
叶沛泽边听边点头,表示他姐就是这样。
唐秋燕听得半懂半不懂,简直是不明觉厉,于是连在外头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降低,生怕打扰到梁槐景。
等梁槐景终于把工作处理完,已经是下午五六点,蒋思淮那边的圣诞节礼盒基本都做完了,陆续有不少客人前来提货,唐秋燕一边给客人拿东西,一边笑着跟人家说圣诞快乐。
店里的灯亮起来,落在圣诞树上的彩带上,闪烁出粼粼金光,音乐也换成了传统欢快的《Jingle Bells》,节日的氛围到达了最浓烈的阶段。
但任何事物到了最极致的时候,就会渐渐回落,到了差不多七点的时候,蒋思淮出来问:“小唐姐,今天的订单都取走了吗?”
唐秋燕应道:“都取走啦!”
“那就收拾收拾,准备打烊吧,阿景那边已经开始了。”
蒋思淮说完,又看一眼梁槐景,哎呀一声:“师兄别忙啦,难得过节,先放放你的论文吧?”
梁槐景扭头看过去,见她穿着围裙,卷着袖子,手还叉起来,一副小管家婆的样子,不由得一笑。
纠正她道:“不是论文,是科室讲课的PPT。”
一听“科室讲课”四个字,蒋思淮立刻往后退,一脸讪讪:“你忙,你忙……”
梁槐景见状立刻就反应过来,眉头一挑:“看来有人是记起来她当时科室讲课打瞌睡的事了?”
内分泌科每周都会有一次时间很早的科室讲课,要求七点半就开始,讲半个小时刚好到八点开始交接班。这就意味着最晚七点二十五就要开始点名签到,也意味着学生要比平时更早到。
那个时候蒋思淮和其他同学一样,困啊,听讲课觉得无聊,就更困了,一整个昏昏欲睡,有一回课都讲完了她还没醒,是梁槐景把她拍醒的。
一醒过来,眼前就是梁槐景严肃中带着点生气的脸,对蒋思淮来说,阎王爷都不过如此。
唐秋燕和叶沛泽立刻惊讶的看向这个“有人”,唐秋燕甚至忍不住哦哟惊呼出声,揶揄的啧啧两声。
没想到呀,学渣就在我身边!
“啊啊啊你闭嘴!”蒋思淮被笑话得挂不住脸,气咻咻的瞪一眼梁槐景,很不满,“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再提就让你吃汤底渣!”
现在时世不同啦,掌勺的人才是话事人,梁槐景立刻闭嘴,朝她耸耸肩。
蒋思淮哼了声,昂起头,一脸傲娇的转身回了厨房。
梁槐景忍回笑,收起电脑,起身去帮唐秋燕他们干活,拿了扫把来扫地。
忙完以后从里面锁了门,几个人一起从后厨那边的门过去到隔壁,只见隔壁连卷帘门都拉下来了三分之二,两张桌子拼到一起,就放在中间。
桌上两个锅,一个麻辣锅,一个菌菇鸡锅,咕咕嘟嘟的开始冒泡,周围摆满了要吃的菜,还有两大盘几个口味拼起来的炸鸡拼盘,和一个很漂亮的圣诞小屋蛋糕,以及一个杯子蛋糕塔。
梁槐景忍不住调侃:“要是让别人见到,恐怕会很想来你们店里打工。”
大家都笑起来,蒋思淮趁机给他介绍袁景的未婚夫,“这是李绍,阿景的男朋友,在区交警支队工作,他们马上就要结婚啦。”
梁槐景忙说:“恭喜。”
才寒暄几句,锅就开了,大家热热闹闹的举筷,边吃边说笑,一时小小的店里充满了热闹。
吃到后面他们说要玩游戏,袁景一边给大家分蛋糕,一边说:“那就玩常玩的那个嘛,娜娜,你去把那个板子拉出来。”
“好嘞!”
小姑娘应声而起,梁槐景好奇,问蒋思淮:“什么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是真心话大转盘啦。”蒋思淮兴致勃勃的介绍,“很简单的,猜拳,输的那个去转,转到什么类型的问题,就现场派一个人来提问。”
梁槐景恍然大悟,更好奇了,问她:“你是赢得多,还是输得多?”
蒋思淮眼睛一闪,嘴硬:“当然是赢得多啦!我会输吗?笑话!”
周围嘘声一片,梁槐景忍俊不禁,然后看着她第一把就输了,不情不愿的过去转转盘。
“感情问题。”他念了出来,然后头一歪,有些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第三十章(二合一)
“谁提问?问吧。”蒋思淮坐回椅子上, 抱着胳膊,扫视一圈所有人,淡定的问道。
她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好回答啦!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不是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就是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拿到提问权的是袁景, 她问蒋思淮:“我和李绍马上就要结婚了, 你有想过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吗?”
果然是一个不出蒋思淮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个游戏他们玩过好几次, 同样的问题蒋思淮也被问了不止一次, 梁槐景大概是在场所有人里,对这个问题还抱有极大好奇心的那个。
他听完之后心里一动, 不由自主的偏头去看蒋思淮,看见她被火锅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一张脸,挂着明亮的笑意。
她说:“当然是要找一个对我好的人啊!”
过去她的回答也都大差不差,但这次袁景有点不满意,大概是因为梁槐景在场,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希望。
“说详细点,别每次都敷衍我们。”她催促道,“形容一下嘛,高矮胖瘦, 做什么工作的, 还有脾气什么的,讲详细一点, 快点。”
这下大家就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来, 梁槐景环视一圈众人, 心里松了口气。
因为这样的话, 就可以让他的好奇和关切,甚至是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期待, 不会显得这么突兀。
灯光明亮,空气里漂浮着火锅的烟雾和香味,无人知晓他藏在暗地里悄然滋生的另一种情绪。
梁槐景觉得自己有点手忙脚乱,却无暇整理什么,只是盯着蒋思淮的侧脸,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那肯定不能矮胖啊。”蒋思淮有点无语,拧着眉头想了想,说,“要高,不能比我爸矮,我爸一米七八呢,比老丈人还矮像话么?”
“不能太胖,那不健康,也不能太瘦,弱不禁风的我不喜欢,得身体健康没有遗传性疾病,这是为下一代考虑,得明事理讲道理,得有一点文化,不能脑子空空,得家庭和睦,有自己的工作和经济来源,得支持我的工作,得喜欢小狗……嗯,暂时这么多吧,以后想到别的再加上去。”
好家伙,以后还要累加,大家伙儿听了都不由得一阵乐。
梁槐景也跟着笑,然后忍不住将自己代入想了想,发现大概蒋思淮的其他条件他都能满足,可是有一条是他满足不了的。
那就是家庭和睦。
梁家和睦吗?在外人看来大抵是和睦的,梁裕和及韵的感情很好,有共同语言,能共同进退,作为儿子的梁槐景,则是学历好工作好,基本算得上听话,这样的家庭,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是很好的了。
可是生活毕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就像那句话说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光鲜亮丽之下,是各种各样的烦恼。[1]
而最大的烦恼和分歧,是已经长大独立离开家里的儿子,和不放心孩子依旧希望能像以前那样扶着他走路的父母之间,关于自由和管束之间的矛盾。
梁槐景甚至无数次想过,兴许会有一天,他忍不了了,梁裕和及韵也忍不了了,他们就会爆发一场家庭大战。
这场大战发生得越晚,就会越激烈。
也许是明面上的大争大吵,也许是暗地里沉默的死亡。
当然,运气够好的话,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的家庭,他都不好意思把另一个无辜的人拖进来,让对方跟着他一起承受痛苦和无助。
更何况是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快乐,活力满满的蒋思淮,见过她蔫嗒嗒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梁槐景便知道她现在这样有多难得。
越是难得,他越是不忍心破坏这份美好。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跟着大家猜拳,似乎好认真在游戏,但实际上心却不在这里。
别人发现不了,但自诩在场所有人里最了解他的蒋思淮,却是发现了端倪。
她忍不住凑过来看他,给他递了一块哈密瓜,小声问他:“师兄,你是不舒服吗?”
梁槐景一愣,随即目光一闪,下意识偏了一下身,姿态有些躲闪。
“……没有。”
他顿了顿,余光瞥见蒋思淮脸上的关切,又不由得心里一暖,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回答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多谢你关心。”
“没事就好。”蒋思淮点点头,又小声问他,“那……你要吃小蛋糕吗?吃了会开心的吧?”
不是不舒服,那就是不痛快了呗,蒋思淮心想。
她笃定梁槐景此刻情绪不太对路。
梁槐景又愣了一下,紧接着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刚想说不吃,手里就被她塞了一个纸杯蛋糕。
普通的戚风蛋糕底,紫色的纸杯,上面挤了一圈淡紫色的奶油花,梁槐景知道这个是葡萄口味的。
他笑了一下,朝蒋思淮弯了弯眼睛,“多谢师妹。”
蒋思淮抿着嘴也笑起来,刚想说不用谢,就听袁景喊:“哎哎哎,下一轮了,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呐?”
蒋思淮眼睛一眨,扯谎加甩锅:“我师兄说想吃葡萄的小蛋糕,又不好意思吃,我给他拿一个。”
大家信以为真,都笑梁槐景太客气,都是自己人怎么还讲究这么多。
梁槐景一边笑一边无语,好家伙,我师妹这急智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情绪影响的关系,下一把梁槐景就输了,蒋思淮哦哟一声,开始起哄:“师兄快去转转盘!快去快去!”
想看热闹的心思那真是一点都不遮掩的。
梁槐景好笑的嗔她一眼,起身去摇了一下转盘,转盘转了几圈,指针晃晃悠悠的停在“做过的事”那一格。
他刚在脑海里开始想这个“事”会是什么事,做过最开心的,还是最糗的,还是别的?
就见没挺稳的转盘指针又动了两下,最后在“感情问题”那一格彻底挺稳。
大家瞬间就兴奋起来,无他,因为他是新来的,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玩过这个游戏,意味着有新鲜八卦可以听。
一时都跃跃欲试想提问。
最后是袁景力排众议,“我来问!反正你们都争不出来,阿稚跟梁医生关系好,肯定偏帮他,所以我来问最合适!”
这话说得挺有道理,大家便都接受了这个理由,提问大权交给袁景。
袁景清了清嗓子,先看一眼正噘着嘴表示不满的蒋思淮,然后看向梁槐景,笑眯眯的道:“梁医生是新朋友,我就不问什么过分的问题了,就请你回答一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吧?”
说完怕他像蒋思淮一开始那样用一句话敷衍带过,补充道:“说详细一点,具体一点,不要太宽泛空洞。”
她要不补后面这句,梁槐景还真的想胡乱说几个什么善良孝顺之类的美好品质,就混过去了,可现在这样一来,他就不好这样做了。
于是顿时有点为难,沉吟片刻,眼神一瞥,余光就看见蒋思淮正托着腮,也满脸好奇的看着他。
顿时就觉得耳根开始隐隐发热。
“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吧。”他干巴巴说了句,大家哄一下笑开。
蒋思淮咬着嘴唇一阵乐,“师兄你说身材匀称不就好了?”
梁槐景有点尴尬,抬手蹭蹭鼻尖,应了声是,接着说:“不用特别漂亮,但是最好能性格开朗些活泼些,要热爱生活,我工作很忙,希望她也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朋友,在我不能陪她的时候,可以自得其乐……”
他说着说着,视线就不由自主的飘向了蒋思淮。
“我希望她是可以坚持追求想要的生活的人,希望她像太阳,温柔善良……总之,她大概会是这样的人。”
他说完以后见大家都安静的看着他听他说话,便有些仓促笑了一下,说:“暂时想到这些吧。”
“好,希望梁医生早点如愿以偿。”袁景主动带头,举起手里的饮料杯。
举杯庆贺圣诞快乐的声音里,蒋思淮看向梁槐景,看到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将他的神色柔和不少的同时,又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她忍不住好奇,又多看了一眼。
“快快快,下一把。”娜娜又叫了起来,“思淮姐,愣着干嘛呀,快点快点。”
蒋思淮忙回过神,伸出了手,这一次,是叶沛泽输了。
提问的人是娜娜,她的问题出乎所有人预料。
竟然是问叶沛泽:“小叶哥,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此话一出,满座皆寂。
大家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叶沛泽就更别提了,他的脸孔登时涨得通红,连连摆手,猛的站起来时,还撞了一下桌子,杯盘被带动,发出一阵哐啷声。
他手足无措的站着,整个人显得着急又尴尬。
蒋思淮这时回过神来,连忙一把拉住他,让他先坐下,然后结结巴巴的问娜娜:“那个……娜娜啊,你怎么、呃……就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叶的啊,怎么都看不出来?”
袁景也反应过来了,接着问道:“是啊,你天天都在我眼皮底下,怎么一点口风都不漏?”
娜娜红着脸,有点忸怩的说:“喜欢……就是喜欢了嘛,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她抬头看向叶沛泽,问他:“小叶哥,你愿不愿意?”
叶沛泽尴尬窘迫到了
忆樺
极点,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连连摇头,手不停的比划着。
娜娜一脸茫然不解:“小叶哥你在说什么?我看不懂。”
就这你还想跟人家处对象?蒋思淮和袁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口气,苦笑了一下。
你连人家想说什么都看不懂,谈恋爱怎么谈,神交吗?
“小叶的意思是说,很对不起,他不知道你喜欢他,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的,不值得你喜欢。”蒋思淮翻译道。
叶沛泽连连点头,又比划起来。
蒋思淮继续翻译:“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是个好姑娘,有更好更适合的人在等着你。”
“而且……”蒋思淮翻译着翻译着,愣了一下,错愕的问叶沛泽,“你有喜欢的人啦?真的假的?谁啊?我认识吗?师姐知道吗?”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在屋子里又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时叶沛泽还是很尴尬的表情,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的脸上多了一抹腼腆的红晕,是那种害羞的不好意思。
他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开心,但不管蒋思淮他们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告诉他们对方到底是谁。
蒋思淮顿时悻悻:“你嘴这么紧啊?小叶你现在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说着顿了顿,她又哼了声:“我伤心了,你知道吗?我伤心了!”
袁景他们习惯了,梁槐景还是头一回见,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声,见她立刻看过来,便忙扭头别开视线。
叶沛泽一味腼腆的笑,不会说话这个时候就不是他的缺点,而是帮助他守口如瓶的武器了。
娜娜最后很伤心,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有多难过。
梁槐景看着蒋思淮他们安慰她,心里蓦地有些羡慕。
不是羡慕她被安慰,而是羡慕她的勇气。
为了缓和气氛,袁景很快就说:“我们让阿稚为我们唱首歌,就结束这个愉快的夜晚,好不好?”
唐秋燕他们连忙鼓掌附和。
蒋思淮超配合的,站起来,拿着一瓶酸奶当话筒,用欢快活跃的声音说:“感谢大家,感谢XXTV,感谢袁小姐,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一首袁小姐的偶像的《道理都懂》送给大家!”
呱唧呱唧,大家很配合的搞气氛,冲淡方才的尴尬。
梁槐景笑着听她唱:“时间把一切吞没,可我从未害怕过,爱的人会带我走,带我前往那天,走过街头吹的风,只需牵手无需战与斗……”[2]
只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忽然变得光芒万丈。
好像是天上某一颗原本亮度平平的星星,在乌云散去之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颗星星其实一直都这样,这份光芒是由他的喜欢赋予的。
聚会散场,残羹冷炙被清理掉,锅碗瓢盆被送进后厨的洗碗机,打扫干净卫生,圣诞的喜庆进入尾声。
梁槐景帮忙扔了垃圾,回来后站在门口屋檐下看手机。
梁裕给他发了信息,问送到家的饼干礼盒是不是他送的,说他和及韵很高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似乎之前的误会和不快都已经烟消云散。
梁槐景无所谓的笑笑,回复说可能元旦吧,不值班的话。
蒋思淮和大家一起打扫完店里的卫生,哼着歌出来,梁槐景听到她唱:
“天上有日月和星辰,地上没有异乡人,都曾呼吸狂奔相爱支撑,命才成为生,一路有热泪与天真,拥抱细碎的伤痕,别害怕……”[3]
多好的歌词,他又笑笑。
蒋思淮见他站在门口,店里的光照出来,他背对着,光线在他脸上分割出一道阴影,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喊他来着,却见他突然抬起头,微微仰起脖颈,露出性感的喉结和漂亮的下颌线,对着看不见星星的夜空吐出一股淡淡的白雾。
天气已经很冷,夜晚尤甚,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但是感觉他好像有点忧伤,为什么呢?还是下次再问吧,她想。
—————
圣诞节过后,蒋思淮有了一个短暂的可以歇口气的时间。
傍晚五点,她将比平时少了一半数量的最后一批面包从后厨端出来,码好之后跟唐秋燕说:“就这点了,卖到七点,能不能卖完都打烊。”
“赶紧收工回去,能多休息一个小时也好。”她说着,将头上的一次性帽子摘了下来。
洗干净手之后,她出来一边往盘子里夹面包,一边又跟他们说:“一会儿小唐姐拣几个回去给小朋友吃,小叶也带几个给师姐呗?”
俩人都答应了,等打包装的时候,蒋思淮才凑近叶沛泽,小声跟他打商量:“你喜欢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啊?在哪儿认识的啊?你告诉我呗,写给我看,看完就删,我肯定不告诉第三个人。”
叶沛泽摇摇头,一副守口如瓶,谁也别想逼迫我说出秘密的样子。
蒋思淮忍不住啧了声。
梁槐景下班过来时,店里已经在准备打烊了,如果是别的客人,唐秋燕就不接待了,可他不一样。
唐秋燕在夹的两个面包的基础上,又给他装了一袋,“你都拿去,待会儿我跟思淮讲。”
又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都要关门了,还不见你人影。”
梁槐景但觉得是:“你们今天打烊提前了?我师妹呢?”
店里已经空荡荡,叶沛泽进进出出的将面包盘都搬进后厨,前面只有唐秋燕一个人,不见蒋思淮人影。
“她提前回去了,要回家陪爷爷奶奶吃饭。”唐秋燕笑着解释道,“所以让我们也提前打烊。”
说完,将打包好的面包递给他,又给蒋思淮发了条信息。
梁槐景恍然大悟,笑着道了声谢,“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明天再聊。”
上了车,他打开车载音响,交通频道在播放路况。
经过宠物店门口时,他下意识的往窗外看,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见到蒋思淮牵着她的小狗,从门里出来,然后一路欢快的小跑着向前。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觉得一个人很吸引自己的目光。
也没有人会没有缘由的觉得一个人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更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周围好像总是有某个人的存在,她的身影,她的声音,以及与她有关的往事。
梁槐景不是傻子,他开始考虑,是不是因为对蒋思淮的愧疚而产生的关注,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发酵变质。
红灯亮了,他停下车,顺手切换了电台,车厢里开始流淌起音乐的前奏。
是蒋思淮前一晚唱过哼过的两首歌,他找到了原唱的版本。
在两首歌不断循环播放的声音里,车子再开了将近十五分钟左右,进入学府路一个名为诗书名郡的小区。
在这里的一套三室两厅是梁裕和及韵早年买的,原本是打算一家人搬过来住,但后来考虑到离市妇幼确实远了点,就将原来的旧房子卖了,置换成现在他们居住的那套房子。
梁槐景毕业后,坚持要搬出家独居,美名其曰是独立,实则原因是什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翅膀硬了的孩子要离巢,父母是无法阻拦的,梁裕和及韵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发生了重大改变,甚至要渐渐颠倒过来,只好将学府路的房子过户给他,以做弥补。
梁槐景当然知道父母的心思,因此谈不上多感激。只是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又对父母心存感谢。
由此也可见,他对梁裕和及韵的感情,始终处于一个别扭的状态,既不愿意完全躺平随他们摆布并对他们感恩戴德,也无法和他们完全切割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他既被他们管束安排失去自由,又从他们那里享受到了别人无法拥有的资源和好处,所以这两种选择他都不能做。
大概这世间不少子女都身临这样的处境,于是和父母别居,偶尔探望,有事帮忙,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实在是应了“远香近臭”和“距离产生美”的老话。
他回到家,洗手换衣服,然后从厨房的抽屉里摸出一包午餐肉,拆开以后夹进切开的可颂里,塞进空气炸锅里热一下,然后煮了一杯咖啡,囫囵的就算是吃了晚饭。
偌大的房子里安静到他走路的脚步声都能产生回声。
这与蒋家欢声笑语的热闹恰好形成鲜明对比。
蒋思淮回得也不算早,到家时已经过了傍晚六点半,黄阿姨已经炖好了一锅羊肉汤,这锅羊肉汤是用鲫鱼汤去炖的,大家都管它叫鱼羊鲜。
“鸡也蒸好了,今天买的正宗走地鸡特别好,你快来看看。”黄阿姨招呼蒋思淮。
蒋思淮撸起袖子边洗手边点头,说:“我还买了虾和梭子蟹,大虾用紫苏去炒,梭子蟹就做姜葱炒,可以吧?”
“青菜呢?”黄阿姨问。
“芥兰炒腊肠怎么样?”蒋思淮想了想,反问道。
黄阿姨说可以,“我去给你拿腊肠,你奶奶和姑婆晒的腊肠能吃了。”
蒋思淮一听就很高兴,要跟她一起去拿,“是不是还有排骨的?一会儿给我煮一根吧。”
“这么多菜你还吃腊肠啊?”黄阿姨都担心这几个菜能不能吃完,“你哥可不回来,少一个劳动力。”
蒋思淮诶了声,“不要紧,吃不完的我明天拎去店里,一锅炖了我中午再拌面吃。”
说完又问:“我哥多久没回来了?”
“有好几天了,反正半个月肯定有。”黄阿姨默默算了一下时间,应道。
蒋淮南和蒋思淮一样,要工作以后就不住家了,不是跟家里生分,实在是家离单位离得远,没必要每天都花三四个小时在上下班路上。
但他们一般会一周回一两次家,回来跟老人吃吃饭,周末要是能休息,蒋淮南也一般是回家的,可现在居然半个月没回来啦?
蒋思淮再想想自己之前的感觉,就觉得:“我哥肯定有事!”
接着又想起叶沛泽,忍不住吐槽:“你说这些男的吧,平时老喜欢吹牛逼,怎么一到自己的事,就一问一个不吱声,怎么,谈没谈恋爱,喜欢哪个女孩,是什么好见不得人的事吗?”
“人家兴许不是这么想的呢?连我都知道有句老话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黄阿姨如此替蒋淮南辩解道。
蒋思淮听了一乐:“好家伙,我家可真是书香门第,上上下下都这么有文化!”
等蒋兆廷和董姜莉两口子前后脚下班到家,蒋思淮已经把剩下几个菜都做好了,餐厅的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
“哎哟哟,这是怎么回事,有客来啊?”董姜莉惊讶的问道。
黄阿姨在帮忙摆碗筷,闻言笑道:“思淮回来了。”
“哟,阿稚回来啦?”董姜莉兴冲冲的进了厨房,见到蒋思淮穿着围裙在玩手机,上前一把抱住她。
“哎呀,快让妈妈看看,这是谁家的田螺姑娘呀?原来是我家的呀!”
蒋思淮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笑了两下又赶紧忍住,装出一脸严肃:“妈妈,我已经长大了,请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逗我。”
董姜莉哈哈笑道:“快拉倒吧,你就算长到六十岁,在我眼里,也还是个小朋友。”
说完母女俩笑成一团。
吃饭的时候,蒋兆廷说了一件事,问蒋思淮:“阿稚,我听你关师兄从联谊会回来说,你跟你一个实习时认识的师兄走得很近,有没有这回事啊?”
蒋思淮啧了声,嘟囔:“关师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
“我让他去的,他回来我不得关心关心?”蒋兆廷道。
蒋思淮看他一眼,反问道:“关心什么?关心我跟他有没有看对眼?”
蒋兆廷露出一个略微有点尴尬的笑容,嗯了声。
蒋思淮哼哼两声,“那你快死了这条心吧,关师兄不喜欢小矮子!他喜欢个儿又高,胸又大的!呵,男人!”
当父母的瞬间便很愧疚,“对不住啊,爸爸妈妈把你生矮了。”
蒋思淮顺利拿捏父母,顿时得意起来,“就是嘛,所以你们不要再做这些我不喜欢的事,不然我一气,哎呀,个又矮命又短,那可怎么办呐!”
大人们:“……”好好好,你是全家歪理最多那个:)
黄阿姨犹豫一下,建议道:“那你要不……多喝点木瓜炖奶,起码落个胸不小?”
蒋思淮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奶奶一看就立刻说:“哎呀小黄你不要乱讲,我们胸哪里小了,这不一直都这样吗,没有的事,好着呢!”
小黄就是来得时间短,不知道这个娇气包祖宗说不得!
蒋思淮连连点头:“就是嘛,我觉得我很好呀。”
声音又糯又自信:“那些个木瓜炖奶没有科学依据的,都是有人觉得有用,你传我我传你,就像吃什么什么以形补形能壮阳一样,有论文数据能证明吗?经过双盲实验了吗?”
“再说了,胸大也很苦恼的。”她讲得有理有据,“很重的,买内衣也不好买,穿衣服也容易显得虎背熊腰,有什么好的!”
大人们连连点头,对对对,阿稚说的都对。
接着赶紧换话题,聊起过年的事,大人们交代她,到时候记得给他们多留些新年的饼干礼盒,要拿去送人。
“不让你白干,店里卖多少,我们给你多少,怎么样?”
蒋思淮一本正经的点头:“你们属于带量采购,给你们打八折。”
蒋兆廷喝了口汤,抬头看她一眼,说了句:“你比医保局爽快。”
这话一听就很有故事,一家子几乎都在医疗系统,或者跟医疗系统有过关系的,当然听得懂他在吐槽什么,不由得都笑起来。
梁槐景晚餐时喝了杯咖啡,整个晚上都很精神,他改完论文,速读完文献,又翻了半本书,时间将近零点,他却仍然毫无睡意。
浴室里水声淅沥,落到地上发出哗啦噼啪的声音,水汽蒙住了浴室的玻璃门,凝结成厚厚的白雾。
这是他一天之中仅有的能放松的时间。
什么都不用想,但也什么都可以想。
他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毫无负罪感地休息,不用担心浪费了时间,不用考虑什么该做的事没有做,也不用害怕耽误这一会儿就辜负了谁的期望。
夜色深沉浓烈,最后终止于他看到的蒋思淮晚上发的朋友圈。
【今天南南没回家,那就只能奇迹阿稚自己启动了!】
配图是满满一桌的好菜,色香味俱全的样子,一看便知她花费了许多心思。
他恍然大悟,原来隔壁炸鸡店老板娘叫她,是叫的这个“阿稚”。
稚是什么意思,是她的父母希望她能永远保留稚童的纯真和快乐无忧吗?那也许,他们的愿望成真了。
梁槐景临睡前,最后想到的,是蒋思淮平时跟人说笑时各种笑起来的样子,嘿嘿哈哈,满脸开心和阳光灿烂。
十二月马上就要结束,蒋思淮开始筹备新年饼干礼盒的定制业务。
她花了点时间,做出来一盒焦糖巧克力夹心曲奇和佛罗伦萨酥饼,要放凉以后才能包装,趁这个时间,叫叶沛泽来拍饼干的特写,除了三视图,还要切开拍横截面。
后厨里充满了饼干烘烤的香味,还有浓郁的焦糖香。
等晾凉后蒋思淮将饼干挨个密封包装起来,梁槐景下班过来的时候,叶沛泽还在布置拍摄广告用的小桌子。
他看到相机,愣了一下:“这是又要上什么新品?”
唐秋燕解释说:“新年饼干礼盒啊,思淮今天下午做出了一盒样品。”
梁槐景立刻好奇起来:“是么?我能不能看看?”
话音刚落,就听到蒋思淮的声音传过来,笑嘻嘻的:“何止能看,师兄你还能吃呢。”
他转眼,只看了她一下便笑起来,“那可太好了。”
蒋思淮捧着个盒子从后厨出来,经过他时,还特地停住脚步看了他两下,问道:“师兄今天心情好像还不错,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梁槐景愣了一下,开心的事?
见他有些发愣,蒋思淮就问:“是不是工作很顺利?还是说……发工资啦?又或者,发论文啦?”
当医生的人,来来去去高兴的事就这几样嘛!
梁槐景回过神,听到她说的这些,不由得失笑,摇摇头说:“都不是,工作进度一般,工资不是月底发,论文才修改完发给编辑,离见刊还很远。”
“所以你为什么高兴?”蒋思淮闲嘛,把饼干盒交给叶沛泽后,就跟他闲聊。
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见到她,于是胡诌了一个借口,道:“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能吃到好吃的小饼干?”
蒋思淮无心追问是真是假,闻言哈哈笑着把一块多做的佛罗伦萨酥饼递给他,“那你快尝尝!”
声音雀跃欣喜,明明也忙了一天,却还是那样精神奕奕。
梁槐景忍不住又看着她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