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繁背书包上学的事其实在校门口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一周有三天准时在校门抓学生仪容仪表或迟到的胡庞是第一个被惊着的。虽然那书包旧旧蔫蔫的,一看就没装什么书,单肩背着看起来还是吊儿郎当,但比起以前已经有那么点学生样了。
为这事,胡庞专门在老师会议上夸了庄访琴两句。
庄访琴一开始觉得太夸张了,学生背书包天经地义,有什么可表扬的。直到这学期最后一次的月考总分出来,庄访琴恨不得让胡庞再去学校广播室再夸一遍。
“这次月考考得不错,但你不要骄傲,继续进步,期末也要保持这样的水平,知道么?”
刚做好成绩排名的表格,庄访琴就把人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她本意是想夸几句,看到对方十年如一日的站姿后又忍不住蹙眉,“站直了你!”
喻繁困得一声不吭,懒洋洋地挺了挺背脊。
庄访琴还是不满意,刚想用尺子把他腰给拍直,八班班主任从门外进来,经过时顺便往她办公位上放了杯豆浆:“庄老师,这是在训人还是夸人呢?来,我刚去了趟食堂,给你捎了一杯。”
“哎呀,谢谢顾老师。”庄访琴说,“训他呢。”
“训啥呀?我听说他这几次月考进步都很大啊。”
“还行,一般,差得远呢,”庄访琴微笑道,“也就从第一次月考的年级1128名变成了现在的499名,勉强挤进年级前五百,哪儿算得上什么大进步啊?”
喻繁:“……”
顾老师也微笑地无语了一会儿:“已经很了不起了。你得给我传授传授经验啊庄老师,怎么把他学习拉上来的?”
“我哪有什么经验,是他自己有了学习的心思,也有点天赋,不然没法这么快。”庄访琴想了想,“非要说的话……我把年级第一调到他旁边去了,你可以试试。”
顾老师:“……”
怎么,我徒手给自己变个年级第一出来?
庄访琴看了眼时间,对喻繁道:“行了,差不多要上课了,回教室吧。记得我说的啊,继续保持,不要骄傲。”
最后一句话对您自己说吧。
喻繁哦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
顾老师拿着自己班级的月考排名表,叹了声气:“唉,我们班这次平均分排名掉了两位。还有个之前年级前三十的学生,这次突然掉到百名开外了。”
庄访琴说:“情绪没调节好吧?挺多学生都这样的,你要注意点,到了高三这种情绪会更严重。”
“也不全是。”顾老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还不是早恋吗?跟我们班一个学体育的男生。不行,我还得找他们家长谈谈,马上就高三了,可不能让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影响成绩。”
庄访琴赞同地点头,还要说什么,刚要离开的人忽然又折了回来。
喻繁单手抄兜,一脸不在意地问:“那谁……这次考试排名多少?”
“谁??”
“陈景深。”
“第一。”
喻繁微不可见地松了一下眉,冷漠地“哦”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庄访琴应完才觉得莫名其妙,喻繁怎么还关心起别人的成绩来了?
“他们关系挺好啊,”顾老师笑笑道,“看来陈景深给他起到了不小的激励作用。”
庄访琴回神,过了几秒才茫然点头:“……是吧?”
喻繁刚回到教室,王潞安就凑了过来:“访琴找你干啥?等你好久了。”
“没,”喻繁下意识扫了眼他同桌端正的后脑勺,才拉开椅子坐下,“干什么?”
“我们几个约好这周六去新开的一家室内游乐场玩,一起去?”
“不去。”喻繁想也没想,“有事。”
王潞安:“大周末的能有啥事?你那一对一家教不是晚上才来么?”
“约会吧?”章娴静身子半侧,翘着二郎腿说。
还两分钟上课。喻繁弯着腰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书,闻言顿了一下,然后短促沉闷地应一句:“嗯。”
“……草,怎么能一谈恋爱就跟兄弟们脱节呢?”王潞安啧一声,余光瞥向另一个人,“那学霸,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陈景深仍旧垂眼看着题:“不了。”
“想什么呢你,都要期末了,学霸哪儿有空出去玩。”章娴静好笑道。
“噢,”王潞安道,“原来学霸也要做考前冲刺啊?”
“也不是。”陈景深淡淡道,“有别的事。”
王潞安对学霸的周末生活还挺好奇的,顺嘴问:“啥事?”
“跟他一样。”陈景深用笔指了指身边的人。
啪!
喻繁手一滑,好不容易摸出来的课本掉在了地上。
他低头去捡,又在桌底下磨蹭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立起课本挡住自己的脸。
王潞安找回声音:“学霸也谈……”
“不知道。”喻繁冷漠地打断,“什么都不知道,别他妈问我。”
其他人都是一副震惊诧异又好奇的表情。
只有章娴静,她手肘搭在椅背上转身,探究的目光在他和陈景深之间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边眉皱一边眉挑,满脸狐疑-
周六。陈景深一到电影院就看到站在购物台前的男生。
“两杯可乐?要不您再加五元,可以多拿一份小杯爆米花,”售货员指了指菜单,“这是我们这里的情侣套餐。”
喻繁正低头发消息,本想说不用,听到最后又顿了一下。
他抬眼,语气犹豫:“……情侣套餐?”
“对,我看您买的是情侣厅的票,买情侣套餐有折扣的。”售货员笑了下,“您要不问问对方吃不吃爆米花?”
喻繁拧眉考虑了两秒,然后低头敲字:“我问问。”
“不吃。”
回这么快?他都还没发出去……
喻繁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转头:“谁问你了?”
陈景深说:“那你问谁。”
“手机钱包。”
售货员:“……”
她正犹豫要不要再推个别的套餐,就见那个头发长些的男生回过头来,把手机扔进兜里,揉揉鼻子对她说,“……两杯可乐,不要套餐。”
喻繁来电影院看电影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以前有人会带他来看,那人走后就没看过了。他没耐心坐不住,也不喜欢跟陌生人坐在一起。
所以他第一次知道电影院还有这种座椅。
放映厅很小,灰色的双人沙发,为了防止周围的人看见座位上的情况,沙发中间做了一个小挡板。
他和陈景深并肩坐着,心想这他妈跟上课有什么区别。
后来他发现有的。在上课的时候他至少还能听课做题打发时间,但面对一部两个小时的烂片,他实在有点想走人。
电影开局便是交代背景,女主角因为四岁时吃了男主角一颗糖,在没见面的情况下暗恋了男主十四年。
这可能吗?谁会记住四岁见过的人?再说,就不担心这男主在十多年时间里变丑变坏?
到这喻繁都还能忍忍。直到他看到两人重逢的第一面就一起崴了脚,并抱着在地上滚了一段,最后定点还他妈亲了个嘴的时候,他拳头是真的捏紧了。
旁边传来奇奇怪怪的动静,喻繁忍着对情节的不适,毫无防备地扭头去看。
虽然座位之间设了隔板,但他高,一眼就看到了隔壁那对跟着电影男女主一块亲起嘴来的情侣。
“……”
草。
这两人是不是忘了自己旁边坐了人?是不是不知道电影院有监控?
喻繁原本支着扶手在犯困,听见声后忍不住抬眼去找电影院里的摄像头,结果黑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忍着离场的冲动坐直身,跟陈景深的肩膀碰到了一起。
他们在教室时也会这样。两人默不作声地贴肩,每次庄访琴到教室外巡逻的时候喻繁会下意识前倾错开,就像平时玩手机遇到老师巡逻,马上把手机塞进抽屉那样。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两个男生在座位上肩贴肩太正常了,很多人都这么坐的。
可他这一次想明白,下一次又总是再犯。
但在这里不会。
他手臂和陈景深相贴,影院空调开得很大,只有两人靠在一起地方是暖的。
陈景深感觉到旁边的人给过来的压力越来越重,像是在犯困,又强忍着。
于是他动了动身子,让喻繁靠得舒服一点——
“陈景深。”
陈景深停下来:“什么?”
“这有监控。”喻繁冷脸看着电影荧幕,也不知道是在提醒他还是提醒自己,“不能亲嘴。”
“……”
“约会”这个词其实刺激了喻繁几天。
他得过且过了很久,礼拜几对他来说就是早起和不早起的区别。但这周他一天看一次日期,确实过得有点慢。
没想到最后还是两个人并肩坐,什么也不能干,还要听着别人干,真傻比……
手指被掰开,贴紧,收拢。喻繁脑子里的谩骂一下停了。
“嗯,”陈景深说,“那牵一下。”
“……”
陈景深体温比他高点,手指很长,牵起来还算舒服。
隔壁声音停了下来,喻繁忽然觉得还能忍忍。
忍到后来,他发现这电影剧情是烂,但撇开男女主角不看,每帧画面都拍得很美,属于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能当壁纸的程度——
男主发生车祸的那条绿荫大道被繁盛的枝丫包裹,光影斑驳。
女主得知自己身患癌症,跌坐在雪地里,鹅毛大雪纯洁凄美。
经历重重困难后,男女主发现他们是亲兄妹,决定分手。分手之前去了他们第一次重逢的校园,两人在纷飞的秋叶中拥抱、牵手、告别。
算了,就当是过来看风景的。
上半场恨不得把电影荧幕砸烂的人如是想道。
电影散场,两人第一批走出影院。
下午三点,日光充沛。刚在黑漆漆的环境里待了两个小时,喻繁从影院后门出来时被刺得睁不开眼。
他甚至没看清周围的环境,就听见身边的人低声道:“去你家?”
喻繁蜷了下手指,那声模糊的“嗯”已经到了嘴边——
“喻繁?学霸??”
右边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你俩怎么在一块?不是约会去了吗??”
第62章
喻繁僵硬地转过头,看到右侧乌泱泱一群熟人,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你们……”面面相觑了好久,喻繁才找回声音,“怎么,会在,这里。”
“那家室内游乐场二十个人拼团打六折!哈哈哈!”王潞安又重复道,“你和学霸怎么在这?你们不是去约会吗?”
二十双眼睛齐齐盯过来,里面还有好多个眼熟但不认识的人。喻繁满脸木然,恨不得抓着陈景深回去再看一遍那部烂片。
这怎么编??
喻繁脑袋风暴了许久,最后决定逃避:“游乐场好玩么?”
“好玩啊,里面还有真人cs,特牛逼!”一旁的左宽左右张望,“我草,喻繁你对象呢?我想看好久了!”
喻繁:“cs谁赢了?”
“我。”章娴静看了一眼旁边商城挂着的标牌,扬眉问,“你和学霸去看电影了?”
转移话题失败。喻繁还没憋出来,就听见旁边的人风轻云淡道:“嗯。约完会正好碰上。”
喻繁:“……”
这十几个男生一个比一个傻,见看不了他们的女朋友了,脸上只有遗憾。只有唯一一个在场的女生敏锐捕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某个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题在章娴静嘴边兜兜转转,她扫了周围人一眼,最终还是把话忍了回去。
“这才下午三点,就约完了?”王潞安眨巴了两下眼睛,“那学霸,你跟你对象约会都做了啥?”
陈景深道:“吃午饭。”
“……吃完呢?”
“回去刷题。”
王潞安不确定地问:“你这约会是不是有点怪……”
“你哪这么多屁话。”喻繁拧眉打断他。
“哎呀,我这不是好奇么。”王潞安转眼问喻繁,“你约会也结束了?”
喻繁不是很爽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句:“嗯。”
王潞安一拍手:“那正好啊!跟我们一起去承安寺?这不马上高三了,我们打算去拜拜,顺便求个学业符。”
“我可不是。”左宽立刻澄清,“谁他妈要求学业啊,我是去求神仙别让我那么帅,天天收情书很累的好吧。”
王潞安:“你真他妈不要脸。”
承安寺是南城最有名一座寺庙。据说非常灵验,所以一直以来香火鼎盛,很多人过来旅游出差都会到那拜一拜。
喻繁想也没想:“不去。”
“为什么?不是约完会了么?”章娴静看着他,“难道你俩还有别的事要做?”
想到他和陈景深原本要去做的事,喻繁眼皮一跳,下意识反驳:“没。”
“那一起去,正好帮我拍几张照片,我请你吃冰棍儿。”章娴静问完也不管喻繁答不答应,看向另个人,“学霸,你也一起?”
喻繁还想再拒绝,就听见陈景深轻飘飘地扔了一句:“好。”
“……”
这拼团的二十个人也不是全都熟悉,这会儿就是从室内游乐园出来一块儿去公交站。最后走了十来个人,只剩下几个熟悉的,分成两辆的士一起去了承安寺。
寺庙外是一条略微崎岖的山路,两侧摆满了卖玉石香烛的摊子,把原本就狭小的路挤压得更窄。
陈景深走在人群最末。他看了一眼远处白烟袅袅的寺庙,又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男朋友两手抄兜,神色不耐,是这条路上看起来最不诚心的香客。
某一刻,陈景深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和他印象中的某个小小身影重叠,烦躁的表情,脸颊的痣,甚至身后的景色都和他脑子里的画面相差无几。
“陈景深。”张口时说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后面多了一句挺凶的,“别特么看我。”
陈景深过了几秒才问:“为什么?”
喻繁:“很烦。”
会让他想起今天本来是约会却被逮来拜神仙这种无语的事。
陈景深收起视线。他看着前方吵吵闹闹的几个人,忽然问:“之前来过这里吗?”
喻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口应:“来过。”
“什么时候?”
喻繁想了想:“夏令营。”
当时夏令营地点就在附近,老师带他们过来兜了一圈,小孩子受不了寺庙里的香烟,进来不过十分钟就走了。
“夏令营?你还参加过这种东西?”走在前面的王潞安听见了,好奇地回头,“什么时候啊?”
喻繁:“小学。”
“好玩吗?”
“这么久了谁记得。”喻繁懒洋洋道,“应该没什么意思。”
越往山上摊子越少,直到看见寺庙门口,周围才终于清净了。
繁茂树枝缠绕寺庙红墙,偶尔飘过几缕白烟。章娴静在寺庙外拖着他们驻足许久,拍了好多风景,最后把手机往喻繁手里一塞,让他帮忙拍几张全身照。
完了之后章娴静翻阅照片,忍不住邀请:“喻繁,暑假我们家要去海岛度假,要不你也一起——”
“别放屁了。”喻繁耐心消磨得差不多,“你到底进不进。”
一行人刚进寺庙,就被两侧的祈福长廊和大榕树枝丫上挂满的红牌子吸引去了目光。
旁边有工作人员正在给游客介绍,说这红牌子三十块一个,事业爱情亲人等等要分开买,全套大吉大利是一百五,随便挂在庙里哪儿都行。还有莲灯、香火和符纸,心诚则灵,买了定会万事顺意。
一百五不是大钱,来都来了,前边几个人商量之后都决定买大吉大利套装。
朱旭挠挠头:“能帮别人买吗?”
“你要帮谁买?”王潞安问。
“他女朋友呗,好像是这次月考砸了,成绩出来后就没怎么理他。”左宽走到许愿牌前看上面的字。
“许愿牌只能帮亲人挂,不过你可以买别的拿回去给她,”工作人员立刻道,“要不看看我们这儿的学业符?拿回去带着,一定学业有成、步步登高。”
工作人员熟能生巧,一句话里能带三四个吉利词儿,把几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连左宽都掏钱,他看了章娴静一眼,很小声地对工作人员说:“给我来个,那什么桃花的……”
等东西都拿到手,他们才发现后面那两个人一动不动,连话都没怎么说。
“喻繁,学霸,你们不买?”王潞安拿着他一家人的符,“我听说这玩意儿很灵的。”
喻繁:“听谁说的。”
“刚才那个工作人员。”
“……”
喻繁满脸嫌弃地看了他手里的玩意儿一眼:“不买。”
“宁可信其有嘛。”
喻繁没搭理他,只是看着王潞安低头捣鼓那些符纸的模样,他忽然想到自己上一次跟着夏令营来这儿的时候,身边也有一个迷信的小屁孩。
他当时参加的是素质拓展夏令营,很多活动都是团体比赛,说是比赛,也就是做点户外小游戏。
但有些小孩儿好胜心重,玩个丢沙包都想赢,所以老师分组时会有意识的均衡分配。
喻繁当时的组里有个瘦不拉几的小呆子。
小呆子是个男生,明明和喻繁一样年纪,身高却只到喻繁的脖子。平时总是安静不爱说话,表情呆呆木木的,反应也比其他小孩慢半拍。
因为这样,他们组的比赛总是因为他落到最后一名。一次两次还好,谁想那小呆子一连拖了七天的后腿,很快就被组里的小孩排挤了。
有些小孩天生就坏。一开始只是孤立和恶言相向,过了几天就会故意把小呆子绊倒或撞摔,最后直接动了手,把小呆子在承安寺求来的平安符给撕了,还踩了几脚。
当时老师去了厕所,周围的大人也没管。只有喻繁,把嘴里的棒棒糖嘎嘣咬碎,攥紧小拳头就冲了上去。
原本只有那小呆子在哭,后来那几个小男孩也跟着他一起哭嚎,最后他们整个团被寺庙赶出了门。
老师气急了,把喻繁骂了一通,等车的时候故意把他晾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其他小男孩都熄了声,只有最能哭的那个还双手捧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平安符,啪嗒啪嗒挨在他身边掉眼泪——
“在想什么?”身边人突然问了句。
“没,”喻繁回神,半晌后道,“……想起上次来这的时候,身边带了个哭包。”
陈景深微怔:“哭包?”
“嗯,烦得要死,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能哭的。”
陈景深安静了两秒:“为什么哭。”
“跟人打架,没打过,平安符还被弄坏了,就坐在这儿哭了半天,”喻繁下巴指了指前面那块地,“哄了很久才消停。”
“怎么哄的。”
喻繁心不在焉地应:“拿了当时要写周记的纸,给他写了十多张符,跟他说……”回忆到这儿,喻繁突然顿住了。
陈景深等了一会儿:“说什么了?”
“……”
说让那呆比别哭了,以后我保佑你——之类的。具体喻繁想不起来了。
太装逼中二了,他现在说不出口。
于是他冷了冷嗓子,“我就说,别他妈哭了,再哭把你扔下山。”
“……”陈景深偏头看他一眼。
“然后他就不哭了。”
“……”
“憋得太辛苦,他回去路上一直打嗝,打一次看我一眼,很傻比。”感觉到陈景深的视线,喻繁抬起眼来跟他对视,刚想问他看什么看,话到嘴边忽然一顿。
喻繁抬手在陈景深的眼睛上比了比,“哦,那哭包跟你一样单眼皮,很丑。我那时候都找不到他眼睛,光见眼泪了。”
他本意是顺带气一气陈景深,谁想陈景深把他手按下来扣住,偏开脸短促地闷笑了一声。
喻繁一愣,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陈景深扣着他的手,好笑地沉声问:“还哪像?”
“欠揍的气质。”喻繁说,“哭起来应该也像,陈景深,哭一个我看看。”
“很难。”
“你松手,我马上让你哭。”
手被松开,喻繁抬起手臂勒着陈景深的脖子,另只手刚要去揉陈景深的脸——
“喻繁,学霸,我们搞完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见王潞安的声音,喻繁立刻松开了陈景深的脖子。
一帮人从河边放灯回来,走在他们前面的工作人员已经笑开了花。
拐过洞门,看见自己两位兄弟,王潞安道:“我们准备去正殿拜一拜,一起呗?”
“不去。”喻繁懒懒倚着石栏杆,“不信这些。”
王潞安猜到了,于是他又问另一位:“学霸,你也不去吗?”
“以前拜过,不去了。”陈景深淡声道。
“嗐。每天来拜的人这么多,神仙哪记得住。”朱旭说,“反正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刷刷脸,省得把你忘了。”
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再加上路程,这会儿已是黄昏。
承安寺在山腰,从寺外往远望,能看见橘红色的夕阳沉落山中,染红山木一片。
喻繁半仰着头发呆,看起来像在赏景,落日余晖在他脸上描出一条明亮的,弯曲的线。
“不了。”陈景深说。
神不用记得他。
他的神会保佑他。
第63章
南城出了名的冬冷夏热,不算一个宜居城市。
期末考试那几天暑气高涨,胡庞巡考场时发现学生们都蔫巴巴的没精神,加上这次期末考试题目难度大,好多学生两鬓都被汗结成了块,表情痛苦。
这哪能成。期末考试结束后,胡庞立刻找校长讨论了一下这件事。
于是来学校领成绩这天,学生们看到架空层放了一大批待装的空调。
领完成绩,又去操场排队晒太阳开会。等胡庞在阴凉的主席台上讲完那些暑期注意事项,已经将近中午十一点。
这时间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可去,晒了这么久也没心思再回家睡回笼觉。于是一帮人商量以后,一起去了学校附近味美价廉的小饭馆。
喻繁人还没清醒就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个多小时,整张脸都是臭的。他落座后就跟旁边人贴着手臂,没怎么说话。
很神奇。明明一直在同一个空间里待着,陈景深手臂的温度总是比他低一点。
“我草,你们看到楼下那批空调没?胡庞怎么这么舍得了??”王潞安含着红烧肉惊叹道。
左宽:“早特么该安了,我最近在教室睡觉总是被热醒。”
“把你们嘴里的东西吃完再说话,”章娴静嫌弃地说,“那你们发没发现空调旁边还放了好多小箱子,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王潞安咽下嘴里的东西问。
章娴静:“摄像头。婷宝上次把作业交到老师办公室,听到那些老师们说实验楼下面几层要改成办公室,所以摄像头全都要换新的,那些没安摄像头的教室也要安上。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下学期别去实验楼抽烟了。”
闷头吃饭的人突然顿了下,抬起头来。
陈景深扫他一眼,往他空了的杯子里倒满水。
“正好,我也想跟喻繁一样戒烟,我爸那天在我书包翻出一个打火机,差点没把我打死……”王潞安心有戚戚。说完又想到什么,看向对面的人,“不过朱旭,那你和你女朋友不就没地方约会啦?”
朱旭平时挺活跃的,今天却满脸忧郁,沉默寡言。
听见王潞安的话,他嘴巴一撇,忽然抬手道:“服务员,拿两瓶啤酒!”
王潞安:“?”
王潞安:“大中午喝什么酒?你是不是没考好……”
“可能吗?他一体育生,管成绩干嘛?”左宽喝了口可乐,说,“跟女朋友分手了。”
王潞安一愣:“啊?为什么?”
“被老师发现了。”左宽说。
“你们班主任不是早就发现了?当时也没分啊。”
“那女生连续几次大考分数都很差,这次期末都要跌破两百名了,再加上她爸妈那边吧……反正就跟他提了。”
朱旭本来只是情绪低落,听到这已经低头去捂眼睛了。
“我草。”左宽立刻去搭他肩膀,“不至于不至于,分个手而已,你这不还有兄弟吗?”
“就是,肯定能找到更好的。”王潞安连忙跟上,“跟你分手是她没眼光!”
章娴静给朱旭递了张纸:“别哭了,真要喜欢毕业后再追。”
“谢谢。”朱旭今天穿的无袖,露出属于体育生精壮有力的肌肉,低头擦眼泪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喜感。
他哽咽一声,“算了,她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能上很好的学校,找很好的工作,我在体育队里都排不上号……怪我自己太差了。我如果有学霸那样的成绩,能跟她互帮互助,老师和家长肯定不会那么反对。”
大家的视线忽然都转了过来。
陈景深抬眼,对上王潞安“你安慰他两句”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憋出一句:“现在开始学也不晚。”
“就是!”王潞安一拍大腿,“再说了,这世界上哪有几个人能跟初恋修成正果的?就算是学霸,没准过段时间也跟你一样分手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初恋就是拿来怀念——我草……”
话音刚落,一包没拆开的纸巾迎面击来,王潞安手忙脚乱地去接,然后怔怔地看对面的人,“咋的了?”
喻繁:“别诅咒人。”
王潞安反应过来,“噢,靠……抱歉啊学霸,我嘴快。”
他说完又纳闷,“不过人学霸都没生气,你干啥这么凶?”
“我有吗?”喻繁绷着眼皮,一脸不爽地问。
“我拿面镜子你看看。”
“得了你们。”左宽随口插话,“人家学霸也不一定是第一次谈恋爱。”
王潞安找章娴静拿了镜子,举起对着喻繁:“来,你看看你凶不凶——”
喻繁蹙起眉,刚想再砸一包纸过去。就听见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是第一次。”
喻繁:“……”
“不过我不会和他分手,他的初恋也不是我。”陈景深后靠着椅背,冷淡地下总结,“所以我们会结婚的。”
“……”
“咳,咳咳咳!”观察了他们许久的章娴静猛地被奶茶呛到,惊天动地咳起来。
桌上其他人被陈景深这段话说愣了,就连朱旭都不哭了,全都怔怔地盯着陈景深。
王潞安最先回神,伸手拍了拍章娴静的后背:“静姐,没事吧你?”
章娴静捂嘴咳了半天,艰难地挤出一句:“……没事。”
王潞安想再给她递张纸,抬头却发现自己对面那位兄弟低着头,露出的耳朵比咳了个半死的章娴静的脸还红。
吃饱喝足,大家商量着要带朱旭走出失恋地狱,约着先去召唤师峡谷大杀特杀24小时。
喻繁拒绝得很干脆。他在小饭馆门口目送他们进了网吧之后,伸手去扯陈景深的衣袖:“你跟我回去。”-
回家路上喻繁一直没吭声。他脑子还是热的,里面兜兜转转都是陈景深在桌上说的屁话。
喻繁刚才其实罕见的有点怕,怕被人发现,怕有人听出来,怕别人知道陈景深是同性恋。但害怕里又带着隐晦难言的亢奋,是被陈景深说的那两个字刺激出来的。
说白了就是上头。
直到回到熟悉的贫民窟,把陈景深拽进他房间,再反锁上门,喻繁那股绷着的劲儿才一点点松懈下来。
这次暑假卷子多得喻繁一只手握着都挤,他把卷子全都扔书桌上,刚准备去拉窗帘。
“叫我来写卷子?”身后的人淡淡道,“我算了一下,一天要刷两张才能做完。”
“……”
喻繁木然地踢了一下椅子:“自己写吧,桌子借你了。”
他说完就往阳台走,然后被人抓住手臂往后带。
喻繁抬手去推陈景深偏下来的脸,面无表情地说:“陈景深,给你脸了。”
陈景深很低地笑了下,亲了亲他的手,然后脸就被喻繁用手捏住,把他拉下去接吻。
黄色窗帘不挡光,中午的日光隔着一块薄布照射进来,给老旧的家具覆上一层暖色。刚发下来的卷子被扔在书桌上,风扇偶尔转过去的时候会哗啦啦掀起页角,两份卷子被风推得渐渐交叠。
喻繁被陈景深抵在床沿,后背的墙壁冰凉刺骨,他被亲得脑袋一下一下往上仰。
喻繁怕痒,衣摆被勾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弓起腰想躲,才发现自己的姿势有多吃亏。
他们面对面坐着,脚舒展地搭在陈景深腿上,陈景深手掌往他膝盖一按,他就完全没法动弹。
“陈景深,”他偏脸躲开,咬牙切齿地骂,“再摸我咬你了。”
陈景深笑了一声,气息喷洒在他下巴,顺着低头去亲他的喉结。喻繁忍不住吞了咽了下,闭起眼来在心里骂了一句草。
怕他着凉,陈景深中途腾手去把风扇关小了一点。风扇声音渐弱,某些声响越发清晰。
这段时间备战期末,题海把人压得燥火全灭,他们只是偶尔会接个吻,也不会吻得太深入。所以余光瞥见陈景深去碰他运动裤的松紧带时,喻繁脑子还是麻了一下。
他脖子到发际很快就红了一片。他依旧不敢看,只是把脑袋搭在陈景深宽阔的肩上,跟鸵鸟似的半弯腰。
直到几次都没得到最后的缓解,喻繁才忍无可忍地抬头骂:“陈景深!你他妈……拇指不想要,我一会就帮你砍掉!”
陈景深松开他,垂下的眸光带着薄薄笑意。
喻繁张嘴还要骂,就被人堵了回去。陈景深蹭了一下他的鼻尖,哑声说:“嗯。喜欢你骂我。”
“……”
妈的。变态。
弄完之后,陈景深想起身去擦手。又被人勾着脖子抱回去。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喻繁抱着他,没骨头似的地躺在他肩上,说:“等等,陈景深。”
“等什么?”
“等我缓两分钟。”喻繁满脸涨红,闭着眼涩声道,“……我也帮你。”
……
磨蹭了一下午,一张卷子没做。
不过作业也不急在这一天。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出门吃晚饭。
喻繁家门口的老街都是一些苍蝇馆子和小摊,他们兜兜逛逛,挑了一家香味飘满街的烧烤店。
陈景深去买了两瓶水,刚坐下来大腿就被狠狠撞了一下。
喻繁膝盖抵在他腿上,手里拿着吃剩的棍叉:“说吧,想先被切哪只手指。”
下一秒,陈景深的手就伸到他面前,懒懒地朝他摊开:“你看看想要哪只。”
“……”喻繁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拍走。
老板娘端着装满烧烤的铁盘过来,放到他们桌上后顺势打量了他们一眼,然后她回头喊:“臭老头!”
正在后厨准备食材的老板探出头:“干啥嘛!”
“把蚊香点上!”老板娘喊,“客人脖子都要被叮满了!”
老板娘走后,陈景深偏头看了一眼。他男朋友已经伸手把衣领拽到了后面,只留下一截很短的脖子。
喻繁中午那顿被陈景深刺激得没怎么吃,晚餐他吃得比平时都多。感觉到满足的饱腹感后,他往后一靠,刚准备招呼老板过来结账。
结果老板娘朝他们走过来,又往他们桌上放了几串大鸡翅。
“等等,”喻繁蹙起眉,把人叫住,“这不是我们点的。”
“哦哦,对,刚才一个男的给你们点的。”老板娘手搓在围裙上,对喻繁笑笑,“他说他是你爸。”
第64章
南城的夏天就像把人闷在蒸笼里,烧烤店就算安了几个大风扇在客人头顶呼呼地转,还是没法驱逐空气里的燥意。
喻繁坐在其中,觉得被一盆冰水泼了满脸,四周忽然就冷了下来。
喻凯明回来了。喻凯明就在附近。喻凯明在看着他。
每一个认知都在刺激着喻繁的神经。他肩颈不自觉地绷直,眼睛警惕地巡视四周,始终没找到那张熟悉又令人生厌的面孔。
为什么给他点东西?喻凯明看到什么了?他和陈景深……刚才有没有做什么?
喻繁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有多难看。
陈景深沉默地看了他一阵,伸手去碰他紧绷的手指尖,但只是刚刚贴上,对方就像被电似的立刻抽回手。
喻繁动作比脑子快。他愣了一会儿,才抬头去看陈景深的眼睛。
“……我手油。”喻繁找回声音。他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撇开眼问,“吃饱没?”
“嗯。”
“那走吧。”喻繁拿起老板娘最后送过来的铁盘子,举到垃圾桶上轻轻一翻,几串鸡翅簌拉一声掉进黑色塑料袋里。
回到老小区,喻繁抬头望了一眼,灯果然亮着。客厅的灯年岁已高,用来照明可以,但长久待着会坏眼睛,苟延残喘的光亮给人一种萎靡压抑的不适感。
走到小区大门,陈景深衣服被身后人拽住。
“你别上去了。”喻繁垂着眼没看他,“在这等我,我去拿你的卷子下来。”
“一起。”陈景深说。
“让你等着就等着。”
喻繁说完就转身要走。陈景深伸手要去牵他,想起他刚才的反应后顿了一下,往上去牵他的手臂。
“我跟你上去,”陈景深说,“就在门外等你。”
虽然喻繁没提过他跟家里人的关系,但陈景深大致能猜个七七八八。
陈景深没点透,喻繁却直白地回过头看他:“不用,上次把他打怕了,他最近还不敢惹我。你在这等着,别乱走。”
喻繁推门进屋时,喻凯明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打电话。
喻凯明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撇过头去看电视,嘴里乐呵呵地说:“对,刚到家。他妈的!我都让你跟我赌那一场,你非不听!现在来怪老子——行行行,下次一定带你发财……”
喻繁看都没看他,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已经固定下来。每次打完架,喻凯明就会短暂离家,给两人各自冷静和恢复的时间,再回来时就跟往常一样各自把对方当做空气。他们默不作声、死气沉沉地等待下一次炸弹的引爆。
他和喻凯明的关系就像一块永远不会好的疤,结痂了会裂开,血淋淋一片后再合上。喻繁以前一直选择忽视,他自暴自弃地等,等这块疤在某天彻底坏死、消亡。
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和这块疤一起烂掉了。
喻繁从出烧烤店到进屋回房间,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但其实他一路上心脏都跳得比平时快。
还好,喻凯明应该没看见什么不能看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安分。
他手撑在桌上平静了两分钟,把一些东西仔仔细细藏好以后,抓起陈景深的试卷转身下楼。
喻凯明双脚搭在茶几上,满脸不在意地在讲电话。房门一关上,他的眼珠子立刻转了过去,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电话里传来询问,他才收起目光,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我那便宜儿子出去了……没吵,我懒得和他吵,狗东西下手真他妈重,哪天老子都快被他打死,这个月我得找那表子拿多点钱当医药费。”
喻凯明走到客厅窗前往下望。老小区路灯昏暗,他看到他儿子走到之前在烧烤店里的那个男生面前,把卷子递了过去。
“你也收敛收敛脾气,少跟他说两句,能少受多少伤啊?小心把你儿子惹毛了,长大不给你养老。”电话里面的人说,“叛逆期嘛,你忍忍,过这几年就听话了。”
“我对他还不够好?他七岁的时候我就带他去吃过肯德基,刚才还给他和他朋友点了两串鸡翅,我看不是叛逆期的问题,这狗东西野得很……不过最近确实好点,我看他好像有在学习,还交了个看起来挺乖的朋友。”
喻凯明目光聚焦在楼下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身上,安静了片刻才接着道:“他那朋友看起来还挺有钱的。”-
老小区楼下,喻繁把试卷塞到陈景深手里,叫他这段时间都别过来了。
陈景深确定他没在楼上动手之后,说:“去我家。”
“不去。”
“那我们在哪见。”
喻繁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开学见。”
“……”
说是这么说,喻繁回家睡了一觉,彻底从情绪里抽出来后,睡醒第一件事,还是忍着困,拿手机搜能带陈景深去的地点。
当他把电影院游乐场ktv电玩城等全都Pass掉时,陈景深的消息发了过来。
【s:我在你家楼下,醒了下来。】
喻繁眯起眼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猛地清醒!他从床上跳起来,边换衣服边打字。
【-:我他妈不是说不准你过来吗!!】
【-:等着,老子刚醒】
【s:所以我没进去。】
【s:带上卷子。】
喻繁刚被陈景深拽上出租车,手里就多了一份早餐。三明治和牛奶。
陈景深说:“尝尝,不喜欢再带你去吃别的。”
喻繁拆开袋子咬了一口,发现陈景深还在看他,蹙起眉问:“看什么看?”
陈景深问:“好吃么?”
“凑合。”
“哦。我自己做的。”
“难吃。”
陈景深笑得转过了脸。
喻繁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他脑子里还困得发晕。这是去约会?早上十点?带卷子又是什么意思,约完了顺便做套卷子?
陈景深也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车子停下,喻繁站在宏伟大气的省图书馆门前沉默了两秒,掉头就要回车上。
陈景深把人捞回来:“去哪里?”
“回家睡觉。”喻繁木着脸说,乱发下面的眼睛还睡得有点肿,“陈景深,你觉得我适合进这种地方吗?”
“为什么不适合?”陈景深说,“你是年级前五百强。”
“滚。”
陈景深手臂抬起来揉他头发:“你是年级第一的男朋友。”
“……”
十分钟后,喻繁穿着一件黑色骷髅短t,脖子上贴着两块遮吻痕的创可贴,满脸不爽地坐到了图书馆自习室透明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下。
陈景深挑的自习室里面没几个人,都是两两结伴,就坐在他们一左一右。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喻繁把塞在口袋里弄皱了的试卷摊平,陈景深娴熟地从笔袋里拿了支笔放他卷子上。
“先做,吵的话再换另一间自习室。”陈景深道,“不会的题空着。”
喻繁看着除了他们之外的四个人,有点没反应过来,图书馆不是不让说话么?为什么会吵?
很快他就知道了。
没坐多久,他左边那对男女生就已经开始你碰碰我的手,我碰碰你的头,脸都特么要挨在一起。
很快,右边那对也发出声音,对话内容大概是“宝贝你饿不饿冷不冷”、“宝宝后面那个男生看起来好吓人啊”、“宝贝别怕有宝宝在”。
喻繁毫无表情地盯着试卷,心想滚蛋吧,老子比你们正经多了。
陆陆续续有其他人进来,那两对情侣终于安静下来。
图书馆静得出奇,喻繁这种不太能坐得住的人,都在里面一言不发地憋了两张卷子,直到兜里的手机振了几声才抽出神来。
【王潞安:你在哪呢?出来上网吧,我们都在坏男孩。晚上再去ktv嗨一下,我和左宽都想好了,今晚就由你给朱旭唱《失恋阵线联盟》。】
有病?他又没失恋,联盟个屁。
喻繁本来想回“图书馆”,打出来又觉得这三个字实在特么不符合他的气质。于是他按了回删,重新发:【约会。】
【王潞安:他妈的,朱旭从我电脑屏幕看到你的回复,已经捂着脸离座去厕所了!!】
【-:……】
这能怪他?
喻繁关掉手机再抬起头来时,发现前面那两对情侣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也是,哪对情侣能特么在图书馆熬这么久,话都说不了。
陈景深已经超额完成了今天的作业,现在正在翻某本厚重的书籍。喻繁扫他一眼,心道狗贼,明天我一定不上你当。
下一刻,陈景深拇指捏在书页中间,单手把那本书拿起来,忽然朝他靠过来。
喻繁单手懒散地搭在桌上转笔,不爽道:“干什……”
前面的人全背对着他们在看书。厚重的本子举在空中,挡住了两人的脸。
他们短暂地亲了一下。薄荷香靠近又让开,陈景深低声道:“做完这张,我陪你去找王潞安他们。”
喻繁转笔的动作还僵着:“你怎么知道?”
“他们在群里说了。”
喻繁揉了揉鼻子,半晌才挤出一句小声的“哦”-
七月下旬,南城正式进入酷热的三伏天,在街上多逗留一会儿都仿佛要被晒化。
下学期便要正式升高三,他们这次的暑假严重缩水,满打满算不过20天,但各科老师们的作业量并没有因此改变。
班级群也因此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人问谁写完了卷子借来抄抄。
假期在这些问句中飞快地过了一半。这天,王潞安大清早给喻繁发消息,想跟他相约一起不交作业。
喻繁刷着牙打字,告诉他自己还差几张就做完了。
【王潞安:我草?你是叛徒吧!!】
【王潞安:喻繁,你直说,你是不是谈了个学霸女朋友。】
喻繁刷牙的动作一顿,把泡沫吐出去才打字。
【-:滚,别乱猜。】
他拿上没做的卷子准备出门去图书馆,经过电视机时闻见一阵臭味,是喻凯明昨晚点的螺蛳粉,这会儿已经臭气熏天,旁边还倒了好多个空酒瓶。
喻凯明正在沙发上躺着睡觉,喻繁嫌恶地皱眉,想把人踹醒。他刚走过去,喻凯明扔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叮”地一声亮了。
【你的支付宝好友云姗(臭表子)向你转账5000元,附言:繁繁8月生活费。】
第65章
七月天犹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烈日当空,转瞬便沉了天。
喻繁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许久未见的名字。
老旧的房屋仿佛也被乌云笼罩,阴沉一片。窗外响起一声闷雷,喻繁轻眨了一下眼,终于有了动作。
他拿起喻凯明的手机,捞起喻凯明垂在沙发下的手,把手指摁上去,手机咔地一声解了锁。
宿醉的人没那么容易醒,喻凯明皱了下眉,吧唧两声后又继续睡去。
喻繁打开支付宝转账界面往上划了一下,全都是转账,繁繁7月生活费、繁繁6月生活费、繁繁5月生活费……
转账人的头像是一副向日葵油画。
喻繁盯着那个头像看了一会儿,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然后腾手去掏自己的手机。
【-:今天不去图书馆了】
【s:为什么?】
南城的夏天并不会因为下雨降温,喻繁闻着空气中潮湿闷热的气息回复。
【-:下雨了。】
把手机扔回口袋,喻繁坐在茶几旁的矮木凳上,手里握着喻凯明的手机,力道大得手指尖都发白。他盯着某处,沉默地吞咽和深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进屋去翻出很久没碰的烟盒,点燃一支抽了一口。
太久没抽,居然觉得有点呛。他再吸了一口,才继续去翻里面的记录。
喻繁划了很久很久才划到头,最早一条消息是在2014年9月,云姗给喻凯明转了三百块。
【喻凯明:三百块?你打发谁?三百够你儿子吃几顿饭?】
【云姗: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么多。】
【喻凯明:滚你妈的,下个月转五百,不然老子就让他饿着。】
五百块的转账持续了四个月,喻凯明忽然发了一张照片过去。
喻繁点开看了一眼,照片里是他。
是初二某一天,被喻凯明打得一耳朵血的他。
【喻凯明:我说过吧,你再敢偷偷来看他,来一次老子打他一次】
【喻凯明:臭表子,跟别的狗男人跑了还好意思回来看儿子?】
【云姗:我知道了,我不会了,你别打他】
【云姗:求求你】
【云姗:我转你两百块,你带他去医院行不行?】
【喻凯明:转来。】
【喻凯明:我警告你别报警,别忘了上次你报警,老子也就进去蹲了十几天。你敢再让我进去,我出来就先把他打死,再把你家烧了,连你老公家我也烧,老子光脚不怕你们穿鞋的,知道没有?】
……
2015年的年中,喻凯明说:【听说你娘家拆迁了?以后每个月给我打2000。】
2016年的年末,喻凯明说:【他们说你开画展了?恭喜啊,以后每个月给我打3000。】
【云姗:繁繁过得怎么样?】
【喻凯明:[照片]好着呢】
可能是对云姗按时打钱感到满意,也可能是发现自己已经管不住喻繁了。喻凯明这两年对云姗的态度渐渐缓和了一点,至少在聊天记录里没有再恶言相向。
今年年初,喻凯明说:【你们家移民国外了???草拟吗的,飞黄腾达了啊?今天起每个月给老子打5000,你儿子上了高中巨他妈能吃。】
……
把消息全部翻完,烟盒里已经空了一半。
喻繁手指夹着烟抽了一口,觉得浑身血液都冷。脑子上像被扎了无数只看不见的箭,疼得他呼吸都难。
可怕阴晦的念头就像细菌一样腐蚀着他的大脑,这个念头由来已久,只是以前很快又会被按回去。喻繁望着沙发上的人,像在看一具即将入土的尸体。
夏季的雨气势磅礴,下得又快又猛。喻繁没什么表情地坐着,脑子里已经把某件事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随着雨滴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喻繁手机又安静地振了一下。
【s:视频吗?】
喻繁如梦初醒。他绷着下颚,手指头硬邦邦地去敲手机。
【-:晚点】
喻繁把烟拧灭,垂头用力地揉了好几次脸,才再次拿起喻凯明的手机,给那个向日葵头像发去一句:【别再给他打钱。】
他打开转账功能,把喻凯明所有余额都输了进去,再捞起喻凯明的手指按指纹。
喻凯明从梦中惊醒。
屋内半明半暗,让人分不清此刻的时间。他一转头,又被吓了一跳。
喻繁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边,可能是光线不够,画面像极了恐怖电影。
“你站这干吗?想吓死人……”喻凯明揉着脖子坐起来,视线落到喻繁手上后又是一愣。
他下意识伸手去抢,被喻繁轻松躲开。喻凯明震惊地看着他,“你拿我手机干什么?”
确定钱全都转过去了,喻繁才从手机里抬头,陈述道:“喻凯明,你一直在找她拿钱。”
他声音不轻不重,惊雷似的砸在喻凯明耳边。
如果他现在还醉着,或是还在几年前,喻凯明可能不会怕他。但现在不同,他打不过不说,身上旧伤也还没好,最重要的是——喻繁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喻凯明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他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蹦起,然后跑进自己的房间里反了锁。
恐惧引发的剧烈心跳在黑暗中尤为清晰。下一刻,他房门被狠狠一踹,房门下方都被揣得往里弯曲了一下,再恢复原样。
“你跟我说过没和她联系的吧,喻凯明。”门上又被踹了一脚,外面的人冷漠平静地说,“我草你妈。”
隔了一扇门,喻凯明才放松了一点。他后背抵着门,转头大喊:“这他妈是我和她当初说好的!离婚可以,必须每个月交给你的生活费!”
“你再说一遍,是谁的生活费?”
“……那表子走的时候不是给你留了钱吗?还有你爷爷留的,你缺钱吗?你以为家里的水电费都他妈谁在交啊?!”
门又脆弱地受了一脚。
喻繁冷冰冰地说:“你再这样叫她一句试试?”
“怎么?我骂错了?”喻凯明提起就来气,“当初是她他妈的先跟那个超市老板好上的!那表子出轨!她有错在先!不然能把你判给我??她这种人不是表子是什么?全街人谁不知道你妈是个水性杨花的——”
砰!后背的门发出一声重响。
喻繁说:“天天挨你的打,傻逼才愿意跟你这种烂狗过一辈子。”
喻凯明心脏随之一跳,他甚至觉得喻繁真能把这扇门踹破。
“既然你跟她关系这么亲,你这么护着她,当初她怎么没把你带走?”喻凯明质问,“她当初离家出走逼老子离婚的时候!他妈的怎么没带走你?”
“老子告诉你,因为她那个姘头不肯要你!因为那男的不让她带着儿子嫁过去!”
门外忽然静了下来。
窗外闷雷阵阵,倾盆大雨,天都像是要砸下来。
喻凯明松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道:“你现在明白了吧?老子跟你才是一边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
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喻繁低头站在房门前,拳头攥得很紧,思绪似乎一下被人强硬地抽回到四年前。
云姗被喻凯明家暴了七年,七年里,她难道就离家出走过那一次吗?
她曾经无数次收拾过行李,无数次在深夜偷偷走出过家门。只是她被她儿子绊住了脚步,她儿子总是哭着叫她名字,总是牵她衣服,总是站在窗户看她。
然后女人就会掩着面再回来,把他抱回房间,流着泪哄他睡觉,再打电话跟一个陌生男人解释。
直到最后一次。也是像现在这样的雨,他看着云姗从床上起来,收拾行李,推开家门,离开的过程中,女人曾经回房看过他很多次。
他一直装睡没起来。
喻繁看着她走出小区,每次云姗抬头,他就会迅速蹲下去躲起来,咬着自己的拳头哭得鼻涕直流。
他知道自己不能发出声音。
不然喻凯明会醒。不然他妈又会回来。
听见他的回答,喻凯明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喻繁懒得跟他再废话。他给了那扇门最后一脚,然后冷静地通知他。
“喻凯明,再让我知道你去找她,我卸你两条腿。”
说完,喻繁转身便走。
他现在不能跟喻凯明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别的事。
“……行,知道了。不过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房间内沉默了很久,忽然出声,“其实我今年找人打听了一下那个婊……你妈的情况。”
喻繁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的木棍想去砸门。
“她有孩子了,去年生的,也是儿子。”
“哦,这么说来,怪不得她要移民去国外,国外教育环境好点,比你现在那个破高中强多了。”
“喻繁,认命吧,你妈早不要你了。”
“你就是再讨厌我,我还是你老子,你这辈子都得跟我待在一起。”-
外面暴雨,加上喻繁刚才疯狂的踹门声,邻居们已经又把房门锁紧了。
这栋破旧居民楼的一楼安了一块挡雨板,黄豆大的雨滴砸在上面,噼里啪啦地震天响。
喻繁走出屋子,关上门,便停住不动了。
明明忍住了,明明没和喻凯明动手,他却觉得这次比以往还累。
喻繁站了很久才转身下楼。他脑子一片浆糊,很多事很多话挤在里面回响、播放。以至于他都走下最后一阶台阶了,才发现自己身前站了一个人。
陈景深站在那,旁边倚着一把伞。
喻繁愣了很久,想问他为什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但动了动嘴唇才发现喉咙太干,发音有点艰难。
“高一的时候见过你顶着台风翻墙出学校,觉得你应该不怕雨,就来了。”陈景深却好像从他眼睛里看懂了,“来很久了。”
喻繁嗯了一声。
陈景深走上来,伸手抱他。喻繁下意识挡了一下,没用,还是被人带进怀里。
“来了人就松。”陈景深说。
于是喻繁就不动了,筋疲力竭地趴在陈景深的肩上。
这是一个纯粹的拥抱。陈景深的肩膀宽阔温热,有让人心安的作用。
于是喻繁闭了闭眼,低头把脸埋在他肩膀。
眼前漆黑一片,他的世界只剩下雨和陈景深。
“喻繁。”
喻繁一动不动,很闷地应了一句:“嗯。”
“我们私奔吧。”
“……”
“高三最后一年,你好好学。”陈景深说,“我们考一样的地方。”
“……”
“然后结婚。”
“……滚。”
趴在他身上的人好久才憋出一句话。
感觉到肩膀的湿润,陈景深沉默地抬手,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第66章
喻繁很长一段时间没哭过,哭是示弱,显怂,没面子。所以意识到自己在掉眼泪,他立刻往回忍了一下。
但陈景深的手就像按到什么开关,喻繁一点都绷不住。
于是他被揉着头发,边流眼泪边觉得羞耻。
……太他妈丢脸了。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挡雨板的动静渐渐变小。喻繁闷在陈景深的t恤上,自暴自弃地想等这块面料干了再起来。
吱——
又闷又轻地一声,喻繁心头一跳,立刻从陈景深身上弹开。
他撑着楼梯扶手,慌张警惕地仰头看。老旧的梯子延伸向上,黑沉地死寂一片。
“怎么了?”陈景深随着他抬头。
喻繁沉默地听了很久,那声短促的动静没有再响,也没人下楼。喻繁怔怔开口:“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
他听错了?
喻繁在这栋楼里住了17年,刚才那道动静,像没上油的门轴摩擦时发出的挣扎声。
但只有很轻的一下,轻到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幻听。
喻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半截楼梯去看,二楼房门紧闭,一切都跟他下楼时一样。
“听见什么了?”陈景深低声问,他想跟着喻繁上去,但走了两节台阶又被喻繁挡住。
“没什么,听错了。”
喻繁被那一声硬生生地从情绪里拽了出来,终于意识到这里是他家楼下,周围都是密集的居民楼,别人不需要走近都能看见他们。
确定楼道没人后,他松一口气,难受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
他从小这样,哭的后劲特别大,眼肿眼眶红的,要很久才能消。所以以前被喻凯明打以后,云姗不止要帮他敷伤口,还要帮他敷眼睛。
陈景深盯着他通红的眼皮看了两眼,下一秒,喻繁就抬手把眼睛捂住了。
“看个屁??”喻繁拽他衣服,冷漠道,“走了。”
雨势渐弱,陈景深带来的大黑伞勉强能挤下两个男生。
喻繁出小区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一只手还遮在眼前,把头仰得很高。
二楼窗户灯暗着,没人。
“看得见路?”陈景深扫了眼他包袱很重的男朋友。
“废话。”喻繁把脑袋转回来,低眼看着前面的路,“我又没瞎。”
陈景深:“要不要买眼药……”
“闭嘴,陈景深。”挡在脸上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不然揍到你失忆。”
陈景深把伞往前倾了一点,也把自己的脸遮上了。
“笑也揍你。”旁边的人又冷冷道。
陈景深道:“我们去哪?”
暑假的图书馆非常抢手,这个时间去肯定没有座位了,喻繁把陈景深带去了他常去的那家网吧。就在老小区附近,比酷男孩破烂得多。
两人早餐和午饭都没吃,陈景深去隔壁两家店晃了一圈,举着两杯关东煮回机位时,看到他男朋友翘着二郎腿,正眯眼皱眉,满脸不爽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放下东西扫了眼屏幕,看到一行大字:江城各所大学录取分数线。
喻繁虽然还没有认真考虑过以后要去哪个大学,但他知道以陈景深这样的成绩,肯定会冲江城那几所顶级院校。
陈景深拿起一串白萝卜递到他嘴边,喻繁盯着电脑屏幕,偏头咬了一口。
“陈景深。”鼠标划到最底,喻繁没什么表情地说,“不私奔了。”
“为什么?”
“考不上。”喻繁算了算,他现在的分数,应该只能去给这些学校的食堂洗碗。
陈景深伸手,在距离屏幕几厘米的地方停下,点了点其中几个校名,“这几所可以。”
喻繁转头看他,木然道:“陈景深,我和他们录取线差一百多分。”
“嗯,还有一年。”陈景深又给他戳了一颗丸子。
喻繁安静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低头把丸子咬了过去。
难得来一次网吧,喻繁填饱肚子后,拿起手机去群里找人打游戏。
其他人上线需要时间,喻繁后靠在椅上懒洋洋地等,视线不自觉飘到旁边人的电脑屏幕上。
喻繁:“……”
陈景深看着符合“江城,双人床,交通便捷,安静宽敞”的出租房列表,刚想点进一个还算不错的房子看看,鼠标却自己动了起来。它被挪到页面右上角,点下那个X。
喻繁松开他的鼠标,把视线转回自己的电脑屏幕上,红着耳根硬邦邦地通知他。
“陈景深,我他妈住校。”
在网吧待了一天,陈景深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
他低头翻出置顶的人,边敲字边开门。推开大门看到里面屋子露出的光亮时,手指微微一顿。
“是吗?那太好了,我这几天正琢磨着这件事,还想着抽空去找你一趟……需要家长签名才能敲定?好的,没问题,我当然愿意签。那确定下来之后麻烦你再通知我一声。”
客厅精致的吊灯照亮整间屋子,季莲漪坐在沙发上,常年的习惯令她跟人打电话时也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听见声响,她朝门口看了一眼,随即淡淡笑开,“好的,那下次联系。”
挂了电话,季莲漪从沙发上起来:“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吃晚饭了么?”
“吃了。”陈景深把手机放进口袋。
“我让阿姨留了点汤,一会儿喝点再睡吧。”
“不用,”陈景深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忙到下周?”
“提前结束了。”季莲漪揉揉眉心,“公司业务差不多都转到国内了,我和你爸也正式离婚了,接下来的时间,没需要处理的事就不用再往外飞了。”
陈景深安静地站在那,片刻后才开口问:“没事吧?”
季莲漪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没事,都处理得挺好的。”
因为是对方出轨,甚至在外面有比陈景深还大一岁的孩子,这次离婚她拿到的东西比她预想中要多得多。
“马上就是你最关键的一年,景深,妈终于可以好好在家里陪你。”季莲漪说,“妈已经在江城看好了房子,等你以后考过去,妈就跟你——”
“不用,我自己租房。”陈景深淡淡地打断她。
季莲漪一顿,道:“不行,租房不安全,也不干净。”
换在以前,陈景深应该也就随她去了,他们之间每次都这样,她提出要求,陈景深沉默地遵守,连反抗都很少。
“我自己租房。”陈景深重复了一遍。
“……”
季莲漪脸上的笑慢慢牵下来,母子俩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
马上面临高三,她不能在这时候跟孩子起冲突。高三学生的心灵是脆弱的。
左右还有一年,考完再慢慢谈吧。
“以后再说。”季莲漪脸色绷紧又松开,她道,“对了,下周开学了是吧?到时妈送你去报道。”-
可能因为没有产生肢体冲突,吵了一架后,喻凯明依旧留在家里。
两人还是把对方当做空气,直到开学前一天,喻繁取快递回来,进屋后踹了踹喻凯明躺着的沙发。
喻凯明头也不抬地看球:“干吗?”
“你跟她还联系没?”
喻凯明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没有,妈的,起开,挡着我看电视了。”
喻繁不信,让他把手机拿出来检查。一一翻完消息,喻繁松一口气,把手机又扔回去。
“草,扔坏了你给老子买一个啊?说了没有没有,不信……”喻凯明鼓捣了一下手机,忽然道,“你最近怎么不出去了?”
喻繁刚要回房,闻言疑惑地回头看他。
喻凯明沉默了两秒:“……每天在老子面前晃,烦都烦死了。”
喻繁懒得理他,砰地关上房门。
陈景深妈妈这半年一直奔波在外,这次回来,每天都在安排和娘家亲戚的聚餐,偶尔还会请人到家里吃饭,每回都要陈景深跟着去,抽不出时间。所以他们这周只去了一趟图书馆,其余几天又恢复到了以前的视频讲题状态。
不过马上也要开学了,无所谓。
喻繁把包裹拆开,拿出里面的摄像头,开始巡视能安装的位置。
这玩意儿别人都是用来看自家猫的,只要感应到房间内有物体在活动,就会给他的手机发提示。
自从上次喻凯明翻他东西后,他就多了个心眼。马上要开学了,不安这东西他上课不安心。
东西安得没什么难度,喻繁拿手机确认几次后,躺到床上继续翻后台没关上的软件。
某人那天斩钉截铁地说自己要住宿舍,回家之后却还是忍不住,也搜起了房子。
喻繁越往后翻,眉头皱得越紧,手忍不住去薅额前的碎发。
江城的房租怎么都这么贵??
他手机扔到一边,盯着天花板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他妈离开家时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留给他的其实并不多,他这几年的生活费都是靠他爷爷留给他的钱。
喻凯明以前沉迷一种一分钟开一次奖的赌博,输钱如流水,劝都劝不回来,他爷爷觉得这东西是没救了,加上父子俩关系也很僵,走之前几乎什么也没给喻凯明留,全偷偷塞给喻繁了。
但也不是什么大数目,这几年下来,已经用得差不多。
喻繁闭眼啧一声,后悔地揉揉脸,早知道少抽点烟,烟钱这么贵……
他正考虑边打工边读大学的事,被褥上的手机忽然嗡地连续振了好几声。
是那个烦人的讨论组,正在约开学第一天的班级篮球赛。
【左宽:那就这么说定了,输的班请赢的班吃麻辣烫,老子要点四十块一份的。】
【王潞安:没问题,你等着,看喻繁明天不把你们班的篮框给灌烂。】
【左宽:有本事你别他妈让陈景深来防我!】
【王潞安:你没事吧?学霸是去防你的吗?人家打的就是那个位置!】
【王潞安:@喻繁@陈景深 两位大哥,先提前想好麻辣烫里放什么哈,吃垮他们。】
喻繁在为钱发愁,忽然天降白食,不错。他敲了敲键盘,打出一句:可以多约几场……
刚要发送,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s:我和喻繁打完就走,不吃了。】
喻繁:“?”
【章娴静:……】
【王潞安:啊?你俩干嘛去?】
【s:约了别的事。】
喻繁:“?”
有吗?约了什么事?
总不能打完球还约他回教室做题吧。
喻繁盯着屏幕想了一会儿,忽然从床上起来,红着耳根面无表情地往收拾好的书包里塞了几根口香糖。
群里还热热闹闹在聊——
【王潞安:没事,那喻繁和学霸那两份,转给静姐和柯婷。】
【左宽:去你妈的,就一点亏不吃是吧?你们班剩下两个位置谁来打?】
【王潞安:吴偲和高石。】
【吴偲:啊?在聊什么?我才看到。】
【王潞安:在说明天球赛的事,同桌,我已经帮你报名了,明天放学干死他们!】
吴偲没有再说话,估计看聊天记录去了。
王潞安和左宽又在群里互相放了一会儿狠话,群里刚要转到借作业抄抄的话题,吴偲的头像忽然又跳了出来——
【吴偲:……】
【吴偲:班级球赛?那我和学霸没法参加啊。】
【吴偲:你们还不知道吗?学校恢复尖子班了。】
第67章
吴偲这话一出,讨论组霎时间安静下来。过了好久才有人说话。
【王潞安:今天不是愚人节,别乱说啊同桌。尖子班不是教育局让学校停掉的吗?七中这么大胆,刚过一学期又偷偷开?】
【吴偲:没乱说,我也是才知道的……】
【吴偲:好像是家长联合签名,那边才松了口。】
陈景深后靠在椅背,手指停在屏幕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卧室的门被推开。
季莲漪拿着杯子进来:“我给你热了一杯牛奶,明天的高三动员会不是要上台发言吗?喝了就睡吧。”
南城七中的领导们一致认为,不仅要抓紧高三生的学习,更要不断地激励、鼓励他们。别的学校通常都只在高考前百天开一次百日誓师大会,南城七中则要从高三开学的第一天,就强行先打一记鸡血。
前几天胡庞联系了陈景深,让他开学那天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热牛奶被放到面前,季莲漪扫了他手机一眼:“这么晚了,还在玩手机?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痴迷电子设备呢。”
陈景深另只手放下笔,手机还握在手里。他把手机屏幕摁灭,看了那杯热牛奶一眼,抬起头问:“你早就知道转班的事了?”
季莲漪被问得一顿,她目光落在陈景深脸上:“是的。学校已经通知你们了吗?”
她这几天本来想着手安排转班的事,但学校联系上她,说认为在这种时候把尖子班的学生放回普通班,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因为尖子班的课程比普通班快得多,中途把学生们放回去便只能学习重复的内容,这肯定会对他们的成绩造成一定影响,所以他们征集了家长的签名,给教育局提交了申请。
那边想了想,同意了。他们这届便成了南城七中最后一届尖子班。
“这是好的开始,是吧?”季莲漪拍拍他的肩,“喝完收拾一下明天上学要用的东西就睡吧。”
季莲漪离开之后,陈景深重新点开手机,里面已经多了一条未读。
【-:明天我帮你搬书上楼。】
因为假期只有二十天,很多书他们都还放在教室里,没带回家。
这条消息没有挽留,也没难过,就像不在同一个班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件很普通、很微小的事。
陈景深忽然就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想了一下季莲漪说过要送自己去报道的话,在台灯下反复点开喻繁头像几次之后,才有点可惜地回复:【不用。】
第二天,季莲漪连司机都没叫来,亲自开车送陈景深去学校。
路上,季莲漪轻声细语地叮嘱了很多事,这几天她一直如此,仿佛要把这半年缺掉的唠叨都补回来。
陈景深一言不发地听着,那句“能转回原来的班级么”在嘴边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季莲漪不会同意他这个要求,他也不想太早把喻繁放在季莲漪眼皮底下。
算了,两个学期而已。
到学校后,虽然陈景深总说不需要,季莲漪还是忍不住地忙前忙后。
她先去办公室跟老师聊了一会儿,再找陈景深拿了食堂的饭卡,往里面充了点钱,最后又去了陈景深的教室,帮他整理起书来。
“坐这能看到黑板吗?”季莲漪问。
“嗯。”
“你这位置后面就是空调,不好。不然我去找老师,给你换个座位。”
“不用。”
“行吧。这次妈回来了,以后每次考试的卷子都拿给我看一下,还有你的错题本我也翻过了,记得有点乱,就算是草稿,也要记得保持工整。”
“嗯。”
身为学霸新同桌的吴偲,目瞪口呆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了好久。直到女人朝他看了一眼。
“你好。”季莲漪笑了笑,“我是陈景深的家长。”
吴偲:“……阿姨好。”
“景深他其实比较容易走神,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上课时尽量不要打扰……”
“妈。”陈景深抬起眼,淡淡地打断她,“动员大会马上开始了,你先回去吧。”
季莲漪回到车里时,学校里已经响起了集合的音乐。
季莲漪其实挺想留下来看儿子演讲的,她很享受看陈景深在一众人里熠熠发光的模样。在经历一场极其失败、滑稽、丢脸的婚姻之后,孩子已经成了她的骄傲,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可惜她还没到可以全身心照顾儿子的时候,工作业务刚转到国内,许多事未定,她还有一阵要忙。
季莲漪拉上安全带,简单地回复了一下没来得及看的邮件,戴上墨镜正准备驾车离开。
“咚咚”两声,她的车窗被人敲响。
季莲漪扭头,跟站在她车窗外,弯着腰往她车里看的人对视了一眼,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那人咧开嘴朝她笑了笑,又“咚咚”地闷敲两声,季莲漪抓着方向盘,忍着心里莫名的不舒服,稍微拉下了一点车窗。
“有事吗?”她问-
之前空着的一班又回来了,在操场集合开会时其他班级都要往右边再挪一点,给一班留出站队的位置。
高三七班的队列里,王潞安精神萎靡,还不愿接受已经开学的现实——
“为什么又要上课?我昨天不是刚放假吗?20天的假期凭什么叫暑假?我他妈过个暑假回来,怎么同桌还没了?”
“鬼叫什么你?”隔壁队列的左宽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自己坐难道不是更爽?”
“爽个屁,寂寞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嗯?”
王潞安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班里另一位没了同桌的人:“喻繁,那我俩岂不是又能凑到一桌去啦?”
左宽:“做梦吧你,你觉得你们班主任可能让你俩坐一块儿吗?”
“以前是不可能,现在可不一定了。”王潞安朝身后递了个大拇指,“我兄弟,现在那可是年级前五百名,我成绩也进步了,我俩要是一起跟访琴提,说不准还真能……”
“不要。”身后的人冷酷地打断他。
“为什么??”
喻繁双手抄兜,眼皮没精神地半垂下来:“太吵,影响我学习。”
王潞安:“……”
左宽:“……”
怎么说呢。虽然喻繁这段时间确实在学习,但或许是气质还没跟上,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有那么一丝的魔幻。
王潞安刚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脱口道:“哎,轮到学霸演讲了。”
原本在钓鱼的脑袋立刻就抬了起来。
陈景深的校服太晃眼,把站他身边的胡庞身上的白衬都衬黄了许多,宽阔横直的肩膀撑起校服,手指毫不掩饰地夹着演讲稿。
“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陈景深。”少年冷淡的嗓音在操场响起。
陈景深显然没把演讲这事儿放在心上,没做多少准备,从始至终都看着手里的演讲稿。喻繁也就毫无顾忌地扬起下巴看他。
没什么感情地把稿子念完,陈景深捏着那张纸下台,即将要走到他们班队伍的时候,喻繁习惯性地站直了点,预备等陈景深过来时偏身让他过去。
陈景深从七班的队列经过,继续朝前走。
喻繁顿了一下,又散漫地拉下了肩。
班里许多人同他一样,脑袋随着陈景深的身影转。
王潞安转头盯着遥远的一班看了一会儿,小声嘀咕:“啧,我怎么有点恍惚呢,学霸真在我们这小破班呆过吗?”
喻繁没作声,也扭头过去盯着一班的方向。他在一堆脑袋里找到最端正的那一颗,脸色越来越臭。
陈景深那身干净板正的校服在七班时总是显得鹤立鸡群,回到一班就好了许多,前后几位学习仔都跟他一样,把纽扣系得死死的,就是没他穿得好看。
喻繁昨晚听到要转班时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陈景深和这个班原本就不在一个进度上,能回尖子班当然最好。
反正还在一个学校,他们还是随时能见面。
但真正分班了,又觉得好像忽然隔了很远。教室隔了四层楼,体育课分岔在不同的日子,就连在操场排队,都隔了六个班的距离。
还有——
陈景深从上台到下来,特么的没看他一眼。
啧。
就在喻繁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那颗端正的脑袋忽然垂了下去,手臂也弯了弯。
下一秒,喻繁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
【s:放学等我。】
“……”
喻繁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非常冷漠地回了个“哦”,再抬起头,又恢复了之前懒恹恹的模样-
下午最后一节课。陈景深正在刷题,忽然听见周围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好吓人啊,像来找麻烦的……”
“肯定是来打人的啦,一会我们结伴回去吧。”
陈景深坐在教室最里面的小组。他停笔抬头,随着其他人的视线一起往教室前门看去。
看到了他男朋友。
喻繁后靠着一班教室走廊外的矮墙,宽敞的校服乱七八糟地贴在他身上,嘴里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巡视着一班里的人。
两人对上目光,喻繁面无表情地吹破一个泡泡,用眼神催他:快点。
陈景深挑眉回答:我没办法。
喻繁生来没什么耐心。五分钟后,他翻了个身,低头在学校篮球场上的小黑点里寻找那几位被他鸽了篮球比赛的兄弟。
十分钟后,喻繁靠在一班某扇窗户旁的墙上,阴恻恻地盯着黑板看。
什么鬼,怎么一题都听不懂。
窗边的同学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十五分钟后,喻繁挪到了教室前门,斜身靠在门边,脸上写满不耐。
老师跟他对上视线:“……”
喻繁:“?”
陈景深垂头转着笔,忍无可忍地把脸偏向窗外,躲着他男朋友的视线闷笑起来。
陈景深是放学后第一个出教室的。
待人站到自己面前,喻繁冷着脸质问:“你老师怎么这么能拖堂?”
从他身后经过的老师:“……”
“偶尔。”陈景深问,“怎么上来了。”
喻繁:“不是让我等你?”
“让你在班里等我。”
一班很多学生放学后都会留在教室里自习,没法讲题。陈景深掂了一下书包肩带,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喻繁的手背,“走了,回七班。”-
庄访琴拎着要批改完的暑假卷子起身,刚走出办公室便遇上刚刚下课的某位数学老师。
“庄老师,回去了?”对方问。
“还没。”庄访琴笑笑,“我明早有事不来学校,先去教室把卷子放讲台,好让他们明天上午发下去。”
“哦。”对方犹豫了一下,道,“庄老师,我刚看你们班那个脸上两颗痣的男生,刚在来一班门口找陈景深……”
看出对方的表情里的意思,庄访琴立刻点头道:“没事,他们之前在我班里是同桌,关系挺好的。”
对方松一口气:“这样,那就行,那我先走了,您尽快去吧。”
跟对方道了别,庄访琴朝自己班级走去。
已经放学很久了,加上今天刚开学,学生们都走得很早。三楼教室安安静静,仿若无人。
庄访琴在心里琢磨着调整座位的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七班的后门。
教室里居然有人。
老师总有点喜欢突袭的臭毛病。听见声音,庄访琴脚步不自觉放慢,在后门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而后欣慰地笑了笑。
最后一组最后一桌,两个穿着白t校服男生肩抵肩坐着,跟以往一样。
一个握着手里的笔正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讲题声冷淡低沉。另一位坐没坐像,手臂曲在课桌上抵着脑袋,看不出来有没有在认真听。
庄访琴刚要进教室,一题结束,讲题的那位放下笔,抬起手臂把身边男生的头发往后撩,然后偏头靠了过去。
金乌西沉,夕阳被窗户切割成长长几片。
他们坐在一片灼热的金黄里,在整座校园沉默下来时,接了一个安静亲密的吻。
庄访琴抬起的脚忽然僵住,内心怔忪一片。
第68章
高三生活与以前截然不同,光是从教学楼的氛围就看得出来。以前下课时教学楼走廊总是闹闹腾腾,现在下课时间走廊都很少看见人。
每个班级的黑板上都多了一个高考倒计时,气氛压抑得让人没精神。
左宽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很混的朋友上了高三后突然就没了声息,但他现在有些懂了。
他每次下课去七班看到他两个兄弟正趴着在做题,也提不起劲儿。
喻繁和王潞安还是单独坐一桌,他俩没跟老师提,老师也好像忘了这件事。
“别学了,放松放松。”左宽从后门摸进七班教室,在王潞安旁边的空座位坐下,“今天放学打球?”
“不打,我要回家补课。”王潞安头也不抬地做题。
左宽:“又补课?你一周补几天啊?至于吗你。”
“我爸说了,我如果能考上一本,大学就给我买车。我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我们以后更好的装逼。”王潞安说,“你想想,以后你在桥边捡垃圾,兄弟开辆大豪车去接你蹦迪,这不酷?不羡慕死其他捡垃圾的?”
“……草你妈,老子才不捡垃圾!”
“那你还不赶紧学习??”王潞安说,“喻繁都他妈改邪归正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混!”
喻繁因为一道题正烦着,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更烦了。
他后靠到椅子上刚想骂人,章娴静忽然转头递了张表格来:“别搭理他们,签名。学校让每个班都交一个自愿补课报名表,以后每周六都要上课。你签完往隔壁组传。”
表格每一条都有学生的个人信息。
喻繁抽过表格,潦草地在上面挥了几笔,签完发现自己下面还有陈景深的信息,顺手往下挪了挪,写下陈景深的名字——
“哎等等。”柯婷也回过头来,小声地制止他,“老师打印的时候调错了表格,已经转班了的学生不用签的。”
喻繁笔尖一顿,回过神来。
他放下笔,很淡地哦了一声,把表格递给了王潞安。
王潞安接过看了一眼,惊叹:“我草,喻繁,你字怎么变好看了?”
“有吗?”章娴静手肘支在喻繁课桌上,往他草稿本看了一眼,“不还是鬼画符??”
“名字写得好看啊,你看这‘喻繁’和‘陈景深’……”王潞安一顿,忽然想起什么,震惊道,“喻繁,你该不会练了学霸送的那几沓离谱的字——”
话没说完,他椅子就被轻踹了一下。喻繁抻着腿,没什么表情道,“可能么?赶紧签完传上去。”
“喔。”
王潞安刚写上自己名字,突然又出声:“……哎?学霸快生日了啊?”
喻繁扭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身边的左宽问。
“身份证号啊,喏,这不是写了。”王潞安指了指表格。
“8月11,”左宽探脑袋看了一眼,“我靠,那不就这周五吗?”
被王潞安提醒了字帖的事儿后,章娴静就直勾勾地盯着喻繁看,没再听旁边那两个活宝说什么。
喻繁对上她的视线,转笔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被盯得有点发毛。
章娴静:“你……”
“喻繁!”高石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访琴让你去办公室!”
喻繁心里一松,立刻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走廊没什么人,喻繁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想,章娴静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仔细想想,放暑假那天去下馆子时,章娴静看他和陈景深的眼神好像也很怪,她会不会发现什么了?
都特么怪陈景深,整天结婚结婚结婚,才几岁啊就结婚?
想到这的时候,喻繁刚好走到连接着教学楼和办公楼的天桥走廊上,他习惯性地抬头朝一班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明是下课时间,六楼的走廊却空无一人。
一班老师管得严,手机被看到就要没收,他今天还没跟陈景深联系过。
喻繁原本觉得谈恋爱很简单。教室、他家、陈景深家、实验楼……哪里都是能见面的地方,但只是一个学期过去,他们忽然就没了去处。
有时他从自习课上醒来,看着旁边无人的座位,甚至会像王潞安那样恍惚一下。陈景深真来过他们班?他旁边真的坐过人?他和陈景深真的在谈恋爱?
这些偶尔冒出来的迷茫,又会在放学后,陈景深拎着卷子坐到他旁边时消失。
有人从一班门口出来,喻繁立刻收起目光,转身进了办公室。
喻繁是抱着躲避章娴静视线的心态出来的,没想到到了办公室也只是换了个人盯他。
庄访琴把人叫来之后就没下文了,她默不作声地批改着作业,偶尔抬头看一眼。
喻繁在她办公位前罚站了十分钟,直到上课铃响,他道:“老师再见。”
“站着!”庄访琴拍他,“谁跟你再见了?下节自习课,你不用回去。”
于是喻繁又懒散地靠了回去。
庄访琴这段时间过得实在煎熬。她教这么多年书,见过不少早恋的,但第一次见到两个男生……
她考虑很多种办法,最常用的就是联系双方家长,但她考虑了一下这两人的家庭情况,立刻就把这念头按下了;再然后就是联系学校处理,也不好,还是得通知家长;最后就只剩下约谈。
陈景深不在她班里了,不方便,她只能先找另一个。
在约谈之前她惯例做了很多准备,譬如整理一些早恋的弊端,再结合一下他们的表现进行批评,但她发现,那些早恋会引发的毛病,在这两个人之间居然一点没有。
甚至他们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于是这次约谈的难度就更大了。
“我听说你最近谈恋爱了。”庄访琴单刀直入。
果然,原本蔫巴巴的人忽然站直身,明显的紧绷起来。
“有没有这回事?”庄访琴问,“对方是谁?我们班里的?”
喻繁心脏都快吊到喉咙,又猛地掉了回去。
对了,他曾经在微信小群里说过这件事,里面十来个人,说不准谁嘴快说了一句,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庄访琴这来。
他拳头攥了又松,指尖白了一片:“有,不是班里的,印度人。”
“……”
庄访琴都要被他气笑了,疼了几天的脑袋都似乎好了一点:“认真一点,说正事儿呢。我曾经跟其他老师吹嘘过,你什么坏事都可能干,就是不会早恋,现在好了,下不来台了。”
“您自己吹的牛逼,不能算我头上吧。”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因为你挨领导骂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庄访琴拿起卷子狠拍了他一下,“话都说到这了,知道我叫你来干嘛了吧?”
“知道,我不分手。”
“……”
“我理解,你现在是青春萌动的年纪,确实会错把一些同学或朋友之间的感情当做是喜欢……”
“没错。”喻繁很淡地打断她,垂着眼平静地说,“我分得清。”
“……”
庄访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连做了三个深呼吸后:“你意思就是不分手是吧?”
“不分。”
“我跟你说,喻繁,我教了这么多年书,没几对早恋的学生能真正走到最后的,更别说你这种情况,你——”她说到这,生生顿住,脸都激动红了。
喻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快曲解了庄访琴的意思。
“我知道,我情况挺烂的。”喻繁顿了顿,道,“……但现在好像好一点了。”
高三拼一年,能考上江城最好,上不去他就去隔壁市,照样和陈景深挨得近。
他妈已经去了国外,等他18岁,他就和喻凯明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等他独立出来,他就能去打工赚钱,能在江城租一间房,过属于他自己的日子。
他好像已经好一点了,至少敢去想一想他的未来。
“……老师不是这个意思。”
庄访琴突然就梗住了。她心里百感交集,手里的钢笔在纸上画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
两个小人在她心里拉扯,摊开说吧,她不敢保证这能让情况变得更好;不说,又违背了自己身为老师的职责。
“是校领导知道了么?”喻繁说,“我身上处分消了两个了,再吃一个也没关系,你别担心。”
“……闭嘴吧,别气我了。”庄访琴紧绷的神经被轻轻拨了一下,她有气无力地问,“你想清楚了?真的想清楚了?”
“嗯。”
“你才17岁,你知不知道……”庄访琴顿了一下,“早恋对你来说意味什么?”
“知道,明白,我不分手。”
“……”
庄访琴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没想到真正到约谈还是词穷。她说不出攻击学生性取向的话,也没办法强迫他们分手。她啪地一下把钢笔扔在桌上:“行,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渔皙,我没办法干涉你,但是喻繁,你必须把我这些话听进去。”
“以你们现在的年级和阅历,根本没办法给对方任何保障,你走的这条路前面有千难万难,只是你现在还看不到,我也没办法具体地告诉你。你如果一定要坚持下去,就必须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被发现的结果可能比你预想中的还要糟糕,你明白吗?”
喻繁垂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
“回去吧。”庄访琴疲惫地摆摆手。
喻繁刚要走,就被抓住衣服。
“还有,不要做一些你这个年纪的学生不该做的,知不知道?”庄访琴强调,“一点都不行!!”
“……哦。”
喻繁转过身,又被抓了回去。
“还有,”庄访琴说,“绝对绝对不能影响学习!哪天成绩退步了,我一定会让你们分开,知道没?”
“哦。”
第三次被抓住时,喻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还有,”庄访琴垂下眉眼,“……以后如果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来找老师。”
喻繁一顿,半晌后才道:“我知道了。”
喻繁出去之后,在隔壁听了很久的八班班主任忍不住伸出脑袋。
“庄老师,早恋这情况挺正常的,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吧?”对方道,“而且喻繁成绩不是突飞猛进了吗?这换做我啊,我就随他去了。”
“……你不明白。”
庄访琴把一杯茶喝到见底,望着窗外很重地叹了一声气。
喻繁出了办公室,自习课已经过了一半了。
他盯着脚下的路出神,有些不明白庄访琴为什么会说他前面的路千难万难。他其实没觉得有什么难的,读书很简单,赚钱也是,他随便打两份工就能跟陈景深一起分摊房租,只要熬过这一年……
兜里的手机嗡地振了一下,喻繁回神,心不在焉地拿出来看。
【s:今天见不了了。】
第69章
车子疾驰在马路上,车速比周围其他车辆都要快。
手机很快收到回复,陈景深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哦”,把手机扔回书包里,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女人。
季莲漪紧盯前方,头发凌乱的盘起,好几撮碎发散落在耳后,她嘴上涂了唇膏衬气色,但看起来依旧精神疲累。
这段时间季莲漪一直是这个状态,甚至越来越糟。陈景深问过几次,对方总是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后摇头说没事。
今天他还没放学,就收到季莲漪的消息,说放学要来学校接他。
车子还没上高架桥就堵住了,陈景深看着前方的车灯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一如既往的回答。
“你看起来很累。”
“……可能是前段时间处理的事情太多了,闲下来反而不舒服。”季莲漪抓方向盘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些,她偏头去看陈景深,“以后妈每天都会来接送你上下学。”
陈景深手指蜷了一下:“不用。”
“早上一起吃了早餐再出门,下午放学就准时出来。妈就在校门口等你。”季莲漪无视他的拒绝,“跟今天一样。”
陈景深原本想说什么,偏过头却对上季莲漪的目光。她像是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漂亮的丹凤眼里黯淡无光。
在后车按下喇叭催促的时候,陈景深收起视线。
“知道了。”他说,“车多,开慢点。”
回家冲了个澡,陈景深坐到书桌上开灯,刚拿出错题本,外面忽然传来几道闷重的碎裂声。
客厅没开灯,黑沉沉一片。陈景深快步走到季莲漪门前,敲了两声门没反应后推门而入。
季莲漪半弯着腰坐在书桌前,手肘支着桌,手指陷在头发里。长发被她拨乱,玻璃杯碎了一地,还有她的手机。
季莲漪呼吸很重,听见动静后恍然抬头,半晌才张嘴:“……怎么过来了?”
陈景深站在房门口,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季莲漪很熟悉了。
在她知道自己丈夫在外面有个比自己儿子还大一岁的孩子的时候,她很长时间里也处于这样一个状态。
“听见声音了。”陈景深走过去,蹲下捡起玻璃碎片。
“别。”季莲漪猛地站起来,她把头发往后拨,“别刮到手,妈自己来……”
陈景深已经三两下把东西捡好扔进垃圾桶里。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刚要递过去,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下一秒,他手里一空,季莲漪已经把手机拿了过去。
“不小心把水杯碰倒了。”季莲漪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吓到你了?”
“没有。”陈景深想了想,问,“是身体不舒服么?”
季莲漪一顿,摇头,“不是,怎么会。回房间去吧,把作业写完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吃早餐。”
陈景深蹙起眉,还想再问什么,季莲漪的手已经搭到了他的后背:“行了,妈有工作的事要忙……”
“不是说这段时间没有工作?”
“项目收尾。”季莲漪抬头看着她的宝贝儿子,笑了笑,“过段时间就好了,没事,没事的。”
陈景深回到房间,还在回想季莲漪刚才的反应。
是那家人还在联系她?还是离婚的官司还没处理清楚?
他沉默地坐在书桌上,一下又一下地转笔,心思有些难以收拢。直到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他看了一眼男朋友发来的“在干嘛?”,没回复,直接放下笔回拨视频。
喻繁正坐在阳台吹风,看到视频时愣了一下。他和陈景深最近每天下午都在教室做完作业再走,加上陈景深妈妈总是进陈景深的房间,他们开学后就没视频过。
喻繁立刻接通。风把乱发全吹在他脸上,他烦躁地往后拨,露出白净的脸:“到家了?”
陈景深:“嗯。我妈来接我,放学就回来了。”
喻繁哦一声,放松地靠回防盗网上:“我以为你有什么事……”
“她这段时间都会来。”
喻繁顿了一下。
都会来,意味着陈景深以后放学就要走,没时间再去哪个班里做卷子了。
见他没说话,陈景深道:“她最近情绪不太好,可能出了什么事。过几天……”
“正好,每天放学都要留堂,烦都烦死了。”喻繁无所谓地挑眉,很生疏地补充了一句,“那你多陪她。”
“嗯。写会作业?”
喻繁刚想说好,话到嘴边又变了:“挂了写吧,万一你妈突然进来呢。”
陈景深沉默两秒,才说:“好。”
陈景深手指刚动了动,视频那边的人忽然大喊一声:“等等!!”
陈景深:“嗯?”
这个视频来得猝不及防,快挂断时喻繁才想起正事儿。他薅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这周五放学……有没有空啊?”
陈景深下意识看了一眼日历。周五,8月11,每年这个日子,季莲漪都会定一个礼物送到家里来,久而久之陈景深也就记住了自己的生日。
“有。怎么了?”陈景深问。
“还能怎么?当然是让你出来,”喻繁说,“上网。”
“……”-
周五放学,下课铃一响喻繁就出了学校。
他去了平时不常去的商场,问了工作人员后走上手扶梯,径直进了三楼左角的钢笔店。
店里没什么人,在玩手机的老板见到他立刻站直身。
这家店是喻繁在网上看了几天评论才选出来的地方。他看着玻璃柜里各式各类的钢笔,眼花地眯了眯眼。
“欢迎光临。”老板立刻走到他面前问,“想要什么款式的?是自己用还是别人用?需不需要我给你推荐几款。”
“送人。”喻繁说。
老板立刻弯腰去翻几支热门款,边拿边问:“送朋友还是长辈?”
喻繁巡视的目光顿了顿,然后飞快地说:“对象。”
老板立刻挑了几只淡色精致的放到他面前:“那您真是巧了,这些都是新款,南城只有我们这家店有。最近来这的女生都买这几款……”
“男生用的。”
“……啊?”
“这款,”喻繁点了点展示柜中一支深蓝色钢笔,“多少钱?”
“999。”老板呆滞地回答。
喻繁双手抄兜,跟那支钢笔冷酷地对视许久,用力一咬牙:“……包起来。”
拎着礼物出来,喻繁边走边算自己的生活费。他以前其实花钱挺随意的,他没打算上大学,又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花起来总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光抽烟上网就去了不少。
以后每天控制在三十以下,不抽烟不上网,应该能把高三应付完……
喻繁心不在焉地走着,余光瞥见什么,脚步一顿,又慢慢退了回去。
他盯着橱窗里的小蛋糕,两个小人在心里厮杀-
省钱-
过生日没蛋糕不好吧?-
陈景深多大了啊还吃蛋糕?-
多大都是你对象-
俩男的一起吃蛋糕幼稚不幼稚啊。
三分钟后,喻繁面无表情地站在蛋糕店店员面前:“定个小尺寸的蛋……”
手机响了一声,喻繁拿起来看。
【s:抱歉,见不了了。家里临时聚餐,要忙到晚上。】-
陈景深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拉开房门就看到了已经打扮好了的季莲漪。
见他已经收拾好了,季莲漪有些意外,戴着耳环让他先上车,说今天回外婆家过生日。
陈景深说自己有约,那一刻,季莲漪的脸色变得奇差。她冷着脸不许他去,还让外婆给他打了电话,母子俩对峙了半个小时,直到陈景深发现季莲漪没关好的手提包里有几盒药,才无奈地答应。
陈景深和两家的亲戚其实都不熟。他和叫不上名的几个同辈坐在一起,冷淡地听他们玩游戏,他在这些人眼中是“别人家的孩子”。其中一个人问他玩不玩,另一个马上说陈景深怎么可能会玩游戏?
又被季莲漪推到人前供长辈们聊天,坐在沙发上许久,聊成绩聊前程,大家都挺热闹,只有他自己没说过几句话。
中途收到他男朋友的消息:【聚餐好不好吃?】
陈景深就回:【没关东煮好吃。】
熬到晚上,终于坐上车回家。母子俩都还记得出门前的事,一路上谁也没开口。
直到进了家门,陈景深刚准备上楼回房,季莲漪忽然叫住他。
“你今天有听外婆说的那所学校吗?”季莲漪道,“那所纽约——”
“我不出国。”陈景深淡声回答。
“你可以先了解一下那边的环……”
“不去。”陈景深道,“别提了。”
季莲漪跟他对视几秒,撇过脸表示这个话题结束。
回到房间,陈景深只觉得累。他把礼物盒全都扔到桌上,刚要去洗澡,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到家了?】
【s:刚到。】
【-:哦,走廊】
陈景深看着这条消息,怔了两秒才有动作。他转身开窗,站在阳台往下望——
小区里路灯昏暗,树枝随着夏夜晚风晃来荡去,茂密的枝丫下,影影绰绰能看到坐在长石椅上的男生。他手肘不耐烦地支着石椅扶手,翘着二郎腿,旁边空着的位置还放了什么东西。
陈景深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喻繁刚赶走一只蚊子。
“陈景深。”喻繁仰起头,把对蚊虫的怒气全撒在阳台站着的人身上,“你们小区种这么多树干什么??”
陈景深绷了一天,忽然就笑了。他说:“等我下来。”
“别,”喻繁赶紧叫住他,“你就站阳台。你家客厅窗帘没拉紧,你妈在沙发上打电话。”
说完喻繁又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居然偷窥别人家。
陈景深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半晌才问:“怎么进来的?”
“保安见过我,我说我来帮你遛狗。”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
“没多久。”喻繁含糊地说,“陈景深,你废话很多。”
喻繁站起身,从昏暗树影里跟他对视:“看得清我么?”
陈景深说能。
然后他就看着喻繁转身去拿椅子上的东西,捣鼓了一会儿后,陈景深眼底一晃,黑夜里忽然冒出一点星火。
喻繁举着点燃了蜡烛的蛋糕转过身。他一只手举蛋糕,另只手举手机,仰头说:“陈景深,18岁生日快乐。”
陈景深今天被强制拽去演了一天的寿星,台词只有“是”、“不是”和“没有”。
这场无聊的剧本原本已经进入尾声。喻繁举着巴掌大的蛋糕远远地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这一天似乎又热闹起来。
陈景深站在阳台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哪来的打火机?不是戒烟了吗。”
“……”
他男朋友立刻冷下脸:“蛋糕店送的。说戒就戒了,我还能骗你?”
那抹火光把喻繁的眼睛映得闪烁明亮,他皱了下眉,不耐烦地催,“赶紧吹蜡烛,举着很累。”
陈景深很短促地吹了一下,一股轻风拂过,烛火倏地熄灭。
两人都怔了怔。喻繁盯着蛋糕呆了几秒,然后才重新抬头通知他:“行了。这蛋糕你吃不到,我自己吃了。”
“还能这样?”陈景深问。
“不然?我爬墙给你送上去?”
“可以试试。”
喻繁忍着把蛋糕扔陈景深脸上的冲动,重新坐回长凳,掏出叉子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
“怎么样?”陈景深问。
喻繁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吃蛋糕了,简单评价:“甜死了。”
两人一人吃,一人看,傻逼似的对望了一会儿。
陈景深:“要不我跳下去吧。”
“然后我给你打120?”
“……”
陈景深忍了下笑,看着他一点点把蛋糕吃掉:“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因为看你发的消息,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喻繁说:“闲得没事干,瞎转转,就转过来了。”
“还带着蛋糕?”
“路上捡的。”喻繁面无表情地说,“正好写的你名字。”
他实在吃不下了,把蛋糕放回盒子里,准备扔冰箱里明天再吃:“陈景深,我回去了。”
陈景深嗯一声:“电话别挂。”
“……哦。”
喻繁拎起蛋糕盒,又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礼盒:“对了陈景深,礼物。我藏这棵树下,我走了你再下来拿。”
“我现在下去。”陈景深说。
“别,一会儿你妈看见了。”喻繁提起自己的蛋糕盒,道,“我走了。”
喻繁走出一段,回头看了一眼。陈景深还站在那,阳台没开灯,他只能看到男生高瘦的身影。
他想起刚才陈景深和他妈妈一起下车的时候,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陈景深拎着很多礼物,脸上却丝毫表情都没有。
明明是出去过生日的,回来还是一脸寂寞。
陈景深看着他停住,刚想开口问,对方忽然又折身回返,走到了刚才那张石椅前。
“陈景深,我没跟你说过吧。”喻繁仰着头看他。
“什么?”
“我也喜欢你。”
一阵微凉的晚风吹过,树枝沙沙响。他男朋友的头发被吹得满天乱飞,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在黑夜中微微发亮。
“生日快乐,陈景深。”电话里,他又说。
第70章
高三的日子过得飞快。第二次月考结束的时候,南城步入初秋,天气渐渐转凉,刚买回家不久的新风扇被喻繁扔到角落里积灰。
蓝色的校服t恤已经过季,喻繁从衣柜里掏出基本没怎么穿过的校服衬衫和黑裤囫囵套上。他习惯性地留了一颗扣子,背上书包后犹豫了一会儿,把最上面一颗也系上了。
衬衫全扣上不太显傻,喻繁刷牙洗漱好后,对着镜子确认了几遍,才拿起书包出门。
“等等。”坐在餐桌边的喻凯明忽然出了声。
喻繁动作稍顿,冷漠地往后瞥。
“爸煮了面,吃了早餐再去上学。”喻凯明吃得满嘴油,用筷子指了指餐桌上的煮锅。
一句话说完,屋内安静下来。
喻凯明本来想装作自然地缓和一下关系,说了半晌没听见应答,他才慢吞吞地抬头:“看我干什么?让你过来吃早餐。哦,我还买了几个菜包,他妈的排了半天才买到的,你带去学校……也分点给关系好的同学吃,知道吧?来,放你书包——”
一个空酒瓶灌破空而来,从喻凯明脸边擦过去,猛地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喻凯明吓得一哆嗦,举着筷子瞪了半天眼才回神,转头想骂:“你——”
“再说那个字就把你嘴巴撕了。还有,”喻繁说,“别跟我说话。”
喻繁在喻凯明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里出了门。他掂了一下书包,刚准备下楼,余光瞥到楼梯边边露出的半边小脑袋,还有一撮小辫子。
楼上的小女孩背着粉色小书包,躲在楼梯扶手后,明显是在等父母送自己上学。她眨眨眼叫道:“哥哥。”
喻繁抬头看她:“说。”
“你是要去上学吗?”
喻繁懒得应她,抬脚要下楼。
“哥哥!”她又叫住他,忙问,“另一个大哥哥怎么都不来找你了呀?”
喻繁脚步一顿:“什么哥哥?”
“就是那个,很高很高,很帅很帅……”
“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喻繁蹙着眉沉默了几秒,问她。
“就在这呐,他说他在等你起床。”小女孩指了指喻繁家门口的小空地,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呀?”
“不来了。”喻繁无情地告诉她。
小女孩表情当时就蔫了,往前走了两步,“啊?那你,那你能不能叫他来?”
“你要干什么。”
小女孩抓着她白色小裙子的裙摆,笑起来时露出刚掉的牙:“我想当那个哥哥的女朋友!”
“……”
小女孩蹲下来,双手抓着栏杆,把脸抵在上面看他:“行不行啊哥哥?行不行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小女孩皱起脸,刚想抗议——
“他是别人的男朋友了。”喻繁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拍,说,“你没戏,小屁孩。”-
庄访琴最近情绪变化极大,她每天只要看到喻繁就愁,看到班里逐渐上升的成绩后又喜,一段时间下来,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
这次月考平均分又提高了一点,庄访琴发卷子的时候,顺便给每个同学送了几颗棒棒糖。
于是中午放学,留在班里自习的学生嘴里都叼着糖。
“不学了不学了!努力学了这么久,这次数学月考还比上次低七分!!”章娴静烦躁地扔下笔。
王潞安安慰她:“哎呀,这次月考就是难,你没发现你年级排名上去了吗?大家一样烂。”
“……”
王潞安一转头,看到他另个兄弟正盯着试卷皱眉。
“干嘛啊喻繁,考这么牛逼还不满意?”王潞安说,“这次差点就进年级前四百了。”
年级前四百有什么用,单看分,还是离那几所大学十万八千里。
他起点太低,刚开始学的时候年级排名跟飞似的往前冲,越往后学就爬越慢,分数也开始变得难涨起来。喻繁看着跟之前分数相差无几的卷子,没出声,有点烦躁地揉了揉脸。
身边椅子被拉开,喻繁以为是王潞安,刚想让他回自己座位坐,抬头看到一张空白竞赛卷被放到课桌上,还有那张冷淡的面瘫脸。
喻繁把糖挤到嘴巴的角落里,怔怔地看着他,还没说话,王潞安先开了口:“学霸?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中午不回家啊?”
“嗯,家里人有事,没回去。”
陈景深边应边伸手,把喻繁拿着的卷子抽走了。
喻繁举卷子的动作保持了两秒,伸脚去踹旁边的椅子:“干嘛看别人卷子?”
陈景深扫了眼他的分数:“还行。访琴讲卷子没?有没有没听懂的。”
“没讲。行个屁,总分还差八十多。”
七班没一班学习氛围那么紧张,班里现在有在睡觉的,有自习的,也有讲题或者说小话的。
王潞安到前面座位质问纪律委员第三节 课凭什么记他名去了,大家都面对着黑板,并没人注意教室最后一排。
于是陈景深抬起手,在他趴着的男朋友头上揉了一下:“我给你讲。”
王潞安跟纪律委员大战几百回合,一个小时后凯旋。回去时看到他兄弟半靠在墙上听题,嘴里叼烟似的叼着棒棒糖。
王潞安想起自己也有几道题没听懂,学霸在这岂不是正好?于是他立刻弯腰,在他那乱成一团的抽屉里翻翻找找,半天才抽出卷子转头:“学霸……”
陈景深拉开椅子起身:“什么。”
王潞安愣住:“你要走啦??”
“嗯。”陈景深说,“还十分钟上课了。”
“……”
王潞安可怜兮兮地抓着自己错题一堆的卷子,目送着陈景深拿起卷子和笔,含着棒棒糖离开了他们教室。
他叹了口气,坐回原位,心想放学再去问访琴好了……嗯?
王潞安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直身,直直地朝自己隔壁桌看去!
喻繁被他的动静吵到,又皱起眉:“干嘛你?”
“学霸嘴里的棒棒糖是粉色棍儿,草莓味。”
“?”
“全班不就你分到了一支草莓味?”王潞安发问,“但那糖刚才不是在你嘴里吗?”
“……”
“……”
两人沉默地你看我我看你。很快,王潞安又发现,喻繁一上午都跟狗屎似的衬衫衣袖,现在折得工工整整,干净利落,跟陈景深平时的手法一模一样。
喻繁跟着王潞安的目光一块儿往自己手臂上看,半晌后起身:“我去厕所。”
“哎,一起,到底怎么回……”
“别跟来,烦。”
“……”
喻繁到了厕所旁的窗户前躲着,打算等上课了再回去。
他双手抄兜,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看着看着眼睛就飘到了六楼。
都怪陈景深,非特么要吃糖,还手欠弄他衣袖……
还有两分钟上课,喻繁拿出手机,打开陈景深的对话框,刚敲了两个字,手机蓦地振了一下,一条短信从顶端弹出来。
【陌生号码:你好,喻繁。请你现在来一趟南扬街11号的咖啡厅。】
喻繁动作一顿,茫然地皱了一下眉。
南扬街?他们学校后面?
喻繁很少跟人发短信,最新一条短信还是几个月前,隔壁学校的找他约架。但这人的语气看起来也不像约架的。
上课铃声响起,喻繁手指一滑,忽略掉这条短信准备去上课,下一秒,手机又是一声动静。
【陌生号码:我是陈景深的妈妈,想跟你好好谈一下关于陈景深的事。】
……
喻繁下楼的时候遇到了胡庞,胡庞问他,你干嘛去?
喻繁说去帮老师搬东西。放在以前胡庞已经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拎回去了,但喻繁最近表现太好,胡庞信了,挥挥手让他赶紧。
胡庞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里后,喻繁熟练地从学校后墙翻了出去。
喻繁去咖啡厅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陈景深妈妈找他干什么?陈景深跟他不在一班,他们也不是同桌,她能找自己干什么?
喻繁习惯性地往坏处想,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他和陈景深的关系了。至于怎么知道的,监控,手机,或者是陈景深生日那天,她在客厅看到了——
所以他当时是脑子抽了么,为什么非要坐在那喂蚊子等人?东西藏好就走不就行了?
喻繁被这一条短信打得措手不及,在想如果真是这样,陈景深妈妈会对他说什么?他不擅长跟人讲道理或是吵架,他更喜欢直接动手。所以他一路低头看着石砖,沉默地在脑海里演练-
我都看到了,你和我儿子是不是在谈恋爱?-
是-
你立刻和我儿子分手!-
让你儿子来跟我提-
说吧,你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我儿子?-
这我得想想。
想到这,喻繁忍不住笑了一下,有点滑稽又有点苦。
陈景深知道季莲漪来约他吗?从今天中午来看,应该不知道。不知道就好。
喻繁没怕过什么,他记事起就敢反抗体型是他几倍的喻凯明,打架时对面几个人他都敢冲上去。当他走到那家咖啡店门前时,脚步却停了下来。
几秒后,他抬手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了拨,伸手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季莲漪早上送儿子上学以后,就一直在咖啡厅里坐着了。
咖啡厅被她包了场,四周没有吵闹声,她才能安静思考要怎么跟喻繁谈判。
季莲漪在商场的谈判桌上运筹帷幄十多年,今天面对一个17岁的高中生,她反而忐忑起来。
门被推开,被她叮嘱过的店员刚要上前,又被她伸手叫住。对方立刻明白过来,给她添了一杯咖啡后转身回了后厨。
季莲漪一抬头就看到那头野草似的头发,某些画面浮现在脑海,一股恶心感下意识涌上来。她手指微微颤了颤,身子不露痕迹地往后倾了倾,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坐。”
椅子被粗鲁地拉开,男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无声地对坐,谁都不开口,沉默像是彼此的试探。
良久,季莲漪抗拒又忍不住地打量他,皱巴巴的衣领,脸蛋瘦削,坐姿吊儿郎当,双手有气无力地搭在桌上,满身街头沾染的混混气息。
季莲漪忍着心里的不适,率先开了口:“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什么事吧。”
“不知道。”喻繁说。
“你和景深。”季莲漪说,“我都看到了。”
季莲漪看到对方手指抽了一下,然后冷漠地说了一句:“哦。”
季莲漪说:“你立刻跟他分手。”
“你让他自己跟我提。”
季莲漪看着对方无所谓的表情,那股熟悉的焦虑和心慌再次袭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修长漂亮的手指握紧又松,反复几次后,她冷静道:“你直说吧,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我儿子。”
话音一落,季莲漪似乎听见对面的人很轻地笑了声,男生垂眼懒懒道:“这我得想想。”
这声笑莫名让她回忆起前几次和另一个人的会面,她的神经更加紧绷,做了个深呼吸,补充道,“行。不过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拿了这笔钱,你和你爸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和景深面前。”
某个字眼出现的一瞬间,喻繁倏地抬起头来。
他脸上所有表情全部消失,无声无息地看着她,连呼吸的起伏都似乎没了。
季莲漪同样面无表情:“我知道你们是有计划的。但我告诉你们,我给你们的每一笔转账,每一条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我都保留下来了,也联系了律师,我可以明确地说,如今的金额已经够你们俩进去蹲很多年了。”
喻繁只是看她,没有说话。
“当然,我如果真想告你,今天也不会把你叫出来。我直说我的要求吧,我愿意花钱消灾,最后给你们一笔钱,你让你爸把照片全部删除,然后再给我签一份保证——”
“什么照片?”对面的人木讷地开口。
季莲漪一窒,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些画面,她闭了闭眼问:“你说呢?”
“什么照片?”
“……图书馆,公园那些。”季莲漪顿了一下,“还是你们还有别的照片??”
图书馆。
喻繁脑子像被一根木棍狠狠捅穿,回忆一下都疼。他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喻凯明回来后的那几天,他和陈景深只去了一次图书馆,他们跟往常一样做题,看书,离开的时候,在自认无人的公园角落接了个吻。
那天他回家没多久,喻凯明也回来了。之后忽然有一天,喻凯明问他怎么不出门了。
“没有了。”他听见自己说。
季莲漪并不相信他,但也已经懒得再在这件事上纠缠:“总之,今天事情谈妥之后,你必须当着我的面把那些东西全部删除,然后跟我儿子分手。以后你和你爸再来对我进行勒索,我一定会采取法律手段。说吧,你们想要多少钱?”
“他怎么找到你的?”喻繁问。
一句话牵起季莲漪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噩梦。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自己坐在车上,被一个男人敲了窗。待她拉下车窗,男人咧开一嘴黄牙,朝她喊了一声“亲家”。
折磨从那一瞬间开始。她收到了她儿子跟一个男生接吻的照片,收到了对方勒索的短信和电话,她几乎睡不着觉,晚上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
“你报警吧,老子坐牢之前先把你儿子搞同性恋的照片贴满南城!”
“这事你别让孩子们知道啊,我看他俩挺般配的。”
“你觉得是我儿子搞你儿子,还是你儿子搞我儿子啊?”
季莲漪不明白喻繁为什么明知故问。她强制自己抽出思绪,冷静地重复:“你们想要多少钱?”
说着,她目光忽然扫到喻繁的手臂上。
喻繁把手抽回来,随意地放到桌下,挡住陈景深中午帮他一点点折上去的衣袖。没什么起伏地问:“他之前一共找你要了多少?”
“八十万。”
喻繁:“哦。我回去商量一下。”
那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季莲漪把面前的文件往喻繁那一推:“这些是我让人整理出来的法律条款,上面已经写明了你们这种诈骗行为一旦被起诉,将会获得的刑期。”
季莲漪其实并没有起诉的打算,她无法忍受这世界上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看到喻繁接过这份资料时,她心里松了很长的一口气。
“你们商量好价钱,让你爸直接给我发短信。还有,在我给景深办转学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先暂时不用去学校,也不要联系他,我怕他受影响。”季莲漪问,“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嗯。”
一切办妥,季莲漪点点头,不愿再多停留。
她拿起自己的手提包,体面地起身离开。可她刚走两步,又忽然停住,转身折回桌旁。
她吞咽了好几次,才低声问:“最后一件事。你和景深……是不是你威胁他?”
她声音低弱,像是溺水的人微小的挣扎。
喻繁低了低头,扫了自己衣袖一眼,说是。
季莲漪彻底喘过气来。她拿起桌上没喝过的咖啡,泼在男生脸上,褐色液体从他头发流到下巴,再一点点浸湿白色校服衬衫。
喻繁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他听见季莲漪颤抖着声音说。
“我儿子被你毁了。你跟你爸一样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