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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哭过一番, 谢义柔虽是依依回首,到底离开了办公室,回家去了。

    洪叶萧傍晌还得出去和一个火化机的大客户应酬, 才刚喝过酒酿, 因此助理开车,送她去订好的酒店包厢。

    回程时, 她又喝不少,有些头昏脑胀的。

    窗开了缝, 吹着冷风,外边夜景如明珠连串, 她看得心里舒畅,毕竟刚谈成一个大单。

    车载广播电台里, 正在播送一条天气预报:

    “目前台风‘玛莉安’即将进入我市东郊,预计将以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向西北移动, 预计凌晨左右, 我市大范围将出现强降雨及八级阵风。”

    “温馨提示您:今夜台风天气, 请广大市民减少户外活动, 居家为上。”

    台风过境, 早有新闻, 因此位于东郊的福延陵,员工都让提早下班了,洪叶萧这趟回家,也是坐的出租。

    只是,上了西珑湾, 推门一片漆黑, 感应灯渐次映亮,墙上时针指向九点。

    她以为谢义柔睡熟了, 并未起疑,先去洗了个澡。

    然而推开主卧,里面犹然不见光亮,被窝空空荡荡。

    她忙去找搁在衣帽间的手机,正巧弹出谢义柔的来电。

    接通后,她尚不及问他行踪,那边呼喇喇的风声,像抽鞭似的。

    谢义柔的嗓音像是被风吹得飘渺无依:“萧萧,你怎么还不下班……”

    *

    洪叶萧喝过酒,没法开车,然而这个点又打不到出租车来台风正盛的东郊。

    她是先从市中心坐出租到外环,再坐一辆只能在外环行驶的十八轮的挂车去东郊,这挂车厢上运了几十吨的货,能抗台风。

    从车上下来时,冷风把衣服呼啸得像纸片一样,飒飒作响。

    半空纷飞着枯叶,路边的树枝发出毕剥的裂声。

    借着路灯的光亮,她走过去。

    一把扯过那个抱坐在公司门头雨棚下,被风吹得蜷紧荏躯的人。

    刷开公司门禁,揿亮大堂的灯,直上三楼,过程一语不发。

    包括摔上门、开暖气、去内间休息室的浴室放热水,出来把自己那件裹在睡衣外的呢子大衣脱了,扔在沙发上。

    身影的来回走动始终沉默着,唯独卷起阵风。

    那风比外面的还要萧杀,谢义柔伫在原地,被忽略,近身去抱她,

    “萧萧你别生气,这次我戴了口罩和帽子。”

    “我想来接你下班。”

    然而头还没侧枕上她肩膀,被洪叶萧推开他,摘掉他的帽和口罩,露出张冻得通红的脸来。

    她指着浴室,“去泡个热水澡。”

    谢义柔怯敛眸光,一步三回头去了浴室。

    只是洪叶萧并不看他,转身又去泡感冒药了。

    待他洗完出来,洪叶萧正在理床,他尚不及张口,她错身进了浴室,撂下句:“把床头的药喝了。”

    淅沥的水声传出,谢义柔望了眼那黑褐色的药,心理建设好一阵,直到听见水声关停,才捏着鼻喝完,丢下杯跑去卫生间漱口。

    再出来时,洪叶萧已然靠坐在休息室的大床上。

    谢义柔穿了身黑绸睡袍,才刚泡过热水澡,浑身热融,从另侧上床。

    讨好似的趋附进她怀里,先环抱住肩,底下又跨坐了上去。

    “谁让你上来的,下去。”洪叶萧淡声驱赶。

    谢义柔抱得愈紧,腮颊馨香地贴在她颈窝,摇头不要。

    察觉到洪叶萧来掰他,要翻身把他倒下去,不禁连膝盖也夹紧了。

    “不要……”仿佛急出了哭腔。

    洪叶萧越发用力掰开他的手,推得他靠在她屈起的膝腿上,说:“你还哭上了?”

    谢义柔垂眸噙泪,抿着唇角,没搭声。

    洪叶萧一把掀了他袍摆,里边没穿。休息室没备他的换洗衣物,就这件睡袍,还是她从前买大了的,尽管他常年病怏怏的,身上没什么肉,可毕竟个子高,骨架在那,她备在这的衣服又多是修腰身的衬衫,贴腿形的套裙,他穿不了,也就这松垮的睡袍能穿。

    她一掀,正好就近扇过去,“扑”的一声,指尖并拢扇出响。

    面前的谢义柔低眸看着,却发出低笑,掺着鼻音,眼角还挂着泪呢,大概觉得那两枚跟着弹了弹,上面的角又翘起来,昂首伸长示威似的,十分滑稽。

    “你觉得好笑是吧?”洪叶萧并指,接连扇,扑啪扑啪扇了他得有十来下,直到那副昂首雄威的模样消停下来,伏在那,泛着明显的红,被打红的。

    谢义柔才呜的一声哭出来,被打疼了。

    “不要打……”他要倾过去抱她。

    被她扣住两手碗,彼此隔着距离,“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谢义柔抽噎道。

    “说完整。”她要求。

    “不敢笑了。”他却又破涕为笑。

    洪叶萧作势又要附掌去扇,他愈发笑闹着去挡,身子歪七扭八的,一面叫说“不要”。

    直到被她扣手摁在床尾,他忽地蹙眉,嘶气说:“心脏疼。”

    洪叶萧以为是闹腾得厉害,没个轻重,撞碰到了。

    一时忙松开他,俯身去检查,却听见头顶笑声更甚,才知上当,手遂即趋向下,撩了袍摆要扇。

    谢义柔立时抿声止笑,发丝蹭得乱蓬蓬,澈眸热盯着她抢声说:“我不笑了!”

    “还是没扇够。”洪叶萧仍是扶起膝腘,脆声在两瓣那扇了一巴掌。

    “我知道,我知道!”谢义柔怕疼,急要把腿放下来,嚷着,“我不敢了。”

    “不敢怎么?”洪叶萧问,扇他本意并不是因他发笑。

    “不敢台风天出来了,不敢不告诉你就跑来公司了,让你担心了。”谢义柔列举完,眸色晶熠来吻她。

    外边狂风骤雨,噼里啪啦敲打着玻璃。

    室内灯光暗融,吻声湿响,唇瓣厮磨到毫无罅隙,舌根交缠。

    彼此跪在床垫上,互搂对方,吻得愈发重喘,闪电一刹那映亮壁上亲昵的影子。

    鼻息稀薄仍不管不顾激吻时,“轰隆——”一道雷像是降在窗外墙根底下。

    巨响惊得谢义柔伏埋在她肩窝,身子甚至颤簌了一下。

    他怕打雷,从小就这样,一打雷就躲起来,躲到听不见雷声的地方,急得大人四处找寻,小时候她还在自己房间衣柜里找着过他,小小一个怕得缩在一起,不知何时哭睡的。

    刚结束冗长激烈的吻,洪叶萧贴着他耳际,仍有些喘。

    窗子再度亮逝闪电时,收手揽紧了他。

    *

    远在灯笼街的老宅,老爷子被响雷吵醒,下意识起床趿鞋披衣,被老伴叫住提醒:“你去哪儿?柔柔不在家。”

    是啊,这个点该在西珑湾,老爷子动作沉缓下来,仍是安心不下,“我打个电话给他,他从小一打雷就睡不着,现在心脏又不好,别吓坏了他。”

    “有萧萧陪他,你就别操心了,萧萧不是答应过你那两个条件?”一是婚姻里谢义柔的身体;二是隐婚,为的是谢义柔的事业。

    嗡呜嗡呜,柜面来电震动。

    “啊啊呃啊……”疾风骤雨的东郊福延陵,伴着雷声阵阵,谢义柔的声嗓捂在被窝里,格外的热。

    “接吧。”洪叶萧中指陷在翕处,反倒平静,提醒他说。

    “那萧萧不要再戳我了。”被沿下,他露出微汗的额庭,同她约定道。

    方才,窗外雷声隆隆,他怕得睡不着,每逢降雷浑身紧绷,萧萧便开始用指戳他,就着侧躺的姿势,说是他累了就能放松下来睡着了,谨记他心脏不能熬夜的事。

    “嗯,接吧。”洪叶萧应。

    被角伸出瘦白的腕,将电话拾接起。

    “喂,爷爷。”被窝里嗓音绵哑。

    “我还没睡。”谢义柔应,忽然,身子抖起来,“唔啊……”

    “是被雷吵醒的。”霎时想起来改口,频率总算缓适下来。

    “不怕,萧萧陪我。”他不忘说。

    后面老爷子又叮嘱他台风天别出门,问他在西珑湾习不习惯之类的,聊了十来分钟,谢义柔借口说困,才挂断电话。

    “萧萧,你为什么……”质问她失信的话音被堵,洪叶萧低头来含了他唇珠,细密亲舐着。

    外边电闪雷鸣,谢义柔神矜朦朦沉浸,间隙中,他断断续续凑声:“萧萧,对不起啊啊……”

    “对不起?”洪叶萧重复一声,再度俯吻过去,指杪摁着。

    “唔我,我以为,你是唔……因为爷爷奶奶啊……”一语未尽,洪叶萧松开彼此的吻,昏暗里,近距离和他对视着。

    准确来说,是看着他的鼻尖,而她背对窗侧撑着,眸色暗昧不明。

    他得以将话补完:“我以为你是因为爷爷奶奶才对我好的。”

    起因在她那句“折腾回医院我可担待不起”。

    后来,她又强调他的身体必须吃早饭,否则——他立时追问否则什么,以为她又该说担待不起之类的话。

    好像受的是爷爷奶奶掣肘,才生出的关心,好在,她作势要来剥扇他,闹了起来。

    如果是那样,他情愿不要她巨细靡遗关心他的身体,每一餐饭、每一颗药,他自己也可以记着,而非让她出于爷爷奶奶的叮嘱来负担,他也可以关心爱护她,于是做了她小时候爱喝的桂枣酿来公司。

    可是,她的反应,好像并不需要他的体贴,甚至让他以后别做了,哪怕只是手指一个小切口而已,令他觉得不对劲,彼此间,仿佛隔了层膜,他穿不透,摸不着她。

    话声中,洪叶萧顿了瞬,又不着痕迹继续,手心空掌进了空气,仿若在外淋了雨,扇打出沾水带潮的脆巴掌声,啪啪作响。

    他扑进她怀里,“萧萧,对不起,我又闹脾气了唔啊……”

    话指他白天掉眼泪不愿走的事,还故意拿话抢白她。

    直到晚上这场台风,她分明着急过来东郊寻他,真正生气担心他,是以几番扇他,他都忍不住发笑。

    “是我不好,太敏感,哈、哈……”末尾,谢义柔被兜扇得大口往外哈气。

    紧紧依偎过去蹭她颈项,温言道:“萧萧老婆,我爱呜呜尿了。”话音被泣哭取代。

    第42章

    天际昏亮时, 窗外风雨初歇,寂静的早上,传来扫帚刮地的声, 满地打湿的枯枝乱叶正被工人清扫。

    窗帘紧闭的休息室, 床头灯亮出昏黄。

    白大卦的医生进了来,一番检查, 诊断后给开了药。

    “他心率还好吧?”

    压低音量的对话响起。

    “放心,心率正常。”

    医生走后, 床畔独影擎立,窸窣拆了药盒。

    出去后再进来, 手边多了杯温水,杯子被搁在床头, 洪叶萧斜坐了下来,伸手去揽那滚烫的病躯。

    洪叶萧怀里仿佛煨着块火炉, “不要, 萧萧不要再……会尿的。”谢义柔倚在她肩上, 烧得开始说胡话, 以为又要高频碾他那处。

    “好, 不弄, ”洪叶萧顺话道,“来,把药吃了。”

    他烧到四十度,昨晚天寒地冻的,在楼下吹风着凉了。

    喝过感冒药, 后半夜仍是烧了起来。

    洪叶萧身体向来好, 办公室也没备退烧药,他昨晚喝的那袋感冒药, 是她在员工茶水间的药箱那拿的;指上的创口贴,还是年初,助理看她额角有血痕送来的,血痕是那次老太太怒摔杯子给溅上的,只是她没功夫处理,那盒创口贴一直在抽屉里搁着。

    医生是她找的家里相熟的,祖上还做过她太奶奶的学生,口风严谨,见她休息室有个当红的明星,也并不多问多说,对症开过药,洪叶萧便让他走了。

    “不要,苦。”谢义柔瞥了眼她手心的白药丸,又把脸埋回她颈侧。

    “这是药片,没有昨晚的苦。”她温言道。

    然而,谢义柔就是这样,你越宠他,他有时越矫情;你要当真板了脸,他失去倚杖,反而忍着苦也乖乖咽下去了。

    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前者。

    “我不要。”他脸颊贴着她的颈,温度滚烫,却还在拗。

    “快点,”洪叶萧知道他的调性,硬了语气,“你想烧死是不是?”

    “那就烧死我好了。”他抱着她的肩说,愈发作怪起来。

    谁叫谢义柔昨晚尚才确认洪叶萧的心意,就知道,在西珑湾喝醉那晚,颈尾被她咬出痕的事不是梦。

    大约从那时起,萧萧就想和他结婚的。

    昨晚她那么急切来找他,怕他台风天着凉生病,气得不理他,越发证实这点。

    洪叶萧闻言,把药丸腾了左手,右手赴进被窝,隔着裤,捏了他那几下,捏得他呜呜嗯嗯不愿意起来,想把那手心给拔出来,高烧又没什么力气,在她怀里争抢了几下愈发累了。

    “你就会欺负我。”他泛着泪光说。

    “谁欺负你了,我让你吃药。”洪叶萧一手揽他,一手在下。

    威胁道,“最后问一遍,吃不吃?”

    “就不吃。”谢义柔撇脸搭在她肩上。

    下一秒,洪叶萧使劲儿挼挲起来,她再清楚不过他脆弱的点,劲儿大又巧。

    被子一下扑腾起来,是谢义柔两条腿像鱼一样在扑腾,可是腿再扑腾,半身却被她固坐得稳稳的。

    洪叶萧指腹拧瓶盖似的拧着,又搓筋脉,谢义柔急得呜呃深喘,怕得泪蒙蒙的,抓着她的衣服摆首示停,“萧萧不要搓。”

    “吃吗?”她停问。

    谢义柔这才点头,他知道,被这样急遽弄下去,又会像昨晚那样淋完后吹出来,他怕那种感觉,贪慰过头的濒死感,好像身体不属于自己。

    洪叶萧遂即把那两颗退烧药捻回手心,伸在他面前。

    谢义柔乖巧低头,唇瓣在她手心一碰,含了一颗,就着她递来的水杯,喝水咽了下去,第二颗亦是。

    吃完药,谢义柔依然懒在她身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洪叶萧久抱他,隐约听见门外助理进出送文件的声音,瞥了眼床头时间。

    今天没晨跑,但余的都该照常进行,马上九点半,该开月度例会了。

    她想着,把怀里憩睡的谢义柔放躺下去。

    被窝里,谢义柔犹然勾手缠抱她后颈,高烧得身体发痛,越是诈娇起来,“萧萧,我难受……”

    “吃了药会好的。”她捉着他的手塞进被窝,俯头亲了亲他红得发烫的唇瓣。

    “我一定会烧死的。”他又把手拿出来缠抱住她。

    洪叶萧干脆在被窝抹了把,右拇指和食指腹打捻出一道银丝,沾在他唇畔,“不会的。”

    谢义柔只觉翕孔一刮,唇瓣一凉,懵看她,忽听她说:“要死也是骚死的。”

    谢义柔顿时恼了,“洪叶萧!”

    反应过来哪还有心思歪缠他她,连手臂也撤了回来,剩一双十分漂亮的黑眸气汹汹向她。

    偏偏洪叶萧脱身后,并不避讳,从衣柜摘了正装,站在床畔,解睡袍换了起来。

    谢义柔见状反而赧得撇开了脸,只去看窗户缝透进来的光。

    “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别出来让人看见。”洪叶萧换好套裙,手挽外套,关门临走道。

    于是乎,洪叶萧开例会时,桌角的手机亮出来电。

    她提前知会他别出来,便深谙他是个事精,估摸是不舒服或者要什么东西之类的。

    部门在汇报数据:“上个月,数字墓位共计签约售出一百五十套,销售总额为……”

    她边听着,接了起来。

    那头说:“我再也不理你了。”

    啪,挂了。

    再过五分钟,又打来。

    “你以后,休想再要我叫你萧萧老婆。”

    啪,挂了。

    再五分钟,还打来。

    “……”

    她知道他在闹,便没理。

    散会后回到办公室,人力部部长有份文件来找她签字。

    是南州市一些高校送来的实习名单,这些学校和福延陵签订了就业实习协议,福延陵每年固定提供相应数量的实习岗位,承接学校输送过来的殡葬专业的优秀人才,两厢成就。

    “洪总,这是今年这届学生往各部门分配的名单,需要您签个字。”文件递在桌前。

    洪叶萧大致浏览过,和往年并无二致,只是在遗体处理部的一名实习生分配上,略显停留了一下。

    部长遂补充道:“小程是南州市城市管理学院殡葬专业的,是这届防腐整容做得最好的学生。”

    “平时就刻苦训练,他们院长尤其给我推荐的这个好苗子,建议公司过了实习期留用他。”

    不仅如此,暗地她还听业务部的陶友庆,也就是洪总的远方表舅提过,这批里面的程雪意是洪总的高中朋友,心想得关照点。

    只是,她一时不解片刻的停顿意味什么,“洪总您是觉——”

    “砰。”

    “砰。”

    休息室传出规律的异动,像是什么物件被重重放下,引得人力部的王部长朝那扇紧闭的房门望去。

    “就按正常程序办。”洪叶萧称,挥笔签上了字,示意人离开。

    待门关后,她离椅去推开休息室那扇门。

    只见谢义柔病容泛红,却半趴床畔,高拎起床头台灯,预备重重放下。

    方才规律的响动,正是源于此。

    冷不丁见她来了,谢义柔丢下台灯,收手躺了下去,被团安静隆鼓着。

    “你鼓捣什么。”她啧声。

    谢义柔哪会理她。

    洪叶萧俯就过去,手背在他额头探了下温,“把早餐吃了,该吃第二遍药了。”

    距离上次吃药已经间隔近四小时,早餐是她开会期间孙妈送来的,如今搁在床头未开封。

    话完,知他没反应,便径直拉他手臂抱起来。

    他甚至还抓着枕头或丝被不愿,带起一床的凌乱。

    直到她歉声:“刚才是我说错了。”

    谢义柔这才泪涌,将泪眼擦蹭在她肩窝,由她在后面垫枕头,重新掖好被,让他靠坐着。

    洪叶萧知道他向来面皮薄,是以有些事,譬如他跪在聚餐的桌底下来含她手指;抑或是剥扣子,执她手去贴肤骨;又或是在后角门那做那档子事应激似的淋个不停,她才分外诧异。

    促狭羞弄他是那会儿得去开会,想尽快脱身。

    瞧他默不作声垂泪便知是想起了过去那些事,被那话刺到了。

    洪叶萧默了会儿,从口袋拿出个黑丝绒小盒,打了开,一枚戒指精巧别致。

    她取着往他无名指上戴,骨长匀称,指节粉白,周圈嵌蓝钻,套在指根十分契合。

    “给你戴一会儿。”她说,是响应领证的事,她定制的,昨天刚送来。

    谢义柔垂看着,霎时回神,立道:“不要。”

    “不要?”她复问。

    谢义柔正反手翻看着,又和她无名指那枚握在一起比量,这分明是一对,是结婚才有的对戒。

    “我要永远戴着。”他低声咕哝道,眼角泪色仍浓。

    洪叶萧又环手在他脖颈系了银链,叮嘱道:“平时出门,把戒指摘下来串项链上。”

    说罢便将自己那枚摘下来系在颈间,哪怕从衬衣领口无意露出,也像普通项链。

    “我不要。”他不愿。

    “那还我。”洪叶萧作势要去摘。

    谢义柔一下扑前来抱,蹭她脸、颈项。

    “再戴一会儿。”这句话流露不舍的泣音,话毕又在她怀里看起戒指来。

    洪叶萧知道他这是被哄好了,支起小桌,摆开粥点催他进食。

    谢义柔温顺照做,饭后又吃了退烧药和护心药,连孙妈送来的,他觉着味道难咽的参茶,也一并喝下了。

    做完这些,又低首端详起无名指的钻戒来,发觉她要出门,抬首叫她:“萧萧老婆。”

    眼角噙泪,却分外明澈,白肤尚且带着病红,唇角却是绽笑的。

    斜开的门旁,洪叶萧握着门把的手微滞,“不是生气,再也不叫我萧萧老婆了?”

    谢义柔侧倒在软枕上眷望着她,

    “就要叫,我要叫一辈子,萧萧老婆……”

    “抱歉。”她站在门畔良久,忽而说。

    谢义柔反而愣了下,撇了泪去看她。

    对于她临走去开会的促狭,一开始只是羞赧,忽听她服软才越发委屈起来,本意并不想听她抱歉,那些事本就是他为留住她孤注一掷所做的,她不需要怀歉。

    因此摇头道:“没关系,我知道萧萧跟我闹着玩。”

    门要关上,他又叫住她,“萧萧。”

    遥对上她停在眸底的视线,笑靥幸福,“我爱你。”

    他续接道,昨晚因喷水而没说完整的话。

    “嗯,我知道。”洪叶萧关上门,出去处理公务了。

    *

    小雪这天,领证已有半个月。

    气温越发彻骨的冷,卧室玻璃窗子浮着温暖的雾气。

    谢义柔从柔软的被窝醒来,旁边的位置空了,尚有余温。

    他埋着脸,抱着她的枕头闻了闻,歪敞的领口隐隐现着吻痕,一枚钻戒项链坠在白皙的颈边,枕边的眉宇眼角俱是懒意。

    听见门铃响,他拖着酸沉的身子去开门,是运乐器的工人,钢琴、架子鼓、贝斯……

    逐一安置进被改做录音室的客房,这些都是洪叶萧安排的。

    他开门后,不忘洪叶萧临走前在他耳畔的低语,做在桌旁按时吃早餐,一勺勺,吃得虽慢,但那碗营养粥全喝光了。

    学校的病假到期了,他的工作也在逐渐恢复,最近的正是那场过两日的复出Live,地点在工体西路那边,明天便得去一趟Live House彩排。

    待工人走后,他吃完护心药,趁着今日最后的空闲,在厨区忙了起来。

    最近在家没少和孙妈学厨艺,然而做的要么糊了要么口味咸了。

    孙妈说不是人人都有厨艺天分,让他别再折腾,好好休养身体,他不乐意。

    萧萧那么爱他,他喜欢自己做好饭,在家等萧萧,然后她回来抱着他、亲他,窗外寒风刺骨,背后饭菜热烟袅袅的场景,这才是“家”不是么?

    只是萧萧夸也夸,最后无疑都劝他别再做了。

    无非是心疼他割破手,或者心脏禁不起劳累过度之类的,以至于他都背着她,等做好再悄悄送去。

    今天他准备煲个排骨汤,稀奇的是,他做汤水这些反而有很高的成功率。

    排骨汤婚前跟爷爷学过,他不记得过程了,但不能再问爷爷,否则如今病后初愈,爷爷更该不让,指不定还觉得是萧萧不好,要他做这些。

    是以他请教的孙妈,花了两个多小时,煲好后,趁着午饭时间,开车去往她公司。

    穿了件夹克,里面的羊绒厚实,竖领一拉,能埋下巴,又戴口罩、平光黑框眼镜、冷帽,这一去捂得严实,连做了几十年的办公室主任也没认出他来,在去总裁办的路把他拦下,“请留步,殡葬咨询处在一楼。”

    “陈姨,是我。”口罩后传出冻得有些清透的嗓音。

    主任霎时和蔼,笑开来,“是柔柔呀,来给洪总送东西?”

    话指他手里的保温桶,从前赖总当家时,两个小萝卜,到两个小少年,没少上过这栋回型大楼,走过这条长廊,或追跑着,或提着餐食。

    后头那个小的稍跟不上就要哼哼唧唧哭一哭,大家都爱拿巧克力哄他,只是不管用,背过身,堵气得很,得大的那个发现人不见了,回头来原地牵他。那时她也还年轻,只是个小职员。

    “去吧,洪总在会客,估计还有十来分钟能回办公室。”听他回应后,陈姨欣慰道。

    进到办公室,谢义柔摘下口罩和帽,先斩后奏发消息给洪叶萧:

    【萧萧,我煲汤来送给你。】

    等了会儿,由远及近的高跟鞋跫音隐约传来。

    他拾起东西,闪身进休息室,知道她会反对,想给她一个惊喜。

    “妈,你怎么过来了?”洪叶萧推门而入,坐在沙发椅上,点开一份新出的财报来阅览。

    显示屏后面,助理往山水屏风后头送去咖啡,门关后,赖英妹的嗓音传了出来:“路过,来看看你,怎么,结了婚不能来啊?”

    洪叶萧:“您老请便。”

    赖英妹哼道:“我看你就被那病怏怏的给缠住了,结婚半月才回过一次家。”

    赖英妹不挑刺嘴痒,尤其不挑女婿的刺,显不出她的威风来,“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把你折腾够呛吧?”

    “他没您说的那么多病,刚还在电话里说,要给我送汤来。”洪叶萧说。

    不过眼下,手机里打字回的却是:

    【别过来了,外边下雨,能把你骨头冻疼。】

    末尾不忘补充:

    【我晚上回家再喝。】

    她是真觉谢义柔脆,尤其做过开胸手术后,抵抗力愈发差,动辄就感冒,一感冒就分外娇作,爱黏人。

    “既然这样,正好我也尝尝。”赖英妹嘴巴刺挠。

    一门之隔,扣着门把的手,正要跃然按下,提着保温桶现身。

    然而,接下来一句话,却令他四肢百骸的血液冷透,通体僵硬,呼吸不过来。

    “他要是不能体贴贤惠,再加一个八亿的并购案,也配不——”

    “妈!”一声冷喝。

    赖英妹忙拍嘴止住话头,这事当初就被女儿严令禁止透露丝毫,否则谢家那个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当初又正逢他术后虚弱,不愿配合进食,他爷爷让拿结婚的事来哄他,除了身体,又提了隐婚的条件,大约觉得孙儿除了洪叶萧,音乐是唯一能令他有所专注的,想保住他星途直荡的事业。

    条件轮到洪叶萧提,她也提了两条,并购案一半的资金;还有,未来谢家的可用得上的一切人脉资源。

    说实话,这碗熟饭,着实令这个做了半辈子生意的赖英妹心惊。

    哪怕从前她给女儿安排相亲对象,首先考究的也是人品性情,再是家世背景,能和家里持平,哪怕次些也行。

    可让洪叶萧自己来论,却是利益最大化。

    第43章

    “我跟他说别送来了, 我午饭过后得去一趟工厂。”洪叶萧自是不会让赖英妹留下喝汤,刚还嘴上没个把门。

    况且,谢义柔厨艺其实不好, 菜经常炒糊, 汤偶尔也会咸,撞在一处难免被挑剔。

    说罢, 帮赖英妹拎起包,“走吧妈, 去食堂看看和您当年有没有什么变化。”

    门一关,二人走远了。

    偌大的办公室静得出奇, 家具陈列静置,灯光从涌向门板, 又缓缓淌到窗口,窗根下的传真机偶尔嗡嗡吐着纸张。

    饭后, 洪叶萧送走赖英妹, 返回办公室。

    开冰箱拿了瓶气泡水, 拧开喝了口, 拣起传真机那的几张数据表看着, 坐在了皮椅上。

    后来, 进休息室歇了会儿中觉。

    醒来时,望了眼窗外阴雨连绵的天,想着谢义柔应该是听话没来送汤。

    理了理衣裳,便出门去工厂了。

    傍晌回家时,入冬后的天已经擦黑了。

    玄关换了鞋, 搭着外套进门, 倒是没见谢义柔身影。

    平常他总爱在料理台前忙碌,听见门响便扬声“萧萧回来了, 晚饭马上好”。

    一下噼里哐啷的,掉锅铲或者碎盘盏,或是被油溅,把一旁指导的孙妈急得哎呦直叫“祖宗,你让我来”。

    谢义柔便赶她下班回家去,又叮嘱别和老宅那边说。

    洪叶萧挽起袖口要帮忙,他还不让,推她去洗澡,说是洗完澡出来吃饭。

    只是她在浴室,也能听见一些格外大的动静,像拆厨房似的。

    今天,分外静谧。

    餐桌陈列着做好的菜,荤素搭配,品相完美,没有糊焦的边角,一看就是孙妈做的。

    开了主卧门,里边依旧空荡无人,正欲从口袋拿手机联络。

    刚巧,录音室隐约传出大提琴低鸣的曲调,她已经进袋的手遂止住,搭着门把会心一笑,穿过主卧,脱了外套,进浴室洗澡。

    睡裙外搭了披肩出来时,琴音仍在徜徉,她轻声推开录音室房门。

    窗帘大敞,一隅暗灯,坐在琴凳上的孤影正在抚琴而奏,微颔着头。

    低哀悠沉的弦音回旋着,壁上灯影仿佛在依怜他,同步和着。

    洪叶萧轻步进去,拿了架上的小提琴,拉弦奏和。

    随着小提琴的加入,原本显得哀沉的第二勃兰登堡协奏曲,变得诗意欢快起来,仿佛一幅春意盎然的画卷在昏暗中展开。

    壁上落影成双,一站一坐,并不孤寂。

    只是,洪叶萧望了眼他落寞的影子,一边奏曲,在欢快的曲调中踱到他面前,半蹲下来去看他的眼睛。

    他忽地合手按弦,大提琴惨鸣后戛然而止。

    “萧萧好像很开心。”他说,肯定大过询问。

    洪叶萧也随之而停,知道他能听音辨绪,应道:“嗯,厂子谈了个欧洲的大单。”

    不仅如此,“白天我收到邀请,过些天去港城参加一个科技应用相关的博览会。”

    说这话时她嘴角微浮,这场为期两天的博览会,请的多是亚太区各行业的翘楚,作为殡葬行业受邀前去的公司,正说明福延陵科技互联网转型成功。

    寂静的空气里,明显一声抽噎。

    她才注意到,谢义柔面倚琴头,耷着的眼攒满了晶莹欲坠的泪。

    “我替萧萧开心。”

    脸颊滑落颗泪珠,他擦了下,抬首说,“恭喜。”

    “那怎么还哭?”她搁了琴,帮他抚拭泪痕。

    谢义柔似乎在强抑泪水,以至于眼睑又垂下去,吸气那下分外响,几乎颤哭出来。

    却仍是摇头,牵唇说:“你知道的,我拉琴就容易这样。”

    这话确实,他小时去音乐大厅听管弦乐,有时便会潸然泪下。

    小时候,洪叶萧说他的心脏是羊肠弦织的,一拉就疼得哭鼻子。

    洪叶萧起身抱住他,他的脸埋在她胸腹。

    热泪滚湿了裙面,大提琴面板流光,琴弓抓在他手心,闷在怀里的泣音远比方才的琴声低哀。

    洪叶萧一下下抚着他的后颈,墙上影子依贴着。

    吃饭时,谢义柔眼圈、鼻尖还是红的,扶着筷,仿佛尚未缓过来。

    对面的筷在他碗中放下块鱼肉,谢义柔垂眸搛起,安静吃咽着。

    空气中,偶尔碗筷磕碰出声,或是谢义柔生理性抽噎一下。

    余的则分外显静。

    洪叶萧夹去的蔬菜,他也一并细细吃了。

    入夜后,谢义柔钻进她怀里。

    洪叶萧只觉脸颊,脖颈,一直在被他亲香温软地蹭,他也不说话,只一味蹭,睡衣散开了也浑然不察。

    抱得太紧,洪叶萧想隔开些,但稍有推的趋势他便嗯嗯的绵吟,像是哭的前奏。

    不知何时,他整个趴在了仰躺着的洪叶萧身上,睡衣褪在了被沿位置。

    洪叶萧于是捧了他的脸来亲,他在她怀里,要稍微撑起些身子来迎吻。

    吻了许久,唇瓣搓揉得湿红,津液不分彼此。唇分开时,谢义柔分明喘得不行,依旧俯头要追吻过来,被洪叶萧反身一压。

    她俯身探手在床头抽屉拿工具的片隙,他仍侧首一个劲在蹭吻她脸颊耳廓,包括跪立着配扣时,谢义柔追抱上来吻。

    弄得洪叶萧额外瞥了眼床头时钟,偏偏有些晚了,他的心脏不能熬夜,最多再有一小时,也就是十点,就该让他有睡眠。

    她于是就着拥吻的姿势,托着他单条腿将他抱下床,“乖,站一下。”

    待稍站后,洪叶萧轧好重新将他抱起来,往衣帽间去。

    从后看背影,她肩侧耷靠着发丝乌黑的脑袋,怀里环抱着的人被挡,唯有悬垂的小腿,随着走路微晃,仿佛夹着无形的马腹开合。

    只是这么段路,谢义柔表面环手枕肩,温吞吞倚着,实际一直在因憋力憋气发出极其明显的呜嗯的嗓音,似骑马推浪往前,半点儿不踏实。

    “靠,就这么会儿,你就非。”她干脆伫步在原地,就着托抱的手,压着往自己怀里拍,一秒两三拍打。

    这套房,一书房,一录音室,主次二卧。

    剩下便是衣帽间,宽敞明亮,放手表配饰的大理石岛台,正对一扇玻璃柜门,倒映着立在岛台旁的人,步履未动,可被抱者仿佛在跑动者的怀里,颤动不已。

    有件绸衣丢过来,恰好挂衣柜门角上,玻璃画面被漆掩,剩声音传来。

    窗外阴雨连绵,冷风瑟瑟。

    “凉不凉?”是洪叶萧在问。

    “嗯、嗯……”代之的并非回答,更像鼻腔里震出的音。

    紧接是洪叶萧骂了句脏话。

    衣柜门仿佛也随之有所细动,画面忽地一亮,玻璃里,岛台上,倒影剧烈攒动。而原先驻步过的地,亮渍熠熠。

    洪叶萧侧抱着他,谢义柔偎在她怀里,唇舌亲融,鼻音断断续续,“继续……”他不知缠念过几次。

    洪叶萧不禁忘乎所以,直到明显察觉他有捂着心口蹙眉的动作。

    霎时坐起身,“心悸吗?”

    她从岛台踩地,出衣帽间,把他的护心药拿了来,磕出颗塞他嘴里,

    “咽下去。”

    只见谢义柔满额细汗,面容晕红,分不清是片刻前的旖旎,还是此刻心脏的问题。

    塞进去的药,喘咳着吐了出来。

    身下垫的衣物早已凌乱不堪,以至于他的头贴靠着冰凉的玻璃,透明底下是各式手表、丝巾陈列。

    天花板的薄光轻轻落在他仰头喘息的面容,虚弱的眼,隔着泪雾,只眷望着给他从瓶里磕倒药丸的洪叶萧。

    洪叶萧倒了两下才倒出来,又欲把一颗药按进他唇缝。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义柔偏头避开了这颗药,她以为是心口太痛的无意识反应。

    直到谢义柔再次偏歪开头,她才确定。

    “谢义柔!”她喝他。

    掰开他的嘴塞了进去,迎着他泪盈盈的视线,低头吻堵了过去。

    情急中分不清是谁咬了谁,总之口腔混着血腥味和清苦味,这颗丸药咽了下去。

    谢义柔逐渐缓过来,只是面容尚是苍白。

    洪叶萧在他本就湿漉泞淖的角,扇了三四下,每下啪啪脆响,扇得他弓身蜷腿呃叫。

    “你又在闹什么!”她质问。

    谢义柔一下下被扇得吃痛,“没闹,呃、呃……”

    洪叶萧怕他情况不稳,到底没再扇,抱起他,去了浴室。

    彼此洗过澡后,躺在主卧床上时,时针已然指向凌晨三点。

    谢义柔附进她怀抱,仿佛方才的危情不曾存在。

    埋脸在她的颈窝,话时气息拂洒,“萧萧明早想吃什么?我来做。”

    “不用了,让孙妈做,”她扯开他,翻身道,“睡吧。”

    他却犹然自顾自罗列起来,“三明治?我记得萧萧不爱吃蛋黄,所以鸡蛋要煎成溏心的。”

    “哦,还是做英式松饼,这个我找孙妈新学的,应该可以成功,配个西柚汁?不行,萧萧早上要喝咖……”

    “我让你睡觉。”她猝地将他打断。

    转过身几乎用被子埋到他脖根。

    谢义柔却钻进她怀里,软声央道:“萧萧再操/我一次好不好?”

    “你说什么?”她抵着他的肩,低头在昏暗里睨他。

    以为自己听错了,语气也透着难以置信。

    谢义柔蹭回她怀里,贴着她颈窝似是浅笑,“我开玩笑的。”

    掺笑的鼻息的确有,洪叶萧却觉得自己颈项皮肤湿了一下。

    想去摸,谢义柔却用脸颊贴得紧紧的。

    又拣起件事絮个没完,“萧萧都没发现吧,白天我其实煲了排骨汤。”

    “只是不小心弄洒了,腿都烫红了,就没给你送。”

    “别再做了。”怪不得他右小腿背泛着片淡红。

    洪叶萧催,“睡觉。”

    他总算安静下来,夜晚时光渐逝。

    但洪叶萧知道他也没睡着,假寐着,黑暗里,缓过来的温言:

    “过两天你的复出Live我就不去了,跟博览会行程有重合。”

    谢义柔又笑,抱在她怀里,脑袋点了几下。

    默了许久,音色格外透亮:“没事,我知道你忙。”

    西珑湾楼栋下,一棵罗汉松在冷恻的夜风中微摆,树根下,土壤水痕不显,独剩了块排骨,被一蹿而逝的猫叼走。

    猫尾一甩,后腿似有流浪打架过的伤痕。

    第44章

    翌晨, 天微蒙。

    洪叶萧生物钟照常起床去楼下晨跑,临走时,把被角掖实。

    接连的阴天, 仿佛一块没拧干的抹布, 空气闷着层水汽,洪叶萧跑完下来, 身上仿佛都是潮的,十分黏腻。

    她回到家, 暖气扑面。

    本该在熟睡补觉的谢义柔不知何时起的,又在厨区折腾, 居家的针织毛衣,贴着肩骨, 随着忙动偶尔晃荡一下。

    转过头来发现她进来了,嘴角挂上笑, “萧萧你跑完了。”

    “我让你别做, 你怎么就不听话。”说罢, 她要去夺走他手里的厨具。

    他却端起餐盘, 献宝似的, “看, 做好了。”

    是烤得金黄的英式松饼,配着溏心蛋、烟熏培根,上面淋着酱汁,正是他昨晚说的。

    他放在餐桌,拉开椅子, 眼神企盼望着她, “尝尝看。”

    长时间的对视,他眸底仿佛始终温柔, 润物无声,偏偏最具冲击的视线。

    洪叶萧终究抬步,坐在餐椅上。

    谢义柔转而又在咖啡机那忙着,要倒咖啡豆去研磨,泡咖啡。

    谢义柔回身发现她视线在他背影,而手中刀叉未动,他看向那盘早点,眸黯下来,“我又做失败了吗。”

    洪叶萧摇头,吃进嘴。

    “很好吃。”

    说罢,起身来拉他入座,自己在咖啡机点摁几下,机子磨豆声隐约传来。

    又起锅烧开水,摆了个敞口碗,放调料,冲滚水。

    把孙妈给他包的,放在冰箱的云吞给下进锅中,配上时蔬,捞出一碗,端在他面前,把筷勺递给他。

    谢义柔仰头望她,幸福说:“萧萧对我真好。”

    洪叶萧默了瞬,没搭腔。

    再去接了杯咖啡,坐吃完早餐,洗了个澡,便去上班了。

    临走谢义柔还在吃那碗云吞,她煮的有些多,他吃东西又慢,仍坐在餐桌边小口舀吃着。

    洪叶萧看他那碗进了有半数,走时停在客厅过道说:“吃不完就放那吧,白天记得补觉。”

    谢义柔却摇头,“萧萧煮的我可以全部吃完。”

    玄关门关拢后,客厅只剩他一人。

    勺碗偶尔磕托出响,仿佛静谧里蹦出的几个钢琴音符。

    碗中见底时,身影忽地推桌而起。

    卫生间门半敞,呕吐声惨淡,最后仿佛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呛咳不已。

    隔日,洪叶萧启程去往港城参加博览会,谢义柔定要送她去机场。

    在安检口拥别时,抱的那下,洪叶萧鬓边贴到了他耳朵。

    不禁问:“怎么这么烫?该不会又发烧了。”

    一语未落,便要抬手去摸他帽檐下的额头。

    谢义柔却把她的手拦下来,执放在自己腰后,姿势搂抱,没给她摸。

    口罩后的嗓音解释:“是喝了参茶,热的。”

    怕他出门容易着凉,才刚洪叶萧在车上,逼他喝了保温杯里的参茶。

    闻此,洪叶萧探手进他厚实的羽绒衣服里,摸了把他的背。

    肩头传出谢义柔嗯声说凉的嗓音。

    洪叶萧:“我看你有没有出汗。”

    手心触到一片烫,却是干爽。

    便抽离回手,松开他,临别言道:“注意身体,明天的Live演出一切顺利。”

    在他耳珠亲了下,遂去安检登机了。

    人来人往,谢义柔站在原地。

    深夜,主卧,床上的人翻来覆去。

    后半夜,软被里抑着低泣。

    *

    次日下午,工体西路。

    付金河在馆门口张望着来车,待谢义柔下车去后台妆造时,他跟道:“病了这三四个月,可算等到今天了!”

    Live House里边虽说只能容纳近千人,但场子小,观众和艺人近距离互动,更能带动氛围。

    复出第一场秀,不在人多,主要聚集真爱粉,气氛烘托到位即可,届时再营销一下,为日后开大型演唱会做铺垫。

    后台,镜前,化妆刷在柔肤腻理上描摹,颊畔不寻常的病红被掩盖。

    “谢老师,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面上分外烫,精神却像离窍一般。

    化妆师近距接触,不由得问。

    付金河立时奔来,紧张道:“身体怎么了?怎么回事?要紧吗?”

    “虽然秀重要,但身体第一。”后半句是谢家打从孙儿入行的千叮万嘱。

    谢义柔盯着镜面回神,说没事,语气淡漠无谓。

    付金河仍不放心,见他身上演出的衬衣单薄,催造型师临时加件外套。

    场馆内虽有暖气,但要顾及大多观众,并不会开得很高,他又畏寒。

    “这件毛衣吧,搭着好看,不违和。”造型师立即给出方案。

    然而,谢义柔却轻装上台,开始最后一遍彩排。

    正式演出时,座无虚席,一切分外顺利。

    顺利到付金河有些惴惴不安,因着谢义柔的状态,实在不像能这么一帆风顺完成演出的。

    散场时,付金河只觉那道身影步履似乎有些不稳,凛风吹着卫衣贴骨,愈发显得他清减。

    卸了妆造后,又口罩、半框眼镜捂得严实,叫人不能探得分毫。

    付金河替他披上厚外套,伸去搀扶的手被避了开。

    谢义柔坐进保姆车,回家去了。

    “付哥!走,聚餐去!”后头有同事在催。

    这餐庆功宴是谢义柔请客,但他本人向来不爱出席这些交际场合,其余人也并不起疑。

    见付金河一脸忡忧望着保姆车驶离,同事安抚他几句,将他拉走了。

    临去包厢前,付金河仍是不放心,安排助理吕钧去一趟西珑湾探看,“大钧你知道地址吧?”

    吕钧在车门旁半斜身子道:“知道,少爷之前让我给送过食材。”

    话完驱车去了西珑湾,只是,那门怎么按铃怎么敲也不开,心下不禁焦急起来。

    这锁既可用钥匙,也可用密码。

    密码,密码……

    *

    港城风和日丽,为期两日的博览会已经接近尾声。

    出了会议区,和一行人在展览馆前告别后,洪叶萧准备回酒店。

    此时正值晴风和畅,傍晚的夕阳挥洒在绿意盎然的草坪。

    雕塑喷泉的水珠金灿灿,她敛了视线,忽听身后有人叫她。

    回过身,雪墙门口出来的是谢石君,他们早在昨天便在博览会碰过面,只是所属行业不同,不在同一个商展区和会议区。

    他大步走过来,远了门楣,太阳晒在他那身考究的西装上,手递来支手机,“柔柔经纪人的电话,急找你。”

    洪叶萧接过来,那头说了什么,她应道:“三个零二。”

    “谢义柔?”那头电话似乎换了人接。

    她似在审问,“怎么助理敲门你没应?”

    听到什么之后。

    “嗯,好好休息,我明早的航班回。”夕阳镀金在发梢眉眼,她落着视线在草皮上,叮嘱几句才挂电话。

    递还手机给谢石君时,扫了眼那串号码,“演出太累,睡熟了。”

    闻得她从谢义柔口中得到的解释,谢石君也松口气。

    二人同往停车坪,聊了些博览会的事。

    斜阳拉长的身影告别后各走一端,各上商务车。

    两辆商务车擦肩而过时,对面车窗降下,窗口的太阳映亮暗处半边身子,谢石君说:“老爷子和老太太天天念叨你俩,若得空,还常去看看。”

    洪叶萧自是应下,升上的窗掩了似有所思的神色。

    待回酒店,却是收拾行李,去往机场,提前一晚飞回了南州市。

    整座城仍在下雨,光从出租车进楼这段路,身上的大衣便斑驳了雨痕。

    上了楼,里边漆黑一片,这次,连录音室也静悄悄。

    *

    医院。

    付金河接到一通电话,“洪总。”

    单听声,便知是下午才刚通过话的,不同的是,下午是他得到助理的信,找她急要密码;如今深夜,是她找他。

    “谢义柔他没事,就是有工作要出差一周。”

    话时,身后病床的身影虚弱苍白躺着。

    “我还能骗您不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谢义柔工作上,隐婚的事他和助理吕钧是知情的,签了保密协议。

    察觉病床的人有所响动,忙道:“我还有事,先挂了。”

    回身,是谢义柔昏沉沉挣扎欲起身,要出院。

    付金河气也气死了,送医之初不让他们和任何人通知这事,如今又非要出院。

    “祖宗,你是心肌炎!发烧引起了心肌炎!”

    付金河安抚道:“你放心,我跟她说,你要出差一周,这周你就好好住院。”

    “出差是吗?”门口的话带着利气。

    落音时,谢义柔一时怔住,从付金河拦他的手臂上望去。

    一室之隔,洪叶萧拿着支手机立在那,肩沾雨,带进夜下萦身的寒气。

    她让付金河先出去,从里摔上门后,在门畔睇向他。

    “你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她淡声,却足以扼问。

    “能让自己烧成心肌炎,也是够厉害的。”她讽道,沾雨珠的手机丢在被面。

    谢义柔默不作声,翻被下床。

    被她左手按回床头。

    然而他一个劲要挣脱她的桎梏,哪怕反复被她按回床头,他仍执拗于此。

    直到最后,洪叶萧干脆坐在床畔,两手在他身侧摁住被沿,将他禁锢住,“你是不是有病?”

    他忽地恸哭,“爷爷奶奶不知道这件事,你可以让我出院回家了吗?”

    在她身下,泪打湿悲容,潮湿的眼望着她。

    “我明天还要跟孙妈学做牛角酥,等我学会了,早餐做给你吃好不好?”他抽噎着。

    “好不好萧萧?”泪眼几乎将她望穿。

    洪叶萧默住良久,“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一潮一静对视着。

    阴风扑着雨往窗子上拍,一串串雨珠沿着玻璃滑落。

    窗外的夜景成了大片大片模糊的色彩,红的,白的,黄的,以及延绵的黑。

    对视最后,他只泪声道:“萧萧,我伤口痒。”

    缝针的疤痕,一到雨天便会泛酸泛痒,一碰冷水更是会疼。医生说是后遗症。

    解开颗纽扣,洪叶萧的手从衣襟进去,摸到那道微凸的皮肤,指腹轻挠着。

    每每抽噎一下,她手心像被他的心脏剐蹭了下。

    “别哭了。”她说。

    第45章

    雨淅沥着, 窗口亮在漆夜里,床畔的人抱着亲吻,细看, 洪叶萧一手揽他, 一手仍在他衣襟心口疤痕处;

    而谢义柔,泪痕未干, 偶尔偏首研磨唇瓣时,能看到彼此交缠的舌。

    越吻越深, 越吻越用力,贴得愈发紧。

    帮他挠痒的那只手, 早也抚上他背颈,怀中人衣领松散, 半边斜挂在手肘。

    被面的手机忽地嗡响,亮屏带着震动, 打断了这个已然由唇到耳到颈的濡吻。

    洪叶萧松开他, 同样的吻, 发觉他格外喘, 帮他谢义柔把半斜的衣襟捞起, 转身拣起了手机, 将来电接通。

    “君哥。”她称。

    身后低头捻拢纽扣的谢义柔动作微滞。

    “嗯,”她应道,“我已经退房回了南州市,麻烦君哥帮我带回来了。”

    “是,”提到这事时, 她站起了身, 朝外踱去。

    声音渐淡,“心肌酶偏高, 发烧引起的心肌炎……”

    只是当一个人专注想听时,细细去辨,隐约也能闻见隔着道门,在客厅的谈话声。

    “嗯,我也这样想,这周末我们就不回老宅了。”洪叶萧的嗓音。

    “老爷子那边,我会说工作忙瞒过去,到时还得麻烦君哥帮着圆谎。”

    对方大概骂了她什么。

    她反而无谓轻笑,“也不是第一次了。”

    门由外推开,结束通话的洪叶萧望了眼病床上侧躺的人。

    俯身在他额际亲了下,去洗澡前说:“我晚上留在医院陪你。”

    浴室水声淙淙,洗完后出来,床上的人仍是原姿势一动不动。

    私人套房制医院病床宽大,她躺上去,灭了灯。

    窸窸窣窣转了个身,从后边搂了他,说:“你大哥赶明天最早的航班回来看你。”

    片刻后,续道:“老宅那边,就不惊动两家长辈了。”

    “嗯。”昏暗里,谢义柔接声。

    住院这段日子,洪叶萧每晚去病房陪住。

    只是,相较从前,彼此言语格外匮乏。

    熄灯后暗处身体交流倒有,数次亲到最后,谢义柔病服扣子全开了,发出喘吟。

    只是又被洪叶萧捺着冲动,一颗颗扣好,揽着他说“睡吧”。

    一夜便寂静无话。

    一周后。

    南州市的冬天迎来第一场薄雪,气温骤降零下。

    福延陵公司的茶水间,絮絮聊起实习生近来的新闻。

    “前些天送来一个事故现场的逝者,唉……肢体脱落,头骨也变形了。”

    “我听老邓说,她带的那个实习生小程,头一次见这种事故现场的遗体,也不吐不怕,咱们公司进来的新人,当年哪个不吐得好几天吃不下东西。”

    “谁说的,”话者朝总裁办公室撇下巴,“那位,打小就不怕这些,没事人一样。”

    “嗐,我们哪能跟她比。”

    “我看小程,跟着老邓打下手,缝合肢体、填充空缺,表现倒蛮老道,这点倒和洪总当初在遗体处理部实习蛮像的。”

    “怪不得是学校院长推荐的好苗子。”

    话时,一楼遗体处理部的某间房。

    窗外飘雪,室内冰冷整洁,站在台前低头忙碌的身影,头戴蓝色罩帽包住发丝,身穿蓝大褂,是唯一抹亮色。

    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眸,认真又虔诚。

    程雪意按师傅要求,正在用温水擦拭遗体,逝者是因病抢救无效去世,脸颊被氧气面罩压出紫痕。

    他擦拭完后,在遗体面部做按摩,淤紫在指下一点点消除。

    就连旁边严苛的老师傅也夸道:“很好,学得很快。”

    程雪意被夸后,眸底愈发温柔,“我想留下来,留在福延陵。”

    下午,雪愈发厚重,南州市近十年难见这样一场鹅毛大雪。

    洪叶萧在饭局应酬完回公司,后座下车后信步进楼,出了电梯。

    在长廊撞见程雪意,两人还是上回送笋作回礼见过的面,时隔久远。

    他穿着白衬衫,气质向来温静。

    见她回来,下意识叫:“叶萧……”

    又想起这是在公司,连陶伯也要按职位称呼,忙改口:“洪总。”

    “怎么样,还适应吧?”洪叶萧步履未停,很快走过这道长廊。

    这段距离,程雪意只来得及应:“很适应,我很喜欢这份安静的工作。”

    他启唇还想说什么。

    然而洪叶萧也就这段路的空缺。

    “我有个视频会议急等着开。”洪叶萧擦肩而过,拉开门说。

    进门后,内线通知助理会议连通,显示屏方格内是发色各异的白种人面孔,她一口流利英语侃谈着。

    直到会议结束,才有功夫拎起一直搁在桌角,打从进门便注意到的,那份保温桶。

    拧了开,是冰糖银耳雪梨,她刚喝过酒。

    三楼总裁办公室对着的长廊,一连扇的长玻璃,映着雪光。

    在楼下闲暇休息的程雪意,得到电话,复返办公室时,步履格外轻快。

    身影从右到左,再到消失在尽头。

    这幕落在楼下雪中的一双微仰的眸眼中,连睫根也沾上细雪。

    当又一道身影同样越过这道长廊时,程雪意正从办公室出来。

    察觉口罩上方那双眸眼,落往他提的保温桶上。

    而对方手中,也提着一个明显比他的精致高档得多的保温桶。

    程雪意略显狐疑,“谢义柔?”

    面前的人捂得严实,他单从那双眼里闪过的一抹浓郁的恶色,辨别出来的。

    闻言,洪叶萧从文件上抬首。

    只见谢义柔现进了来,雪花仿佛因他反手关门的动作而簌落,愈发显得那双黑眸冻得凌清。

    洪叶萧起身,彼此对视着,一时默沉默。

    良久,她无奈抬步,开高暖气,帮他把沾雪浸寒的口罩和帽摘掉,解开围巾,在手里抖了碎雪,攀在沙发上。

    视线从他冻红的耳朵,瞥向手上提的保温桶。

    “又给我做了什么?”

    她说“又”,且语气并无欣喜。

    “冰糖银耳雪梨,解酒。”谢义柔撇开脸,话也很言简意赅。

    一如他们这些天晚上在病房的相处。

    言语不如身体狎近。

    “公司食堂也能做。”她返身在饮水机接热水,侧影道。

    “是食堂能做,还是有谁能做。”谢义柔盯着杯口蹿起的热雾,说。

    话像雪轻飘落下,他转身欲走。

    被洪叶萧攥住,“你去哪儿?”

    外边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一手接的热水搁在台面。

    另手攥的是他拎保温桶的手,冻得凉丝丝的手。

    “哐当——”

    桶盖分离摔在地板,梨子味四溅开。

    “回家。”热雾开始漫入他眼角。

    他低头怔望着那片狼籍,喃道,“我要回家。”

    “回哪个家?”洪叶萧松开他的手。

    谢义柔霎时泪涟涟,唇瓣被打湿,

    “你以为我要回哪个家?”

    “都行。”洪叶萧站着道,彼此脚下隔着一滩流走的梨子水。

    “都、行。”谢义柔唇瓣蠕动,复声这两字。

    “你知道了是吧。”肯定的语气,早在他住院之初,洪叶萧便和办公室主任确认的事。

    谢义柔并未搭腔,泪无声地流,挂在下颏,又没在领口。

    洪叶萧坐在旁边那张紫檀沙发,坦白道:“我领证的确目的不纯。”

    梨子水的热气散尽,开始黏在地板上,像层胶。

    “假设。”

    她盯着那片黏胶,说:“你婚前知道事实,不也照样会跟我领证吗?”

    “对啊。”谢义柔伫在原地。

    泪蒙蒙解嘲,“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贱,怎么甩也甩不掉,永远让你觉得很难缠。”

    他话完朝外去,帽、口罩之类的一概没拿。

    洪叶萧叫住他到门口的背影,“你确定要这样出去?”

    “你放心,我不是回老宅那个家。”他背影萧条,失神到好几下才握住门把手。

    被洪叶萧拦住去路时,仿佛被刺扎疼了,一味要逃离她,被抱住时仍在挣扎,“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我没那么多功夫照顾病人。”洪叶萧吻了他泪湿的唇瓣,堵住他的大呼小叫。

    “唔唔……”

    “不要你照顾唔……”

    挣动中,从外听,门板似被敲撞数下。

    直到壳哒一声,反锁后,窸窸窣窣,外套毛衣一类的遗留在门口地板。

    暖气充裕的休息室内,床畔覆落下两道亲吻的身影,吻得津液咕唧作响。

    亲得太久,乍一分开时,谢义柔啊了声叹,隔着衣料在她肩胛狠狠咬了口,却什么话也不再说。

    洪叶萧虽吃痛,却也并无反应,捞抱起他,被子一掀,盖住彼此。

    休息室隐隐传出被闷的急遽脆响,谁被惨重扇打的巴掌声,接连的啪啪啪啪,除此之外,再无别音。

    连原先要回家的泣哭也不再有,异常沉默。

    雪簌簌飘落,在窗檐下堆出一道白。

    门内透出声骂:“靠,你要把嘴唇咬烂是不是?”

    洪叶萧边轧,咫尺之隔,谢义柔偏歪着脸并不看她,哪怕她感觉肚上已经全是。

    若反手掀了去看,大概是一缕一缕的雪在滑落,融成沫子。

    洪叶萧掰了他的脸,把食指扼进他已经咬出痕的唇瓣里。

    谢义柔便咬她,唔唔呃呃把指根咬出牙印。

    “咬啊。”洪叶萧越是发狠扇打出连音。

    窗外,雪下得疯狂,一时分不清是谁在折磨谁,直到谢义柔尝到血腥味,他才把她破皮的指头吐出来,大哭起来。

    “呜呜啊、啊……”

    第46章

    傍晌, 天色暗蓝,连绵着无尽雪色。

    洪叶萧从办公椅抬身,推开休息室门, 谢义柔不知何时坐起来的, 偏首望着窗外的暮霭。

    身子浴在霭蓝的光线里,咬痕布在白肤上, 足见下午那次的激烈。

    洪叶萧衣裳齐整,拣起床尾的一件白底衫, 给他穿上,再是鹅绒外套, 裤,外裤。

    或把手臂牵起, 或捉住他脚踝穿进去,或抱在怀里抬一下才能提上, 整个过程他任凭摆布, 不置一语。

    洪叶萧替他穿妥后, 才说:“今天冬至, 老宅等我们回去过节。”

    今年俩家并一家, 在谢家过节, 电话已经打来催了。

    虽然她觉得彼此这样的状态回去,也是徒添麻烦。

    但上周因谢义柔心肌炎住院已然没现身,冬至再不回,谢家定要上门讯问。

    话毕,见他坐在床畔仍是撇了脸, 没有起身的意思, 便施手扯了一下,意图抱离这张床。

    谢义柔陡一下挣脱她的触碰, 抬步往外走了。

    洪叶萧也便捞了外套和车钥匙,拎起那保温桶,随后出了办公室。

    回程是开的她车,雪天行车,开得比较慢。

    车厢鸦雀无闻,直到电话响起,是章老太太打来的,她也没戴耳机,径直点了接听。

    手机连了车厢蓝牙,老太太的蔼声散开来:“萧萧,到哪儿了呀?”

    “开了一半了。”她应道。

    老太太哎声说好,“下雪天别开快车,安全第一。”

    那头有谁在搡老太太,捺声提醒她“柔柔,问柔柔”之类的话。

    老太太这便问:“柔柔在你车上同你一道吗?”

    “嗯,在的,他也能听见。”洪叶萧回。

    车厢里登时传响老爷子万般稀罕的话音:“柔柔?是爷爷,怎么也不说话,小乖不理爷爷啦?”

    “小乖?”满溢的疼爱。

    副驾垂首沉默的谢义柔眼眶不禁蓄泪,压制不住的抽泣泄了声。

    耳力灵利的老爷子顿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谁欺负你了?”末尾这句意有所指,被老太太啧了声。

    洪叶萧安静开着车。

    谢义柔指背揩泪,“没谁。”

    话如此,却抽噎更重,“说了不要叫我小乖。”

    “好好好,爷爷不叫了,爷爷太想柔柔给忘了。”

    小乖是小不点时老人家会叫的,类似乳名,哪怕谢义柔泪做的,爱哭难哄,在谢家二老眼里,他也是最乖最可人的。

    只是大些谢义柔就不让叫了,要叫他名字,小乖毕竟听着太稚气。

    “就是这个才哭的。”谢义柔揩泪抽声。

    确实是小乖叫完方听见抽噎,老爷子立省道:“那怪爷爷,罚爷爷晚上多喝一杯。”

    “少喝酒。”谢义柔反而不让。

    这话平日是老伴在他耳边念起茧子的,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

    现今被孙儿学舌了去,老爷子一下打了个大哈哈,“好好,爷爷都听柔柔的。”

    老太太接口道:“我看你藏酒室的钥匙,就该给柔柔保管才制得住你。”

    “嗯,给我保管。”谢义柔遂道。

    老爷子哪能不愿,反笑得更开心。

    依依不舍的才在那边挂了电话,说等他回家聚。

    末尾嘱托洪叶萧:“开车注意安全。”

    洪叶萧:“嗯,您放心。”

    车厢重归于寂,电话断了后,谢义柔的泪反而歇止了。

    偶尔路过一段减速带,搁在后座的那个保温桶,梨子水倒空了的桶,哐当当响。

    听在耳里,洪叶萧瞥了他一眼,

    “你在办公室门口撞见程雪意。”

    “刚好是我让他来把东西拿回去。”

    “他现在在公司遗体处理部实习,我和他,也是今天才见。”

    车子驶入灯笼街,物穰人稠的,仿佛也给车厢一种气氛流动的错觉。

    实际谢义柔盯着侧窗的景,无甚反应。

    洪叶萧止话,泊停了车,二人前后脚进谢家院子。

    然而临进客厅时,谢义柔却立在廊檐下。

    待她微惑随之驻步时,把手塞进她手心,

    “我不想让爷爷奶奶担心。”他说。

    “既然这样,”洪叶萧把颈间项链扯下来,戒子捋了,往指间一戴。

    复又对他照做,“戴上这个更真。”她道。

    谢义柔淡垂着她替他套戒指的动作,讽嗤了声,音很轻。

    洪叶萧捏着戒圈,听得仔细,微滞了下,依旧套嵌上。

    厅门一响,保姆开门后,聊着天的赖英妹回过头,第一个打趣:“瞧他们,都进门了手还牵着呢。”

    客厅众人的视线落在彼此牵着的手上。

    那厢在厨房亲自下厨的老爷子,闻声正出来拉着孙儿又怜又爱,低声问些什么。

    不外乎是冷不冷、饿不饿、心脏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谢义柔摇头应他。

    手依旧牵着,似是最好的证明,由老爷子扫了眼指间对戒。

    用餐时,互相也给对方搛菜,俨然一对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

    然而只有彼此知道,他们连一个眼神交汇也没有。

    饭毕,一个被老爷子拉去书房聊天;一个起身朝外去透气。

    “呦,祖孙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赖英妹酒后微醺,那张嘴也一刻也不得闲。

    老爷子向来不稀得应她,领孙儿走了。

    坐吃茶的邓书丽咳声示警儿媳妇,赖英妹想冲女儿撇撇嘴,发觉女儿也不在座位。

    *

    廊下,稠紫的夜幕,屋子通明的灯映着,隐隐能见白雪。

    洪叶萧点了支烟抽,旁边门口续出来一道身影,身形微顿,大约没料到檐下已然有人。

    高大的身影隔着一定距离,同样面对夜幕,点了颗烟。

    细风一吹,青白的烟雾似纠缠在一处。

    谢石君从那片青烟里撇开视线,落在远处一抔雪上,说:“闹矛盾了?”

    洪叶萧侧头,“我们演得这么差?”

    “柔柔是个藏不住情绪的,”谢石君想起饭间弟弟的落寞,“不过,他能忍住不哭就不错了。”

    从前但凡和洪叶萧有矛盾了,他又总是吵不赢,回来就眼泪拌饭。

    洪叶萧心想已经在车里哭过了,不过不至于给谢石君说,否则像是抱怨他弟弟,于亲哥来说,孰亲孰近。

    她也就没搭腔,继续吸了口烟。

    谢石君想起道:“你的钱包,我第二天去看柔柔,交给他了。”

    话指港城博览会那天,她走得急,落酒店床脚下的钱包,是由客房经理转交给谢石君的,再由他次日捎带回来。

    “嗯,我拿到了。”那晚她去心内科的病房,床头便搁着她遗忘的钱包。

    谢义柔侧躺背对她睡,那些天夫妻俩寡言无话——谢义柔显见是知晓了她领证背后的交易;

    而她……谢石君提过一早要来看谢义柔,她知道钱包是他留下的,也无需再问谢义柔。从后面搂了他,窸窸窣窣吻得彼此气喘吁吁后,方罢休睡去。

    其实打从探病起,谢石君就瞧出谢义柔情绪不对了,“柔柔说难哄也难哄,但如果是你哄,他其实很受用的。”

    “我知道。”洪叶萧再清楚不过,谢义柔这阵子闹气,要的是什么。

    她吐出口烟,烟雾散尽,心绪也明朗了。

    “那怎么……”谢石君忽觉眼梢有个人影。

    扭头去看,只见谢义柔立在门畔,后背的光把长影投在檐下,“柔柔?”

    洪叶萧回首望去。

    “怎么站在风口上?”谢石君掐烟步去,脱了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披。

    谢义柔一味从他身侧,朝暗处的洪叶萧望去。

    后者只抱手低头,在抽最后那截子烟。

    倔强的视线偶尔被谢石君披衣的手臂、翻飞的大衣隔断。

    等大衣落在谢义柔肩头,再露出他的脸,他眼睑已是低撇了,并不领情,一把扯下丢还给谢石君。

    “烟味难闻死了。”转身进了门。

    谢石君拢着被他说烟味的大衣,无奈拍了拍,“这坏脾气。”

    *

    回程时,由谢义柔开车,洪叶萧喝过酒,坐在副驾,后备箱、后座,装满长辈备的补品营养品。

    一路无话,车速不疾不徐,等在车库泊停了车,洪叶萧才问:

    “爷爷找你聊了什么?”指单独去书房的事。

    谢义柔扯唇,“问我们怎么了。”

    果然,谢石君都能瞧出异样来,何况老爷子。

    “怎么说?”她侧首问。

    谢义柔方向盘的指节攥了攥,“你放心,我什么也没说。”

    “不会坏了你和爷爷的交易。”他迎上她的视线,格外咬重“交易”。

    “那就好。”洪叶萧这是实话,说完下车,刷卡进了电梯。

    进电梯时,把戒指摘了下来,戴回颈间。

    谢义柔也摔门下车,同处轿厢,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待他先进玄关门时,扯下无名指戒指,往柜面随手一丢,“骨碌碌”一道滚动的响。

    洪叶萧听了见,没说什么,继续换下高跟鞋。

    洗完澡出来,洪叶萧刚进主卧,床侧的人便率先翻个身,乌黑后脑勺朝她。

    她也就没躺过去,拿起一侧自己的枕头,去了隔壁次卧睡。

    一连数日,她都宿在次卧,早出晚归。

    谢义柔也不再忙做早餐、送便当、或晚上等她归家。

    因此虽同住一屋檐,彼此却一连数日未碰面。

    这天圣诞,晨跑后,餐桌上只摆了她独一份的早餐。

    孙妈解释道:“少爷说这两天回老宅住。”

    “嗯。”她抿了口咖啡应声。

    “那晚餐你不用做了,我今晚应该不回来。”她吩咐道。

    从主城区经过时,细雪纷纷,各店铺前立着圣诞树做装饰。

    这日虽不放假,福延陵公司氛围也算浓厚,有人楼上楼下奔走,在分发饼干曲奇。

    放在各部门靠门的一张工位上,吆喝一句:“是我们部门小程自己烤的,手艺特好,放这儿了,想吃的大家自己拿啊!”

    小袋干净分装了,酥脆,微甜而不腻,下午茶时分大家都爱捻一块拆吃,不一会儿见了底。

    洪叶萧从宣水市出差回公司时,已然夜深。

    雪薄薄在楼下积了一层,她刷门禁进去,拍了拍肩头的绵雪,边朝电梯去。

    按下时,“叮”的一声,兜里手机也在震。

    她拾出来看,是谢义柔的来电。

    一时停在电梯门前,接通了。

    “叶萧。”偏巧,身后忽而有人喊她。

    电话霎时一挂,一个字也无。

    她拿下手机转过去。

    此时已然将近凌晨,今天又是圣诞,整栋公司早已漆了灯。

    却见程雪意神采奕奕站在大堂那,发现她后步前来。

    “叶萧。”又叫了句,已是下班时间,程雪意总算觉得彼此亲近起来。

    一面摘下随身背包,在包里拿什么东西。

    “你怎么还没下班?”洪叶萧问。

    她回得晚,如今在这,是准备就近在公司过夜。

    程雪意拿出一个铁制盒,解释道:“我在用模型练习遗体上妆,这部分我还不太熟悉。”

    他把盒递前,“圣诞快乐,这是我做的饼干。”

    想起那天她在办公室让他把梨子汤原封不动拿回去说过的话,又补充,“大家都有的,这是给你留的。”

    春风润意注视她,仿佛精力无限。

    离去后,电瓶车一束光划逝过门口,车上的人隔着玻璃门,朝门内的身影招手挥别。

    一如高中晚自习散场,从自行车踩下条腿来,告别的光景。

    不同的是,曾经各自那句是“明天见”;

    现今,洪叶萧手里一盒饼干,立在阶沿上,临言是:“注意安全。”

    方才,“我结婚了。”她看了眼那盒饼干,说。

    程雪意反而并无诧异,继而问:“是谢义柔吗?”

    她未置是否。

    “早该是他,祝福你们。”程雪意仿佛襟怀坦白,连同那盒饼干,也并无他意。

    *

    凌晨,车辆在高架驰往西珑湾。

    洪叶萧推门——门没推动,她施力去推,门后的重物蹭出响。

    最后她是从一条缝挤身进去的,入眼一片狼籍。

    门边柜被翻个底朝天,甚至移了位置,抵住门的正是这张实木重柜。

    而谢义柔,蹲在沙发旁,拿着支手电,歪俯着身朝底下探看。

    又托了沙发,要挪开。

    洪叶萧跨过狼籍,步了去。

    谢义柔视她无物,弯腰施力欲挪沙发。

    却发现洪叶萧丢下手袋,一屁股坐了上去。

    “我们聊聊。”她说。

    谢义柔原本想拽她离开沙发的,都已经执拗地拽了她手臂好几下。

    闻言一松,连手电也不拣,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房门反锁了,洪叶萧是拿了备用钥匙,才将门打开。

    她去扯那团被子,发现压得死死的,干脆松了手,立在床畔。

    坦言道:“我承认,我跟你结婚,有其他目的。”

    “你爷爷给我提供了并购案半数的资金;还有,我看中了你的家世。”

    这桩送上门的交易,她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她喜欢赚钱、喜欢财报上那行数字翻番,喜欢各路权势加成在自己身上,那会令她分外放松,由内而外的享受,而婚姻,也是她可以利用的工具。

    除了谢家资金和家世,她和谢义柔又一块长大,还曾谈过,尽管他敏感娇气,她也渐将他吃透了,能免去选其他人的磨合。

    “就你姓谢这一点,还需要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挂电话吗。”指那声被他听了去的“叶萧”。

    “我不可能和程雪意结婚。”

    暂且不论少时三年,她是何种心态,但时隔数年,帮一把程雪意,是她在尽少时情谊,再多的,她很现实,不可能和他建立婚姻关系。

    赖英妹曾因那保温桶的材质撇嘴,她拎在手里,自然也有数。

    显然,实话并不好听,被窝里透出低泣。

    她把手从边沿探进去,像从前那样,摸到他潮湿的面颊。

    另手托了腰,将他抱了出来,指腹替他揾拭眼角的泪。

    “你放心,既然结婚,我会负责到底”这话她也曾向老太太承诺过。

    “除非,哪天你想离。”届时她总不至于强绑着。

    话落,谢义柔垂眸,抠弄着指尖,湿唇嚅嚅,不知嘟囔了句什么。

    即使她揽着他的距离,也没听清。

    便道:“我知道,你瞒着爷爷奶奶实情,也是想过下去的意思,既然这样,我们不闹气了好不好?

    谢义柔吸吸通红的鼻尖,又嘟囔些什么。

    “你说什么?”她低头倾耳,凑近些。

    “我说我要的是这里,这里……”谢义柔咬在她心脏的位置,咬完又埋在她怀里啜泣。

    “我爱你。”她这便说。

    谢义柔一下变得抗拒她的怀抱,“骗子!”

    且恨她拿这话来诓骗,愈发泪潸潸愤懑而视。

    被洪叶萧指梢往下,摸在他颈尾的位置,“这里,我咬过的,在领证前。”

    “那时就想和你复合。”

    “只是第二天去出差了,我走的时候你还没醒。”

    在机场,谢石君邀她同车而行,她也说有话要和他说,便是想把这个决定告诉谢石君。

    后来却发生了硫酸那档子事,谢义柔也因刀伤住院,谢老爷子对她无比排斥,奶奶也叮嘱她和谢义柔老死不相往来,她也就抛了那念头,直到谢老登门。

    谢义柔仍在抽噎,“那我的戒指呢?”

    “我的戒指你拿给谁了?”话含鼻音,湿睫泪目的,仍是不信。

    “你不是丢开了?”洪叶萧想起进门被他翻找的狼籍。

    谢义柔:“我只是放在那。”

    故意和她赌气,要她进进出出看见。

    “我没动那枚戒指。”洪叶萧说。

    后来,是电话给孙妈,问过才知,被她收在衣帽间的首饰盒里了。

    重新替他戴在颈间,谢义柔这便乖软起来,坐在她怀里,确认一遍,“萧萧真的爱我?”

    “嗯。”

    “那我们公开。”他拾起项链的戒指,往无名指上戴,然而有链子阻隔,在指节卡住了。

    “隐婚是你爷爷的条件。”

    话落,谢义柔神色一亮。

    洪叶萧看穿他心思,续道:“我也觉得不公开对你好。”

    谢义柔霎时在她脖颈、肩头烦躁地蹭,“讨厌你。”

    “睡吧。”她把他放在身侧,揿了灯,抱住他。

    谢义柔偏拿话刺打她,“怎么不去次卧睡了?”

    “也行。”她作势起身。

    被谢义柔手脚并用夹住,昏暗里溢出争抢挠痒的笑闹,间杂被子的扑腾。

    不一会儿,又传出喘息,翻转缠吻的啧啧声。

    长手将被牵起,盖回彼此身上,洪叶萧松开他,“很晚了,睡吧。”

    “萧萧再说一次。”谢义柔附耳,细声呓语般。

    “我爱你。”洪叶萧便说。

    “我讨厌你。”谢义柔偏闹她。

    被洪叶萧翻抱在身上,啪啪打了屁股两巴掌,这才呜声发怨,温吞吞伏在她怀里睡去。

    第47章

    清曙晨光中, 皑雪冷瑟时,窗帘紧闭。

    室内黢黑而温暖,被窝隆成团。

    卧室门从外推了开, 借着廊道的光, 一身运动装的洪叶萧轻声去了衣帽间。

    拿上衣物去洗澡时,“萧萧……”被团嗓音惺忪喊她。

    “睡吧, 我身上凉,待会儿再来。”她侧在门口温声回应。

    再进来, 已是一身衬衣长裤,揿了床头灯, 亮起光,斜坐在床畔。

    被窝里半梦半醒的人便坐起来, 靠在她怀里。

    衣裳睡得往上卷,洪叶萧帮他把下摆抻顺, 遮了那窄瘦腻白的腰。

    又拢起两侧被子卷住他, 弄得他像个蚕蛹一样被抱着。

    “不要……”他拖腔不愿, 手都拿不出来了。

    “我衣服刚穿的, 挺凉的。”她就这么隔被抱他。

    谢义柔偏要伸出手, 搂着她才算安静, “就要抱。”

    这一折腾,他不禁隔着衣襟蹭了几下伤疤。

    “蜈蚣又痒了?”她刚洗过澡,手是热的,在彼此中间探进他衣服里,摸了那道突起。

    “不是蜈蚣。”谢义柔冷不丁狠咬她肩膀一口。

    “那是什么?”她指腹挠着。

    谢义柔瓮声瓮气:“洋娃娃塞棉花, 收针的地方。”

    洪叶萧笑他。

    “你倒记得清楚。”松开些看他时, 眼底尽是揶揄。

    “谢义柔是洋娃娃?”她问,有时逗他的确好玩。

    彼此离得近, 床头灯映着,根根分明的睫毛影子落在他鼻梁,眨动了下。

    他脸红起来,愈发显得肤白薄透。

    被注视着,垂睑点头,“嗯”了声。

    洪叶萧便放声笑出来。

    恼得谢义柔站在床上,要用被子把她从顶上包起来,把那笑包住。

    洪叶萧待会儿要去公司,哪能让他把头发弄乱去,登时抬身离床。

    谢义柔张手像蝙蝠一样支起被子,却扑了个空,要光脚纵身而下,却被她重声提醒:“鞋!”

    不禁赌气了,就着支开的被,把自己埋了,连发丝也没露出来。

    洪叶萧便用手在隆起的被面摸来摸去,骨头硬的,两瓣软的,遇到软处捏得分外久,还偏疑惑,“这是什么?”

    在她压了他侧着的身,准备绕前捏那时,谢义柔总算把脸露出来,憋得通红。

    洪叶萧捏了捏他脸颊,在他上方说:“我去上班了,柔柔。”

    “下午回来送你去机场。”他现在大四,该回北市去准备期末考了,吕钧给订好的机票。

    “萧萧亲我。”谢义柔憋得有些喘,眼波倒映着她,说。

    洪叶萧帮他把蹭乱的发捋好,在额头俯亲一下。

    谢义柔摇头,“亲嘴唇。”

    洪叶萧便在他唇瓣碰一下。

    谢义柔愈发着急,怕她走了,“不是这种。”

    洪叶萧懂他的意思,一点点吻他软柔微凉的唇瓣,撬开齿缝,含了舌尖,交濡着,唇角偶尔露出的舌,紧紧依贴缠绕着。

    足足亲了有十分钟,才松开他,看着银丝在他舌尖牵断。

    *

    这天下午在机场告别后,谢义柔便飞往北市了。

    那天专业考完,太阳西斜,教学楼一排外树梢的冰凌被照得刺眼。

    出楼的谢义柔自顾埋首避风,穿了件黑长的羽绒服,白雪做背景,愈发显得人白皙高俊。

    身旁跟着的吕钧,身板壮实,背了他的琴和包,偶尔对有些撞上来的同校粉丝告歉:“不好意思,艺人不收礼物。”

    “那信,柔柔把信收了吧!”粉丝从装了围巾的迪奥纸袋里拿出封手写信。

    “不好意思,”吕钧再度致歉,“信也不收。”

    “那能签名吗?”人群里有期待。

    吕钧望向谢义柔,待他的意见。

    顷呈音乐集团早在创办之初,是谢老参与投资的,后来退休再由谢石君持股,有谢总大股东坐镇,公司对谢义柔几乎没要求,写词谱曲唱歌是他天赋,也是愿意的,别的不愿配合也被纵容了。

    例如他向来不要公司透露给粉丝航班号,不喜欢被拥堵着接机,哪怕偶有路人认出来了,他兀自上车,也不和人搭话、卖个笑脸的,公司给他压了不少耍大牌的黑稿,换别的艺人哪有这待遇。

    “嗯。”

    见他愿意签,吕钧则给他找笔。

    一张接一张的照片递过来,谢义柔站着签了,由吕钧递还给粉丝。

    粉丝有说:“柔柔,握个手吧?”

    谢义柔自是摇头不握,只愿隔着一定距离签名。

    “他不喜欢生人碰,别闹他。”人群里有笑的。

    然而正值下课,谢义柔又是本校老师常挂口中的名人,围观人群越来越厚,有些挤到他了,他便不愿再多签了,抬步便往车那边去。

    吕钧则回头体面和大家道别。

    谢义柔发丝翻飞,迈大步淡开人群,忽地脚步一顿。

    远处路边,晚霞映雪,洪叶萧立在车旁,高挑迷人,引得不少男女悄悄侧目。

    他立时朝那抬步,被她隔空指了指手机,这才接通兜里震动的电话。

    “先别过来。”电话里,她说。

    隔着川流车辆,他身后学生来往繁多,又道:“住处见吧。”

    二十分钟后。

    泛湖御府的某层楼,门板抵着对拥吻的人,偶尔剥衣分开的吻,很快又黏合。

    卧室床头半壁余晖,谢义柔靠坐在床头,仰脸迎合洪叶萧末尾几下啄吻。

    眸色渐乱,仿佛无依无偎似的,变得可怜起来,眼神追随一条腿踏下床开合抽屉拿工具的洪叶萧。

    这会儿拿东西的功夫,洪叶萧一只手仍在彼此中间高低挼弄。

    洪叶萧坐回来后,在他眼角轻啄,“这么可怜巴巴的?”

    一边腾开双手,低头扣拢带子。

    谢义柔一下埋首进她肩窝,撒娇蹭着,复又被挼出哼嗯的鼻音。

    “萧萧怎么来了?”他不忘问。

    洪叶萧默了瞬,微顿的手势恢复,“来看你。”

    “嗯骗人……”他有些忍不住了,靠着她肩膀,牵起眉头,唇瓣隐约张合。

    好在洪叶萧并不迫切,语气随手心变得悠缓,“真的。”

    “骗人。”谢义柔不信,她才不会特意来看他,哪怕已经半个月未见,她只会在他跨年夜想回南州市时,电话里扼制他回去,说与其舟车劳顿影响身体,有这时间不如多睡会儿,他便赌气挂电话。

    洪叶萧:“我还带了跨年礼物给你。”

    谢义柔这才信几分真,斜在怀里直望她,“礼物呢?”

    “呜、啊……”忽然倚着她发颤。

    洪叶萧垂视那幕,语气蕴藉:“洋娃娃,你漏棉花了。”

    乍听前三字,谢义柔还下意识去捂心口的丑蜈蚣,不想叫她取笑自己,后半句一出,脸霎时染上烟霞,紧抱着她不肯抬头。

    “我要礼物。”他开始犯拗性儿,听风就是雨的,这会儿一定要。

    “那你把棉花塞回去。”手心被她执过去,只觉糊得满是。

    他嗓音绵拖出不愿的意思,手争着往回缩,嫌自己脏似的。

    连头也不肯低,只一味靠着她肩膀,面颊被窗外连天的赤晖延烧。

    “做好就给礼物。”洪叶萧松开他,讲条件。

    谢义柔便跪立在那,啪啪嗒嗒垂泪,仿佛极尽委屈,偏偏粉白的指腹挂得全是,张开指也缠着,“萧萧帮我……”

    他又要偎进她怀里。

    “不可以。”被洪叶萧抱手避开。

    “外面的人会看见。”他知道歪缠无用,开始挑挑拣拣。

    高楼耸云,外边哪来的人,不过洪叶萧仍是将纱幔遥控上。

    “你不许看。”谢义柔磨蹭半晌,在伏下去之前,又提要求。

    洪叶萧这次倒依他,“我去拿礼物。”

    说罢离开卧室,临走前,谢义柔正跪伏在枕间,发现她回头,立时咋呼:“不准看!”

    洪叶萧笑着去拿礼物了。

    绒盒里,是枚细巧的鼻环,她坐回床头,朝他一道泞白蜿蜒下来的内侧掠了眼。

    “棉花塞好了?坐过来,我替你戴。”话指盒间的倒u型鼻环。

    谢义柔坐得分外缓慢,直到工具契合好,蹙拧的乌眉才展开。

    眼底也才染上欣色,近距离盯着她手心那枚环,

    “萧萧不是不喜欢我戴鼻环?”

    “没有不喜欢,你戴好看。”洪叶萧替他戴好,指尖轻拨。

    坠下来的半环似鼻氧管轻晃,倒愈发显得他病感,洪叶萧不禁凝眉。

    “不好看吗?”谢义柔登时要揽镜来照,乍一动,唔了声。

    洪叶萧就着这姿势,托抱了他,边轧边去了衣帽间试衣镜前。

    这一路走走停停,挨挨擦擦的,等到了,他面颊也染上酡红,那枚细致鼻环在人中沟那摇晃。

    “呜萧萧,等一下,我要照……”他揽着她,音质震颤,断断续续的。

    洪叶萧立在镜前,由他去照。

    其实他鼻梁虽高,但脸型柔削,五官组合在一处是偏柔气的,皮肤又病态的冷白,因而人中沟的鼻环才会一晃眼像鼻氧管,但并不突兀,是好看的。

    “很好看。”洪叶萧便夸他。

    谢义柔反而赧颜起来,尤其如今他被折叠在她怀里悬空,镜里看十分羞耻,便扭过头趴在她肩头,想起件事,变得苦恼,“可是阿姨不喜欢怎么办。”

    “回老宅摘了就行,”洪叶萧把他放回大床上,劈劈啪啪扇打起来,“平时戴。”

    “我喜欢。”她不忘补充。

    “呜唔好……”

    入夜,谢义柔伏在她怀里喘歇,问:“萧萧怎么不问我给你准备了什么跨年礼物?”

    洪叶萧转看过去,“给我准备了什么?”

    谢义柔:“其实,忘了准备。”

    洪叶萧:“好吧。”

    甚至吻了下他额头,让他早些休息。

    谢义柔反倒一语不响,翻身闹起气来。

    第48章

    夜幕四合, 洪叶萧披了件外套在阳台抽烟。

    卧室忽传来几声被噩梦魇住的呓语:“萧萧……萧萧!”

    她掐了烟进去,外套搭在沙发椅背,借着灰朦的夜色, 她俯就向被窝里的人, “怎么了?”

    温柔的语调里,谢义柔眼角噙泪醒了来, 扑进她怀里,抱得力透骨髓, “我梦见家里破产,好多人来要债, 老宅也被银行收走了。”

    “梦而已,不是真的。”洪叶萧手在他后背轻抚。

    谢家家底在, 况且家有二老做定海神针,外有谢石君稳坐头把交椅, 率领公司发展, 正是乘风直上的时候, 哪会破产。

    “就是很真, ”谢义柔急得啜泣, “有一批新车出质检不过关, 出事故了。”

    谢家祖上做官,后来是近代第一批做纺织业的,那时还是从欧洲购置的机器,到谢老爷子这辈,留学后在海外做汽车工程师, 结识了那时还是同事的章梅清, 两人结婚后回国开始创建车企,早在上世纪就开始涉猎新能源这块, 如今新能源汽车也远销各地。

    “大哥被关进牢里,爷爷急病去世了,奶奶也躺在医院……”

    一夜间天翻地覆、亲人离散,谢义柔哪怕惊醒,也缓不过来,心脏揪得直疼。

    洪叶萧一手抚他后脑勺,一手拣起床头的手机,拨通了谢石君的电话。

    那头应在熟睡,接起时嗓音沙哑,“喂?”

    “是柔柔在哭?”听筒里窸窣响,应该是谢石君坐了起来。

    “嗯,做了个噩梦,新车质检不过关出事故,恐怕得你来给他说几句。”她把手机贴在谢义柔耳侧。

    谢义柔仍是斜揽着她不撒开。

    离得近,隐约能听见电话里在说“质检报告”、“近期安全测试”之类的。

    谢义柔安静听着,睫毛尚湿,倒是渐渐平复下来,偶尔抽噎一声。

    “大哥,我不想你坐牢。”末尾道,他其实一直都还隐隐记恨谢石君打他巴掌、后来又插手他和洪叶萧的事,直到领证离家那天,叫“大哥”也是不情不愿的。

    现今这声“大哥”,仿佛又回到孩童时期,发自内心的赤忱,难以割舍的手足情谊。

    谢石君在那边低笑数声,宽慰说:“大哥一定谨慎,不会让自己去坐牢,让柔柔担惊受怕的。”

    谢义柔又说想爷爷奶奶了,大概觉得他实在被噩梦吓怕了,谢石君这次难得不怕劳动二老,问说要不要和爷爷说会话,谢义柔倒说算了,不要打扰他们睡觉,改天回家看他们。

    谢石君感慨柔柔长大了。

    谢义柔不爽道:“老子当然长大了。”

    便臊得挂断了电话。

    又在洪叶萧颈边歪蹭,黏糊糊的。

    被洪叶萧抱着一齐躺回了床上,还在蹭,颊贴颊,肤挨肤,香软温融。

    睡觉时还翻身不理人,这会儿又腻乎起来。

    洪叶萧稍推开些他的脸,问说:“喊我名字,是梦见我什么了?”

    她犹记得掐烟进门时,叫醒他之前听见的那两声喊,格外悲戚无助。

    谢义柔摇首不语,低头来亲她。

    “咂”的一声,在唇瓣用力一贴,贴出了响。

    “萧萧,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他在她两边肩窝滚蹭累了,才安安静静伏在她耳畔,带了一种哭腔说。

    “嗯,会的。”洪叶萧应。

    然而,这天起,谢义柔变得极度没有安全感,分别时总是要哭,哪怕洪叶萧只是从家里去公司,这种每天重复的情节。

    最开始是次日清晨,洪叶萧该启程回南州市,结果被他给绊住了。

    谢义柔抱了她装身份证件的手袋,把自己反锁在房间,这次连唯一的备用钥匙也给他拿进去了。

    “谢义柔,别闹了。”她叩门,垂了眼腕表,再不去机场该来不及了。

    “把我证件拿过来,听见没有?”她催道。

    “我送你去学校好不好?”她迂回道,谢义柔今天还剩最后一天的考试,机场和音乐学院顺路。

    里边鸦雀不闻,洪叶萧也不再和他理论了,他犯轴的时候吃软不吃硬。

    就像小时候赌气,觉得她走太快,一定要等她回头来牵手才肯走。

    但她现在急于赶回市里出席个商务活动,匀不出工夫多哄他。

    拿了外套径直出门,办理了临时乘机证明,坐上了回程的航班。

    如此一来,谢义柔便再不接她电话。

    听付金河说,他最近正常在录节目,或是准备出席年度音乐颁奖盛典,行程较满。

    因此洪叶萧出差久而归家,没见他的身影,也不觉有异。

    直到那天晚上,她和一帮人应酬完,握手临别时,对方笑道:“洪总年纪轻轻竟然把婚姻大事办了,果然是走在大多数人前面,新婚之喜,改天我必须补上红包。”

    她面上不显,客套了几句,待在车上,助理连忙递上来一支手机。

    上边是网上爆议的话题#谢义柔 盛典宣布已婚#。

    视频里,谢义柔一身镶钻的白西服参加盛典后采,手里还握着一尊盛典颁发的“年度最佳歌手奖杯”。

    在长枪短炮的拍摄中,淡诉着令人惊骇的事实。

    “我结婚了,很多词曲的灵感都来自她,嗯,两家长辈认识,我们又是邻居,对,我从小喜欢她。”

    这些话,是在回答记者的采访,关于他恋情状态,怎么和婚姻对象认识的……等等之类恨不得深扒到他们童年种种的犀利问题。

    然而面对直播镜头,谢义柔却知无不言。

    幸而是付金河出来制止,助理及保镖拦下媒体。

    他上保姆车的背影,无数紧追不舍的闪光灯伴随快门声,几乎能按帧定格。

    但就这些话,也足以让不少ip为南州市的网友拼凑出做殡葬业的洪叶萧这号人正是他隐婚对象。

    更何况南州本地那些本就对洪谢两家颇为了解的生意人,世交、宅子两隔壁、从小喜欢,洪家就洪叶萧一个独女,可不正是她,这才有了应酬结束贺她新婚那幕。

    驱车去顷呈大厦时,电台内容也在谈论这事。

    提到光这一晚上,谢义柔认证过的账号粉丝跌了几十万,网上议论纷纷,认为他完全不在乎粉丝感受,又曝出他连粉丝手都不握,合照也始终隔着距离。

    这才刚领了年度歌手奖,这一年来离不开粉丝的支持,然而在领奖台曝光婚姻,就和念完经打和尚一样,一时黑超无数。

    不乏有粉丝解释他从一开始就声明过自己有女朋友,没立过单身人设,从始至终都没炒过cp引热度,纯靠作品吸粉。

    然而在各路对家或自家黑粉的围势下,维护言论有些难冒头。

    *

    大厦后门私人甬道,西装革履的谢石君先出来,第一时间把臂弯捞着的长羽绒服披在了随后从玻璃门出来的谢义柔身上。

    他穿的还是颁奖盛典的白西装,在夜色里犹为醒目。

    拾阶而下时,不高兴听谢石君让他这两天别上网之类的嘱咐,说:“你好烦。”

    乍一看到停在甬道口的库里南,顿停下身,不愿走了。

    洪叶萧下车来。

    “君哥。”和谢石君打过招呼。

    谢石君大约想宽慰她几句,毕竟以谢义柔如今的知名度,曝光已婚对她难免造成一定影响。

    就这一路开过来,她便收到通知说,有些极端粉丝不断换号码给福延陵咨询处打骚扰电话,让本就想咨询殡葬事宜的客户反而一直显示占线,为此,她吩咐调通了多条咨询热线,再把那些骚扰电话统一收录计数,以此给今晚值班的客服人员结算奖金。

    读懂谢石君要开口的意思,她眼神示意不必。

    “走吧,回家。”她递过手去牵谢义柔。

    见他落睑没反应,知道他还在拧性儿,从后边楼了他腰背,用着力道把他往副驾带。

    塞好后系上安全带,门关上,和谢石君道过别,绕到主驾上车。

    “你赌气也不该拿婚姻公开的事来闹。”车辆安静行进中,洪叶萧说。

    话落,谢义柔愈发不言语,撇开脸朝窗外,车玻璃映着他偶尔揩一下眼角的动作。

    车停在西珑湾地库,安静了一路的谢义柔开腔:“嫌我公开给你惹麻烦了就直说,该怎么赔你,钱还是关系,你说。”

    “我没这么觉得。”从隐婚之初,随着他名气渐长,她早预料到公开后对自己的影响。

    但总体自然是利大于弊,就公开这一点,反而更利于她把谢家在商圈积累的人脉归为己用,至于网上那些揣测她的水花,她从小不在乎这些。

    “倒是你,”她指对他的影响。

    然而多说无益,谢义柔这个性子,恩爱都要秀在朋友圈的人,你让他在事业黄金期的十来年藏掖着感情,也不现实。

    只是毫无预兆在颁奖盛典宣布,对他的冲击未免太大,她续道,“不拿自己的事业当回事。”

    “我也要像你一样,忙到感情永远排在事业后面,你才满意吗。”副驾下车的谢义柔偏过头来质问她。

    洪叶萧正开了后座拿外套,闻言动作微滞。

    “如果是这样,我反而替你高兴。”洪叶萧关上门说。

    “明明是替你自己觉得轻松。”谢义柔掷出这句话,上了隔壁车库那辆科尼塞克,绝尘而去。

    翌日,便在平台发了首新歌,趁着网络对他的热议,大有种黑红也是红的架势。

    为此,网友不禁怀疑他在盛典曝已婚,是刻意借此引流,以便新歌宣发,他生怕别个不信他结婚了似的,甚至在社交软件晒结婚证的封面,加以实锤。

    网上又曝出他在从前那档出道节目打瞌睡的视频,老师讲乐理,他打瞌睡,甚至从小学习差到考二分、高中倒数、大学旷课挂科也被人扒出来了。

    一时间,黑他笨蛋无知、黑他仗家里权势耍大牌、空有皮囊,成了近期潮流。

    赖英妹拿他的黑料发给她看。

    电话里又说:“最近这网上,柔柔的糗事全给扒出来了,可把他爷爷气得。”

    “听你奶奶说,隔壁在劝柔柔退出娱乐圈。”

    洪叶萧正在开车,“谢义柔回老宅了?”

    近来他的确在忙,做到了事业大于感情。

    “可不是,他爷爷哪舍得他遭人议论,叫他回家来,只是这柔柔铁了心,劝不听,听说这是付金河,就是他经纪人,制定的黑红路线。

    “为谢石君同意这样的方案,老爷子把大的叫回来批了一通,得亏有老太太劝和。”

    闻言,洪叶萧便有数了,估计有些黑稿甚至是顷呈音乐公司给买的,等黑红到一定地步,再来洗白。

    毕竟谢义柔向来不缺人拥趸,哪需要耍大牌,反而走哪给工作人员买茶点到哪,当初他的复出Live,给粉丝准备的也都是奢侈品做伴手礼,口碑顶好;

    该有的礼数谢家从小教他,他在外都懂,只是被娇惯久了,熟人跟前率性时显得很坏脾气;

    笨也是晕字,看书就困,他极难学进文化课,纵这样,当初省统考音表方向也能排第二,考上了国内顶尖的音乐学府,况且,出道这一年多,他也有作品和奖项说话,洗去铅华,终究能站稳脚。

    “这柔柔打小就犟,我看他回家时精神好像不大好,你可注意点,别是因为网上的黑料又再做一次傻事。”赖英妹道。

    “他不会的。”洪叶萧宽慰道。

    谢义柔打小就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这点他们俩很像。

    不过,是日傍晚,她仍是驱车前往音乐公司。

    途中,接到谢老爷子的电话,越听越蹙眉,一脚油门加速,停在录音棚楼下。

    横开了那辆埃尔法保姆车的电门,后座靠坐的人,面容荏白,阖着眸,皮肤下能瞧见绵青的血管。

    听见动静,只把手探了过来。

    预料的冰美式没递来,手心反而被“啪”的一下扇打出红痕。

    痛楚令他拧眉相对,欲骂人,触及弯腰坐进来的身影时,却又抿紧了唇角。

    忍着手心的痛,发信息催吕钧赶紧买了咖啡过来。

    “吕钧和司机都下班了。”隔壁座的洪叶萧瞥了一眼说。

    谢义柔霎时起身下车,不与她共处。

    洪叶萧横手一揽,把人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放开我,我还要去拍广告,放开我!”谢义柔去掰她手,挣扎不依。

    被洪叶萧褪了裤,啪啪脆扇了后头两巴掌。

    “做什么打我!”谢义柔拿起她的手便咬,在她左手虎口留下一圈牙印。

    洪叶萧任凭他咬,咬完又扇他两下。

    谢义柔侧坐在她身上,扇起来极其方便,偏偏又跑不脱,一个劲掰她箍在腹部的右手。

    “晚上喝咖啡,熬夜拍摄,你不怕心悸是吧?”说罢又扇他一巴掌,给半边扇肿了。

    谢义柔不禁因痛淌泪,“不要你管。”

    “你不就高兴我不缠着你吗,放开我,啊……”

    洪叶萧把他半边裤腿连鞋一拽,一掰,让他调了个方向,面对自己跨坐着着。

    “你自己事业的确该排感情前面,但身体永远是第一。”她言道。

    谢义柔早在她说前半句话时就又开始挣动了,憋气推抵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管,你忙你的去,不要你管。”

    “谢义柔!”她叫他全名,手心从衣摆进去,贴他心脏位置,“别作践自己身体了行不行?”

    谢义柔的回视里倔着股劲儿。

    “我很想你。”她看着他眼睛,言语扪心。

    心脏处的手绕到他背后拥住他,贴着柔韧的肌体。

    一直反抗的谢义柔忽就泄了劲,任凭她拥着。

    洪叶萧用大衣外襟严实包着他,拎起他一只鞋,往自己那辆车的驾驶座去。

    这一过程,谢义柔总算温顺,手脚盘住了她。

    “为什么才来找我。”谢义柔埋在她颈边,闷声哑着哭腔,开始委屈起来。

    “我讨厌你。”又在她肩膀咬了口。

    “我爱你。”洪叶萧调后座椅,抱着他坐进驾驶座,便接说。

    谢义柔遂又开始在她怀里推抵她,不过却并不极力挣动。

    只需洪叶萧稍揽一揽,便能将他困在方向盘和她之间的方寸地。

    不过始终垂着薄翼似的眼皮不肯看她,洪叶萧这便要将他放去副驾。

    他却立时把胳膊搂得紧紧的,“再抱抱。”在耳畔细声说。

    抱着抱着,便亲了起来,彼此的手臂不停在对方后背摩挲、收拢,仿佛要将对方纳为己身。

    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交吻到呼吸粗喘,贴得毫无罅隙,连衣物也成阻碍。

    然而阻碍被拽离甩在副驾时,洪叶萧却只抱着他平复呼吸。

    “萧萧……”谢义柔抵着额头喃念她,不解怎么忽然静止。

    车里备的工具扣好,方才她几乎把他整个摁在方向盘亲,分明抱了起来,却又原样放回了怀里。

    “回家休息吧,你昨晚已经熬夜拍摄了。”说罢便将他放回副驾,穿戴好驱车回西珑湾。

    夜里,谢义柔温香软玉般黏在她怀里,分外驯顺。

    亲亲她鼻尖,忽然愿意提及那个噩梦:“其实那天,我梦见萧萧不要我了。”

    “你不要家里破产的谢义柔,要和我离婚。”谢义柔现下倒心宽了,搂着她贴来蹭去的,半分不见那晚的惧骇。

    洪叶萧自然记得他那个不肯言说的噩梦,抱紧些他,“不会的。”

    “我说过,会对你负责到底。”

    话落,谢义柔贴蹭脸颊的动作凝滞,寂寥垂眸,蜷在她怀里,颔了颔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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