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过后, 季檀珠因缺氧而有些发懵,勉强从脑海中翻找出几句话:“宁闯是天底下最潇洒快意的郎君。”
宁闯重新抱住季檀珠,双臂紧紧环住她身躯。
他的声音就在在季檀珠耳侧:“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我要你说, 你喜欢我, 无论变成什么样的, 你都会毫不犹豫选择我,为我奋不顾身,为我神魂颠倒。”
季檀珠从他的情绪中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这种饱含深情,却字字带着绝望的期盼,不像是宁闯会说出的话。
季檀珠想从宁闯怀里出来, 看看他此刻表情。
可是稍微有所动作,宁闯就抱她更紧。
甚至,季檀珠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
她感到宁闯的手臂开始隐隐发抖, 放弃了挣扎, 拍了拍宁闯的背,问他:“这是怎么了?”
接着,就听见宁闯深吸一口气, 带着点鼻音回答她;“我害怕。”
宁闯松开手,季檀珠这才有空去看清他脸上神色。
幸好亭内还有昏黄灯光, 应和着月色, 照亮宁闯睫毛边悬而未落的泪珠。
“好好的,怎么委屈上了?”季檀珠笑着, 用指腹接住那点亮晶晶, 不让他的眼泪掉在地上。
她坏心眼的把眼泪放在宁闯下唇, 眼泪随着宁闯的欲言的动作, 顺着唇缝抿入口中。
“苦吗?”季檀珠说。
宁闯道:“苦。”
其实这一滴眼泪的苦涩遁入舌尖就瞬间消失,根本尝不出味道, 但他就是故意这么说,好教季檀珠多分出点怜爱给自己。
果然,季檀珠的霎时心软。
她的拇指指腹抚摸着宁闯的嘴唇,道:“那就永远不要哭,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宁闯捉住季檀珠的手,按在自己脸侧,他的脸颊眷恋的在她掌心蹭了蹭,珍惜的感受她的温度。
“从前不知天下奇才多,自随你来到洛京,我才知道世间好男儿如过江之鲫。若有一日,你看腻了我,会不会转而喜欢别人?”
季檀珠有些心虚,但她还是说:“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与外头那些男人不一样。”
宁闯眼眸微动,有些自嘲般扯了扯唇角:“是了,我不过偶得先机,与你早早相识,但情分是最经不起岁月消磨的……”
季檀珠不愿再听,她捂住宁闯的嘴,立即喊停。
“你怎么还抢着做怨夫。”
宁闯的双眼眨了眨,垂眼看着季檀珠,半点不肯移开视线。
季檀珠望着他眼瞳中,有一个模糊的自己,她与宁闯对视时,也是在透过他的眼看自己。
“你放心吧,我是为你而来的。至少在我与你死别之前,我不会再喜欢别人。”
宁闯的神色未见缓和,他被季檀珠捂着嘴,还要勉强自己说话。
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季檀珠放开手,听见宁闯迫不及待重复道:“那你明日带我一起去燕王府。”
“你就这么不放心啊。”季檀珠无奈道。
宁闯回道:“不是对你不放心,主要是我觉得燕王此人,对你别有意图。”
季檀珠委婉道:“或许人家就是想商议着和我退婚呢?我又不是金子,哪能谁见了都喜欢。”
宁闯还想反驳:“不是,他明明……”
话到嘴边,又不肯再说。
季檀珠也不愿再与他继续深究这个话题,想着反正有自己在,也不会闹得很难看,便妥协道:“你愿意跟着,我带着你就是。”
对于如宁闯这般皮囊动人的俊朗少年,季檀珠不介意多给他点例外。
年纪小,没有安全感很正常。
把他带在身边,及时掐断他的胡思乱想,总好过留他一人疑神疑鬼,平白给二人的往后添堵。
季檀珠轻轻拍了拍宁闯的肩膀,又柔声安慰他几句,便让他先回去休息。
她自己则孤身回了小院,在房中点灯接着看傍晚时没有看完的书。
耳边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清点完毕,已检测到部分财产存在异常,是否立即追回?”
季檀珠点击详情,发现追回玩家财产并非全部原封不动追回。
一部分已经产生磨损消耗的实物,系统会按照当前价值,补偿等价值银钱。
另一部分,例如田产铺子,系统会安排可靠npc接管打理,不过以往的盈亏需要自负。
季檀珠粗略算了一下,大多数铺子和庄子都入不敷出。
继续点击追溯原因,大致是因管理不善,任人唯亲。
名单上的实际经营者,有一少部分姓罗。
应该是罗姨娘拿着李氏的遗产,“代为经营”的时候,用了不少自家人。
季檀珠一阵肉疼,这损失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若说看到这些数据前,季檀珠还想再留一阵,等她离开洛京之际再追回,省得再面对季府的烂摊子。
可真一笔笔算清楚账目,她还是决定即刻收回,不然这些银钱每分钟都在白白流逝。
虽有系统兜底,但店铺和庄子的盈亏都需她自负。
还是让系统安排的npc进场,有系统作保,npc身上自带属性buff,每月有保底收入。
季檀珠想到这里,一秒都不愿意耽搁,直接点了立即追回的键。
系统又是一声提示音,加载条开始启动,以每分钟百分之三的速度往前移动。
季檀珠把面板关掉,让系统在后台加载。
刚才忙着计算这些年的损失,外加此时夜已深,季檀珠打了个哈欠,突然感觉困倦袭来。
她一夜好眠。
现在整个季府都无人愿意招惹她。
若是往常,定会有丫鬟过来早早叫她起床,先去给季老爷请安,再诵读《女则》《女诫》一类的书。
待过了晨读,还要随嬷嬷开小灶学习宫廷礼仪,了解京中权贵的关系和喜好。
下午虽轻松些,是修习书法,学习绣花、弹琴、茶艺的时间。
季老爷说她貌若无盐,致力于把她往贤淑上培养。
即便有些技艺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他也力求季檀珠能装个样子,不至于让她丢季府的脸面。
今日不必再早起,经过昨日大闹一场,无人敢催促她。
脸面都是自己挣出来的,季檀珠不讨厌接触新技能,却不喜欢被人胁迫做事。
季檀珠觉得,没让季府一群人给她这个衣食父母请安都算她宅心仁厚。
她洗漱完,打着哈欠坐在铜镜前,丫鬟立刻会意,上前为她梳妆。
待季檀珠打扮完,又遣人去安排车马,说是要去外头逛逛。
系统昨夜的补偿中,为她开启了一个新功能,只要付出合理酬金,就能雇佣特定属性的npc。
她准备安排了一批新的仆役进入季府。
季檀珠坐在马车上时,一直在勾选新的npc,连宁闯在外头喊她都听不见。
宁闯干脆掀开侧边车窗上的帷帐,告诉她:“已经到了。”
季檀珠这才发现马车早已停下,她下意识关掉系统面板,转头看向窗边的宁闯,发现他的目光有一瞬的躲闪。
方才,他落眼之处好像是在她身前。
那时季檀珠的面板还未关上。
季檀珠下了马车,看到他时不时往她这里瞥一眼,然后很快移开目光,与方才的举动如出一辙。
她尽可能自然的试探:“怎么了?”
宁闯笑了笑,耳尖发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日的步摇挺好看。”
何止是步摇好看,她想到自己兜里有钱,底气都足了,今早特意花功夫仔细打扮。
女人有钱有闲,才有心情给世界好脸色。
季檀珠摸了摸鬓边的偏凤,上头的凤首口衔宝珠,下头坠了几条玉石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琅琅轻响。
“只有步摇好看吗?”
季檀珠眼波流转,望向宁闯的眼神含情脉脉。
宁闯倒也不扭捏,直接大方夸赞:“好看,你无论穿戴什么都好看。”
季檀珠举起手中团扇,轻轻拂过他脸侧。
“净说些好听的哄我。”
一阵香风吹过,宁闯握住扇柄,用尾指勾了勾她,道:“只要檀珠愿意听,我还有一辈子的甜言蜜语。”
借着马车遮挡终究还是不太稳妥,季檀珠见扯不回团扇,索性松手。
“不和你贫嘴了,赶紧进去吧。”
说罢,季檀珠绕过马车,提起裙摆,拾级而上。
燕王府的下人们恭候多时。
有个叫墨琮的见她过来,立即毕恭毕敬请安行礼,季檀珠摆手让起身。
墨琮边在前引路边说:“王爷吩咐过,女郎是贵客,让我等小心侍候,他现下有些公务要处理,不得分身,烦请女郎耐心等待一会儿,他处理完就过来。”
燕王虽不善言辞,但他府上的人都能说会道。
季檀珠每说出一句话,墨琮总能在三句话内引回到燕王身上,又对朝野和市井闲谈闭口不提。
旁人若单听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恐怕该怀疑自己是否在过去道听途说,冤枉了燕王。
这也算是本事。
闲谈间,他们来到一处院落。
墨琮带着他们进了其中一间堂屋,他介绍道:“这便是留仙堂,由王爷亲自布置重建,寻常不对外开放,女郎还是头一个来这里的外人。”
“不过……”墨琮笑着恭维道,“估摸着女郎很快就不是外人了。”
这话进了季檀珠耳朵里,令她着实有些尴尬。
毕竟,她今日来燕王府,是要同燕王商议退婚一事的。
季檀珠没有应下。
墨琮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这是并不乐意听见这话。
眼珠子都没转,墨琮就立刻寻了另一个话头,不让气氛冷下去。
“这些点心吃食出自我们王府的上官氏之手,女郎快尝尝,可还合您的口味?”
手边桌案上,一碗还冒着淡淡热气的白梨杏仁蜜膏立即吸引了季檀珠的目光。
“上官氏……”季檀珠又在心底反复念了几次,突然间想起来什么,“是从前尚食局那位上官氏吗?”
第62章 变故
墨琮脸上闪过惊讶, 他很快笑着回答:“原来女郎知道,正是尚食局的那位上官氏呢。她本来年纪大了,要出宫回乡, 被我们王爷花重金请到府上……”
他正滔滔不绝说着, 忽而注意到门口处的人, 连忙歇了这处的话,埋首向来人行礼:“殿下。”
季檀珠向身后瞧去,只见燕王踏光而至,整个人却处在暗面,神色如常, 难辨喜怒。
燕王抬手挥退墨琮等闲杂人等。
留仙堂内的闲杂人等随着墨琮退下,走时还关上了门。
腰封掐出细腰一段,宁闯单手架在扶手上, 头歪向一侧, 颇有些反客为主的姿态。
他腿型长而匀称,并不会因坐姿随意而显得坐没坐相,反倒潇洒风流, 颇具少年意气。
相反,燕王虽长了一张刻薄的祸水脸, 穿着却保守清正, 连鬓角的头发都要打理的一丝不苟。
不过今日实属罕见,他层层叠叠的衣衫颇为讲究, 最外头是一件素白云纹纱质氅衣, 因质地轻薄, 还能看见里面的绯红长袍。
他头上戴着白玉冠, 其余的装饰季檀珠没注意到。
季檀珠向来爱钻研人的穿搭配饰,这些东西能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许多信息。
例如此人的性格和审美。
现如今却没这个心情了。
这件衣服不过七成新, 长度适宜,穿在燕王身上却过于宽敞。
配合着他并未敷粉掩饰的眼下青乌,季檀珠总觉得他相较于在安平时,长高了,却也单薄了不少。
宁闯注意到,从燕王进门起,季檀珠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从未错开过。
他冷哼一声,小声嘟囔:“做给谁看。”
季檀珠没听清,偏过头问:“你说什么?”
宁闯皮笑肉不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燕王殿下如此劳累,还要在百忙之中抽空面见我们二人,实在是令我心生惶恐。”
正与人忙了一上午公事,口干舌燥的燕王,好不容易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听见宁闯这一顿冷嘲热讽,并未作过多解释。
他轻抿一口茶润润唇,突然神色冷峻的评价道:“这茶水有味道。”
方才墨琮也让人为季檀珠和宁闯端来两盏茶,她光顾着吃了两勺白梨杏仁蜜膏,还未尝过燕王府的茶。
听到这里,季檀珠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是她爱喝的福鼎白茶,不算名贵,好在茶汤清冽,回味甘甜。
她发现并未有奇怪的味道,便道:“我喝着倒觉得这茶香气足,回甘也好。会不会是水的问题?”
说完,季檀珠下意识要喊人进来,要给他再换一盏来。
舌尖刚抵住上齿,她突然想起此举不妥,便不再动作。
余光观察了燕王一眼,他神色未改,只是突然道:“本王喝着,觉得这茶水口感涩而酸,应当是误用了不适宜的水。”
差不多时间端上来的茶,水也来自同一处,怎么着也不会酸涩。
季檀珠知道燕王这是在针对谁,她心底倒不觉得紧张。
以她对宁闯的了解,互相对骂他绝不会落得下风,但对方若是阴阳怪气,他大多数情况下压根反应不过来。
孰料她还未松口气,便听见宁闯轻笑了一声。
季檀珠闻声望过去,宁闯正似笑非笑,举起手中茶盏:“我与檀珠看法一致,茶与水都是上乘货色,只是有的人舌头不灵,喝了也是暴殄天物。”
燕王撇了宁闯一眼,根本不搭理他。
“女郎喜欢,可以带回去一些。”
季檀珠赶紧接话:“这多不好意思……”
“无妨,年年新茶下来时都喝不完,放在府中也是浪费。”
气氛逐渐融洽时,劈里啪啦的水流声再次令她侧目而视。
“宁闯!”季檀珠看清宁闯的动作,忍不住喝止。
为时已晚,宁闯抖了抖手中的杯盏,将最后几滴悬于沿边的水甩出去。
他神色舒缓,语气却幸灾乐祸:“殿下别忘了,你还有位亡妻,我等来府上作客,自然要为她献上一杯茶,以表敬意。”
说罢,宁闯将手中茶盏扣回桌上,搁置时刺耳的声响令季檀珠太阳穴处的神经突突直跳。
三番两次的挑衅,已经让季檀珠疲于向燕王解释道歉。
若是放任他满身刺,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事,季檀珠不再袒护他,她一手按着太阳穴,一边道:“你出去,在我与殿下结束谈话前,我不想再看见你。”
宁闯见她生气,毫无惊诧,毫无由头道:“我就知道。”
他脸上的神色不曾有大变动,却好似在肌肉下埋了错综细线,稍稍牵动一处,其余的细微情绪便随之浮出。
季檀珠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莫名感到有些阴恻恻的寒意。
往日宁闯是骄纵了些,可也没有像如今这般反常。
自他遇见燕王开始,便像是被夺了舍。
想到此处,季檀珠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动,她垂眼掩盖住眼中惊惶。
心中却因这个猜测纷乱如麻。
季檀珠在这个世间最相信的就是自己,所以即便此时无证据,当直觉令她警惕时,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保留心中质疑。
若宁闯只是醋劲大,那燕王就算是要怪罪他失礼,她也会想方设法袒护。
若宁闯是第二个崔奉初……
在呼吸间,她已为这个可怕猜想做出决断。
“出去。”季檀珠一字一顿道,“等我回府再好好教训你。”
季檀珠佯装生气,实际上只想让宁闯赶紧离开此处。
这番掩饰并未引起宁闯疑心,他一言未发,在季檀珠即将爆发的怒火威压下起身,往门口去。
可惜事实并不如季檀珠的意,燕王破天荒叫住宁闯:“来者皆是客,不急。”
情敌相处,分外眼红。
宁闯才不会听从他的挽留,他为报复燕王方才的无视,已作出推门动作。
在他推了两下,发现门已经从外头锁上后,回身怒视:“燕王这是何意?难不成恼羞成怒,要软禁我与檀珠,还是说你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燕王把茶水回敬给他,倾泻而出的水柱撒在地上,溅起飞扬水花。
“你既然有心提起本王的妻子,不如为她上一柱香,她生前曾留下一桩稀罕物件,不过我看不出这东西的来历。宁少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知晓她心中所想。”
说完,燕王站起身来,转身往屏风后走。
他的身影并未消失,映在屏风上,像寥寥几笔就融入画中的写意绝影。
乍一看,颇有几分奇闻异志中艳鬼的孤寂和蛊惑感。
宁闯摸着腰间佩剑,大步往里走。
季檀珠道:“久闻宝璋郡主美名,只可惜无缘与她相识。某虽愚钝,在观中虚长了些年岁,却也随着师父学些道学法术,可为郡主敬香安魂,传递殿下哀思。”
燕王淡声拒绝:“里屋狭小逼仄,恐容不下第三者,女郎稍等,待宁公子出去后,你再今进来也不算迟。”
两人交谈间,宁闯已与她擦肩而过。
原本要继续阻拦宁闯的季檀珠,在看清楚屏风全貌时,突然失语。
屏风上的人影微微仰头,画中神佛不语,静静怀着慈悲回望他。
一个深陷泥沼,脚下晦暗难辨。
一个端坐宝座之上,垂眸听他心中百般忏悔祈求。
季檀珠忽然想起先前所得逸闻轶事:燕王笃信神佛,曾暗中寻访方士,寻宝璋郡主的转世去向。
于是,她在这一瞬的犹豫中选择放手,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宁闯随燕王一道前去。
屏风遮挡了背后的门,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小门,前去祭拜燕王亡妻,留季檀珠在外等候。
在煎熬之中,她听见一声金属着地的脆响。
意识到不对劲的季檀珠以最快速度赶至现场。
然而许多变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
待季檀珠定睛看清里头局势时,颅内深藏的筋脉陡然一跳,疼痛夺取她此刻言语。
大片的血蔓延至她脚下,躺在血泊中的宁闯好似没有痛觉一般,还要拼命反抗。
“你是……你是何时对我起了疑心的?”宁闯断断续续道。
他全身大量失血,利器直插心脏,几乎要不能言语。
燕王眼神仍旧如一潭死水,血溅在脸上,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的手劲瘦,因用力而绽出青筋。
“我在梦中,和数年无穷无尽的幻想里,早杀你千百次。”
燕王将手中匕首在他胸中搅了搅,似乎仍旧不能泄愤。
“宁闯”喉中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他的双眼死死瞪着燕王,竟在濒死之际还想反抗。
“你觉得你是命定之人吗?”他嘲笑道,“你我本质没什么不同,迟早有一日,你会被她厌弃遗忘!到时候,你肯定会如我一般……不,你会比我更痛、更悔!因为你,你甚至不在选择之内!哈哈!你根本就没资格……”
他还没说完,喷洒而出的血液再次令他不得言语。
燕王拔出匕首,不再让他继续胡言乱语。
而后,他缓缓起身,望向门口惊魂未定的季檀珠:“到你了。”
季檀珠今日出门没有带剑。
对于燕王,或者说鲤奴,她不曾设防。
所以在她看清燕王浴血,握着短刀走近时,她先是怔愣一瞬,从尾椎骨攀上的脊背的微颤催动她往外跑。
正因这一瞬间的迟疑,燕王已追上来,在季檀珠回头观望他行动轨迹时扑了过来。
屏风被推倒在地,两人恰好压在画上神像。
寒光在离她耳边三寸的地方刺入,不堪重负的屏风再添新伤。
“一百三十四次。”他道,“我只是想保留她真实活过的痕迹,为何不肯放过我。”
第63章 遗物
季檀珠摔倒时往后仰, 已经做好了头破血流的准备,待真倒下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
锋利的匕首与她近在咫尺,她后知后觉感受到脑后有一只大手一只护着她。
燕王伏地, 见她无碍后将手抽离出来, 动作凶狠的将她困在自己怀中不得动弹反抗。
季檀珠困于他狭仄温暖的身躯囚牢间, 有温热的水汽蔓延在她颈间肌肤。
她以为是汗,却在片刻后再次感受到水滴落在皮肤上带来的轻微潮湿感。
“为什么?”燕王说,“你回答我啊。”
他的脸埋在季檀珠颈窝处,沉闷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持刀的手与她紧紧相贴,脉搏隔着两张薄薄的皮同时跳动。
也就是说, 在此刻此地,他们的心脏正同频共振。
事到如今,季檀珠也只能承认:“鲤奴, 是我, 我是檀珠啊。”
燕王的手指插入她掌中缝隙,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紧紧攥住, 像是即将溺亡的旅者抓到海中浮木。
“我知道。”燕王抬头,与季檀珠双目对视, “你们是她, 却不是她。”
他的眼眶被泪染红,长而直的睫毛还挂着一颗未落的泪珠。
或许是他的双目通红, 季檀珠总觉得他的眼泪像是要化血般浓稠。
他的眉宇间是解不开的愁结, 眸中诸多情绪掺杂着, 季檀珠一时间看不清他心中究竟是恨还是眷恋。
“这是第一百三十四次, 你们企图用她来骗我消除记忆。”
燕王再次提起这个数字,他呼吸急促, 垂首将脸深埋在季檀珠颈侧,好让自己不再看眼前人。
然而他越是逃避,起伏不定的胸膛和呼之欲出的哭腔还是出卖了他。
似悲鸣又似痛吟的哭声彻底撕开他的伪装。
“可是我下不去手。”燕王说,“你们就算准了我会对她心软,所以才敢利用她一次次接近我,直至将我逼疯了才肯作罢!”
他哀声恸哭,季檀珠的心跟着他发酸发软。
“若我能随她而去就好了。”燕王道,“可是我死不了。”
他突然拔起地上的匕首,道:“我们互相折磨这么久,你们就当可怜我,送我去见她吧。”
刚才与宁闯殊死搏斗时都没有散落的鬓发,此刻已垂落下来几缕,被汗湿贴在脸侧与额际,看起来分外狼狈。
说着,燕王当真松开了季檀珠的右手,将匕首塞给她。
他灰暗的眼中迸发出一点光:“我知道你们与檀珠是同一道来处,所以只有你们,只有你们才掌握了我的生死权力,与其让我生不如死活着,不如一劳永逸,将我直接杀死,如何?”
季檀珠在他混乱的话语中有了几分猜测。
她唤起系统,问:“鲤奴这是什么情况。”
系统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正在修正此前支线所产生的漏洞,相关人物【沈慎之】的记忆线尚未修改完毕,系统已尝试第一百三十三次记忆暗示,皆已失效,疑似该人物产生新bug,目前bug原因不明……”
季檀珠听着,喉间恍若塞了块拳头大的棉花,艰涩到她咽喉发酸发干,难以正常呼吸。
上一条她脱离支线后,系统为了这个世界观的正常运行,强行复活了崔奉初这个人物,又把相关剧情自动补齐。
所有人只记得与崔大人青梅竹马,却在婚前不幸病逝的宝璋郡主,却无人能记清季檀珠在那个支线中的点滴。
唯独那个无人问津的冷宫皇子,执着的保留着自己的记忆,不肯妥协。
季檀珠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系统方才匆匆提过的名字。
沈慎之。
季檀珠忽而心念一动,过往的记忆涌上脑海,将眼前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串联在一起。
沈六,沈慎之,原来就是如今的燕王。
这还是季檀珠第一次知晓鲤奴的名字。
她任由匕首从掌间滑落,抬手摸了摸燕王头上的狐狸簪,道:“我没有失信,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然而沈慎之的手并未松开,他仍在戒备。
季檀珠说了几个两人共同相处的细节。
“我们初此相遇是在胤瑞宫,那时你和鸿奴还是个孩子呢。”
“那年元宵灯会,你偷偷跑来安平找我,我一开始还没认出你……”
甚至,她还说了在安平时两人为了打发时间一起看过的闲书。
每说一个,沈慎之的眼神就更温柔一寸。
他用指尖为季檀珠拨去碍事的碎发。
动作温柔缱绻,季檀珠感受到一阵细细密密的痒。
不需要她再多说些什么,沈慎之打断她絮絮叨叨、东拼西凑的回忆:“我知道,这些骗人的话,你们早用过了,可我每次听见,还是会犹豫……你们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他眼中经年的寒冰因回忆而稍稍融化,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已经被系统用过的话术在沈慎之面前毫无用处。
若不是他连幻影都不舍得杀死,她估计方才就该与宁闯沦为同一个下场了。
系统为了修改沈慎之的记忆,已经将季檀珠的信用耗尽。
季檀珠从未见过这么废物的系统,忍不住在心中痛骂它几句。
就在季檀珠闭上双眼,放弃为自己继续验明身份时,她突然开始全身失力,一种人魂分离的割裂感逐渐席卷她的身躯。
沈慎之明显也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他与季檀珠相握的五指逐渐落空,一直紧扣着她双腿的膝盖内侧逐渐找不到施力点。
宁闯死亡,支线崩塌,她也该离开了。
沈慎之的梦魇重演。
季檀珠有些无奈道:“看来这下你不得不信了。”
沈慎之想要俯身拥抱她,却只能摸到残存她体温的屏风画布。
“不要!”
季檀珠知道脱离不可逆转,于是只能象征性回抱他,象征性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别怕,我能回来第一次,就还能回来第二次。你不要害怕,我们很快就能重逢。”
沈慎之道:“从我们上次分别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年有余,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下一个五年……”
他呜咽着哭诉,好像要把这些年等待中的委屈都哭给季檀珠听。
季檀珠知道他向来性子倔强,命中诸多苦难未曾使他低头,却将平生的眼泪全流给了她。
遗憾的是,她即将消散离去,甚至不能为他擦干泪水。
“在你心底,你我间除了年少情谊,还有什么?”季檀珠问,“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季檀珠已经想好了,若他肯说半句欢喜,即便系统阻挠,她也要为他的情意试上一试。
沈慎之突然止住了泣音,他咽下酸涩,喉结来回滚动,他的心也随之在升起与沉底间来回徘徊。
最终,沈慎之颤着声缓缓道:“遗物。”
季檀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沈慎之坚定道:“我是你留存于世的遗物。”
遗物二字就像是烧红的铁,直接烙在季檀珠的心上。
她的心跳速度攀升,整颗心都在往外撞,似乎要破胸而出。
他们身下是神佛画像,但此刻,神佛不能解他胸中苦痛。
他的救赎仅限眼前。
季檀珠在这种情境下,除却心软,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恍然大悟。
就算沈慎之不可攻略又怎样?她季檀珠向来不照常理出牌,只要她乐意,即便是不相干的缘分她也要续上。
更何况,眼前人早已跨越诸多不可能,只为了她。
沈慎之不敢在她面前堂而皇之的称作未亡人,却执拗地将自己归为她的所有物。
季檀珠道:“那就再为了我而坚持下去吧,以及,代替我照顾好鲤奴。”
明知是徒劳,她还是抬头,吻上沈慎之的唇。
沈慎之猝然瞪大双眼,虽感受不到她的呼吸和温度,却好像真的能突破真实与虚幻的壁垒,感受到她赋予自己的温情和柔软。
在他余泪风干的瞬间,季檀珠的身影彻底消散。
随后,整个留仙堂只余沈慎之一人,跪伏在屏风上的神像前,久久不能言语。
季檀珠眨眼间,又来到了熟悉的中转站。
随着她意识回归,面板亮起,系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支线人物【宁闯】意外死亡,此次攻略未进入结局,判定为失败,请玩家决定接下来的走向。”
面前显示出灰色的主线图标,意为不可开启。
除此之外,就是几条并行的支线。
季檀珠什么都不想选,她不认同系统的说法:“你逗我呢,宁闯的好感度已经达成,只不过没有来得及完成结局,怎么可以直接宣判我此次攻略失败,我要求重申判定结果。”
系统反应了一会儿:“未按照程序补足结局,原判定结果依旧有效,请玩家谅解。”
季檀珠可不惯着系统,她翻了个白眼,道:“说到底,你们还是没抓到那个擅用职权的人,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在本次主线?该索赔补偿的应该是我才对!”
“而且是沈慎之先发现了他,及时抹除他的存在,才避免了他再度兴风作浪,沈慎之这次可是帮你们减少了工作量,就没有点对他的补偿吗?”
系统在她的话中逐渐沉默,在一阵电子杂音后,清润的女声替代了原本的默认系统音。
“很抱歉为玩家带来不好的游戏体验,我是游戏开发者之一,代号阿尤,已根据您的诉求打开主线通道,并附赠主线无障碍通道,请玩家打开邮箱,按时查收。”
季檀珠好不容易抓住个靠谱的活人,赶忙道:“你们能不能不消除沈慎之的记忆。”
阿尤沉默半晌,道:“如果不消除他的记忆,有可能会产生蝴蝶效应,对主线造成不可预计的影响,很有可能涉及玩家的切身利益……他只是一串促进主线情节的数据,你确定要为不可攻略人物冒险吗?”
第64章 慎之
季檀珠不假思索道:“我想给他一个happy ending, 那怕本次游戏的主线产生偏差,我也愿意。”
阿尤长叹一口气,似乎还想劝阻:“沈慎之的诞生是仅存在于本次支线的bug, 如果你主线完成, 再次重启本游戏, 他就会是完全不同的人,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落差吗?”
季檀珠沉思片刻,坚定道:“正因如此,才证明他是仅限于我的奇迹。那么,我愿意为这么有且仅有一次的特殊存在承担风险, 哪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也好过留下遗憾。”
阿尤道:“人心易变,要是你选择偏爱他, 却发现他或许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呢?”
季檀珠笑出声:“我又不是小孩子, 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只是想……”
她沉吟片刻,向来敢爱敢恨的人竟然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只是不愿失约,让他蹉跎一生。”即便知道自己无法看到阿尤, 季檀珠还是抬头环视整个中转站,“真心是最不该被辜负的, 沈慎之就算是机缘巧合下产生的数据, 我也认了。”
季檀珠坦坦荡荡,她越说底气越足, 声音回荡在整个游戏中转站。
最终, 她听见阿尤说:“那就预祝你, 能够与沈慎之达成完美结局。”
接着, 一声清脆活泼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已为玩家开放主线的无障碍通道,希望玩家大人游戏愉快!”
失重感袭来, 季檀珠闭上眼,缓解眩晕带来的轻微不适。
等光线穿透眼皮,季檀珠才重新睁眼。
主线的身体复刻了季檀珠现实中的外貌与身形数据,根据主线人设,她生于北地,身材高挑,身体康健。
这些条件在过去季檀珠都习以为常,在两条支线走一遭,这才懂得身体素质好才是千金不换的财富。
没有疾病和余毒侵扰,季檀珠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她穿着寝衣下了床,自行撩开遮挡视线的帘账,看见外间的花照与映柳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两人背对着她,脑袋凑在一块儿,正在嘀嘀咕咕悄声说着些什么。
夕荷不爱与她们一处热闹,正整理清点梳妆台上的东西。
她是最先看到季檀珠的人,扭头刚要行礼问候,便被季檀珠抬手作噤声的动作制止。
季檀珠指了指正说得起劲的花照和映柳,摆摆手后,慢慢走近她们二人。
“我觉得肯定是美得惊为天人,要不怎么让宁闯那小子气得觉都睡不着?”
“那能比崔大人还好看?”
“说不定呢,宁闯昨夜回来后,在练武场练了半夜的拳,可见是受挫了。”
“反正我觉得……”
季檀珠把脑袋凑在两人中间,两只手同时搭上花照和映柳的肩膀。
“你觉得什么?不妨也说给我听听。”
映柳沉默不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敢回头。
花照嘴比脑子快,已经把心里头的话脱口而出:“我觉得崔大人那般清隽的翩翩公子,除了年纪大了点,剩下的简直无可挑剔。适合纳入我们郡主府做个正夫。”
映柳闭上双眼,心生绝望,她悄悄拽了拽花照的腰带,想让她赶紧住嘴。
可惜花照这会儿与她默契全无,还嫌弃道:“我知道你想压昨夜那个酒楼琴师,但他就算是个天仙,又怎能做郡主的正室?说出去没得叫人笑话我们镇北王府,要我说啊,郡主要真不舍得,让他做个外室就好,不然纳进府里,宁闯那性子,必定不会轻饶了他。”
季檀珠道:“花照,平日里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花照骄傲起来:“那是,我熬夜看的话本都是这么写的。”
季檀珠知道,花照这点爱好就像是蚀骨入髓的瘾,怎么都戒不掉。
尤其是,花照爱看写女尊、虐夫、宅斗、限制级的话本。
要求还极为严苛,非俊男靓女不看,非精美配图不买。
在北地时,这类闲书不好找,但洛京可是什么人才都有,只要肯砸钱,就有人愿意私人定制这些风月本子。
不用猜就知道,花照这个月的月钱恐怕都搭进新书里了。
花照此时才感受到不对劲,她回头,被季檀珠吓得一哆嗦,直接跌进映柳怀中。
幸而映柳习武,双臂稳稳接住花照,连晃都没晃一下。
“郡主,我去把她那些书都烧了,再也不让她看了。”映柳主动道。
季檀珠摆摆手,道:“算了,说得好像你能狠下心管她似的,就算你愿意管,花照也有一百种法子藏着看,左右不过些打发时间的乐趣,又不碍着谁的眼,就任她去吧。”
花照欢欢喜喜福身道:“多谢郡主。”
说完,还颇为得意的看了映柳一眼。
映柳无奈一笑,轻轻道:“行了,别得意忘形,兴致来了提前把月钱花光,月末再可怜巴巴的找我借钱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花照生平就爱买些精致而无用的小东西,常常为爱好冲动消费,以致于发月钱前的几日,都过得捉襟见肘。
两人还在说着玩笑话,季檀珠已洗漱完毕,移步至窗前的梳妆台坐下。
夕荷问她:“还是像平日那般,用象牙簪挽个随云髻吗?”
若是不见外人,季檀珠便会让夕荷做些简单的发髻款式,往上头堆些发饰,方便随时取戴更换。
季檀珠想了想,今日也并没有人邀她赴宴,随性些更自在。
刚要说如往常一般即可,她又想起那支还在床上的簪子,便使唤花照取来:“我枕头边有一支镶了银的狐狸玉簪,你去取来。”
很快,花照便拿了玉簪回来。
季檀珠对夕荷道:“今日不用象牙簪,用这支玉簪吧。”
夕荷插簪绾发,很快便做了个干净利落的随云髻。
她对着铜镜中季檀珠笑了笑,道:“这簪子用的玉料倒是不错,不过我仔细瞧着……不像是新雕的物件,用银来掩盖裂痕,倒是别出心裁。”
季檀珠摸了摸上头的小狐狸,道:“确实是巧思。”
这下,连映柳和夕荷都没忍住笑了。
季檀珠不明所以,问:“你们今日这是怎么了?”
映柳咳了一声,故作镇定。
还是花照道:“郡主还不知道,昨夜有人的醋味隔着半个郡主府都能闻到,说您被邀月楼的琴师迷了眼,魂不守舍的带了根玉簪回来……”
话还没说完,夕荷摇摇头,提醒她注意分寸。
花照后知后觉,道:“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郡主能看上哪家男子,是他的福气。”
季檀珠从前就名声不好,不少人觉得她风流成性,身为女子却不遵礼法,不贤良淑德也就罢了,整日走街串巷,撩拨美人。
不过季檀珠基本上不理会他人的闲言碎语。
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只要不影响她继续寻欢作乐,谁的话都不会让她真的放在心上。
镇北王特意交代过一众随行的家仆,要她们尽力维护好季檀珠的名声。
季檀珠觉得这简直是为难她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房中的丫头们与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且风流名声,于她而言就是每月掉一点声望值,从前她还须小心计算着,现如今有了无障碍通道,她已经无所谓了。
名声是为了攻略特定的主线角色才需要的东西,季檀珠已打算与沈慎之共度本次主线的余下时日。
沈慎之性情古怪,她臭名昭著,两人狼狈为奸,简直是天生一对啊!
她正欲开口,朝雾进来房中,打断几人的谈话。
“郡主,宫中递了帖子,说是邀您过过几日参加百花宴。”朝雾道,“还有邀月楼的李娘子邀您今夜再去品茶听琴。崔大人说他进来编纂新书,有些关于北地的习俗不甚了解,邀您通往……”
季檀珠听得头疼,道:“还有几个?”
朝雾思索一阵道:“除却卫将军家的公子、赵相国家的千金、孙御史家的公子,就只剩下……”
又说了一长串名字,最后,她才道:“对了!最近的是一位叫沈六的公子,不知道什么来头,他已在会客的堂屋等了许久,不过他只说要面见郡主,面色很臭,像是上门讨债的……”
季檀珠眉心一跳,问道:“宁闯与他碰上了吗?”
朝雾面色惊讶,道:“我正想说呢,沈六不知是何出身,又无郡主的请帖,只带了许多人,抬了许多谢礼上门。一开始还被门口侍卫拦住了,正是宁公子替他解围作担保,让他进来候着,说是您与他救过的人。”
还好没把人拦在门外。
季檀珠听完话,提起裙摆就要往外头走。
郡主府后院与前院相离甚远,她穿行过无数道门,是倒数着一扇扇身后的门才来到了沈慎之所在的地方。
然而离的近了,季檀珠又紧张起来,加之她一路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门口的丫鬟见她过来,还没来得及请安问好,季檀珠早已跨步至门内,将目光锁定到那个红色的身影上。
这不是季檀珠第一次在主线里见沈慎之。
从季檀珠的角度来看,他们甚至是刚刚分别。
可沈慎之的时光流速不会因她的离开而变得快起来,她支线与主线的短暂转换,是他切切实实度过的春夏秋冬。
季檀珠想到这里,心里就像是轰然塌陷了一处,再也无法强装镇定。
她迫切想要给沈慎之一个惊喜,于是趁着他未曾转身的空隙,从背后扑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实打实的满怀拥抱。
“慎之。”她不甚熟悉的喊这个名字。
在季檀珠还沉浸在兴奋中时,听见身前人咬牙切齿道:“孤是有妇之夫,请郡主自重!”
沈慎之边说边用尽力气去掰季檀珠环上来的双臂。
第65章 妒夫
季檀珠抱得紧, 沈慎之本可以直接给季檀珠一记肘击,奈何他今日来郡主府为报恩和请罪两桩事宜,实在不适合再生嫌隙。
于是, 沈慎之心中悲愤难鸣, 不敢轻举妄动, 气得面红耳赤。
季檀珠后知后觉放开人时,他立即拉开距离,避季檀珠如避蛇蝎。
“孤今日前来,一是为报答郡主在城外仗义相助的救命之恩。”沈慎之眼神警惕,语气僵硬, “二来,那夜宫宴,误把郡主当作登徒子, 孤回去后深感歉意, 特备了些薄礼,还望郡主收下。”
说罢,他抬手示意身后的随从打开箱子。
先是排列整齐的金银, 而后是名贵的锦缎布匹,再往后就是些字画古籍。
诚意很足, 不过季檀珠府中的珍奇宝物不胜枚举, 外加她不同支线中获取的财产是可以在系统的帮助下相互叠加的,她只是匆匆扫了一眼, 便移开视线。
季檀珠看着不敢与她直视的沈慎之, 突然觉得他这副模样与尚且稚嫩的鲤奴相互重叠。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季檀珠那点恶劣情趣在心上冒尖。
她就爱逗一本正经的人玩,非要看翩翩佳公子慌乱到口不能言才肯作罢。
“殿下有心, 不过我并不爱这些俗物。”
季檀珠唇角噙着笑,她素来喜好张扬夺目的打扮,今日原不打算见客,所以未施粉黛。
但她的眉长而乌黑,眉眼间距又比寻常女子更近些,所以清丽中还带着些英气。
当然,这点英气在她挑眉接着与沈慎之开玩笑时皆烟消云散,颇有些强抢民女的纨绔做派。
“殿下进了我郡主府的大门,总不至于连我心中真正所想都猜不透吧。”
季檀珠的眼神太过炙热,沈慎之匆匆一瞥,默不作声往旁边再移一步。
“不懂。”
季檀珠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对门口的映柳吩咐道:“映柳,今日天热,你带东宫的诸位下去喝茶。”
映柳悄悄看了一眼门内的沈慎之与季檀珠,嘴上应下命令,心中却在为季檀珠的举动捏了把汗。
即便这位曾被废除过太子之位,可他能在短短几年重新坐上储君的位置,在朝中凭功绩树立威信,制衡外戚,就能看出他并非任人可欺的草包。
这要是得罪沈慎之,王爷还能替这个混账闺女兜底吗?
饶是这般,她还是把门关紧,并让附近的仆役一并退下,免得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屋内的沈慎之见人走光了,面色霎时冷了下来。
在门户明媚阳光彻底被隔绝在外后,他道:“嘉裕郡主的风流,果真是名不虚传。”
季檀珠步步相逼,沈慎之每拉开一段距离,她便跟进一步。
“此言差矣。”季檀珠笑眯眯道,“世人不知全貌,流言误我啊。且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我听个曲,救几个身世可怜的苦命人,也全因我一颗善心,不忍见明珠蒙尘。”
沈慎之嗤笑一声:“那郡主心上的明珠,也未免太多了。”
季檀珠道:“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殿下怎么不肯信我呢。”
说着,季檀珠便要来拉沈慎之的手。
沈慎之鲜少见过这么另类的女子,他被季檀珠摸到手的那一刻,立即挥手拍开季檀珠,接着迅速弹开几米远。
“孤从未见过你这般……”沈慎之刚想说,没见过如她这般另类出格的女子,却突然想起什么,像是被强行叫停,一字不发。
“不符常理的事我干的多了。”季檀珠叹了口气,突然故作伤感,“鲤奴啊,你不相信旁人的话,怎么可以不相信我的话,真教我好生伤情惆怅。”
话音刚落,沈慎之偏头看向季檀珠,原本拧紧的眉宇寸寸舒展。
“你,你是……”沈慎之将眼前人来回打量几遍。
季檀珠道:“还会莫名其妙深陷幻境,或者夜里做噩梦吗?怎么疑心病越发严重了?”
沈慎之听完这话,便知道真的是季檀珠回来了。
情绪在饱胀的状态下一般难以快速表现出来,就像沈慎之现在心中明明异常欢喜,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那些谋算和城府突然短暂失效,在季檀珠离去的这些年里,片刻都不曾停歇的大脑突然变得空白。
连语言都苍白无力起来。
沈慎之呆呆站在原地,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自季檀珠上一次离他而去,沈慎之确实不再被幻象与噩梦折磨,却再也没间季檀珠入梦来。
他只能凭借着记忆,将她每一世的面貌神态亲手画出来。
留仙堂很久没有招魂了,因为他知道世间奇法留不住他的仙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少女的丹青。
她们有些天真稚嫩,有些娇俏动人,还有些混身浴血,亦或是带着狰狞胎记。
装束、年岁、情态各有特点,连五官和身形都不太一样。
她们所有人的特点,就是那双对着画外的深情而坚定的眼。
沈慎之不知道季檀珠下一次与他相逢是在何时何地,会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
他疑神疑鬼的看待每一个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在一次次期盼中打碎希望,后又重组信心。
而今惊喜突然降临,沈慎之倒不知所措起来。
一别经年,她还是那般鲜活年轻,可他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年华渐长。
沈慎之想主动牵一牵她的手,或者干脆抱一抱季檀珠,却怕看见她眼中的嫌恶。
尤其是,他还在此前致她落水。
沈慎之的身形晃了晃,将要抬起的手最终还是垂落。
他眼中的希冀与欢欣逐渐被小心翼翼所替代。
沈慎之心底唾骂自己是个心口不一的懦夫。
好在季檀珠看出他深埋于心的渴盼,张开双臂,歪着脑袋引导他:“不是想要一个拥抱吗?做人不够坦荡,会错失真心哦。”
眼中沁出薄薄水雾的沈慎之不肯承认:“谁想要拥抱了。”
话虽如此,沈慎之还是很诚实地两步跨上前去,实打实的把季檀珠扣在怀中。
季檀珠还没忘记方才的乌龙,在沈慎之平复了呼吸后,语气慌乱道:“殿下方才说,自己是有妇之夫,恰巧,我家中也有一位妒夫,要是被他看见了,可还得了?殿下还是快些离去吧,免得我家那位不依不挠。”
来郡主府之前,沈慎之自然派人调查过郡主府。
除却季檀珠那些一时间难辨真假的诸多绯闻,她府上的宁公子可是令他印象深刻。
上一次他们在季府相见,他与崔奉初一样,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被那人替代。
然而他除掉那人之后,宁闯也与崔奉初一样。
莫名奇妙复活,然后身世经历出现大段的篡改。
多年的环境折磨,给了沈慎之一个特殊能力。
他能一眼辨认出谁是这个世间的外来客。
如沈慎之当初的判断,那人应当是在他见到季檀珠时就占据了宁闯的身体。
见到“宁闯”的第一面,沈慎之就起了杀心。
直至假宁闯消失,这个世界重新填补空缺,沈慎之才发觉,宁闯消失了。
消失的很彻底。
他顺着季檀珠第二次到来的身份,找到南边的山下小镇,也找到宁闯的真实身份,却还是找不到他的人。
沈慎之一直以为,是宁闯用了特殊手段,跟随季檀珠而去。
今日郡主府门口偶然得见,他才发觉,在宁闯心底,他们不曾相识。
难不成是因他的干涉,宁闯彻底被消抹了过往?
沈慎之便想回去接着打探消息,想试试看能不能再查出更多异常。
不料进了郡主府,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沈慎之听了季檀珠刚刚的话,本不该乱想。
如今得知季檀珠与宁闯又是青梅竹马的佳话,探子也说她对府上的宁公子很不一般,他没忍住自乱阵脚,跟着季檀珠胡说八道起来。
“那郡主不如把那妒夫杀了,与我在一起如何?我可比那位知情识趣的多。”
他越说牙根越酸,说到最后,几乎透露着明晃晃的威胁。
季檀珠叹了口气,道:“我夫对我情深不改,我怎么忍心负他?”
沈慎之心中冷哼,判定宁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勾引季檀珠。
他忍着心头的酸楚,道:“我倾慕女郎已久,女郎何必如此绝情?况且,那妒夫为人轻率稚气,不如我会疼人,郡主不如试试。”
这话放在从前,沈慎之就算是被架上刑架也坚决不会说出口。
可是他想起前有崔奉初猎雁欲结秦晋之好,后有青梅竹马宁闯步步紧逼,外头还盛传着嘉裕郡主邀月楼与琴师一见如故的风流故事。
要是再裹足不进,怕是季檀珠的心早晚被这群人勾引走。
季檀珠从他怀中抬头:“怎么试?”
下一秒,沈慎之突然把人抱起来,季檀珠短促惊呼一声,回过神来,便已经被抱到堂屋中上座的椅子上。
季檀珠正坐在椅上,一旁香炉快要燃尽,余烟袅袅,和着一室静谧,成了这间房里唯一会动的死物。
从来在外头一派孤高矜贵的太子,此刻半跪在她身边,伏在她腿上,面颊贴着腰腹,隔着夏季的薄衫,季檀珠甚至能感受到他朦胧热意。
沈慎之的指尖勾过她衣料上的绣花,拐弯抹角一路缓缓划她小腹。
痒。
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激起那片皮肉一阵轻颤。
季檀珠感觉筋肉脉络都不受控制似的,全然被这种细微的痒折磨着。
放大再放大的神经感官让她无意识加快了呼吸。
“这里。”沈慎之终于停了。
他的手比室内流动缓慢的空气更热,然而此时季檀珠无暇体会这点温度。因为沈慎之的话把她全部注意力都悬在耳边。
第66章 请求
她全神贯注听着, 听见沈慎之辨不出喜怒哀乐的轻声细语缓缓流淌:“听坊间传闻,郡主与家中那位,据说是青梅竹马的情意。”
沈慎之这么说着, 到底还是心中羞耻, 他的身形很稳, 半跪在季檀珠身前,看向她时须得抬头仰面。
季檀珠垂眸,便能看见他如醉的绯色面庞,以及修长绷直的脖颈线条。
她在心底思索着,觉得她们相遇时正稚嫩, 那时的鲤奴也不过是个见了生人便佯装镇定,强撑自尊的孩子。
即便是后来分隔多年,他们之间应该也能称得上青梅竹马。
季檀珠不知道沈慎之又在哪个牛角尖里乱钻, 没必要无端给自己找麻烦, 顺着他说:“或许吧。”
她这般敷衍的回答,按照沈慎之的多疑和聪慧,哪能体察不到她的犹疑。
刚想再说点什么找补一下, 季檀珠感觉感觉腰腹一紧。
沈慎之环着她,指尖在她后背挑了一下, 准确无误找到那个系带相绕而成的结, 不知怎么绕了两下,把原本牢固的绳结轻而易举解开。
小衣在里头散开的一瞬间, 季檀珠脑袋一空, 本能的觉得没有安全感, 她下意识想踹他。
谁知沈慎之早有预料, 另一只手就是为了空出来防她这一下。
一声轻笑漾开,他背后的手也解开了另外的结, 抓着系带,轻轻一扯便顺着上衣的衣摆缝隙把东西攥进手里。
不过沈慎之这会儿肯定想要的不是她贴身小物。
季檀珠耳目染红,望了一眼早没了人影的门口处,还是担心被人听去了这里的动静。
“我劝你适可而止。”
沈慎之把肚兜丢在一旁,径直撩起她上衣一角,季檀珠只感觉腰前一凉,惊呼一声。
还未等她说些什么,就感到沈慎之温热的唇隔着薄纱印在她腰侧。
一触即分,沈慎之自言自语:“错了,不是这里。”
那还能是哪里?
季檀珠没问出口,因为他已经再度低下头,等再看清他脸上,只见他贝齿间咬着一条醒目的红色系带。
越抬头,系带被拉得越长。
天气渐热,她不出门时就爱穿的轻薄凉快些,也不需要旁人服侍,今日的裙子是她自己随手在前面打了个蝴蝶结。
沈慎之无师自通其中解法,再度吻上。
这次,停留在他指尖最先停留徘徊的地方。
沈慎之面目冷白,素日里清泠泠立在那儿,不沾半点凡尘烟火气。
今日季檀珠方知晓,他的唇要比人暖和多了。
毕竟是青天白日里,堂屋位置并不偏僻,公主府人多眼杂,季檀珠心里头紧张,越发放大了感官。
她只觉小腹颤栗,微缩收紧,忍不住躲闪。
沈慎之到底经验浅,觉察出她的抗拒,便停下动作,
季檀珠松了口气,却听见外头有细微动静传来。
她此时衣衫凌乱,低头却瞧见沈慎之带着薄红的眼。
沈慎之轻笑一声:“郡主别怕,是风声,不是那悍夫。”
她抬脚,踩上沈慎之的膝盖,将两人间的距离再次拉近。
沈慎之乖顺任由她摆布自己。
他欲抬头与她双唇相抵,却被季檀珠躲闪开。
“怎么,我哪里不如宁闯,你说,我改?”沈慎之带着点怨气,他断句时的字尾气音不太稳,更像引诱凡人的艳鬼幽魂了。
季檀珠怔愣一瞬,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这么一笑,倒让沈慎之不知所措。
好一阵,等季檀珠笑得肚子发酸,才道:“我家中的悍夫姓沈,乳名鲤奴。别人的鱼长在江湖池水里,我家的鱼偏不,就喜欢泡在醋缸里。”
沈慎之听罢,很快便明白了她话中意思。
这样的误会令他迸发出比主动引诱更强的羞耻心,他心下慌乱,就要抽离而去。
奈何季檀珠踩着他。
若是陡然起身,说不定会令她不慎受惊。
沈慎之只好红着脸,把头偏了过去。
“你笑吧。”沈慎之语气阴恻恻的,“你那夫君确实是个醋泡大的,你这会儿得空笑他,不如好好想想,回头如何同他交代我的存在。”
连生气扭头都不敢多偏转几度,看来也不是真的生气,季檀珠听出沈慎之是想让她哄一哄。
于是在他唇上点上一吻。
在沈慎之想要追逐而来时,故意道:“咱们的关系哪能见光啊。不是说好你做我外室,在郡主府外给我一个小家吗?你今日来我府上,已是不守规矩,为妻不易,你多多体谅。”
沈慎之脸上阴晴不定。
正室是他,外室还是他,他便是站在哪头都没理。
索性单手扣住季檀珠后颈往自己方向拉。
少顷,季檀珠嘶了一声,闪躲道:“牙尖嘴利的,离我远些。”
沈慎之倒没有尴尬,指腹轻轻抚摸着季檀珠的唇角,眼中欲色沉浮,晦暗不明。
“女郎给我练习精进的机会,我保证……”
沈慎之的音量越来越轻,最后湮没在唇齿间的再度纠缠中。
待府中婢女因事前来敲门时,季檀珠才得空将沈慎之推开。
她喘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听起来稳重些。
“何事?”
沈慎之又黏黏乎乎凑上前抱着季檀珠,将她困于自己臂弯间。
季檀珠闷声锤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道:“闹够了吧,该歇歇了。”
沈慎之早就没了一开始的羞耻心,做事说话越发大胆了起来。
他贴着季檀珠的耳朵,轻轻咬了她的耳垂一下。
门外的丫鬟的声音响起:“邀月楼的姬公子送来拜帖,请您今夜到邀月楼一叙。”
沈慎之放在季檀珠后腰间的手掌收紧几分力气,他低声道:“这也是郡主的外室吗?”
季檀珠想都没想,扬声道:“帮我推掉吧,就说我俗物缠身,不得空。”
沈慎之这才心满意足,重新半跪在季檀珠身前,琢磨着如何为她穿戴整齐。
可他不得章法,十指这边撩拨一下,那边乱舞一通,反倒把系带搞得一团糟。
季檀珠拍开他的手:“行了,我自己来。”
“你不让我帮忙,又准备叫外头哪个外室学这些本事?还是说,你打算自己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上小衣散落的系带,像是指间蛇绕。
偏偏沈慎之面色严肃端庄,并不似开玩笑。
季檀珠还没见过有人演戏成瘾,道:“我是不是该聘你来郡主府做个贴身服侍的仆役?”
沈慎之已经双臂环上来,将她纳入怀中,季檀珠视线被他宽阔胸膛彻底遮挡。
他的手指分外灵活,几下便将数条细细的系带归拢复位,重新系好结。
可见方才是故意的。
季檀珠不知道沈慎之是如何学成这副模样。
青涩又大胆,还学会了撒谎,可偏偏还真能勾住她。
季檀珠发现这些约莫是自己言传身教的结果,心中更是悲喜交加。
她趁沈慎之抚平她裙摆多出的凌乱褶皱的时候,捧起他的脸,道:“你能不能还变回鲤奴。”
沈慎之面色不改,抽出一只手的空闲去包住她掌背,偏头轻啄一下掌心。
季檀珠觉得这个轻吻像羽毛拂过似的,掌心发痒。
不止是掌心,连心头都一同泛起痒意。
“若时光能重来,你大可以去找从前的我。”沈慎之整理完,抬眼望向她,“不过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能满足你一切的贪心。”
季檀珠心念一动,好像还真的有。
她打开系统界面,当即点击存档。
关闭时,季檀珠道:“我自有办法。”
沈慎之看她得意洋洋,突然间沉默下去,情绪也肉眼可见的落寞下来。
季檀珠拉过他的手,轻轻摇晃,道:“这是又怎么了?”
感受到季檀珠掌心的温度,沈慎之紧紧回握,他道:“我知晓你与旁人不同,这世间规则不能约束你,我至今还无法确定,你是人是妖,亦或者是鬼神。”
季檀珠没想到他这么能胡思乱想。
不过这也正常,她每次出现都是以不同的身份,若是寻常人有了和沈慎之同样际遇,恐怕早就精神失常了。
哪还能一直寻找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人呢?
季檀珠便问:“你觉得我是什么?亦或者,我应该是什么?”
沈慎之沉吟片刻,他心中的怯懦告诉他不要回答,然而对上那双澄澈真挚的眼,他无法撒谎。
“你可能是仙,我初见你时,你自冷宫从天而降,我死灰般寂寥无趣的命途因你而改变。你就是修改我命簿的仙。”
“但你也有可能是妖,以不同身份游离于世间,看世间诸多人为你牵动情绪,再转身离去,世间甚至无法留存你的痕迹。”
沈慎之的眼珠微动,他沉声片刻,继续道:“但我最希望你是人。檀珠,长生不老于凡人来说只是痴心妄想。我非圣人,是众生间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平生之幸,不过仰仗你一人的垂怜而已。我亦有私心,想与你共度余生。”
沈慎之的游刃有余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他自洛京第一次尝到患得患失伊始,便一直情思之苦。
不安、彷徨是沈慎之疑心病的诱因,而治愈他的良方与致命毒药竟同为一人。
“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看腻这个世界的一切景色。”
或者说,是看腻了他。
毕竟他实在无趣,总有更鲜活的男子出现在季檀珠面前。
沈慎之堪称温柔体贴的说:“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会先一步衰老,洛京的一切也会在时间的消磨中变得乏善可陈。”
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檀珠,你对这个世界,全无归属感,如若真有厌烦的那日……”
沈慎之冷静异常,他神色温柔,若春风化冰。
但季檀珠看得分明,冰面下仍有暗流涌动。
沈慎之道:“请你在离去前,亲手杀死我。”
第67章 狐媚
沈慎之的目光温情脉脉, 带着渴盼。
他无疑是希望季檀珠顺应他意做出承诺,好教他得偿所愿。
于沈慎之而言,这是他对季檀珠所献出的一切忠心, 而他想换取的, 不外乎是季檀珠的怜惜。
然而季檀珠听到这一切, 却悄然间头皮发麻。
她的手指蜷缩一下,沈慎之立即回握,怕她再次逃脱。
但他又不敢太用力。
就像是掌心停驻了一只蝴蝶,他小心翼翼团起掌心空隙,担忧折伤她流光溢彩的蝶翼, 同时又畏惧她逃离自己。
沈慎之从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无私奉献的圣人。
相反,他的一生如履薄冰,稍有不慎, 便会溺亡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与前朝争斗中。
平生所求, 不过一人。
可这人偏偏是季檀珠。
这是他无法留下,又不忍伤害的蝴蝶。
他在一百种自私的念头里将一颗心鞭挞得鲜血淋漓,最终想出个不甚完美的对策。
那便是死殉。
就如季檀珠第一次离开这个世界那般, 他可以用尽一切办法,将自己与她的名字在世俗中捆绑。
不必流芳百世, 只需将来书册的一角闲闻中有他们的共同身影。
哪怕是污名, 就算是遗臭万年。
沈慎之甘之如饴。
季檀珠在他长久的缄默与期待中逐渐慌了神。
“你是何时有这种念头的?”
沈慎之思索一阵,道:“不太清楚了, 应当是你第一次离开之后……也不对, 有可能是在喝了药之后, 总之, 我那时分不太清楚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你又远走多年, 不知归期……”
他突然眯了一下眼,似乎是想起什么痛苦的回忆,皱了一下眉头,但他很快便垂眸把这一瞬间的愁痕掩饰起来。
快到季檀珠不过眨了一下眼,还以为产生了错觉。
“或许是更早的时候。你刚去安平那年,我在冷宫中依旧无人问津,年夜前风寒加重,宫中处处张灯结彩,欢度佳节,我自病中惊醒,新拨来的太监躲懒偷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强撑着喝完床头的药,那药又冷又苦,喝下去让人舌头发麻,我便想起你先前翻墙进了胤瑞宫,给我带了治疗风寒的药……”
沈慎之发觉自己几欲哽咽,想强压着喉头肿胀,还是忍不住变了声调:“那时候鸿奴病得比我重,我就没舍得喝。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原来药这么苦。”
他不喜欢撕开伤疤给人看,但面对季檀珠,他只能赌一个可能。
那便是季檀珠的怜悯与心疼。
“我不求你爱我,檀珠,这是过于奢靡的东西。”
眼泪要落下来时,沈慎之更不敢眨眼,他与自己较着劲儿,不肯让眼泪轻易掉下。
季檀珠这才明白沈慎之并非随口玩笑,也并非头脑一混沉。
她长叹一口气,问道:“那你敢同我要什么?”
“但求你成全我。”
季檀珠听了他谨慎到有些卑微的话。
她先是温柔吻去沈慎之眼边欲落的泪,然后道:“所以你后来到安平,每每喝药,我都会叫人为你备上蜜饯压一压舌根的苦。”
沈慎之闻言,不想让季檀珠看见自己的丑态,便伏在她肩头,无声哭泣。
“我知道,我一直都记得。”
季檀珠拍了拍他不住颤抖的背,给了他哭泣发泄的时间。
待他没那么难以控制,季檀珠接着说:“不要作茧自缚。鲤奴,你不敢问、不敢求,那要到何时才能知晓,在这个世上,我是偏爱你的。”
沈慎之呼吸一滞,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浑身僵硬。
他听见:“如若不然,这三世迥然不同的人生,这早已看腻的风景,怎能使我一次次将目光投掷到你身上,又怎会将你我本该毫无交集的人生相连。我不是你口中的神鬼妖仙,我也会忧虑。你在担忧你无法留住我,可于我而言,你才是我脱离这里后,再也无法触摸的泡影。”
季檀珠道:“鲤奴,我想我亦是喜欢你的。”
沈慎之听到这里,脑海中轰然长鸣起尖锐刺耳的鸣声,他眼前骤然失去一切影像,漆黑的画面不断闪烁。
尽管快要昏倒,他还是强撑着精神站了起来,望向季檀珠。
在确认她神色认真,并不是在哄他时,沈慎之才笑了出来。
或许正应了喜极而泣这四个字,他在大喜过后,不觉泪意汹涌。
沈慎之这辈子的泪都流到季檀珠面前了。
他还在呜咽哭着,却感受到季檀珠温柔的指腹拂过脸颊。
哭多了伤眼,季檀珠只好说:“若是把眼睛哭肿,出了门叫旁人看见,岂不让人觉得你我不和?”
沈慎之原本巴不得与她的名字捆绑在一起,但他可不愿与季檀珠成流言中的敌手。
在这方面,沈慎之有自己的原则。
季檀珠推门,唤人带沈慎之下去洗漱整理。
映柳面有菜色,在心里头算了算两人在堂屋的时间,艰难开口:“郡主,虽说咱们北地的姑娘向来彪悍,您更是其中翘楚,但在这里,还是在白日里,不大好吧。”
季檀珠闻言,屈指敲了映柳额头一下,她轻咳一声,道:“你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不会是花照的书看傻了吧?”
映柳瞄了她的嘴唇,又立即移开视线。
“郡主,你说这话前,应该照照镜子。”
季檀珠掩住唇,道:“没伤口。”
“是没伤口。”映柳一阵无语,“但是红肿了。”
季檀珠的原生唇色偏淡粉,现如今她唇上无半点唇脂,却比上了唇脂还艳丽。
气氛尴尬,两人一时沉默。
片刻后,映柳突然道:“需不需要我去找些避孕的药。”
不待季檀珠说话,映柳眼神往下,道:“郡主你这腰侧的系带,早上出门还不是这个系法。”
今日的衣裳式样简单,布料轻薄,季檀珠便没让人近身服侍着穿衣。
若映柳记得没错,她家郡主随手的打的活结,那个洞在左边。
而现在,这个结的系法偏右,还比之前更紧了。
季檀珠百口莫辩,干巴巴道:“系带太滑溜了,殿下帮我重新系了一下。”
这话在映柳耳中皆是狡辩,她道:“是是是,我们郡主尊贵,太子来我们府上,都要排队伺候郡主。”
季檀珠道:“净胡说。”
映柳道:“我知道,但婚前闹出人命,我真的不好跟我爹娘,还有王爷交代。”
映柳和季檀珠一起长大,她的母亲是季檀珠的奶娘,她自小便成了季檀珠的暗卫,两人平日里亲近,映柳更像是她的姐妹,很多话说起来便没大没小的。
季檀珠道:“你真的误会了。”
“误会什么?”沈慎之已整理好,突然出现在季檀珠身侧。
季檀珠回头,正想说没什么,却听见沈慎之低声道:“檀珠,别动。”
接着,他抬袖拂去季檀珠肩上偶然掉落的一片叶子。
映柳在一旁瞧着,更觉得这两人间必定有鬼。
树影婆娑,风自背后吹起沈慎之的绯红衣衫,他的宽袍大袖将季檀珠整个人笼罩了多半。
地上的虚影交叠,沈慎之的目光灼灼,垂眸专注看向季檀珠。
虽不带笑意,可他万年不变的清冷面容竟有隐隐冰消雪融之感。
两人间的氛围,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映柳觉得怪怪的,往常郡主好美人,可最终都不曾逾矩,哪会让她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硬着头皮打破沉默:“郡主,该用午膳了。您看,是在哪里用膳比较合适。”
若无客人,季檀珠便会在自己房中简单吃一些。
若是留客,便要用专用的房间招待,还要令厨房再加些新菜。
毕竟沈慎之贵为太子,郡主府总不能失了礼数。
沈慎之一个眼神飘过来,还好季檀珠没有被美色昏了头,道:“依照往常那般即可。”
映柳还没松懈,看见季檀珠挪步,沈慎之跟在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走了好一阵,映柳觉察出不对劲,她委婉问季檀珠:“郡主,这方向是往后院啊。殿下初来府上,您不亲自送他出府?”
季檀珠头也不回:“不急,他不是外人,留他吃顿便饭。”
映柳惊出一背冷汗,盯着季檀珠与沈慎之的背影,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
还未等她调整好表情,沈慎之回首,极快的扫了她一眼。
“原是我突然来访,府上没有准备也属正常。若是真的不方便留客,我还是先离开吧。”
沈慎之说着,停下了脚步。
季檀珠已多走出去一个身位的距离,发觉沈慎之站在原地,回身无奈道:“府中哪里就多你这一张嘴了?不过是再添副碗筷的事。”
招了招手,她看见沈慎之垂眸,回避她的视线,立在那边不动。
季檀珠牵起他放在身前腰间的右手:“走吧,就当陪我吃饭了。”
她大步往前走着,碎碎念道:“我记得你爱吃鱼,今日应该有一道红烧鱼块,我还挺爱吃的,不过这道菜和安平那边的做法不太一样,你到时候尝尝,不喜欢的话我再找个会做安平菜的厨子。”
沈慎之再度回首看了仍旧没反应过来的映柳一眼,虽没有笑意,但眼中分明是带了些得意。
然后,在季檀珠发现前,他好脾气道:“都可以,檀珠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跟在两人身后的映柳总算知道,沈慎之与谁相似了。
花照前些日子看的书中,正有这么一个类似的人物。
如果映柳没记错的话,她正好看到得宠男妾勾引妻主,在府中耀武扬威的桥段。
映柳回忆起沈慎之方才的眼神,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她决定今晚睡前,给季檀珠耳边吹吹风。
第68章 游戏
晚间睡前, 季檀珠洗漱更衣。
夕荷帮她拆散发髻后,正要将那根狐狸玉簪收拾起来。
季檀珠拦了一下,接过玉簪仔细打量。
添罢灯火的花照看到了, 悄悄问映柳道:“郡主这是在看簪子, 还是想赠簪子的人?”
想起白日里的情景, 映柳犹豫一瞬含糊不清道:“不知道。”
花照道:“我就不明白了,若是真不舍得,为何还要回拒了邀月楼的请帖?若是郡主真对那琴师无半点心思,又何苦留下这根簪子在眼前?”
映柳没那日并未跟过去,是以并不知晓那琴师是何等的风姿。
她还在忧心白日里的事, 有些不耐烦道:“我又不是郡主肚子里的蛔虫。”
其实她是巴不得做季檀珠肚子里的蛔虫,总好过在这里替她担惊受怕。
夕荷感受出她的不耐,有些委屈:“我只是好奇, 你不想说就别说, 好端端的,这么冲干嘛,我哪里得罪你了不成?”
她说罢, 快步离开这里。
映柳一身武艺,擒拿之术不能说登峰造极, 也称得上炉火纯青。
饶是这般, 她伸手挽留时还是没碰到夕荷半寸。
早知如此,当初选拔暗卫的时候, 应该让夕荷一起训练。
映柳还想道歉, 可夕荷已拨过帘账, 越过此处, 移步至季檀珠身旁了。
季檀珠听出夕荷的脚步杂乱,明显是带着气的。
她侧首看了一眼, 语气揶揄:“呦,这是谁又惹了我家夕荷,让我猜猜,是不是映柳?”
这两人爱腻在一起,平日里斗嘴惯了,难免生些闲气。
季檀珠这么一说,夕荷便红了脸:“还不是都怪她。”
“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映柳了,她就是个木头疙瘩。”季檀珠笑道,“说吧,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远远听见两人谈话的映柳及时赶到,已来不及阻止。
幸而她听见夕荷并未说起两人方才的话。
“没什么,只是她如今对我越发不耐烦了。”
季檀珠道:“这样啊……”
夕荷爱娇,小性子确实多,
映柳又是个没什么底线的人,平日没少纵容夕荷的气性。
她们两个人有分寸,季檀珠很少直接劝,而是会留些时间让她们两个人慢慢说开。
“那怎么办,不如我罚她月钱?”
夕荷连忙道:“别。”
映柳昨日同她说好了,会拿下月的月钱给她买新胭脂。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俩闹着玩呢。”
季檀珠意味深长道:“这样啊……”
映柳已走过来,看到夕荷告状不成,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直接道:“我的错。”
季檀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什么错?姐妹间拌嘴都是正常的,自己私下说开就好了。你们几人这些日子都辛苦了,都下去休息吧,今夜换其他人值夜就好。”
说罢,季檀珠摆摆手,令她们退下。
三人离去后,季檀珠才觉得清净了些。
她方才在摆弄簪子,是在思索问题。
这簪子分明是沈有融送出的,但她进入主线后才发现,这东西分明是崔奉初的关键道具。
这中间必定有什么误会。
季檀珠总觉得这应该和她没有做沈有融的支线有关。
而迄今为止,她还有几个一直没有搞清楚的点。
首先是支线剧情的攻略,到底和主线攻略有什么联系。
季檀珠回到主线后,发现不止是支线里的财富可以累加,连好感度和攻略进度也可以累计。
这着实令季檀珠感到意外,毕竟除却使用了相同的名字外,她的支线身份与主线身份几乎没什么联系。
回忆一下崔奉初、宁闯、沈有融在主线中的暧昧态度,季檀珠有理由怀疑,他们一定是经历过一些她不知道的变动。
而这些变动可能就是支线原应该继续下去的剧情。
例如崔奉初曾拿出过一张仿制的结婚证,那上面的字迹与她的字迹相仿。
这种东西一看就是出自玩家手笔。
再结合安平崔府中,崔奉初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季檀珠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目前所处的支线,是几条错乱支线混杂而出的畸形产物。
因此,部分人物角色可能会保留一些她并不知情的设定与记忆。
也就是说,像沈慎之这般产生偏差的角色,绝对不止一个。
另外还有一个支线遗留问题,那就是一直跟进她剧情的神秘人381147-149114到底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季檀珠现在有两种猜测。
一是这个人可能是如她这般未脱离游戏的外来者,并且是与游戏制作组紧密相关的人,所以他才能拿到一部分系统权限。
第二种猜测,则是季檀珠今日在沈慎之身上获得的灵感。
据阿尤所说,沈慎之是受她影响而产生的角色。
与其他可攻略角色不同,她所见到的沈慎之,无论是主线还是支线,记忆都没有产生任何偏差,与她的经历完全吻合。
如果把每个人的记忆比作一条线,那她与沈慎之的线可以完全吻合,长短皆一致。
可崔奉初、宁闯、沈有融,就像是被剪断后重组,虽然乍一看没有端倪,只要细心捋直,就能在上头发现数个错乱的结。
神秘人很有可能是经历多条线的原始角色,已经萌发了自我意识。
一个正常人,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是能被人随意更改的,自己不过是一颗困在轮回中的棋子。
他将很难不怨憎这个世界,甚至于怨憎季檀珠。
她不觉得这人是因单纯的爱而不得,才会一路夺舍,如影随形。
这其中必定有利可图。
季檀珠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心中有些杂乱。
季檀珠再度回忆神秘人的行踪,在房中拿出纸和笔,圈圈写写。
她将两次支线经历绘制成线型思维导图,放在一起比较。
比较过后,季檀珠随手总结归纳,写下了几个神秘人身上的特点。
首先,他并不会从支线的开头直接夺舍,而是选择在季檀珠完成攻略进度,即将进入结局的前夕完成替代。
其次,他每次出现,都能很快适应伪装,应该是对剧情非常熟悉。
然后,他并不害怕被季檀珠知道自己的存在,似乎掐准了她会对他无可奈何。
最后……
季檀珠还想继续写,然而她的眼扫过上面两条,笔犹豫间停在第二条与第三条中间的空隙。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人,可现在她忽然因心中的猜测而遍体生寒。
顺着笔尖垂落的墨洇染一片,季檀珠的手正在不断颤抖。
或许,这个人已经拉着她,完成了无数个轮回。
在季檀珠记忆中“第一次”进入支线时,她于季府找到了真正的崔奉初。
崔奉初曾说过令她细思极恐的一句话:“我无法离开安平,檀珠,这是你离真相最近的一次,但是仍旧无法避免再次陷入轮回。”
按照崔毓的意思,也就是说,真正的他从未离开过安平,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
而她也并非第一次被拉入局。
季檀珠放下笔,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她不断搓着手臂,试图温暖自己些许。
如果说在推测之处,季檀珠是带着对身边所有人的怀疑开始推导。
那么现在,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因为在这种推测下,她也是神秘人的帮凶。
所以神秘人才敢有恃无恐。
因为他能够在某个特定时机,拉着所有人一起重来。
这个神秘人的所有信息,应该是来自于他的经验。
他的试错成本很低,所以即便有过几次失败也没关系。
而且他不死不灭即便杀了他,也无法阻止他继续逃匿。
季檀珠慌乱之余,又把目光重新放回纸上,她不会坐以待毙,她必须强迫自己继续往下想,给自己想出轮回之外的结局。
如果按照这种想法,她应该已经把所有可攻略的角色都试过才对。
这些人都有不止一条时间线,季檀珠觉得自己现在还在这里,应该就能说明很难通过他们获取答案,毕竟他们的经历清晰可见,属于难以改变的过去。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那就是多次与她同时面对神秘人的沈慎之。
所有人里面,只有他的的时间线没有被打乱,因为他本该是被边缘化的不可攻略角色。
沈慎之身处游戏的选项之外,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她强硬选择。
季檀珠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点开面板。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一瞬,她才有了些许安全感。
“我需要阿尤出来给我一个解释。”季檀珠道。
系统这次没有推脱。
很快,一道清冷却温柔的声音响起:“你好,代号阿尤。”
她与阿尤的联线顺利到季檀珠有些恍惚,直到已经接受她通话的阿尤提醒道:“在听吗?这里是阿尤,请问你有什么问题。”
季檀珠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嘶哑:“我想知道,这真的是一个游戏吗?”
开口之前,季檀珠也想过要先问哪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是她今夜最大的疑问,也是唯一一个,她无法根据已知信息进行推测的问题。
季檀珠需要一个人来解答它,因为她所经历的,乃至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不合理,都是基于这个问题而产生的。
她并非无理由猜测,因为这个游戏已经超越了她以往的认知,市面上根本没有类似的技术。
不断产生却无法彻底修复的bug,不断错乱又循环往复的时间线,超现实的情景与人物体验……
若不是因为她脑海中不断巩固重复一个设定,即这里是游戏世界。
那么这些加在一起,再结合她生活的十一区最新小道消息来看,季檀珠只想到另一个可能。
这里根本不是游戏世界,而是某个被污染的副本世界。
第69章 抉择
季檀珠所处的时代, 人类所能安全栖息的地方被划分为十六个区域。
她所生活的十一区原本是十六个区域中安全系数较高的地区。
然而在数月前,十一区突然出现了数起普通人被感染的示例。
轻则陷入昏迷,重则直接异化。
“我发现, 即便遇见了许多不合理, 我却从未想过要退出游戏。即便这个念头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也会很快消失,或者说,是被强行按下。”季檀珠道,“因为在我的潜意识中,根本没有退出游戏这一选项。”
季檀珠继续说:“我想知道, 我到底是进入了游戏世界,还是进入了被污染的异界。”
那边的阿尤沉默半晌,道:“季小姐, 你很聪明, 也很敏锐。”
在无数次清除记忆,陷入重演后,依旧能保持本我, 寻求真相。
“与你同期被拉入这个世界的三个人中,你是我们目前所能监测到的, 求生欲最高, 异化程度最低的人,所以我们才会在十一区系统接入这个世界后, 选择你作为系统的宿主。”
季檀珠问:“你是总司的人吗?为什么不在开始就告诉我真相!”
随着她的情绪波动, 系统的面板上弹出红色提示:警报!已检测出玩家的精神力波动异常。
阿尤冷静道:“季小姐, 请注意你的情绪波动。”
待系统的数值安定下来, 她语气才和缓些,继续道:“季小姐, 如你所见,你的情绪会影响自身精神力,从而决定了你在这个世界的异化程度。不告诉你实情,其实也是为了保证你的精神力不会在真相面前崩塌,请切记,不能放任自己与这里同化。”
面板上的红色提示在数值下降后消失,阿尤接着说:“我不是总司的人,实际上,无论是十一区哪个相关部门,都没有能力带无任务执行经验的普通人完成意识回归。如果按照总司一贯的处理方法,他们会把你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作为样本,不断派遣人过来降低异化,防止异化继续入侵普通人的生活。”
“可这些决策无视了你作为十一区公民应当享有的生存权,所以才会诞生我们这个特殊组织,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归川的学生,曾见证过太多无谓的牺牲,所以才与几位同学共同创办了一个与总司当前理念相悖的组织。季小姐,请相信我,我是十一区建立以来,唯一一个有能力带你们平安回家的人。”
季檀珠沉默半晌,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阿尤,但她知道,如果按照十一区共同默认的规定,面对异世界可能歹来的污染风险,总司大概率不会冒险营救她。
如果是在十一区内出现轻度异化,那么还能用新研发的净化针剂保守治疗。
但她如今已经进入了异界,总司应当不会在她身上投入太多精力。
季檀珠必须和阿尤合作,但她没有着急答应下来,而是先行询问:“那我该怎么做?你们制作组……不对,应该说组织成员才对,你们的组织成员会进来协助我脱离这里吗?”
阿尤给她泼了一盆冷水:“恐怕不能,这里是未被开发的新污染世界,它的污染性很强,系统介入时,另外两个意识已经被同化,精神力微弱,意识陷入阶段性休眠,无法再回复任何消息。它的世界等级与承载力很有限,且与其他污染性很强大的世界不同,它的boss并不急于扩张污染,所以这里很难再建立新的精神力联结。”
季檀珠听着,心逐渐沉入谷底:“那是不是说明,如果我的意识依旧存在,你们就很难派成员进来?”
阿尤道:“从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不过很快,她又快速接入下半段话来安慰季檀珠。
“你也不必因此而灰心丧气。”阿尤道,“我们已经根据系统采集的数据,检索到了一些新的信息,或许就是你们脱离这里的关键。”
刚有些萎靡的季檀珠打起精神,道:“什么办法?”
阿尤说:“首先要提前给你道歉,由于这个世界的异化是突然袭击,十一区的总系统资料库中并没有关于这里的任何信息,我们在第一次接入系统时,特意打开了一个接口,引诱这个世界的boss主动接入系统的网中,它果然上了钩,并且顺利异化了其中一道系统的权限,与你建立联系,由于你当时并不知情,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更好的完成数据采集,再次向你道歉。”
季檀珠沉默了一会儿,道:“它就是381147-149114对吗?”
“是的。”阿尤继续说,“在你揭穿他之后,系统根据它残存的精神力进行检测,然后结合以往世界重演的结局和本次重演中两条支线的结局,发现了一个新的突破点。”
阿尤停顿了一瞬间,季檀珠道:“这时候你还卖关子吗?”
“抱歉,我只是根据系统对季小姐的数据检测,发现你似乎对沈慎之这个人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其实这里是阿尤说得有些委婉了,她的天赋之一是能够看到异界任何生物的好感度,她将系统放入季檀珠的意识中,自然而然能看到别人对季檀珠的好感度。
同样的,阿尤也能反向看到季檀珠对那些人的好感度。
虽然好感度的起伏波动是正常现象,但季檀珠对沈慎之的好感度确实是在稳步上升。
“你对沈慎之的好感数值目前已超越了某个界限,所以不得不考虑到你的心情。”
季檀珠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是个爱恨都分外坦荡的人,当即便回答阿尤:“我确实喜欢沈慎之,那又怎么样?”
她话音刚落,脑中灵光一闪,赶忙抬头看向平静的传讯界面。
再联想到先前在中转站内,阿尤对沈慎之的评价。
“你所说的突破点,不会是沈慎之吧?”
季檀珠的心跳再次引发警告。
她深呼吸几下,让数值降下去:“抱歉,请你继续说。”
阿尤等她情绪稍稍平复,才继续说:“沈慎之是本次世界重演后,产生的一次例外。他是一个意外诞生的产物,最开始并没有这个人物,准确来说,沈慎之诞生于第三次世界重启,它应该是世界boss创造的一个新的备用替身,我们本以为,他这副躯壳很快就会为boss所用,但boss很警惕,在上一次系统搜查中再次逃逸,没有选择夺舍沈慎之。”
“据系统采集到的数据,就算是上一次世界重演中,沈慎之也没活过十八岁,他第一次死于宫中争斗,第二次,系统预测他会死于党派之争,但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点,你在他第一次诞生时赋予他慎之这个姓名。在第二次,又免于他病痛缠身,在你死后,长公主多次暗中相助,使他免于早逝结局,季小姐,沈慎之的自主意识依附你而生,他原本该成为一副空壳,因为你他才拥有了独立意识。”
季檀珠听着,心脏怦怦跳,她恍惚道:“那为何……为何把他当作关键。”
阿尤道:“实际上,你不止一次杀过boss,但他只是丧失一些精神力,待恢复后,并不会产生什么异动,但沈慎之是出自他身上的一部分,你懂我的意思吗?沈慎之与他共享了精神力核心。”
季檀珠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问:“什么意思,是让我把沈慎之杀了吗?”
阿尤道:“不,你高估沈慎之在boss那里的重要性了。在无盐女支线中,是沈慎之亲手杀了附身在宁闯身上的boss,系统能够感受到,在那一刻,他实际上是攻击到了boss的精神核心。”
季檀珠忍不住拍案站起身,道:“那为什么boss还是没有死。”
阿尤无奈道:“季小姐你已经第三次打断我说话了,我知道你对沈慎之的感情不一般,请尽量控制一下自己的言行。”
后知后觉自己有些激动的季檀珠讪讪道:“抱歉。”
说完,她僵直着背坐回凳子上,听阿尤继续解释。
“因为boss的精神核心还有一半,就在沈慎之身上,他们两个必须同时死,不然给另一方恢复的机会后,boss都能卷土重来,然后强行推动世界重演,到时候,你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季檀珠沉默半晌。
在系统面板有规律的闪烁中,季檀珠的眼前忽明忽暗。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诚然,季檀珠是喜欢沈慎之,并且这种感情正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清晰,就这么沉重的拖着她的心,教她不忍做出选择。
但同时,季檀珠更是个向往自由的人。
无数次的世界崩塌重演中,无论她保留了多少记忆,都会在触碰到真相的一角后,选择痛苦清醒。
季檀珠是误入这个世界后,唯一一个没有被异化的人。
如果她选择留在这个世界,与沈慎之稀里糊涂过下去,那就是对自己的背叛。
“后日的百花宴是最后的机会,按照boss对你的执着,他一定会来赴宴,他与沈慎之都会在场,到你选择的时候了,是留在这里,还是趁机杀掉他们两人,回到十一区。”
季檀珠的嘴唇嗫嚅着,她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慢慢道:“其实十一区也没什么好的,要担忧异化者的袭击,权贵与天才挤占这个世界的财富、权利与话语权,如我这般的普通人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但是。”季檀珠咬牙挤出话,“我还是想回去,我宁肯在十一区为自己的幸福奋力挣扎,也不要在这里逐渐麻木,逐渐被异化。”
第70章 约定
昨夜与阿尤夜谈后, 季檀珠整夜无眠,辗转反侧,不得入睡。
直至晨光熹微, 她坐在房中窗下, 外面不甚明亮的微蓝曙光混着月光笼罩院落。
院中的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模糊的影子映在墙上。
离得远,又光线昏暗,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影子在晃,还是枝叶在摇动。
太阳升起前,风灌进季檀珠的肺中, 微微发凉。
季檀珠被突然转变方向的风呛到,肺腑发凉。
她将窗户关上,整个人脱力倒在小榻上, 蜷缩着腿昏沉睡去。
太阳升起时, 不知是哪个丫鬟过来喊她起床。
季檀珠随口打发她们,让她们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于是整个白日,她都呆在房中睡觉。
偶尔被阳光惊扰, 季檀珠便将睡觉时束发用的绸带解下,随意在脑后打了个结, 遮盖住眼前的光。
不知睡了多久, 季檀珠在睡中感到有人推门而入。
她推测应该是映柳,便没有理会, 继续睡觉。
待那人走近, 将季檀珠整个人横抱在怀中, 往里间床榻走去时, 她才闻到那人身上如风雪桧木般清冷芬芳的气味。
这味道是季檀珠过去在安平时常用的熏香,其香幽微清冽, 深得季檀珠青睐。
季檀珠闻到熟悉的味道,知道是沈慎之来了,心中便安定下来。
沈慎之步子沉稳缓慢,无论是抱起还是放下的动作,都带着一种珍重爱护的谨慎感。
他刻意放缓呼吸,生怕季檀珠会因此惊醒。
然而心跳无法骗人。
季檀珠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吵醒,在沈慎之放下自己,准备转身离去时,凭借直觉抓住了他的衣袖。
然后季檀珠才睁开双眼,用另一只手扯开眼前的绸布。
脑袋枕着后面的结,所以她没能一下子将其全部抽离,而是任暗红的绸带耷拉在鼻梁上。
沈慎之正好回头,两人目光相撞的一刻,沈慎之坐到她床边。
屋内的光线不如外头亮,但对季檀珠来说,还是有些不适应。
沈慎之注意到她皱起的眉头,便用空闲的那只手放下最近的床帐,而后顺着季檀珠的力道坐在床边。
“是我打扰到你了吗?”沈慎之轻声说。
他几乎是用的气音,生怕惊扰她梦中未归的余魂。
账中暗了下来,季檀珠抬手摸着沈慎之脸侧的轮廓,道:“你怎么来了?”
沈慎之说:“我想见你,便找了个借口上门拜访,你不欢迎我吗?”
方才季檀珠手掌触碰到沈慎之脸颊时,他分明有些僵硬。
待说完这话后,沈慎之便学着用脸去贴合季檀珠手掌弧度,有点撒娇意味。
季檀珠手心温度越来越高,她道:“我也想见你。”
从昨夜开始,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慎之。
明明两人才互相表明心迹,现实却迫她选择与沈慎之分离。
季檀珠麻木了一日一夜的心有了片刻酸软,她的手往下,摸到沈慎之颈间肌肤。
冰凉细腻,然而冰肌玉骨间,他的动脉血管蓬勃跳动,生生不息的力量支撑着他存活至今。
季檀珠的脑中又回荡起阿尤那句话。
“因为你,他才拥有了独立意识。”
沈慎之是蝴蝶效应下产生的飓风,也是季檀珠的独一无二。
他们互为彼此的希望。
季檀珠支撑沈慎之在万念俱灰之下挣扎求生,她是他世界的全部意义。
而现在,沈慎之也是她绝境中的一线曙光。
季檀珠指腹探到他血管跳动的频率,就像是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蓬勃而有力的生命力蕴藏其中。
然而这种生命力也是脆弱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季檀珠手指微颤,她脑中闪过了刺死崔奉初躯壳时的场景。
喷涌而出的血溅在她身上,温热而粘腻,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至今仍飘荡在她眼前。
尤其是当她得知,这里的一切并非游戏,而是不断崩塌重演的异界,她更忍不住颤抖。
沈慎之呼吸停滞一瞬,他关切道:“怎么了?是……”
季檀珠不给沈慎之追问的机会,勾住他后颈往自己这里拉,她抬起下巴,与他交换一个吻。
沈慎之不知道季檀珠为何情绪低落,却顺着她的意,接受她给予自己的一切。
待季檀珠乱了呼吸,手臂因情动与缺氧而有些无力酸胀时,沈慎之轻轻舔吻她的唇,模糊道:“檀珠,别怕,我在你身边。”
季檀珠在他的温柔中逐渐昏了头,手垂落下来,迷迷糊糊中被沈慎之压着手腕又好一阵亲吻安慰。
“沈慎之。”季檀珠呼吸凌乱,言语先理智一步唤他姓名。
“嗯?”沈慎之微微抬头,他的手往上,不再紧握着季檀珠的手腕,而是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用力时季檀珠也回握他。
两人掌心相贴,就像是心与心也贴合在一起。
季檀珠咽下一口唾液,呼吸渐稳:“你愿意为了我杀人吗?”
沈慎之道:“我不是,已经为你杀过一人了吗?”
是的,季檀珠这才想起,沈慎之早为她杀过一次381147-149114。
“那……”季檀珠犹豫道,“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她说这话时,眼泪同时涌出,话音还未落下,泪珠便从眼角滑落,埋入漆黑发根。
尽管季檀珠已经尽力平静,可她的语气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些颤抖。
沈慎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檀珠,你知道你第一次消失时,我是怎么想的吗?”
不忍她来回答,沈慎之自己回答:“我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开始嫉妒那个假崔奉初,我开始羡慕他能死在你手里。”
季檀珠鼻头泛酸:“我不是让你好好活下去吗?”
沈慎之笑了,笑得极轻,但季檀珠还是听见了。
“是。”沈慎之道,“所以才我才能与你两度重逢。”
他的腾出一只手,摸到季檀珠湿润鬓发的时候,明显动作一顿。
他俯身吻去季檀珠的眼泪,在她耳边温柔道:“能死在檀珠手中,是我为自己所预设出的,最好的结局。我不是说过吗?若有一日,你厌倦了这里的一切,那就在离开前亲手杀了我,我不能呆在一个,你再也不会眷顾的世界中。”
季檀珠闻言,久久不能言语。
她静默着听了一阵沈慎之的呼吸声,再开口时声音微哑。
“明日,便是百花宴了。我知道那个人必定会前来赴宴,你能认出他,对吗?”
沈慎之嗯了一声,道:“不知为何,他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只要他出现在我眼前,无论是以什么面貌,我都能认出。”
同根而生,沈慎之自然能感受出他的存在。
这也是他为什么能认出宁闯已经被替换,然后请君入瓮,一击毙命的原因。
季檀珠说话很慢:“我需要……需要在百花宴上杀了他。”
沈慎之道:“我来替你杀他。”
季檀珠一怔,听见沈慎之接着说:“你也曾杀过他一次,但我能感受到,他第二次死在我手里时,明显力量削弱了不少。我有预感,这一次,我能够真正杀死他。”
他笑道:“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你还会消失吗?”
从心而论,沈慎之是不愿意这么快杀掉这个人的。
毕竟他的消失,也意味着季檀珠的离开。
可他不忍教季檀珠伤心。
沈慎之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再自私一点,狠心一点,但他一看到季檀珠的眼泪,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若留下来会让季檀珠痛苦,他可以等待神女的下一次降临。
沈慎之如今方知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舍得让她痛苦的。
季檀珠蹙眉,他想亲手抚平。
尽管季檀珠说她是如他一般的普通人,可沈慎之还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她是他心中的神女。
自那年初遇,她从天而降之时就是了。
沈慎之不要他的神女流落凡尘,他可以抬头仰望九天,祈求垂怜,却不能强迫她与自己共同坠落。
“你还会回来吗?”沈慎之突然问。
又是良久的沉默,季檀珠喉头像是塞了冲水泡胀的棉花,沉甸甸的堵着她的话。
季檀珠张口,在最该撒谎哄骗沈慎之的时候,发觉自己说不出任何欺骗的话。
她的沉默,令敏锐的沈慎之心中了然。
“那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好不好?”
沈慎之的五指陷在她耳边的软枕上,五指所在的地方顷刻塌陷。
这个一直被季檀珠避之不谈,迟迟没有给出允诺的请求再次被提出。
季檀珠的心在这一刻搅成一团。
某一刻,她觉得沈慎之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她在账中温暖潮湿的空气中逐渐找回声音。
“好。”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季檀珠几乎要崩溃。
她能听见系统在耳边疯狂提示:“监测到您即将超出自己的情绪阈值,请深呼吸,保持镇定,保持清醒与精神力稳定。”
季檀珠跟着系统提示疯狂深呼吸,却怎么也平复不了心情。
全世界只有她能感受到这种孤独的嘈杂。
在刺耳的警报催声中,沈慎之松开桎梏着她的手,起身将她揽入怀中,拍着背轻轻安抚:“檀珠,你还记得我们少时在鲤鱼池边,我问你什么问题吗?”
季檀珠记得。
“你家里人没教过你,怎么照顾自己吗?”沈慎之道,“他们怎么不告诉你,难过的时候要允许自己哭泣。”
季檀珠趴在沈慎之肩头,双手回抱住沈慎之。
她呜咽在他肩上哭出声,沈慎之的心随着她的哭声抽搐疼痛。
但他没有阻止,然而鼓励道:“哭吧,檀珠。就当是为我而流的泪。”
沈慎之的声音平静,季檀珠却感觉自己的肩膀处也渐渐有了湿润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