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方便说吗?”白雪柔可不信, 若别人说这话有可能是真就随口一说,可魏毅本就话少,但凡出口, 定然是有原因。
他本来要说, 又不说了, 只能是不方便了。
“只是忽然想起些事,只是我想你也听的腻了。”
“哦?”
“王爷的婚事。”魏毅说。
白雪柔失笑, 还真是, 她都听腻了。
“你怎么也惦记这个了,你家又没有亲眷。”她说着,忽然想起,又问,“对了, 你还有亲人吗?”
“没有。”魏毅说, “都已经死了。”
白雪柔顿时哑然, 忙说, “抱歉,是我失言了。”
“没什么, 都过去了。”魏毅温和道,“王爷是镇北军之主,婚事事关重大,镇北军上下都是操心的。”
“的确。”说起镇北军, 白雪柔认真起来,道, “我问过他,他说天下未定,不急着成婚。”
“你若有心, 可以问问他,你们师徒或许能让他说些别的。”
魏毅温声说好。
无意成婚?
是心里有人罢。
年宴一直热闹到后半夜,守岁完才各自散去归家。
第二天大朝会没什么好说的,早就没了大齐开国时万国来朝的盛势,只是延续了昨晚的热闹。入夜后,就断断续续散了。
应付完了皇室,接下来就是自家的年了。
初一夜里,镇北王府做了丰盛的饭菜。
王府只三个主子,不过过年,被分出去的凌崇等兄弟都回了王府,这般分席而坐,竟也坐了一屋子,十分热闹。
等歌舞一起,就更热闹了。
王府没养歌舞伎,这些都是从外面找的,一个个歌喉婉转,舞姿出众。
白雪柔看着喜欢,凌峋就琢磨着可以在王府养上一班人。
邬氏不怎么说话,她本就不是如何爱热闹的性子,自凌纪安去后,越发的安静。
邬三娘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凌峋身上落,凌峋感知到了,微的皱了一下眉。
凌崇等兄弟几人再见凌峋,各自心中都有些复杂。
若说一开始凌峋坐上皇位,众人还有些不服气,那现在再不服气,也服了。若换成他们自己,扪心自问,谁也没本事将薛文贤剿灭。
行军打仗这种事,当初凌纪安在的时候,就给过他们机会,只是除了凌峋,都表现平平罢了。
但也只是如此。
他们心道凌峋也只是打仗厉害,别的方面他们未必就真的逊色。
如此种种,面上分毫不显,全都含笑敬酒。
凌峋很少喝酒,也不爱喝酒,只是给面子的沾了沾唇。
凌崇等人都有子女,一开始还有些畏惧这位小叔叔,坐了一会儿就全忘了,忍不住开始玩闹起来。
屋里一下子就更热闹了。
白雪柔一开始看着还新奇,过一会儿,就只觉吵闹了。
她正想着寻个由头出去透透风,就听凌峋开口,让人带这些小主子去偏厅玩。
一群小孩立即安静下来,都有些不安,但看了眼长辈,还是乖乖跟着下人走了。
厅内立即安静下来。
萧锦玉笑道,“这群小魔星,可算走了。这孩子,还是三岁以下最有意思,再一大,就格外闹人。”
她说话间小心觑着上首凌峋的神色,担心真的惹了他生气。
想当初,她看都懒得多看凌峋一眼,那里能想到会有今日。
现在可好,一家子都要仰凌峋的鼻息过活。
白雪柔可真是好命。
要早知今日,她便养了凌峋去。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萧锦玉不敢想。
凌峋神色没什么变化,见此众人心下一安,想着他应该就是不喜欢吵闹,几个妯娌都附和起来。
白雪柔置身事外,一众妯娌看着她,心中十分复杂。
凌峥刚去的时候,众人都可惜她,好好的镇北王妃没了,还有人暗地嘲讽,这不是凤凰,就算飞上枝头也要掉下来。
但后来,眼看着凌峋待她尊敬,事事交托,她一日日想做什么做什么,日子过得潇洒自在,竟不比做王妃的时候差,又有些羡慕。
然后就跟刚恢复记忆似的提起当初凌峥还要和郎家联姻,让她做妾的事,又觉得她现在这样比当初更好。
然后嘀嘀咕咕,就又想凌峥的死莫非跟她有关。
如此种种,说来说去,不过是件别人过得好,眼气而已。
白雪柔自然知道外人怎么看她,并不在意,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吃吃喝喝,她边有些走神,寻思着等散了宴就去睡觉,然后就是明天的安排。
今天递上来的请帖就堆成了堆,明天来的人肯定不少,这些都要备着。
之后散了宴,白雪柔起身要回知微院。
谁知刚走到一半,就有小厮匆匆赶来,说王爷请她去一趟。
瞧见婢女脸上的慌急,白雪柔心中顿时一沉,一时到出事了。
刺杀?还是别的?
“怎么了?王爷可好?”她转身往后走,边问。
小厮一开口,道,“禀夫人,王爷无事,是邬家娘子。”
白雪柔的心先是一落,然后又是一揪。
邬三娘?难道……
“仔细说说。”见小厮停下,似有顾虑,白雪柔立即道。
小厮这才继续说下去。
“王爷本来要回前院,走到一半就遇到了等在那里的邬家娘子,说有话要与王爷说,王爷不想理会,她却说说完就走,再不纠缠。”
“王爷并不在意,就要走,那邬家娘子却十分胆大,直接就往王爷怀里扑。”小厮说着声音不由有些震惊。
这得多大的胆子,还是贵女呢!
“王爷躲过,可当时就恼了,让小的们将邬家娘子看住,又让来请太妃和夫人您。”
白雪柔闭了闭眼,她是真没想到,邬氏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凌峋几次拒绝,她不肯放弃也就算了,还敢如此。
她怎么想的?
脑子呢?
凌峋没回前院,就在近处找了个屋子,白雪柔和邬氏几乎是前后脚到的,进屋没看到邬三娘,只见凌峋面沉似水,不悦扑面而来,让人心中发紧。
邬氏开口就是道歉,口口声声邬三娘昏了头,请王爷不要生气。
凌峋冷着脸没理会,只是对白雪柔说,“嫂嫂,你先坐。”
白雪柔看了眼邬氏,迟疑着坐下。
邬氏看她,眼中略带祈求。
之前宴上,邬三娘说有事,先走一步,谁知道竟然干出了半路跑去拦凌峋的蠢事。她就不想想,凌峋一直拒绝的坚定,她再去找他就能改变什么吗?
真真是昏了头了。
可不管怎么样,那也是自家的亲侄女,邬氏总不能真就不管她了。
白雪柔没说话。
凌峋现在有气,她总不好让他忍着。有些事,她不在意,却不会强求别人也不在意。
总要先让他撒了气。
但凌峋并没有口出恶言,更没有摔摔打打,让白雪柔坐下后,就直接对邬氏说,“明日就送邬氏女回去,我不想再看见她。”
“阿奇。”他唤了声。
阿奇是他的禁卫,闻言立即应声,让人把关在隔间的邬三娘带出来,她哀哀的看着凌峋,却没再恳求什么。
就好像刚刚的拒绝,打破了她残存的所有希望。
邬氏看她如此,又是恼恨,又是心疼,没有多说便带着她匆匆离去了。
等到两人离开,凌峋的神情才渐渐缓和,没那么冷了。
“嫂嫂,你说她是怎么想的?”他犹有些恼。
好问题,白雪柔也想知道。
她感觉邬三娘就好想现代那些虐恋文的女主,一心一意的爱啊付出啊,不管被怎么拒绝都残存着希望,幻想着自己终有一日能凭借诚心打动自己的男主。
很可惜,凌峋不是虐恋文里的男主,他的拒绝就是真的拒绝,所谓的诚心痴缠,对他来说只是搅扰,更不会有所谓的追妻火葬场剧情出现。
“大概是,昏了头吧。”白雪柔缓缓道,“要么是话本子看多了。”
凌峋正烦闷,听了这一句调侃的话心里一松,面上露出些笑意。
“我看很有可能。”他附和。
不然怎么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呢。
见他心情总算好些了,白雪柔微的一笑,说,“好了,她明天就走了,你也别想了,回去睡一觉,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说道这里,她心里微的有些别扭。
话说不会真出现什么火葬场的剧情吧,不会吧。
最好不会,白雪柔想想头都大了。
她不想出现什么好不容易挣脱剧情,又出现新的剧情这种情况。
凌峋应了一声,站起身道,“我送嫂嫂回去吧。”
“这么点事,还要劳烦嫂嫂跑一趟。”
只是这事还真要白雪柔来见证。
白雪柔想说不用,但瞧着他烦心,走走也好,能放松放松,就没拒绝。
徽音院,邬氏一夜没睡好。
这次邬三娘也没像上次那样哭的泪流不止,她好像真的死了心,安安静静的坐着,还跟邬氏认错道歉,又细心叮嘱她之后好好的。
邬氏看她这样,满心无奈,暗道冤孽。
第二天一早,马车离开王府,送邬三娘归家。
王府就又少了一个人。
邬氏越发的深居简出。
初二这天,三位上将军前来王府拜见。
凌峋好生接待了几位,白雪柔命人张罗了一桌,并未露面。
膳后,刘猛管仲开先后离去,留下魏毅。
凌峋命厅中侍候的下人都退出去,看向下手的魏毅,道,“师傅似乎有话与我说。”
这是凌峋回长安后,师徒两人第二次私下对话。
上次是凌峋挑破魏毅的心思,这次却要反过来。
魏毅见对方如此,心下微沉。
凌峋知他看出端倪,却不畏惧闪躲,显然是打定主意。
他就不怕,不担忧吗?
“我听白夫人说,王爷暂时不想娶妻?”魏毅试图委婉,心中总归还是有些复杂的。
竟不知是从几时起,他对凌峋如此敬畏了。
凌峋嗯了一声。
“但王爷的婚事是大事,纵使不想娶妻,心中总该有些章程。不知王爷想要个什么样的夫人?”魏毅直接问道,目光看向凌峋。
凌峋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厅中骤冷,那股针锋相对的气势,肉眼可见。
“我的婚事,不劳师傅操心。”凌峋道。
“是不牢操心,还是王爷早有章程?”魏毅直言,道,“白夫人是你的嫂子。”
这话几乎已经是挑明了。
无形的气势迫的人心中发紧,几乎要喘不过气。
下一刻,凌峋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滞的气势,他毫无动摇,近乎是理所当然的说,“那又如何。”
魏毅皱眉,没想到他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王爷就不担心天下人非议吗?”他问。
凌峋俯视他,忽然笑了。
“非议?”他几乎是玩味的说着这两个字。
“师傅,你觉得我应该担心所谓的非议吗?”凌峋站起身,缓步绕过长案,走下台阶,
短短几步,竟有龙行虎步之感。
宛若猛虎从他盘踞的王座缓步而下,而目之所及,皆是他的领土。
边道,“我们要夺取天下,要从齐国皇室这个所谓的正统手中拿过他们维持了两百多年的江山。”
“将来史书工笔,不管如何美化,在后世人眼中,我们都是以下犯上的叛逆。”
“在这件事下,别的又算什么?”
心中的激动和畅快让凌峋难以安定下来,直到话罢,缓慢踱步的他才在魏毅面前站定。圆领袍上金丝绣成的麒麟在门窗处洒进来的日光中闪烁着微光,威严而霸道。
“我当然知道她是我的嫂嫂,但凌峥已经死了,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
“谁又敢说什么?”
第42章 又是新的一年,凌峋十七……
“我爱慕她, 喜爱她,我要将我的一切分享给她,要她快活, 自在。只要她愿意, 我要她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凌峋俯视着眼前人说。
而他的老师, 天下名将的魏毅,却用重重顾虑, 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懦夫。
简直笑话, 只要拥有权势,所有人只会俯首低头。
“你不担心,那白夫人呢?天下人会如何议论,史书又会如何记载?”
“自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凌峋斩钉截铁, 而后看着魏毅, 神情又有些微妙的打量, 细微的变化后, 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自得。
“你不了解嫂嫂。”他忽然生出极大的欢喜。
魏毅神情微变,从一开始, 便是凌峋如何狂言,便是站在他面前,他都是沉稳的,如山石一般不为所动, 坚韧自持。
直到听到这话。
他想反驳,又忍住, 但看着凌峋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凌峋笑了,他觉得他赢了。
“嫂嫂虽然温柔,不喜麻烦, 但也只是不喜,从不畏惧。她外柔内刚,从不畏惧别人的言语,更不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为自己套上枷锁。”
“只要她开心自在,别人如何说,与她何干。”
“人言可畏,简直笑话。只要打定主意,嫂嫂只会觉得这是对她的逼迫,她绝不会动摇。从这方面来说,她比一些男人还要坚毅。”
魏毅怔住。
短暂的时间,他想了很多。
从这些年白雪柔无子的流言蜚语,到凌峥死去,再到现在。
白雪柔身边的流言蜚语从未减少,但她……的确,从未畏惧。
她只管过自己的日子。
“难不成我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寝食难安吗?这岂不是太可笑了。”
魏毅忘了什么时候听到白雪柔这样说,但她的确说过,凌峋所言,句句属实。但他为什么忽视了。
凌峋看他,此时此刻,他知道魏毅不会是他的对手了。
他或许真的爱慕嫂嫂,但他从未认真的了解她,但凡他认真了解,就绝不会将别的女子会有的想法按在嫂嫂身上。
他爱的是嫂嫂,还是心中的幻影?
忽然,凌峋看到魏毅总是挺直的肩背竟然有些垮了。
“你说的对。”
魏毅说。
但也只是这一句话的时间,魏毅几乎立即就恢复了正常,说,“但前提是她愿意。”
“当然,没有人能逼嫂嫂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包括我。”凌峋如是说。
这一天客厅里的对话无人得知,只白雪柔在晚膳时发现凌峋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好,有些好奇问了两句。
凌峋笑着看她,轻描淡写的将自己和魏毅一触即发的争执说成:
“没什么,就是跟我师傅争论一个问题,我赢了。”
白雪柔忍不住笑起,道,“到底是你师傅,还是要客气些。”
凌峋应是。
之后一整个年节里,镇北王府的年那叫一个热闹,好似全长安的重臣权贵都在往这边来了,想方设法的寻了由头来拜年。
这样的盛况一直到元宵节过后,才终于结束。
白雪柔总算松了口气。
她喜欢看热闹,但她不喜欢参与进热闹。
烦。
元宵节夜里,长安灯市如昼。
白雪柔和凌峋一起去赏灯,夜半方归。
元宵节后,白雪柔总算放松下来,然后就忽然收到一个消息,道魏毅要离开长安,往战场上去。
这件事来的突然,她知道的时候,魏毅已经要走了。
她惊讶过后,起身寻了凌峋,询问是否要邀请魏毅来,办酒席为他送行。
凌峋自然应允。
白雪柔便就准备起来,魏毅如约前来。
正月里,天还冷着,但自年前那场雪后,天气却是越来越好,今天更是个大晴天。
显得都没那么冷了。
屋里地龙烧的热烘烘的,白雪柔坐在一旁,看凌峋和魏毅师徒二人说话。
“祝将军凯旋。”末了她方才举杯道。
“多谢夫人。”魏毅谢过。
他之所以留在长安,就是为了坐镇后方,自凌峋回来,他便该走了,只是凌峋没说,留他在长安过了个年。
眼下年已经过完了,他自该动身。否则,如此大将停而不用留在长安,只怕有人要揣测了。
凌峋安静的看着两人,心道,不管如何,只要魏毅走了,自然不会有任何事。
一场宴席,也算宾主尽欢。
第二日,魏毅领兵,奔赴战场。
自开战以来,不时就有重伤的兵士被送到后方修养,亦有修养好了的,或者是新训练好的兵奔赴战场。
也不知,这场战争,什么时候会停。
白雪柔的生活渐渐归于平静,白清荣却忙碌起来。
三月春闱,过完年后他便和那些借居在白宅的师兄们一起,认真读书做准备,没有丝毫懈怠。
这样的大事,白雪柔十分支持,盯着衣食等,让众人专心学习。
而凌峋也开始忙于公务。
这般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
冷意渐渐消退,春意随着融化的冰雪悄无声息的到来,萧瑟的一冬的山野渐渐有了绿意。
又是一个好天气,院中的玉兰抽出了花苞。
白雪柔瞧着心情极好,取了琵琶来,准备试试手。
之前年宴上凌峋说想听她弹琵琶的事情,之后他没提过,她却一直记得,便准备先练练。
琵琶声铮铮,清脆婉转,在白雪柔指下流淌。
她总是自谦自己的琵琶弹得寻常,只是不难听,比不上大师。可世间大师又有几人,实则已经弹得极好了。
前边,凌峋正在书房处理事情,听得琵琶声,心中一动,加快速度把桌上堆积的事情解决完,起身寻了常用的剑去知微院。
金桃等婢女见他带剑来,不由讶然,忍不住问了声,“王爷怎的带了剑?”
剑乃凶器,又是去见白雪柔,她们难免不安。
“我与嫂嫂说好了,为她舞剑。”凌峋很好脾气的说。
众婢女微讶,立时都有些雀跃。
舞剑!
还是王爷亲自舞!
之后进去,白雪柔还未收琵琶,就见凌峋持剑过来,含笑道,“嫂嫂还请继续,我舞剑为你助兴,如何?”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白雪柔听了,想起之前年夜宴里凌峋的那一支剑舞,也来了兴致,笑道。
之后琵琶声起,少年修长矫健的身姿在院中持剑游走。
他持剑舞动的时候,腰肢劲瘦,俊美的容貌因眼眸的专注凝神而外露出了平时内敛的凌厉,整个人如同他手中长剑一般。
美而锋利。
白雪柔凝神看着,满目欣赏。
又是新的一年,凌峋十七了。
他的个子年年都在长,到现在,白雪柔只到他的肩,但看这个情形,他还会再长,也不知会多高。
不同于年宴是随便借的一把剑,他手里的长剑是白雪柔去年送给他的生辰礼。
汉时名匠所铸,后有名将使用,又被人精心收藏,她为着凌峋的生辰,特意寻来。凌峋很喜欢,一直放在书房,这次竟也拿来了。
一曲罢,剑舞却没停。
凌峋之前一直配合着白雪柔的曲音,这会儿离了束缚,剑势越发凌厉起来,却又含蓄的收敛了杀意,只是为了展示,为了舞。
末了他剑尖削过腊梅树,斩下一小枝梅花,手腕一转,腊梅便落在了剑身上,而后持剑递向白雪柔身前。
白雪柔抱着琵琶含笑看着,见此伸手,小心捡起那枝腊梅。
霎时幽香袭来。
“好,舞的好极了。”她合手而赞。
凌峋收剑站好,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道,“嫂嫂喜欢,下次得空我还舞给你看。”
“好啊。”白雪柔立即答应。
凌峋舞剑可以说是赏心悦目,她刚刚看完,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了。
闲来无事,白雪柔大概是悠闲的日子过多了,琢磨着给自己找了点事。
她想回燕都看望爹娘和祖父祖母。
转眼间,她离开燕都已经一年多了,正好三月科考完,会给各学子假期,回家安顿家人,她可以和清荣一起回燕都。
凌峋心中不舍,却还是说好,只是说定了,想回去必须得带上亲卫,不然他不放心。
虽然自长安至燕都这片地界都在镇北军的掌握之中,可人心难测,尤其是最近出了世家联手的事情——
谁知道北地有没有心思异动之人。
白雪柔一听不由就生出了些退缩之意,道她再想想。
她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却难免担心若回去了会影响到白家。
白清荣知道后也劝她,如今镇北军势大,掌握半数天下,却也意味着敌人更多。
世人皆知凌峋看重白雪柔,难免会针对她。
白雪柔了然,却也想的明白。
她受了凌峋庇佑,自然就要接受后果,总不能既要又要还要。
“罢了,那就不回去了。”白雪柔说。
见她放弃,白清荣心下一松。
这也是他之前想着给自家姐姐找一个好人选,最后却放弃了的原因。
想娶她的人可以说是成山成海,可谁知道那些人抱着什么心思。
左右他瞧着自家姐姐现在日子过得挺好的,而且她也还年轻,才二十二,往后的日子多得是,急什么。
这些小小的插曲过去后,好像一晃眼,三月就近在眼前了。
又是一年白雪柔生辰,凌峋本来要大办一场宴会好好庆祝,被白雪柔制止。
不过不少来长安这一年多认识的人都送上了礼物,是以白雪柔最后还是办了个小宴,邀请大家来聚上一聚。
说是小宴,因为送礼的人不少,其实也没小到哪里去。
玉城长公主,魏毅,虞楷等人都在。
凌峋精心送上礼物,魏毅等人也不差,个个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生日宴后,就到了春闱。
白清荣等等待了半年左右的才子们一一入场应试,而后白清荣果然得了个好名次,是为状元,虞楷为榜眼。
按照传统,一甲三人的试卷都放了出来,众人心服口服。
白雪柔大喜,之前生日都不想大办,眼见着弟弟得了这样好的名次,却想好生操办一场宴会,被白清荣拒绝。
从这方面来说,姐弟俩真不愧是一家子,都不爱麻烦。
白雪柔只好放弃,却也给府中伺候的人发了赏,表示自己的开心。
而后白清荣辞了朝廷授官,和白雪柔拜别,要离开长安。
对于弟弟的离开,白雪柔十分不舍。
她知道他和父亲一样,不喜大齐朝堂污浊,但可以留在镇北军,亦或是在长安住着,就当是陪她了。
白清荣朗笑,道,“姐姐,我与父亲一般,无意功名利禄,更想专心钻研学问。父亲不爱动,我却更爱游历天下。”
“长安虽好,却不是我想要的。”
白雪柔便就说不出什么了。
白清荣走的那一天,她与凌峋一起去送,临走前,白清荣与凌峋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三月里,春日正盛,送了白清荣,白雪柔也不急着回城,而是随意走走,让侍候的人都退远些,才问凌峋,“你和清荣是不是背着我商量了什么?”
一个是她亲弟弟,一个她照顾多年,两人一对视,白雪柔就察觉出了端倪。
“只是劳烦清荣了一些事。”凌峋道。
白雪柔心道果然,一时复杂。
关于白家和王府的关系,她心中一直都比较复杂,既不想疏远,又不想太亲近,最后选择顺其自然,但等弟弟真的选择凌峋的时候,又不免担忧。
“你们倒是交情不错。”
“都是因为嫂嫂。”凌峋敏锐察觉到了白雪柔的复杂,询问,“嫂嫂不高兴?”
“还好,只是比较复杂。”白雪柔犹豫片刻,对凌峋说了自己的想法,而后叹道,“我这样是不是很优柔寡断?”
“嫂嫂放心。”凌峋没说是与否,而是开口同她保证,“只要我在一日,必保白家安然无恙。”
“王爷!”白雪柔心中一跳,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语气还这样坚定。
“嫂嫂,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六郎,”凌峋说着轻咳一声,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音都放低,道,“阿宝也行。”
第43章 “她那样乱来,嫂嫂洁身……
白雪柔看他, 而后粲然一笑。
“六郎。”
凌峋应声,隐有失落,他其实更喜欢听起来更亲昵的阿宝, 只是他到底这样大了, 不好意思直说。
这样好的春日,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就骑了马, 在青草地上小跑起来。
白雪柔也是会骑马的, 虽然骑技寻常,但寻常的跑动却没问题。
凌峋更不必说,他常骑的是一匹黑马,是白雪柔送的礼物,她本来是想给凌峋一匹好马, 让自己的商队去寻, 然后就在塞北遇到这这匹马王, 桀骜不驯, 想方设法捉住送回来,而后凌峋果然降服, 取名玄光。
玄光只看着就比白雪柔骑得马高上一大节,瞧着十分的神骏英武,精神的不得了,斜睨白雪柔的小母马时, 自有一股傲气。
“好玄光,可不能欺负我的披雪哦。”白雪柔轻笑, 她的马儿是白色的,被打理的干干净净,就像披着雪一样。
她和玄光也不陌生, 关系还算不错,起码她靠近喂它的时候不会被驱赶。
“玄光喜欢披雪。”凌峋笑道,“它这是想博得披雪的关注。”
他跟玄光好几年,也算了解这家伙,一眼就看出这马动作下的小心思。
“哦?”白雪柔来了兴致,打量着高高大大的玄光,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有这个心思。
“这样可不行,喜欢的话要对披雪好才能让披雪喜欢。”她笑道,然后又想起,“不过动物好像跟人不一样,它这样,是不是想给披雪展现它的强大?”
凌峋还真没想那么多,不过挺白雪柔一说,竟也觉得挺像这个意思,就嗯了一声。
不过,喜欢的话要对对方好吗?他暗自记下。
玄光自是听不懂这些两脚兽的话的,自顾自的向披雪展现它的强大。
白雪柔看了轻笑,轻提缰绳,带着披雪走远了。
玄光立即忍不住就想去追,以它的速度,自然是轻轻松松的事情,被凌峋一扯缰绳控制住,跟在后面,看着眼前人。
入目是连天的青草地,白雪柔穿着桃红色襦裙,青碧色的大袖衫,骑着白马,素色帷帽以及通红色的披帛被风吹动飘在身后,美的如同画中人。
凌峋有些贪看这美好,刻意控制了马的速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满目赞叹的看着这一幕幕。
白雪柔畅快的骑了好一会儿,发现凌峋一直没跟上来,转身看去,笑着唤道,“你在后面干什么,跟上来呀。”
凌峋扬声说好,一提缰绳跟上。
黑衣少年金冠束发,纵马驰骋,少年意气风法。
白雪柔的眼中不由划过回忆,曾几何时,她便见过这一幕,但随着凌峋俊美但更多艳丽的面容逐渐清晰,本来要重合在一起的画面又分开,曾经的回忆淡去,只余下眼前浓墨重彩的一幕。
是凌峋啊。
三月过了,等四月时间就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进了夏天。
五月二十一是凌峋的生辰,他也没想着大办,连白雪柔之前的小宴都没有,全数按下,只在王府和白雪柔一起吃了顿饭——
邬氏自从邬三娘被送离长安后,就搬去了别院去住,眼下偌大的王府,只剩下两人了。
白雪柔拿他没办法,虽然只有两人,却也好好操办。
白日他要忙,庆祝就留在晚膳,也不说在举办宴会的厅里了,直接在园子里选了处亭子,让人摆了长安。
亭外种着一丛芍药,正是花期最盛的时候,又有一棵石榴树,整棵树郁郁葱葱,一朵朵红色的石榴花隐隐若现。
白雪柔温了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爱上了喝酒,尤其是微微醉时,稍有些醺然,那种感觉让她觉得十分美妙。
加上现在没有人能约束她,便就越发放纵了自己。
凌峋倒是知道,也不怎么赞同,只是白雪柔执意,他也没法子——
不是说没有,而是不想勉强白雪柔,在问了大夫,得知少饮些酒无碍,反倒能活血养神睡得更好后,就没说什么了。
只是跟白雪柔定下约定,不能过量。
凌峋那边传了信,说已经忙得差不多了,白雪柔就让上菜,自己则在一边看榴花,想从茂密的树冠里寻到到底有多少朵花,可数来数去,每每数到一半就乱了套。
她也不觉得烦,反倒兴致勃勃的跟几个婢女们说笑,让跟她一起数,全然当做玩闹。
最后还打赌,谁最先数对,有赏。
婢女们立即来了兴致,在哪儿叽叽喳喳的数了起来。
凌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热闹的一幕,抬手示意下人不要打搅,他抬步走进,瞧见白雪柔满头乌发盘成高髻,玉白的颈子修长,着淡粉上襦,配青碧襦裙,臂间挽着玉色飘带,亭亭玉立若一支荷花般,心尖不由就有些热。
近来他梦的越来越多了,总也睡不好,特意叫了大夫来看,大夫说的委婉,意思却清楚——
意思就是他现在越来越年长,身体难免躁动。
也就是说,该找女人了。
凌峋没说什么,只是叮嘱的大夫不要对人说。
他尤其不想让白雪柔知道。
凌峋下意识想移开眼,却又不舍,还是看了回去。
做梦,就做梦吧。
“这是数什么呢?”听着那边数数的声音,凌峋片刻的时间就整理好了心绪,温声问。
他从回了长安就一直很忙,管辖北境还有去年收取的大片地界,
因着半年他忙于征战,有不少地方出了漏子,凌峋填补的同时,治理的越发认真小心。
他有野心想登上那至尊之位,却也想着能力所能及的让百姓过的更好。
左右他也对那些享受玩乐什么的不感兴趣。
既然不能整日和嫂嫂呆在一起,索性用来处理事情。
婢女们一惊,只顾着玩闹,都没发现他来了,几人忙转过身矮身见礼,道,“拜见王爷。”
“起来吧。”对着白雪柔身边的这些婢女,凌峋一向很好好说话。
众婢女这才心里松了口气,起身间往左右退开,给主子留下说话的地方。
“你来了。”白雪柔转身笑道。
原本她对骤然成了镇北王的凌峋还是有些顾虑的,但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凌峋待她依旧,甚至越发温和周到,堪称尊敬,久而久之,她也少了不少顾虑,越发自在起来。
“我跟她们说着玩呢,让数这石榴树上有多少朵花,可数来数去,总也数不清楚。”她解释说。
凌峋就也过去看,白雪柔爱花,她既喜欢春日的桃李,也爱夏天的荷花榴花,秋日的桂花亦是喜欢,待到冬日,便是腊梅山茶等。
只要美好的东西,她都喜欢。
“我也来看看。”凌峋看着白雪柔的笑颜,想她的日子越发自在了,挺好的,便也上前凑热闹。
可这样大一棵树,虽然相比茂盛的树冠来讲,初绽的榴花没那么多,却也不是轻易就能数清的。
凌峋也不能,这般数来数去,总有遗漏,引得白雪柔不由发笑。
待到膳食的香味散开,白雪柔忙说,“好了好了,不数了,走,用膳。”
凌峋从善如流的和白雪柔一起过去坐下。
婢女们拎着食盒,一道接一道的呈上,有下人来验毒,然后才能入两人的口。
白雪柔挽袖,为两人倒了酒。
“新送来的果酒,酒味小,很有些果子的香甜。知道你不爱喝,咱们呀,意思意思就好。”她笑道。
“我尝尝。”凌峋很给面子。
白雪柔忙伸手去拦他,说,“急什么,先吃菜,什么都不吃就喝酒的话,很伤身的。”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这就忘了?”她说。
之前为着她喝酒的事情,凌峋可没少念叨。
凌峋的目光在腕间一顿,白雪柔拦的急,一伸手直接就按在他的手腕上。
她的手指纤细,指尖是淡淡的粉,指甲留的略长,却修剪的很齐整,指腹柔嫩细腻,温热的轻轻落在那里,像花瓣一样。
他心尖又有些痒了。
总是这样,白雪柔随随便便的举止,都能让他心里头痒痒的,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又像是有些干渴的旅人,迫不及待的想做点什么,让自己没那么痒,没那么渴。
些微的出神在白雪柔轻柔的声音中回神,凌峋道,“当然还记着,不过我平时又不怎么喝。只这一次,无碍的。”
“那也不行。”白雪柔反驳,说,“你以后喝酒的时间还多着,要养成习惯。”
“是,都听嫂嫂的。”凌峋只是解释一句,却没有跟白雪柔辩驳的意思,立即道,说话间就已经拿起了银箸。
白雪柔便就微微笑起,同样拾箸。
凌峋先是挑了白雪柔爱吃的尝了尝,说,“膳房的手艺越发好了。嫂嫂,你吃。”
他取了旁的箸子为白雪柔挟了些。
时下膳食的做法比较单一,白雪柔更爱煎炒烹炸,是以这些年一直在折腾膳房,颇有成效。
这两年的时间,长安各家谁不知道,镇北王府的膳食一绝,只是白雪柔很少开宴,是以尝过的人不多,唯有寥寥几人,得白雪柔蹭过食谱。
“多谢。”白雪柔含笑,看他还要挟,忙说,“好了好了,我自己来,你吃。”
凌峋这才住手。
而后两人吃了几口,白雪柔举杯,朝着凌峋说,“来,我们的寿星,喝一杯,祝你平安康健,岁岁年年。”
“多谢嫂嫂。”凌峋拿起酒杯,轻轻一碰。
两人都饮下。
之后开开心心的用好了一顿晚膳。
今日月亮极好,吃完饭后两人起身,边散步,边让凌峋送白雪柔回知微院。
王府中终有诸多花木,香味随着晚风浮动,白雪柔只觉处处都是美好的,面上笑意不止。
“我听说玉城长公主邀了嫂嫂出城避暑?”凌峋问起。
眼看着就要六月,到了一年里最热的时候,长安城中不少人家陆陆续续都出城到落仙山附近的别院避暑,玉城长公主更是早早就去了。
只是白雪柔想着留在府中为凌峋过生辰,所以一直没动身。
白雪柔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凌峋,细长的眉微的一挑,看出些端倪来,抬手示意下人们都退远点。
“你不喜欢玉城长公主?”她说,凌峋的情绪一向内敛,很多时候她也看不出来,但这次他却表现出来了。
凌峋应声,说,“我听说她总让那些面首到嫂嫂面前献媚。那样卑贱之人,实在是轻侮了嫂嫂。”
别以为他看不出玉城长公主的意思,是撺掇着嫂嫂也去找面首。
“这话过了,她并没有轻侮我的意思。”白雪柔看的分明,笑道,“只是见着我俩同是寡居,所以想我与她一般罢了。”
玉城长公主或许不算好意——
颇有一种自己被人骂了,想要找一个人来分担,同时表示并不是只有她如此的意思。
但也绝没有凌峋说的这样恶意。
“她那样乱来,嫂嫂洁身自好,怎么会与她一般。”凌峋冷哼。
这下白雪柔沉默了。
第44章 “阿宝,我不想再嫁,很……
她还真想过养面首的事情来着, 一转眼凌峥死了也有一年了,她日子越过越好,却难免觉得寝帐有些冷清。她本也没想着要为凌峥守着, 自然动过心思, 甚至在想该找个什么样的人。
白雪柔并不想再成婚, 也不想给自己找来麻烦。
所以身份不能高,而且脾性要省心, 不能多事, 相貌身段也不能差了,还要善解人意——
毕竟是给自己选面首,当然要最好的。
如此一来,人选还真不太好找。
白雪柔没说话,凌峋声音落下, 顿时就有些安静, 他察觉到白雪柔的意思, 顿时愕然。
“嫂嫂……”他有些迟疑的开口。
白雪柔不想骗凌峋, 所以带了些刻意,可他真的懂了,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阿宝,我不想再嫁,很麻烦。但我还年轻,一个人, 难免寂寞……”说道后面,她的声音越发的轻, 仿佛只是在唇齿之间辗转。
这话说来,实在是让人羞臊。
白雪柔脸颊不由红透,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看凌峋。
便也就不止凌峋看她直了眼, 琥珀色的眼底又是如何的震颤。
嫂嫂,原来想过再找的吗?
这一刻凌峋没想白雪柔要的是面首,满心满眼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既然要找,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我……知道了。”凌峋有些艰涩的说,竭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和急切。
白雪柔撇过头不敢看他,玉白的颈子都红了。
她等着凌峋接下来的话,有些慌张,又有些忐忑,担心凌峋不满,又下意识觉得凌峋不会对她如何,难免抱着期望,可以说是十分复杂了。
那些纷纷扰扰凌峋都没看见,只看到那一抹粉晕,加上自己的小心思,不由喉间微滚。
白雪柔不知道,只是听凌峋一直不开口,心渐渐发沉,抿了抿嘴角强忍着说,“你要是不满意,那我就——”
“没有不满意。”凌峋打断。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回神,找回了神智开始考虑该如何回答。
“我只是有些,震惊。”凌峋缓缓道,一字一句都考虑的清楚,“我一直以为嫂嫂过得挺好的,没发现你的寂寞,抱歉。”
“你呀,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白雪柔的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闻言又有些无奈。
凌峋总是这样,只是自己没发现了,就觉得是疏忽怠慢了她,然后开始道歉。
可哪里就至于了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怎么可能事无巨细的将旁人的事放在心上。
“不,我早就想过,要好好照顾嫂嫂,要让嫂嫂余生都欢欣自在,这是我的疏忽。”凌峋说的坚定,道,“嫂嫂有意,我自然没什么意见。”
“只是这个人选,不能随意,需得好好挑选。”他话音一转,说出自己的心声。
决不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至于是谁……
白雪柔总算忍住了羞涩转身看向凌峋,注视着她满面粉意的芙蓉花面,还有那温柔水润的眼神,凌峋微微一笑。
“嫂嫂想要什么样的,可否与我说说,我好好为你挑选。”他说。
白雪柔哪里说得出口,忙说,“不急,我只是说说,并未想着现在就…真是喝了点酒就昏了头了。”
她懊恼道,酒能解忧,却也容易让人松懈了心防。要搁平时,她绝不会如此轻易出口。
看她着急,凌峋忍不住想笑,忙说,“好,不急。等嫂嫂想与我说了再说。”
白雪柔低着头,过了会儿才嗯了声。
之后一路回到知微院,一直到洗漱完躺在床上,帐子放下,白雪柔才捂住脸无声呻吟。
天啊,她都干了什么。
这样好一会儿,白雪柔才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想,虽然尴尬,却也有好消息。
凌峋并不反对,甚至可以说,还很支持?
她喜欢什么样的?
白雪柔还真想了起来,然后又及时停下,让自己睡觉。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好在第二日再见凌峋,他没提起这件事,白雪柔才松了口气。
之后她安排好了王府的事情,就启程,往城外落仙山附近的别院而去。
落仙山并非单指一座山,而是一片山的名字,后来那片山脉索性都叫了这个名字,只是主山便是落仙观所在。
那里也是景致最好的地方。
而落仙观周围的山脉之中,也有各种富贵人家的别院,玉城长公主便在此建了一座园子,琼楼玉宇,雕栏玉砌,极尽奢华。
白雪柔去岁就来过,不由感叹这些皇室的奢靡。
临近灭亡使这些人畏惧,却也越发疯狂。
去岁为了来此,白雪柔特意置办了别院,以镇北王府的势力,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自从应了玉城长公主的请,她人虽因为有事耽搁了没来,但早就命人将别院里外收拾了一下,来之前亲卫更是内外过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严加看守,而后她才到。
她用过早膳后出发,出城一个时辰左右,便就到了。
落仙山还是那么美,夏日苍翠欲滴,碧波千顷随风掀起波涛。
白雪柔掀了帘子细细欣赏。
这山里的景致就是不一样,空气好似都更加清新。
一路到了别院,看守的亲卫上前禀报,白雪柔听完表示辛苦,让人赏赐,而后马车徐行,往别院内去。
等到了院门口,她才在婢女的搀扶下下车。
这一路的颠簸,她也有些倦怠了,到屋内先坐下休息,看婢女们整理屋子,看守别院的管事上前禀报,说这几日玉城长公主来问过,今日上午还来了一次。
白雪柔含笑,让人先备了纸笔写下一封拜帖,叫人往长公主别院送去,表示她来了。
玉城长公主的回帖极快,傍晚就送回来了,邀她明日去赴宴。
送帖子的下人就在屏风外候着,白雪柔看过含笑道,“你去回禀公主,就说我明天一定到。”
婢女闻言忙俯身,欢喜应是,表示一定带到。
而后出门,沿着临湖的木质回廊离去,一侧竹帘半垂,又有纱幔浮动。她不免有些分神,心道这里虽然没有公主别院奢华,却自有一股富丽雅致之感,只觉处处都是美的,堪称一步一景。
真好看啊。
只要一想这是白夫人住的宅子,便感觉简直是人间仙境了。
白雪柔将帖子放好,起身往另一边走去,这避暑的院子旁有从山间溪水引来汇聚而成的一汪湖泊,往旁边去就去临水的轩榭,隔扇一打开,凉风便习习而来,她午睡醒后就在这里打发时间。
她平日里取乐的法子不少,制香,刺绣,练琵琶,雕刻,对什么感兴趣就做什么,左右有大把的时间挥霍,今天便是一时来了兴致,在画扇面。
要说古代什么最让白雪柔满意,那就是这琴棋书画的本事,现代想学都找不到地方,对这里的她而言却是寻常的技艺。
她的画技和琵琶一样,不算极好,却也不差,毕竟她有良师益友,又学了十几年,画出来的很是好看。
而摆弄颜料调色,本来就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各种颜色的矿石,经过研磨,淘和,最后成为深浅不一的颜料,她做的当然没有买回来的好,但她就是玩。
这些都是颜料都是早就弄好的,她现在主要是调色,这么折腾一下午,也才调出一些她想要的颜色,至于画,还一笔都没画呢。
但有什么关系,可以明天再画。
白雪柔笑盈盈,试图组合调配出更多的颜色。
这样玩了一下午,白雪柔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等第二天一早,开始梳妆,而后赴宴。
玉城长公主的宴会还是那么热闹。
满园繁花,却都不及穿梭的女眷们来的耀眼。
但在白雪柔出现后,却都黯然失色。
玉城长公主挽了她的手迎进来,笑道,“我估计你就该来了。原本还想着,镇北王生辰,要回长安去,可镇北王却不办,可真是简朴。”
“这话,你当着他的面夸,与我说有什么用。”白雪柔笑道。
“镇北王当面,我可说不出什么。”玉城长公主叹。
一是畏惧对方的权势,二是凌峋的性格沉静内敛,也不爱跟人说笑,她试过几次,都被对方平和但幽深到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给逼了回来——
明明不算凛冽吓人,可在那一身权势的覆盖下,总让人心里忐忑难安。
末了,凌峋只会微微颔首,堪称礼貌的寒暄一句,而后告辞离开。
这样的性子,不算难相处,但也着实不算好相处。
白雪柔却没这个感觉,笑道,“其实他脾气挺好的,只是不爱开玩笑。”
玉城长公主只是笑笑,脾气好,怕是只对白雪柔吧。
她也没有争辩这个,只说,“他不办生辰,你也不劝劝他,这可是他袭爵后的第一个生辰,理应大办。”
从年后,不知道多少人为着镇北王的生辰做准备,收集奇珍异宝,就想着等他生辰的时候献上,可讨好拉近关系。
可谁知镇北王就是不办,不知让多少人的心思落了空。
按理说这样不结交党羽,皇室是乐于见得的,玉城长公主也的确如此,眼下不过是好奇而已。
“我劝了。”白雪柔无奈说,“但王爷打定主意的事情,又哪里是说劝就能劝动的。”
玉城长公主一想也是,便就信了。
两人入院,众女眷见了,都上前见礼,白雪柔一一含笑颔首。
玉城长公主今日宴会取的是玩乐二字,而主角却是麻将。
没错,就是麻将。
这玩意是白雪柔今年想起来的,本是为了打发时间,特意叫了玉城长公主等人一起玩,一次之后就都知道了玩法。
然后都喜爱上了这种游戏,一时风靡。
玉城长公主命人用各种材质做麻将,有玉石的,有象牙的,有骨雕的,各种各样。
而这次是下面又进了一副寒玉做成的麻将,触手生凉,正适合夏天玩。
“我都做好好些天了,就等着你来了拿出来,我们一起玩。”玉城长公主对白雪柔说。
要说玉城长公主对白雪柔的看法,可以说是十分复杂。
有忌惮,有排斥,有嫉妒厌恶,但如此种种,不过是基于皇室身份对镇北王府身份而生出的,但若问她本身,却是很喜欢白雪柔的。
和白雪柔相处,初时只会注意到她的美丽,没办法,她的美所有人都无法否认忽略的。
如盛世牡丹,灼灼生华。
可若相处久了,便会被她的性情所吸引,她身上有一种难得的,几乎神性的悲悯慈善。她总能察觉到你的不易,从不为难人,事事温柔体贴。
但她的善良并不愚蠢,也不大张旗鼓,而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周全的照顾。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
可偶尔,她静静看着你的时候,又有种游离在外的疏离,仿佛高台上的神像,垂眸看着世间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幸福和不幸。
玉城长公主有时会疑惑,白雪柔这样的性格到底是怎样养成的。
白雪柔闻言一笑,忙道,“那可真是劳烦长公主久候了,一会儿让你三把。”
这话立即就激起了长公主的斗志,轻笑一声,颇为傲气,“我还用你让,你趁早多祈祷,别输的太惨才好。”
“好好好,那就财神保佑,别让我输的太惨,唔,最好把把自摸。”白雪柔忙双手合十,逗得玉城长公主笑起。
“玩麻将了,四缺二,谁来?”她笑意盈盈对着园中的女眷说。
第45章 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今……
众人不由说笑起来, 便就定下了两个人选。
不出意外的,分别是郎家的长孙媳高氏,还有庆国公府的伏二娘子。
郎家五代同堂, 子子孙孙一大家子, 最小这一辈年纪都还小人不算多, 可往上数第四代的时候郎君加起来都有三十余人,可谓家大业大。
但这样的人家, 嫡长都是与众不同的。
至于为什么是长孙媳, 自然是往上两代都年纪大了,和年轻人玩不到一起去。
相对来说,庆国公府人口相对简单,庆国公只三子两女,都已经成家生子, 二娘子是他的幼女, 守寡归家, 父母都很疼爱她。
白雪柔几人落座, 她目光一扫,微的一笑。
一桌四个人, 三个都是寡妇。
不过三个寡妇的日子,却都要比那个有家室的过得舒服多了。
郎家人多不说,高氏上面还有两个婆婆,规矩也大, 日子可不好过。
四个人坐下麻将一打就是大半日,午膳都是在长公主府用的。
其间换了几次人, 白雪柔也中场休息过几次,一直到傍晚,才都依依不舍的散了。
白雪柔坐了大半日, 身体难免有些僵硬,但麻将这种东西,本就是越打越上头,精神倒是十分亢奋。
但这只是一时的,等冷静下来后,精神也会随之倦怠下来。
她长出一口气,决定等回家就好好泡泡澡,让人按按。
接下来几天,白雪柔差不多每日都去找玉城长公主打麻将,两人都有钱有闲,麻将搭子除了一个伏二娘子来的多,并不固定。
一转眼白雪柔到别院已经五天了,又是一日,她到了长公主府见着一个熟悉的人。
伏蔚。
他正跟在伏二娘子身后,等白雪柔几人打过招呼,灿烂笑着道。
玉城长公主几女互视一笑,别人也就罢了,伏二娘子竟也毫不在意,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白夫人,你今日可来晚了。”她笑道,目光一扫,带着打趣,“有人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门口,险些望眼欲穿。”
白雪柔微的一笑,余光瞥见伏蔚眼巴巴的看着她,青年高大挺拔,宽肩窄腰,身姿极好,眼巴巴的看着她,满是毫不遮掩的爱慕。
伏蔚对她的好感她早就发现了,只是去岁还有所遮掩,看也是偷偷的,可自从年夜舞剑他主动来找她后,就好像抛却了顾忌,越发直白了。
但她无意招惹庆国公府的人。
伏二娘子言笑间觉得这是一桩风流韵事,白雪柔却不想惹这个麻烦。
郎君多的是,不差伏家的。
因此白雪柔只是微微笑了笑,当做没听出伏二娘子话语中的意思,笑道,“临出门前王爷叫人送了些东西来,耽搁了。”
“哦,不知王爷又送了什么好东西来?”玉城长公主看出白雪柔无意聊伏家子的事情,自然而然接了句,却也是真的好奇。
谁不知道镇北王看重白雪柔,他自己不好享受,却会用心搜集奇珍异宝,山珍海味,得了就往白雪柔这里送。
白雪柔笑了笑,做下说,“是一些颜料矿石,我最近摆弄着玩,叫他知道了就搜罗了些。”
“镇北王真是细致体贴,想必以后的娘子要有福了。”玉城长公主笑道。
白雪柔现在可怕了说起凌峋婚事,闻言笑着忙不迭说,“可别说这个,我都叫人问怕了。王爷的婚事他自己做主。”
玉城长公主看她那避之不及的样子一笑,伏二娘子倒是真想说。
正确来说,现在的长安城甚至整个天下,就没有不关心这位镇北王婚事的——
这位年轻的王爵,不论以后能否登上至高之位,现在的权势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而最妙的是,这位不好女色,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若能与他结亲,好处肉眼可见。
但无奈凌峋无意,只说天下未定何以为家,众人不敢打扰他,只好来想方设法的问白雪柔。
但白雪柔都明摆着不想提了,伏二娘子只好作罢,思虑间看了眼身边低落的侄子,隐约有些无奈。
伏蔚的心思,伏家倒是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
可无奈白雪柔无意,甚至一点希望也不准备给,看来众人的盘算注定只能落空了。
之后便是打麻将,今天的搭子是高氏。
她不是自己来的别院,上面有婆母,叔母等,还有一众妯娌,正经的事没多少,一天忙的最多的就是在婆母那里尽孝。
但玉城长公主与她私交不错,每每邀约,郎家别管心里怎么想,明面的面子还是会给的,因此三五天的,高氏也能来一趟。
今儿个就是,她性情端庄贤淑,是个再传统不过的世家贵妇,从前来往,看起来有些古板少言,但这一切在打麻将后,有了细微的改变……
高氏很喜欢打麻将,打了一会儿就会上头,然后就会露出一些平时几乎见不到的跳脱活泼。
白雪柔偶尔会想,这大约才是她的本性,只是为了做所谓的世家妇,所以一直在压抑自己。
说笑间四人熟稔的支起了摊子,开始搓麻。
没人说起伏蔚的事情,他稍稍犹豫,便在伏二娘子的眼神示意下坐在了她身后。
这一玩便是大半日。
傍晚时分,晚膳前白雪柔告别,又约定了明日。
见着主子回府,膳房就忙活起来,白雪柔则是第一时间让人拆了头上的首饰,沉。
她平日在家都是以简洁为主,可出去了却喜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而美丽的代价是沉重的。
婢女们一顿忙活,把她头上的金簪绢花都取下,还有项链手镯等等。
这一下子白雪柔就觉得好似卸下了几斤的重担,立即轻松起来。
而后梳洗罢,换上轻便的衣服,晚膳也已经准备好了。
白雪柔过去用膳,罢了便去沐浴,这边有用山泉水引来的池子,兑好了水不凉不热刚刚好,她沐浴罢,起身换上衣服,躺在榻上,让婢女们拭干头发,然后再一下下的梳理。
她侧卧着,昏昏欲睡。
这一番忙碌,夜已黑了,月初月光不显,星子却十分璀璨,眼见着接下来好些天估计又是好天气。
安静的夜色里,蝉鸣和蛙叫声起伏,婢女们的声音殷殷绰绰,白雪柔几乎要睡着了,忽然听到金桃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人来了。
白雪柔睁开了眼。
“夫人,王爷来了。”金桃过来禀报,正想着该如何叫醒白雪柔,就见她已经醒了,心下一松,上前小声说。
白雪柔坐正,细长的眉微扬,有些不解。
凌峋怎么现在来了。
但她没有多问,而是让人侍候她换衣,她在屋里穿的轻薄,总不能这样去见人,至于头发就算了。
梳发髻要的时间太长,白雪柔直接披着发出去。
左右她与凌峋之间,也不需要那么多顾忌。
凌峋站在院中候着,看眼前夜色下山脉起伏,想的却是伏蔚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无须在意,也知道嫂嫂对伏蔚素来忽视,可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嫂嫂——
他早就想来了,嫂嫂第一天离开的时候就想。
只是一直在克制,而现在,更像是找到了一个理由放纵自己。
所以凌峋就来了。
听得旁边回廊有轻微的足音响起是,凌峋下意识转头,就见明亮的夜色中,白雪柔一身素色衣裙,头发披散在身后款款而来。
微风阵阵,吹得她发丝和衣衫裙摆轻扬舞动,飘飘然如同仙子、
他一怔。
“王爷。”白雪柔笑道。
凌峋站在廊下,背着灯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察觉到他没有唤她,不免有些不解——
从前每次见面,凌峋都会第一时间叫她的。
白雪柔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便主动开了口,心里想还真是习惯成自然。
谁也没说必须就要凌峋先唤她,便是不唤也没什么。
“嫂嫂,看来我来的不巧,打扰嫂嫂了。”凌峋已经回神,他微微侧身,将自己的神色在夜色里更好的隐藏起来,口中发出歉意的声音,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人。
白雪柔并不在意,笑道,“哪有什么打扰,王爷别嫌我失礼就行。”
她将滑落腮边的长发轻轻勾到耳后。
凌峋的目光便就不由的跟着那纤长的指尖滑动一瞬。
“怎么会。”他说,笑道,“只是好些时日不见,有些想念嫂嫂,就来了。”
说话间,白雪柔轻提裙角下了回廊,走到凌峋身边,一抬眼便对上他沉静温和,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眼。
毫无防备的,她心头猛地跳动一拍。
这眉眼太美,是笔墨都难以描绘的精致深邃,当温柔注视一个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深爱着你的错觉。
还有所谓的想念…
但那怎么可能。
白雪柔眨了下眼,按下心中的不自在,微微吸气调匀了漏掉一拍的呼吸,笑道,“是王府没了人,王爷觉得冷清了吧。”
她几乎立即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当然不。”凌峋立即反驳,只是少了嫂嫂而已,什么人都可以没有,却不能没有嫂嫂。
没了她,他只感觉心都好像空了,忙起事情来也总感觉没着没落,仿佛失了依靠。
而后微顿,这话自然是不能对白雪柔说的,但凌峋却又忽然生出中大胆的念头,看着眼前人说,“只是没了嫂嫂,我很不习惯。”
他大胆的开口。
凌峋总是小心翼翼,总是觉得还有很长的时间相处,但短暂的分离忽然就让他有些迫不及待。
既然是早晚的事情,那就从现在开始小心的试探。
“至于别的人,和我有什么干系。”他满不在乎的说,流露出平时掩饰在沉静之下的冷漠来。
白雪柔被他这话引得又乱了心跳。
她一时觉得自己不该乱想,一时又觉得也不能怪她,谁让凌峋说话太让人容易多想。
什么叫没了她很不习惯。
白雪柔想的很清楚,这话中的意思无关情爱,只是两人陪伴的时间太长,所以骤然分开才会如此。
“你啊。”她轻叹,告诉自己,凌峋现在才十七,这样是正常的。
少年总是难免冲动,也更直接。
“这有什么不习惯的,之前你出去领兵作战,我们不也见不了面吗?”白雪柔笑道。
看她丝毫没有多想,凌峋隐约有些失望,又告诉自己不要急,道,“那时我也很思念嫂嫂,只是没办法。可现在我能来找你,所以就来了。”
白雪柔失笑。
“可你总要习惯的啊,阿宝。”只有在这种时候,白雪柔才会唤凌峋的乳名,说,“没有人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们总要习惯短暂的分离。”
凌峋神情不变,心中想——
那他就努力,让这天下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与嫂嫂分离。
他如此想着,正要开口回复,白雪柔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她不爱说教,而且分离这种事,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所以她只是带了一句,便说,“最主要的是,你贸然出城,还是夜里骑快马,太不安全了。”
“下次你若想我,便写信,我回去看你就是。左右我也没什么事。”
“我有带亲卫,而且我没少夜里行军,没事的。”凌峋解释,说,“你在这里玩的开心,回去做什么,来回鞍马劳顿,未免太过辛苦。”
嫂嫂娇弱,只是坐马车都会觉得疲倦,不比他皮糙肉厚,连续行军几日都没事,无碍的。
听他这样体贴,白雪柔心里越发的软和。
不怪她这样喜欢凌峋,这样细心周到,会照顾人的性子,谁会不喜欢呢。
“你的安全要紧。”白雪柔很认真。
她这些时间都遭受了好些次刺杀,凌峋那里虽然向来报喜不报忧,但不用想她也知道肯定更多。
“嫂嫂,你好像太过担忧了。”凌峋一直都有察觉,但之前享受白雪柔的在意,所以不怎么说,可现在不说不行,便认真道。
“太过?”白雪柔声音微扬,显然有些不赞同,但没有贸然反驳,而是留下余地等凌峋解释。
“身处我这个位置,刺杀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为着可能有刺杀,我就什么都不做,哪里都不去。那岂非因噎废食?”凌峋说。
“难不成我以后一辈子都呆在长安?”他笑问。
白雪柔若有所思,凌峋说的自然在理,但她还是觉得:
“自然不是这样,只是就算要做事,也分有无必要,若有必要的事情,便是天塌地陷也要去,可没有必要的事情,就不必冒此风险了。”她说。
“可对我来说,看望嫂嫂就是第一要紧的事情。”凌峋几乎立即就辩驳出来。
白雪柔心里又是一跳。
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今晚老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她心有些乱,连着呼吸好几下才压制下去。
第46章 同一府邸,孤男寡女,真……
“你呀。”她再次无奈, “我算是拿你没办法。”
“那你记得照顾好自己的安全,亲卫要带足,身边也要格外小心, 别被人算计了。若你真因为我出了什么事, 我会很内疚的。阿宝, 别叫我担心,也别叫我内疚, 可好?”白雪柔温声。
凌峋心中涨满, 注视着白雪柔时那些深藏在心里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理智阻止了他。
嫂嫂所说的担心,并不是他想的那种担心。
不是情人之间的牵挂。
“嫂嫂放心,骑快马只半个时辰,而且里镇北军营也不远,不会有事的。”凌峋开口, 嗓音有些涩然。
白雪柔微微摇头, 说, “若真敢刺杀你, 那必然准备万全,怎么会让你等到镇北军的援助。”
凌峋微笑, 说,“我定会万分小心。”
白雪柔叹气,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却又知道, 凌峋说的对,他不可能为了防备刺杀, 一辈子呆在安全的地方。
何况,刺杀这种事只要有心,总能找到方法, 又何来的安全。
如此辗转,白雪柔最终放弃了劝说的念头。
“阿宝,我只希望你安然无恙。”她说。
“一转眼都好些年了。如今,也只有你我相伴了。”
凌峋十一岁到她身边,今年十七,六年多的时光,不算漫长,却也绝不短暂。
夜色清寂,听着白雪柔轻缓略带感叹的声音,凌峋的心神也随之慢慢安静下来。
“往后时光还有很长,我和嫂嫂会相伴很久。”他说。
他想和嫂嫂一生一世。
白雪柔微笑。
两人说起分别这几日都经历了什么,在院子里慢悠悠的散着步,流萤在小径旁的草木中飞舞,一切都那么安宁祥和。
说着说着,就说起了白雪柔今日遇见的伏蔚——
正确来说这是凌峋引导后的结果,他就是听闻了伏蔚的事情,才按捺不住的过来。
他知道嫂嫂对伏蔚和对虞楷是一样的,并不会过多理会,但她总是容易心软,伏蔚如此炽热追求,说不得她就心软了。
“他啊,没什么好说的,比起他,我更好奇伏家为什么不制止他。”白雪柔淡淡道。
自镇北军如长安,白雪柔随之来此,之后这近两年的时光,长安城中暗流涌动,郎家,庆国公府,还有虞陈等世家,一个个都表现的足够礼貌好相处。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白雪柔从不会小看这些家族。
她或许史书经典读的不多,但上辈子信息大爆炸,白雪柔哪怕不是故意,也被动接受了很多心里,绝对不算无知。
伏家默认,她觉得有问题,伏家若是不同意,她也会觉得是故意做戏。她分辨不出真假,却可以从根本杜绝这些问题。
那就是不给这些人靠近的机会。
反正,天下儿郎何其多,她又何必要理会他们呢。
“伏家心思。”凌峋话语中带了些讥嘲,道,“伏蔚二房所出,不缺他这个孙子,万一他靠近嫂嫂有所收获,自然皆大欢喜。”
“我想也是。管它呢,不管这些家族作何心思,我自不理会就是。”白雪柔平静道。
凌峋闻言,想起了虞楷,想起了伏蔚。
嫂嫂的确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辛苦嫂嫂了。”凌峋叹道,心里却不觉松了口气,随之舒展开。
但他并不放心。
感情这事从来不由人,便如他。
反之亦然。
谁知道嫂嫂会不会被人打动呢。
只是一想这个可能,凌峋便牵肠挂肚,如何也放心不了,安心不下。
白雪柔失笑,“我有什么好辛苦的,都是他们来讨好我。”
“怎么会不辛苦,嫂嫂本该开心自在,却要因为家里的事情思虑这样多。”凌峋认真道。
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言语,白雪柔怔然,驻足看向他。
凌峋回看,问,“怎么了嫂嫂?”
白雪柔只是看着他,心中颇多感慨。
人与人都是不一样的,像这种为了家中思虑劳烦,有人觉得理所当然,有人却总觉得辛苦了她,觉得她委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王爷这样会体贴人,以后和妻子相处的时候也要如此才好。”白雪柔笑道,“我总想看着你夫妻和睦,恩恩爱爱。莫要如我和你兄长一般。”
夫妻要和睦,最要紧的不是如何的温柔体贴懂事,而是能想到对方的不易,对方的辛苦,对方的委屈。
而不是事事都觉得理所当然,看不到对方的付出,久而久之,这段感情就到头了。
“嫂嫂觉得我这样很好?”
“当然。”
然后白雪柔就看到凌峋对她笑了,那样盛的容貌,一时竟让她有些目眩。
还好凌峋平时沉静内敛惯了不怎么多笑,她忽然想到。不然他的追求者只怕会躲到数不清。
“我与嫂嫂相处惯了,所以事事能贴心,和其她人可未必。”末了,凌峋说。
白雪柔听着,总觉得这句话有所深意,但凌峋又好似只是随口一说,她便也没有多想。
“到时候多多相处就好了。我与你也不是一开始就习惯的。”
但他不想习惯。
凌峋想着,面上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转开了话题。
这般说了许久,直到说的差不多了,两人才分开休息去了。
第二日白雪柔特意早起,带着些困倦和凌峋用完早膳。
凌峋还要赶回长安去,她自然要起来送他,要不然白雪柔是要多睡半个多时辰的。
凌峋看了心里不舍,但即将分别,又想和白雪柔多相处会儿,就没说,待要走了才道,“嫂嫂回去再睡会儿吧。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白雪柔嗯了一声,叮嘱他路上小心,而后含笑看他一扯缰绳,率众亲卫疾驰离去。
她其实不怎么喜欢突如其来的打扰,会让她觉得烦躁,但凌峋是不同的,两人的相处总是愉悦,是以,只是听闻他出现,她便被回忆带的也快慰起来了。
回去后她又睡了一会儿,但补充的睡眠总是不如一个充足的睡眠,是以白雪柔去打麻将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倦怠。
今日伏蔚还在,并且又多了一个虞楷,他是跟着他嫂子来的,美其名曰拜见长公主,但微的是谁,这里的人都知道。
对于两人出现,白雪柔也不稀奇。
这都是这半年来常有的事情了,但凡她出门,三次有两次都能遇见两人。
两人也不过多打扰,只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的盯着白雪柔看。
白雪柔不为所动,连看也未曾多看,只是自顾自的玩着牌。
“怎么这样困倦,昨晚又熬夜看话本了?”玉城长公主对白雪柔有些了解,笑问。
她现在有钱有闲,上面又没人管束,养大的孩子又争气,日子过得比她还舒服。甚至可以说,全天下日子比她舒服的也没几个。
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给自己找乐子,打麻将,看话本,听曲,听说为着她喜欢,镇北王特意命人寻了一班子人养在王府。
白雪柔支着腮,摸了张牌打出去,说,“不是,王爷昨晚来看我,早上送他起早了些。”
闻言,别人不如何,虞楷却心下一动,从这平淡的一句话中品出了一些尤其的亲昵来。
甚至还有些暧昧。
若不是知道两人的关系,听到这话,不会觉得是叔嫂,反倒会以为是夫妻。
虞楷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荒谬,镇北王凌峋因早年的照顾一直对嫂嫂白雪柔格外敬爱这件事人尽皆知。
怎么会发生他想象的那件事。
可万一呢?
虞楷若有所思。
“要不说还是你有福气,和王爷感情好,他抽时间都要来看你。昨晚一队黑骑快马而来,好大的动静,把我都惊动了。”玉城长公主叹道。
白雪柔笑笑,说,“在座的这些人,谁没福气。”
几人都是一笑。
“就算有福气,那也是你最多。”伏二娘子笑道,她是个开朗的性子,声音清亮,“谁能跟你比。”
伏二娘子是有些嫉妒白雪柔的,这一点她能感觉出来,但对方也只是说话时有些直白,若说恶意倒没多少。
白雪柔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的一笑,“那没法子,我也没想到啊。”
她当时只是求活,虽然有点念想,但之后一切完全不受她控制。
凌峋出息的超乎她预料,都不用她做什么,他就已经走到这一步,而她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送凌峥上路。
可白雪柔相信,就算没有她,再过一些年,凌峋也能把凌峥压下去。
这话众人是信的。
凌峋那样的人,千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到头来,只能说是白雪柔运气好。
麻将一玩又是一天,直到下午,玉城长公主本来还要再约明天,白雪柔表示要好好休息一天,连打几天她有些头晕脑胀的。
玉城长公主也同意,其实她也有点倦怠,只是麻将这东西总是越打越上头,没忍住。
散摊后白雪柔带人离开,高氏等众人也跟着儿一起走,玉城长公主送几人。
一路仆婢环绕,好大一群人。
待出了公主府,各自上马车,白雪柔扶着婢女的手正要上车,伏蔚却追了过来。
“白夫人。”伏蔚唤。
白雪柔驻足,看着后面大步靠近的青年,细眉微扬,却没有说话。
见她笑意微淡,伏蔚心中有些忐忑,知道自己贸然叫住人有些太冒昧了。
“白夫人,恕我冒昧。”他致歉,高大的个子低着头,垂体丧气的有些低落。
白雪柔不是严苛的性子,但她的温柔也从不是肆意发散的,见状只是温声道,“可是有事?”
“我之前四处闲逛,在附近发现了一个瀑布水潭,树荫遮蔽,潭中有游鱼,很有野趣,夫人可想去看看?”他询问。
“不必了,多谢伏郎君好意。”白雪柔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夫人。”伏蔚忍不住唤,还想跟上,却被护卫拦住,却全然顾不上,只是看着白雪柔的背影,可自始至终,她连回头看一眼都未曾。
显而易见的丝毫不为所动。
“伏郎君莫要再跟上来了。夫人不喜打扰。”亲卫叮嘱一句,看伏蔚没有强闯的样子,转身跟上白雪柔。
伏蔚眼巴巴的看着白雪柔的背影一直到她离开,她都没回头,顿时垂头丧气。
马车上,白雪柔却在想另一个人。
虞楷今日,有些不对劲。
这样的名门世家子,求人也好,追求也好,总放不下自己的颜面,是以虞楷并不曾像伏蔚这样纠缠,但他总是会用更含蓄的方式,微笑的看她,恰到好处的搭话,和不动声色的体贴。
但今日虞楷有些过于沉默了。
放弃了?
如此也好,白雪柔懒洋洋的想,并未放在心上。
而另一侧马车上,虞楷却在回想凌峋和白雪柔之间的种种细节。
越是回忆,心中那个猜测越是清晰。
同一府邸,孤男寡女,真的能清清白白吗?
再者还有凌峥的死。
虞楷顿时生出些激动。
若真如他猜想的那样,白雪柔绝不只是面上的温柔可亲,光风霁月。
一想到自己竟然喜欢上这样的女子,虞楷有些嫌恶,又有些愤怒。他面上总是含着的,朗月般的微笑淡下,尽数化作带着厌恶的冷意。
第47章 几乎让白雪柔以为见到了……
白雪柔走了, 虞家人走了,伏二娘子还有高氏几人却还未散,在外面边走便聊。
赏一赏这落仙山傍晚的景致。
可惜不是秋冬, 未曾起雾, 少了些许意趣。
这边的消息很快递了回去, 伏二娘子微微拧眉,玉城长公主团扇遮面, 掩住嘴角的笑。
“世家贵子白夫人不爱, 眼瞧着,这将门虎子她也不喜,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她故作烦恼的叹气。
伏二娘子如何不知道她是在看热闹,虽然心里不满,但面上也看不出来。
“长公主与白夫人关系好, 既然好奇, 不妨问问?”她说。
“我当然问过。”玉城长公主笑道。
伏二娘子看向她, 带着些殷切问, “哦,不知白夫人如何说。”
“她啊, 说好看的都喜欢,只是其他就要看缘分了。”玉城长公主笑道。
缘分二字太过玄奇,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伏二娘子顿时沮丧。
高氏在一旁微微摇头,她年岁是几人中最年长的, 去岁连孙子都有了,有些事也看的更明白。
“白夫人不爱麻烦, 若说缘分,这第一样,就是不能给她带来麻烦。”她温声说。
而毫无疑问的, 伏蔚这个伏家身份,对白雪柔而言就是个大麻烦。
这就注定她不会动心思。
玉城长公主若有所思,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出,这么说,那虞家子也是,不过说起虞楷,她道,“那虞家三郎生的着实俊美,虞家玉郎,不外如是。”
小皇帝今年十一,已经懂事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众臣虽然架空了皇帝,但明面上还是会给他些面子的,而这位虞楷虞郎君,如今被封为拾遗,皇帝喜欢他,给了御前行走之权。
如今长安,谁人不知虞家玉郎。
这位对白雪柔的好感也显而易见,只是世家出身,要更加矜持,但她们这些人还是知道的。
伏二娘子和高氏都微笑,附和了两句。
同样的世家,也分三六九等。
大齐刚建国之时,虞陈等前朝世家对皇室都多有轻视,甚至有公然拒婚的例子,莫说是国公府第。至于郎家,更是在皇室为了打压世家,科举取仕后才渐渐兴起,至今不过百余年,更不被虞陈等世家放在眼里。
更不要说这一百多年来,各个今朝才兴起的家族如何想方设法的打压旧世家,其中种种矛盾,甚至是恩仇,早已不可化解。
是以,如今朝堂两大支柱,庆国公府也好,郎家也好,与虞陈等世家都十分不和。
可叹,从前皇室想方设法打压旧世家,如今的小皇帝为了平衡朝堂,却又要去扶持旧世家了。
这件事,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
玉城长公主送了两人离去,等只留下自己一人时,却有些失神。
事情真的如此简单吗?
如今的大齐摇摇欲坠,旧世家也好,新世家也罢,真的会为皇室所用吗?
还有镇北王府,镇北军。
只是一想这种事,玉城长公主就心烦意乱,很快就按下不再去想。
白雪柔休息了几日,没再去打麻将,不过玉城长公主那里也不缺人,每日照旧热闹着。
她也是得了伏蔚的提醒,从麻将中抽身,每日早晚,往四下的山里走走,的确野趣十足。
这般散了几日,又去打麻将,或是宴会,一群女眷聚集着,总能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
最热的六月,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七月,赶在七夕前,众人返回长安。
凌峋亲自来接白雪柔,镇北王府的黑骑天下就没人不认识的,如此一路,不知惊动了多少人。
得知是凌峋接白雪柔回府,不免再次感叹两人情谊深厚。
隔了一段时日,再次回府,白雪柔竟觉得有些新鲜,她笑着将这说法说与凌峋。
“嫂嫂欢喜,就多出去走走,只是要带够护卫。”凌峋心下不舍,但还是说。
听他这幅不管她干什么都支持的语气,白雪柔不由微笑起来。
七夕是乃乞巧节,各家女孩儿竞相乞巧斗技,此外宫中也会办宴,让嫔妃们玩乐,群臣赋诗。不过如今皇帝还小,后宫空置,如此自然作罢。
至于镇北王府,邬氏住在别院很少回来,府中就白雪柔自己,不过还有一群婢女,她便开了口,让大家干完事情后,可以玩闹。
如此,竟也热闹了大半日。
凌峋在书房处理事情,听着府中难得的热闹,问了一句知道始末后,只是微微笑了笑。
他忙了半日,等到晚膳前总算完事,去找白雪柔用晚膳。
膳后,天也渐渐黑了。
凌峋没走,让人在院中安排酒水点心,要赏一赏今夜的星空。
天渐渐黑了,夜晚的星空果然璀璨。
白雪柔和凌峋辨认着牵牛织女星,低声聊天。
说南方吴王寸寸收缩,说长安城中暗流涌动。
但不管外界多大风雨,也吹不进这镇北王府。
之后的日子好像都没什么变化,战场上诸事顺利,镇北军将吴王死死压制在吴地,长安歌舞升平,一切似乎如旧。
恐慌的或许只有皇室,毕竟镇北军越成功,皇室就越走向失败。
好像一转眼,就到了中秋。
凌峋同白雪柔说,他准备率人去各地巡视。
这大半年里,凌峋一直呆在长安,没再出征,将精力主要放在北地以及从薛文贤那里收复的地盘,一点一点的治理,将之全数掌控在手中,不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留下机会。
北地的安定也与战场息息相关,毕竟几十万大军日常的消耗就是一大笔支出——
前期多是依赖北地这十几年来的积攒,但再多的东西,先是往长安来大半年的仗,又有薛文贤那一仗,也已经耗了大半。
好在打薛文贤的时候,缴获了不少粮草武器——
多出自那些与藩镇首领狼狈为奸的富户豪族。
才总算充裕了些。
但凌峋还要为以后做准备,是以后方安定极为要紧。
好在这几年收复的地方也渐渐恢复了秩序,荒废的地差不多都种了起来,再加上北地这些年被治理的不错。
只今年税收的粮食,就足够应付几十万大军日常嚼用,这很大程度上让凌峋放下了心。
吴地想要拖延时间,休养生息。
他又何尝不是呢。
这打下的大片地方,都需要好好治理。
往后,只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
如此种种,无疑又让一些人出乎预料,并且生出些焦躁来。
原来他们见凌峋仗打得好,便觉他是个帅才,但人有所长,既然这么会打仗,那治理政务的时候必然就会有所欠缺才对,可并没有。
他对官员的任用,地方的治理等等都了然于心,连他们想方设法使得绊子也都尽数出去,眼看着这治国的本事竟不比打仗差。
莫非真是大齐气数已尽,上天竟降下如此人物。
天纵之才,不外如是。
外界种种溢美之词不一而足,白雪柔心知肚明,知道凌峋要去巡视也不奇怪。
只是凌峋还是仔细解释了一下——
这大半年的功夫,各地没少出乱子,虽然都被他安抚下来,但他觉得还是要到处走走看看。
有些事在长安,在王府中,是永远看不到的。
出门巡视这个习惯,从前的镇北王也有,白雪柔很是习惯,也表示理解。
她心下忐忑,但这不是去找她的小事,而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便就没说什么,而是再三叮嘱凌峋,让他小心行事。
凌峋稍稍犹豫,问,“嫂嫂可要与我一起去?你不是想回燕都看师傅和师娘,正好一同前去。”
这一去便是好长一段时间,一想不能再见白雪柔,他便满心不舍,忍不住就动了这个念头。
白雪柔顿时惊讶,还真有些心动,但考虑片刻,还是摇头。
“不必,你此去是有正事,我跟着多有不便,只会打扰你。”她说,女眷上路不必行军,定会拖累凌峋。
“无碍。”凌峋忙要再劝——
“王爷。”白雪柔打断,含笑欣慰劝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真的不必。”
“做正事就专心去做正事,两相混淆,哪个都做不好。届时你要考虑我,我又难免会担心影响到你。何必呢?”
“左右燕都也不算远,等回头有机会,我再去就是。”
听完白雪柔的劝说,凌峋有些低落,但到底没再说了。
别的他都不在乎,但白雪柔说的对,若是去了定然要考虑他,只怕她也辛苦。他并不想如此。
“那嫂嫂在长安好好照顾自己。”
“自然。”白雪柔肯定道,又叮嘱他,凌峋一一应下。
如此来回说来说起,两人不由相视一笑,才算作罢。
之后,凌峋将种种事情都安排妥当,足足用了十余日的时间,快九月了才动身,率人巡视北地,以及去岁收服的薛文贤的地盘。
这一番忙碌,怕是要到年前去了。
偌大的镇北王府,顿时只剩下白雪柔自己。
一开始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妨碍,但一段时间过去,少了凌峋每日过来用三餐,说说话之类,她竟然不由有些寂寞。
习惯就是如此,平时不觉得如何,等失去才能体会到它的重要之处。
但日子终究要过。
白雪柔每日处理家事,赴宴,好似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若非要说,倒也有。
那就是虞楷没再跟着她了,而且看她时有些格外的疏离和冷淡。
白雪柔有些莫名,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不解他态度的转变到底是因为什么,甚至有些格外的介意。
察觉到她心情的时候,她忍不住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里因为女主忽然转变态度而生出好奇的男主。
那些男主是怎么想的白雪柔不知道,她的介意与男女之情无关,更多的是担忧,和事情失去掌控的忐忑。
态度忽然改变,定有原因,可她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白雪柔生来不爱为这些事惦念,叫人去查没有结果,又过几日后,就将这事放下了。
管它呢,船到桥头自然直。
过了九月就到十月。
长安比起北地要暖和些,群山遮蔽,连冷风也吹不进这里似的。
一转眼,凌峋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之前听说他已经到了燕都,如今相比已经往回走了。
十月里,白雪柔一时兴起,带足亲卫,到落仙观小住几日。
初冬时节每逢早晚,落仙山都会起雾,缓缓从山脚向上弥漫,萦绕在林间,还有落仙山的楼宇殿阁之间。
每到此事,落仙山好像真成了能吸引仙人落下的脱俗之地。
白雪柔为此,还特意早起,就为了看这雾。
她在落仙山一住就是好些时日,又是一早,她起身穿上披风,出门往那古松处去。
婢女拉开院门,白雪柔抬眼,瞧见了站在门外,大氅沾着晨雾和露珠的凌峋。
“嫂嫂。”他笑着唤。
笑靥如画,几乎让白雪柔以为见到了这山中的精魅。
第48章 嫂嫂发现了。
十几岁的少年, 几乎一天一个样,他的轮廓越发凌厉分明,容貌仍旧过分女气, 堪称艳丽, 却又有着逼人的凛冽, 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好在他的气势内敛沉静,是以中和了些许, 没那么咄咄逼人的迫人之感。
“咦?”白雪柔下意识闭了闭眼, 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听到身后一众婢女们见礼的声音,才确定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
她真的看见凌峋了。
“王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白雪柔上前一步,惊讶道,“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凌峋此次出行, 大张旗鼓, 带的人可不少, 若回来, 怎么白雪柔也该收到信才是。
可她一点信都没收到。
“车马停在永县,接下来我还要去东边巡视, 这次回来,是想看看嫂嫂。听说嫂嫂来了落仙观,我就直接过来了。”凌峋上前,在隐约晨雾中有些模糊的神情霎时就清晰了。
唇角眉梢, 在看到白雪柔时都是笑意。
“深夜?不是说过,夜里骑马很危险, 要小心?还有,你这就来了落仙观,岂不是没好好休息?”白雪柔一听就担心了, 眉微蹙,不赞同的说。
凌峋微笑,说,“只是想着快些来见嫂嫂。许久不见,我很想见你一面。”
白雪柔心中怦然一跳,看着眼前人明亮热切的眼神,几乎石破天惊的倏然划过一个念头——
她们只是叔嫂而已。
如何就要这样想念?
那些在这一年里随着时间推移蛰伏的种种痕迹,如云雨积攒到最后终于响起惊雷,震得白雪柔发蒙,忽然生出许多慌张来。
目光震颤,白雪柔下意识垂眸遮掩,眼底却仍旧不免生出些微的变化。
有时候,白雪柔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凌峋待她,即体贴,又顺从,仿佛全然真心的将她当做亲近的家人。
但也只是‘当做’,她们终究不是真正的家人,完全不足以如此将不舍与思念如此述之于口。起码她就不会。
她只是会担心,思念也会有,但全然不至于如此。
会因为一个多月的分别,就不辞辛劳,连夜来看……
白雪柔不确定,不敢想。
她的心中思虑如一团乱麻,凌峋还在说,“又一听这落仙观的美景,竟吸引的嫂嫂来此住了好几日,心中一时好奇,就来了。说起来,我来了长安也已经许久了,还未看过呢。”
白雪柔回神,看出他试图转移她注意力的想法,将种种思虑放下,坚持说,“以后可不许了。”
“你也说了,就这么点距离,还不如好好休息,等白日再回来。你的身体要紧。虽然年轻,却也不能这样折腾糟蹋。”她说。
别的罢了,先顾眼前事吧。
夜里看不清路,骑快马万一摔着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凌峋眼看着糊弄不过去,只好乖乖认错,说,“嫂嫂放心,我知道了。”
白雪柔看他。
他再说,“再也不会了。”
其实哪里就至于呢,他行军的时候,没少趁夜色暗袭,只是没必要说出来让白雪柔担忧,凌峋就乖乖认错。
白雪柔见他诚恳,才总算放下了心,没再揪着不放,说,“那你快去好好休息,一夜没睡,回头要头痛的。”
凌峋笑道,“不差这一会儿,来都来了,我也想好好看看这让嫂嫂喜欢的景致,而且,看望,用了早膳在休息更好,不然也睡不好。”
早膳的事说动了白雪柔,她没再拒绝,叹道,“好吧,走,我带你去看看这落仙山的雾。”
“嫂嫂先请。”凌峋侧身,抬手,做出一副翩翩公子样。
白雪柔失笑,凌峋年纪越大,可瞧着却越发活泼了。
“王爷也请。”她配合道。
两人请来请去,最后并肩同行。
白雪柔看雾的地方不定,一般是走到哪里看到哪里。
不过昨天出去看的时候,恰巧看到一棵雾中的老松,晨雾萦绕,仿佛神鬼小说中,仙人出没之地,她一时很是喜欢,就想着今天去看,因此目的十分明确。
一路行过石阶,晨雾已经从山脚开始翻滚弥漫,等行到老松时,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将少许落仙观笼罩其中。
老松古拙,白雪柔待着凌峋过去,看那雾一点点蔓延上来,将周身都笼罩。
“看,像不像仙境?”白雪柔转身看着凌峋。
雾很浓,只是隔着一人的距离,面容瞧着就有些朦胧。
但白雪柔却仍然瞧见凌峋面上的笑。
“的确,如同仙境。”凌峋赞同。
白雪柔扶着石桌坐下,叹道,“可惜没有古琴,若此时有人弹奏一曲,琴音袅袅,更配这美景。”
“嫂嫂想听古琴又有何难,阿奇,去找一把琴来。”凌峋吩咐,不远处亲卫应是,他又对白雪柔说,“嫂嫂若不嫌弃,我来为你弹奏一曲。”
“我倒忘了,你是学琴的,只是许久没练,只怕生疏了吧?”白雪柔恍然,而后笑问。
凌峋之前跟着她父亲学习的时候,也是学了琴的,而且弹得十分不错。
只是这两年他事情不断,越发忙碌,白雪柔许久没听他弹,一时竟没能想起来。
道观自然有琴,不多时亲卫就寻了一把来,道观长说这是落仙观最好的琴。
凌峋接过轻抚琴弦,还算满意。
虽然不算极好,却也不坏,音色不错。
他便盘坐在这浓雾古松之下,悠然抚奏了一曲。
琴音袅袅,空灵深幽,缥缈出尘。
白雪柔坐在一旁听着,微微闭目,心神似乎都随着这琴声一起飘远,回荡在群山之间,洗涤一清。
良久,一曲罢。
白雪柔才又睁眼,发现原本浓郁的雾已经淡薄了许多。
“嫂嫂觉得可有生疏?”凌峋问。
“并未。”白雪柔含笑道,“我爹说的对,你的天资奇绝,不管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这琴才学几年就弹的这么好,真是让我这个学了十几年琵琶的人汗颜。”
“我就当嫂嫂这是在夸我了。”凌峋不由微笑,道,“嫂嫂的琵琶也是极好的。”
说话间,他招手唤来亲卫,将琴递过去让他送还。
白雪柔含笑摇头。
“行了,回吧。”她说,用完早膳,也好让凌峋去休息。
肉眼可见的,雾在一点一点散去,朦胧的群山慢慢变得清晰,仿佛从仙宫回归凡间一般。
萧瑟的初冬又迎面而来。
白雪柔忍不住想,不知春日来,又会是何种美景。
事实证明,走路的时候不能走神。
正想着,白雪柔忽觉脚下一绊,不由自主踉跄的往前倒去。
“小心。”凌峋反应迅速,伸手将她扶住。
白雪柔惊了一下,心里急跳,在凌峋的搀扶下站稳。
但来不及想脚下的事情,思绪全然被手臂上那结实稳重的手掌上。
她心中本就有事,更在意这般碰触,忙就要抽回手,但她还未站定,如此匆忙倒叫身子晃了晃,凌峋只好伸出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
“嫂嫂小心,不急,我在。”他说。
白雪柔心跳的几乎要蹦出来,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如此慌张,但好歹理智尚存,到底没乱动了。
她强忍着忽视掉那触感,先站稳,有心立刻招婢女过来,又觉得太过刻意,又要强忍着。
“没事吧?”虽然已经把人扶住了,凌峋还是有些紧张的问。
“没事。”白雪柔吸了口气回神,说,“就是惊着了。刚刚有些走神。”
凌峋扶着她起身站稳了,婢女们已经拥簇了过来,忙接过手搀扶。
白雪柔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竟察觉出一些酸痛来。
凌峋不动声色的将她放松下来的样子尽收眼底,刚刚的种种也在眼前浮现。
他几乎立时的,忍不住就有些慌张起来。
嫂嫂发现了。
是发现了吗?
凌峋静静的看着她,满心不安。
直到看白雪柔没有发作,才心下一松,勉强恢复了冷静。
看来嫂嫂无意揭破,或者也不确信。
几乎只是转眼的时间,凌峋就打定了主意继续粉饰太平。
“是我之过,我跟在嫂嫂身边,却没提醒。”凌峋温声道,却没说白雪柔,而是有些自责。
白雪柔本以为会被他提醒一二,没想到凌峋开口却是这个,轻怔后不由微笑,连刚刚心里的顾忌都顾不得了,只觉凌峋真是贴心的不得了。
“说什么傻话,是我分心,哪能怪你。”她道。
凌峋不语,又说,“嫂嫂看看,脚踝可有伤到?”
白雪柔微微动了动,只是绊到的足间有些不适,又在婢女的搀扶下试着走了两步,肯定道,“没事。”
凌峋不错眼的看着,见她真的安然无恙,这才放心。
之后两人一路回了白雪柔的院子,下人取来早膳两人一同用了。
桌上,凌峋自然而然的为白雪柔挟菜,白雪柔微顿,有些别扭。
有些事情没发现的时候还好,一旦有所察觉,便处处都显得刻意。
她想着,最终还是沉默的为凌峋挟了几样他爱吃的菜。
“吃了饭,你就去好好睡一觉。”白雪柔说着就去看他的面色,却发现这人面色入股,丝毫不见憔悴,嘴边的话就又顿住。
感叹到底年少。
但这一眼却有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凌峋今年个子似乎没再长了,不过他也已经足够高,如今白雪柔还不到他肩,站在一处时,要抬了头才行。但身形也从原本有些消瘦单薄的修长越来越结实健壮,肩膀眼见的变得宽阔,越发的可靠足矣让人依赖。
面容轮廓也越发利落,哪怕五官堪称美艳,但绝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被人当做女孩儿。
白雪柔已经许久未再这样仔细的打量他,如今猛地一看,才惊觉他不知不觉好似真的长成大人了。
白雪柔自觉不动声色的打量在凌峋的感知中无比清晰。
他没动,只当做没发现,却不由的热了耳根。
“好。”凌峋应声,忐忑于自己流露出来的异状。但白雪柔这会儿心神不定,只看一眼后就收回了眼神,便也没发现。
“这一次要去多久?”白雪柔问。
“最近那些世家动作不小,我多走走。”凌峋道。
挑拨,离间,算计。
表面的战争虽然停了,暗中的却还在继续,那些人想方设法要搅乱局势,小动作不断。
凌峋这大半年来感觉到了不少,也处理了不少,但他直觉暗中定然还有动作,便想着去看看。
免得将来要开战了才出问题。
“那你注意安全。”白雪柔一听就提起了心,多少英雄豪杰,死在不在意的小事上面。
她真的很担心。
白雪柔很清楚,这几年来,她这里都不得安生,想要凌峋死的人只会更多。
因着这点担忧,白雪柔又看向了凌峋,恰巧凌峋也看向她,认真道,“嫂嫂放心,我知道。”
“可别说放心这两个字了。”白雪柔打断,说,“我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听放心,就越发的不放心。”
凌峋一顿,然后笑起。
说来说去,之所以会如此,到底是因为白雪柔关心在意他。
他笑罢,对着白雪柔有些莫名和嗔怒的神情,认真道,“嫂嫂,我不会有事的。”
“嫂嫂喜欢这里就多住些天,只是天渐渐冷了,还是早些回长安,让府里生起地龙,莫要俭省。”凌峋叮嘱。
“嫂嫂过得好我才安心。”他说。
第49章 而后率众纵马而去,只是……
白雪柔不是铺张的性子, 甚至担心靡费,总要大冷了才生地龙,不似长安那些勋贵, 稍有些冷就开始了。
凌峋一开始没注意, 后来听人提起才发现, 毕竟他自幼习武,冬日地龙若烧的旺了, 还觉得燥热, 之后每年冬都会注意着些。
“我知道。”白雪柔被他叮嘱惯了,可如今大概是心境不同,竟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察觉出了别的意味。
什么时候起,凌峋待她如此事无巨细的体贴细心起来了?
白雪柔再三的想,却想不出。
之后, 凌峋在落仙观睡了半日后, 等到下午才起, 又吩咐安排了好些事下去。
白雪柔歇息的院里有一株红枫树。
初冬时节, 风一起,叶子就一片一片的落, 让她想起自己在燕都外别院里的那棵,她在那里还有一汪小湖,里面有鱼。
而这里树底下是一个亭子。
她又想起那年凌峋第一次上战场,冬日为了棉花的事回去找她, 在别院为她排忧解难,她松了口气的将事情全都交给他。
似乎也是这个时候。
凌峋忙完, 已经是傍晚,出来就见白雪柔蹲在地上捡树叶,轻轻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
“嫂嫂在做什么?”
白雪柔转头看了眼, 这么个大个子蹲在自己身边,让人想忽视都不能,余光都是他。
“我想找个合适的树叶做书签,只是总也找不到满意的。”
“我陪嫂嫂一起找。”凌峋笑道,又说,“嫂嫂可否给我也做一个?”
白雪柔自然说好。
但那别扭的感觉又来了,连着之后找树叶都有些心不在焉。倒是凌峋找的认真,千挑万选了一片满意的枫叶。
“嫂嫂你看这片如何?”他询问。
“挺好的。”白雪柔就也匆匆找了片树叶。
凌峋含笑看着她,叫树叶递给她,说,“那就劳烦嫂嫂了。”
白雪柔袖中的手微顿,伸手去接,没有过界的碰触,两人甚至连指尖都没有接触。
但还是那句话,心境变了,只是从凌峋冷白的至指尖接过那片枫叶,就让白雪柔感觉到些无法言说的暧昧。
白雪柔垂眸,敛了心思让自己不要想太多,转而交给婢女让她们收好,回头等她得空再去收拾,又安排下去准备晚膳。
“走吧,去小楼看看。”她已经整理好心情,转身笑着对凌峋说。
凌峋应好。
白雪柔住的小院在整个落仙观也算的上最好的,一直都是用来招待贵客。
院中亭台楼阁,虽不算富丽,却也精美别致。
小楼有三层,楼梯不算宽,若想两人并肩,难免就要挨得过于近,白雪柔止步,让凌峋先走。
“嫂嫂先走。”凌峋执意。
在这些事上面,白雪柔从来都拧不过凌峋,加上又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她很想跟凌峋将尊卑界限划清楚,但又知道如果执意,就太刻意。
事到临头,粘在手上,白雪柔才觉出麻烦来。
轻不得重不得,竟不知如何是好。
到头来,还是决定一如从前,佯装无事。
“那就我先。”白雪柔无奈,迈步上台阶时,又说了那句说过好些次的话,道,“只是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
“尊卑有别,你要走在前面。”她叮嘱。
白雪柔并不会觉得自己受不起凌峋尊敬,只是难免叫人说她情况,这种麻烦她虽不畏惧,却也没有必要。
天冷了,白雪柔穿的是橘红的大袖,披帛缠在手臂,又往下垂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橘香。
凌峋跟在后面,心神如丝线般丝丝缕缕的缠在白雪柔身上,感知着她每一处细节。
他避开了那衣角和披帛,却又在某一刻生出冲动,想一个不小心踩上去,那样嫂嫂就会摔进他怀里。
这个坏想法蠢蠢欲动,但凌峋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没有那么做。
倒是白雪柔,走在前面,却总有些不自在。
明明两人从前这一趟许许多多次,几乎日日相处都差不多,但现在却总让她有些无法忍受。
她好似能感觉到凌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让那里的皮肤都在发麻,浑身都在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凌峋看着她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白雪柔想,心提起来。
眼见着马上就到三楼,只剩下最后几阶楼梯,白雪柔微的松了口气。
窄小的楼梯之间,一切都显得逼仄又清晰明显到让人忽视不了。
她可不想再出今早那种乱子。
在这种小心翼翼下,一路顺利三楼,白雪柔轻轻吁了口气。
“来这里。”她对凌峋说。
凌峋将白雪柔的小心翼翼以及最后的放松尽收眼底,心里百般滋味起伏。
有忐忑,有担忧,又有些许欢喜——
嫂嫂对他也不是全然不为所动。
“嫂嫂要让我看什么?”凌峋跟上白雪柔,笑问。
白雪柔推开门出去,眼前豁然开朗。
大半落仙山尽在眼中,有雾气从山脚往上蔓延。傍晚的雾和晨间又有不同,天边有晚霞,连那雾似乎都沾染上了金红的色泽,分外漂亮。
落仙二字,名不虚传。
“看雾。很漂亮,对不对。”白雪柔笑问。
凌峋嗯了一声,余光却全都在白雪柔身上。
她的眼睫轻轻扇动,像羽毛,又像小扇子,还能看到她樱红的唇,微微勾着,看得出来的开心。
长安贵女们以奢靡华贵为乐,敷粉描眉画唇,金玉做成的首饰头面,金丝银线制成的衣裙,相互比斗,总要分个输赢高下。
分底蕴,分材质,分珍奇,想法设法,争奇斗艳。
白雪柔也爱尝试时兴的东西,但不奢靡,也不爱比拼。
但她生得好,哪怕只是寻常衣裳,穿起来也雍容华贵,夺目生辉,总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
在观中不用见人待客,她就只选了绢花和金簪。
却已经足够美丽。
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美丽的。
“王爷,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呢?”看了好一会儿雾,白雪柔冷静下来,忽然问。
凌峋下意识看她,却见她头也没回,依旧在看那雾,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嫂嫂怎么想起问这个了?”他问。
白雪柔生来不爱勉强别人,之前问过他两次,他说无意,想娶一个喜欢的人之后,她就没再过问了。
如今时隔半年,却又忽然提起。
是想打消他的心思吗?
“你说你暂时不想娶妻,但总有喜好,我就想问问。”白雪柔温声。
凌峋看着她,说,“我想想,大概是美貌,温柔,自在,豁达。”
白雪柔心中一动,下意识和自己对比,觉得似乎和她不像,偏偏凌峋又加了一句,说,“像嫂嫂这样的。”
她没忍住转过头去看他,对上凌峋一双温柔幽深的眼眸,那里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只等她询问之后说出口。
白雪柔一顿,竟不敢再问出口。
“像我?”她移开眼睛勉强微笑道,“你这样说倒叫我有些不放心。会不会是因为与我相处久了,才生出这种想法。”
“世间女子有千百种,俏皮伶俐的,明媚活泼的,知书达理的,都有其长处。王爷还要多多接触,认识一二才好。”白雪柔将劝说藏在这句话里,她在知道凌峋的心思后,想了一日,觉得他可能是跟她在一起呆习惯了才有这种想法。
若和别的女子多相处一下试试,说不得就改了主意。
凌峋神情微动,想斩钉截铁的说不会,但沉思片刻,徐徐道来的却是,“嫂嫂说的是。我一开始也这样想过,后来也尝试过。”
他在年少时或许会因为别人对自己的质疑愤怒急切,但在后面漫长的磨练,早就可以做到沉着冷静的面对。
哪怕他在听到白雪柔的话后心生急切,却也只是一瞬间,几乎立即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解决。
凌峋很早就察觉到自己对白雪柔心思的不同之处,那时他也为这背德的念头慌乱过一段时间。
他想过转移,去看过别的女子。
但只是看看,都觉得无趣吵闹,越是看,心中白雪柔的影子越是清晰。
不会有人比得过嫂嫂。
“活泼伶俐的,我觉得吵闹,端庄知礼的,我觉得无趣。思来想去,唯有嫂嫂这样的,刚刚好。”凌峋看这个白雪柔如是说。
这让白雪柔生出些错觉,凌峋不是在跟他说他的想法,而是在表白。
她失笑摇头,还是觉得凌峋欠了些考虑。
“总之,还是要多尝试一番。婚姻事关一生,之后要相处几十年,总要考虑好才是,万万不能小心大意。若相处一段时间后才觉得不合适,变了心思,对谁都不好。”
话不能说明,白雪柔想方设法的劝说。
“嫂嫂,我已经十七了。”别的凌峋都刻意松口,可以顺从白雪柔的话,唯有这个,他认真道,“我早就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白雪柔一怔。
“嫂嫂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凌峋试图让白雪柔明白自己的真心。
一些话两人都无法说明,也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如此含混模糊,却又若有所觉,便就生出了一分格外的暧昧来。
白雪柔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片刻后才慢慢道,“…你想清楚了就好…”
虽然她还是觉得凌峋可能弄错了某些事,但已经不适合再说下去了。
白雪柔生出些冲动,想和凌峋说面首的事。
不知道这样能否让他私心,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凌峋心情好似不那么平静,现在说这个可能会刺激到他,罢了。
白雪柔心中生出千百种心思,最后一一按下。
两人看着雾,却有种不同往常的安静,让侍候的婢女们都有些不安。
直到晚膳后,两人一如既往的用膳,说笑自然,才让侍候的下人们都放下心。
两人用过晚膳,凌峋就该离去了。
亲卫送上大氅,凌峋自己动手披上,冷白修长的手指系上系带,白雪柔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总爱穿黑色,这些年都不变。
一样的身高,但肩膀宽阔起来再穿大氅,就让人觉得更加沉稳可靠。
凌峋还在叮嘱白雪柔,都是些日常的琐事,吃喝之类,白雪柔都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话。
“好,我知道。”她一再的应声,眼看着凌峋还要说,她不得不打断,“王爷,我都知道的。你是不是忘了,我比你年长五岁。”
凌峋只好停住,说,“可我总不能放下心。”
白雪柔笑笑,转而叮嘱他。
说着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然后就是舒缓的对话,衣食住行等等,不过是些寻常事。
但人生年年岁岁,来来去去,大多都是这些寻常事。
白雪柔一路将凌峋送到落仙观门口,亲卫已经准备好马匹,牵着重光在那边静静的等。
她驻足,看凌峋翻身上马,两人互相道别。
“嫂嫂,回去吧。”凌峋牵着马未动,看白雪柔时带着不舍。
白雪柔微微摇头,夜幕暗下来,道,“我送你,正好也看看这些景致,你先去吧,路上小心。”
她本来想让凌峋早些走,只是他不同意,耽搁来去,天又黑了。
凌峋心中微涨,轻声说好,而后率众纵马而去,只是回了几次头。
见他如此,白雪柔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第50章 夫人今日来此,可是想找……
这一天里她在自我怀疑中一次又一次的回想, 思考,是否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凌峋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但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没有。
她对凌峋, 始终都维持着正常的, 毫无越界的, 对弟弟的关切,绝对没有丝毫暧昧。
那凌峋为何会如此。
还是说, 是她想多了?
“真是冤孽。”最终白雪柔说。
她有些自责, 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能早些发现凌峋的心思,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如今凌峋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她说的再多, 也于事无补。
若能早些发现, 她定然会再三小心保持距离, 务必不叫凌峋生出其余心思。
但现在说再多也都晚了。
白雪柔怔然, 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峋驻扎永县停留一日两夜的消息没用多久就传回了长安。
众人还在猜测他动向的时候,虞楷第一时间想到了在落仙山的白雪柔。
只怕是看她去了。
虞楷冷淡的猜测, 又忍不住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
一开始他是极其厌恶的,只是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竟然跟小叔子搅合到一起,虞楷就觉得这是一种对他的极大的嘲讽。
他当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因为心中的愤怒, 刻意对白雪柔表现的格外冷淡。
他想过白雪柔会疑惑,会不满, 或许还会询问他,但是都没有,白雪柔从始至终都表现的不在乎。
她并不在意他如何。
虞楷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确定这一点, 然后就是不甘,又因为察觉到自己的不甘,而生出愤怒。
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他竟然还惦念。
他恨自己放不下。
可虞楷就是放不下。
白雪柔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浮现在他心头,让他念念不忘,总忍不住去靠近。
白雪柔可不知道暗中有人盯着她,又是如何的自我折磨。
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最多是觉得烦。
凌峋是夜里走的,白雪柔送他到落仙观大门,目送那一队黑骑里下山。
然后山下候着的人一起,几百人动身远去。
真是好大的阵仗。
那种军队独有的强横且凌厉霸道的气势,隔着老远都能清晰的感知到。
白雪柔边走边回忆,不免有些出神,可却总也想不起,也记不清凌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好像不知不觉,就已经如此了。
“夫人,夜风大,别吹着您了,咱们回吧。”金桃上前劝说。
白雪柔的小院在半山腰靠东的地方,从落仙观门口回去,要走很长的一段石阶楼台。
金桃看她驻足许久,一直看着王爷离去的踪迹,不由上去劝说。
“时间过得真快啊。”白雪柔叹道,抬步往回走。
“夫人这是想到什么了,这样感慨。”珠翠和金桃搀着她笑问。
白雪柔一笑,说,“就是想到当初王爷刚到我身边时,瘦瘦小小,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金桃等几个婢女都笑起,当时凌峋被白雪柔接到身边照顾时,她们还是她院里的小婢女,自然是见过那时候的凌峋的。
瘦瘦小小,阴郁低沉,不爱说话,可自从到白雪柔身边,眼见的一天一个样,穿着打扮更精致得体不消说,言行举止也越发的从容妥帖,有了王府公子该有的样子。
之后一年又一年,她们成了白雪柔近身侍候的贴身婢女,凌峋也成了镇北王。
“奴婢也还记得夫人总惦念着王爷的事,王爷也念着您的好呢,如今谁不说王爷待您尊敬,您的福气大着呢。”
往常这样说,白雪柔听见了总要忍不住微笑。
她也觉得有凌峋在,自己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顺心自在,可今日却高兴不起来。
几个婢女见她不笑,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其意。
今天她们瞧着白雪柔和王爷也没争执,可两人相处起来,就是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白雪柔叹了口气。
一路缓缓回了院子,凌峋一行人也已经看不见了。
“玉簪,你来。”白雪柔唤道。
玉簪立即应是,其它几个婢女见了,都退出去。
几个近身婢女管的东西都不同,玉簪主要负责府外的事情,白雪柔叫她,定然是有事吩咐。
白雪柔的确有事,她叫玉簪去寻摸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当面首的人选。
玉簪早就得了白雪柔的令,注意着长安成里的郎君。
无须名门世家,甚至最好不要,寒门也可,长相要上佳,品性要出众,身家要干净,最最要紧的,要省心。
不能惹麻烦。
她一直注意着,早就在心里有了好些人选,备着白雪柔随时问,如今白雪柔开了口,玉簪领命,准备回头再查探一遍,避免有意外。
之后白雪柔又在落仙山住了些时日,眼见着越发冷了,就下山回长安,回了镇北王府。
这段时间她没什么心思玩乐,一边烦恼凌峋的心思,一遍却又惦念着凌峋的暗卫,生怕他出去一趟有个什么闪失——
在察觉到自己的担忧时,白雪柔忐忑过自己对凌峋的心思,但思来想去,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她觉得没有男女之情,但想起自己偶尔对凌峋生出的喜爱,又不确定起来。
那欣赏,是全然源自于弟弟,还是男人?
如此种种,直叫白雪柔心烦意乱。
她回长安时,已经十月末,天一天比一天冷。
镇北王府一切如旧,白雪柔忙活几天解决了这段时间积攒的事情,玉簪那边人选也已经挑好递了上来。
共有三个,按照她的吩咐,都是寒门子弟。
一个是长安本地,家中六品小官,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一个是镇北军中一个将官的子嗣,虽然出身将门,却是读书的。
再有一个,就是外地来的读书人,去岁科考落榜,但根据玉簪调查,此人十分有才学,只是得罪了贵人,被人针对,连名次都没得上。
白雪柔便择了空,一一将三人看过。
时机到也不难找,长安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宴饮,有名门世家的,也有清流文人的。
而不出意外的,都会给镇北王府送帖子。
不过白雪柔不准备借住这个,她是找面首,可不好如此大张旗鼓。
第一个看的是那小官之子杜誉。
今年十九,庶子不受宠,代家中打理家业,开了家茶社。得知白雪柔来,忙亲自出来迎接。
玉簪精挑细选出来的,的确温和有礼,模样是十分出挑,温润俊秀,虽少了虞楷那样的清贵之气,但更加无害。
同白雪柔说话时,他言语间很是小心,只觉处处妥帖。
然后是将门之子杨霖,白雪柔在一处酒楼见了他,十八岁,面容俊朗,英气勃勃,身姿矫健。
他和友人说笑着上楼,与白雪柔打了个照面,忙屈身见礼,腰肢劲瘦,引得白雪柔多看了一眼。
白雪柔微微一笑,没有过多停留,最后是那落选的学子祝吉。
关于祝吉,白雪柔初听这名字的时候,只觉耳熟,几次后才想起是在那小说中听过他的名字。
他在小说后期出现,是吴王方的谋士,被凌峥点明当初落选是虞家所为,虞家知他才高,刻意针对将他逼到吴王方的阵营,后他弃暗投明,重创吴王,投入凌峥麾下,成为针对郎家的主力——
至于为何如此,那就是祖辈的旧怨。
大齐两百余年,自科举后起了无数门第,有的如郎家那般绵延至今依旧兴盛,也有的渐渐败落,祝家就是其一。
祝吉的曾祖父曾官至尚书,但后辈不争气,将家业败落,如今勉强算作乡中一富户。
而祝家之所以如此,皆因郎家针对。
郎澄和祝吉的曾祖父曾结下仇怨,后来连他的后辈都不曾放过。
白雪柔已经许久没想起过那本小说的事情了。
若非祝吉,她早就忘了。
总之,这个祝吉是个厉害的。
祝吉去岁落选,但一直留在长安,以抄书为生。
说来也巧,他抄书的店铺正是白雪柔的产业。
前年白雪柔见好些学子来长安,不乏困顿之辈,就让人开了书铺,后面有可以住宿的屋舍,借居再次可以靠抄书以及写话本抵债。
据玉簪所说,这祝吉还是个写话本的好手,好些白雪柔爱看的话本都是他写的。
白雪柔对之前的杜誉和杨霖感觉平平,觉得可以,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可想起祝吉,她倒来了兴致。
趁着一日好天气,去了书铺。
说起来,这书铺虽是她的产业,白雪柔却没来过,这还是第一次。
位置比较偏僻,铺面也不算如何宽敞,她已经很少会来这种店铺了,偶尔来一次,还有些新奇。
书铺掌柜认出了玉簪,慌忙出来迎接,他本是不认得白雪柔的,但见了玉簪的样子也认出了人,忙就要上前见礼,被白雪柔抬手制止。
店中还有好些人在,大多都穿的布衣,不算鲜亮,但整洁,瞧着都是些身家普通的读书人。
玉簪让掌柜下去,引白雪柔上了二楼,二楼要清静些,多了好些长案,不少人在这儿抄书。
一行人上来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看见白雪柔后顿起骚动,最后有人率先起身,见礼道,“草民见过白夫人。”
白雪柔看去,第一眼是瘦,第二眼是清俊,但最出众的是他的气质,明明一身简单的布衣,却给人一种洒脱不羁的风流蕴意。
只是一眼就叫人印象深刻。
长安城中能被叫做白夫人的不少,但第一个想到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这件书铺的主人,前镇北王妃白雪柔。
看祝吉这样恭敬,众人立即接连见礼。
“都请起吧,我只是来看看。”白雪柔温声。
众人迟疑着起身。
“你认得我?”白雪柔看着祝吉说,
她对这个人并无印象。
“偶然见过白夫人风姿,是以记得。”祝吉缓缓道。
白雪柔了然的哦了一声,含笑看着众人说,“诸位请坐,我只是来看看,没什么事,这便要走了。”
她没准备这样大张旗鼓,原本准备来看一眼就走,谁知被祝吉人了出来,还是先走吧。
众人立即拜别,白雪柔微微笑了笑,率人转身离去。
“请等等,白夫人,草民有话想与您说,不止可否借一步说话。”祝吉追上前道。
白雪柔驻足侧身回眸,似有惊讶,但没问,只说,“好,跟来便是,玉簪,寻个安静的地方。”
玉簪立即应是,说,“店中有空房间,奴婢这就让人收拾。”
白雪柔说好。
趁收拾的时间,白雪柔在一楼转了转,期间祝吉默默的跟随在后。
不多时,房间已经收拾好。
祝吉知道这间房,之前也来过,可这次再见,已经大变样,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屋里干干净净,染了熏香,不是什么名贵的熏香,只是清新的果香,但白雪柔往那一坐,就让整个屋子都变得高雅起来。
“你也坐。”白雪柔笑道。
“多谢夫人。”祝吉拱手谢过,上前在她对面坐下,垂着眼,不敢多看。
“我看过你写的话本,很有趣。”白雪柔先道,“以后得空记得多写一些。”
她实在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莫说祝吉本来就没多少敬畏,就算是有,听了这句温和的话,只怕也要消去大半。
“能得夫人的喜爱,是我的荣幸。”他笑道,转而说,“草民冒昧叫住夫人,是想问,夫人今日来此,可是想找一个合适的面首人选?”
白雪柔不由惊讶,屋中几个婢女也都侧目,屋内气氛霎时沉凝。
她微微抬手,示意婢女们不必妄动,而是看着祝吉,便是说着面首二字,也浑身都透着一股洒脱,似乎丝毫没察觉到此时此刻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你为何会如此觉得?”她问。
祝吉笑道,“草民大半年前就察觉有人暗中关注,昨日还有人特意来问,一直在想来的会是何人,没想到是夫人。”
“再加上近日京中流言,夫人来此的意图,就很清楚了。”
“你很敏锐,消息也很灵通。”白雪柔说。
关于流言的事情,白雪柔知道的也不久,京中不知从何处起,说起镇北王府只她与凌峋两人,孤男寡女等等。
虽然并未明言,但话里的意思却让人深思。
“草民混迹长安,难免听得多了些。”祝吉笑道,并不为自身处境窘迫。
“你注意来的是谁,应当是想看看来的是否是能提携你的贵人,见着我,你可失望?”白雪柔笑问。
“怎么会?”祝吉讶然,说,“若说贵人,这满长安的谁能及得上夫人您。您才是这长安最大的贵人。”
白雪柔又笑。
“所以,你叫住我是……”她看着祝吉,没有将话说尽。
“草民不才,自衬有两份姿色,既夫人有意,不知,您看我如何?”祝吉起身长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