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婢女都不由微的睁大眼睛。
白雪柔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是玉簪选中几人中年纪最长的,只比她小一岁,今年二十有一。
但也是最聪明的。
“起来说话。”她道。
祝吉直起身, 坦然的看着白雪柔。
“原来, 你是来自荐枕席的。”白雪柔道, 见祝吉神色不变,又问, “你就不怕暴露之后, 被人耻笑吗?”
“夫人说笑了。”祝吉笑道,“若能被夫人选中,是我的荣幸。若有人说什么,只怕也只是嫉妒。您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样貌, 世家子都竞相追逐, 何况我。”
“只怕有人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白雪柔含笑看他, “那你就不怕吗?”
“当然怕, 但想得到什么,自然要付出什么, 草民自觉还有些活命的本事。”
白雪柔看他,很是满意。
只一样,她不确定他现在是否已经投奔了吴王方的势力。
“挺好的,你可有投奔吴王?”她直接问。
祝吉讶然, 说,“夫人如何这样问。”
白雪柔静静的看着他, 说,“你与郎家是世仇,想报仇投向吴王无可厚非。”
说起郎家, 祝吉的神情终于出现些变化,抑制不住的流露出些许冷意,但看着白雪柔时却更加认真,道,“但那是以前,有夫人在,镇北王府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甚好。”白雪柔微笑,说,“那从明日起,你就去王府做一门客,得闲了给我写写话本,如何?”
“多谢夫人。”祝吉霎时喜形于色。
“你可想好了,我招你进府,之后会面对什么。”白雪柔提醒。
“夫人给我机会,之后能做到如何,就看我自己的了。”
“很好。”白雪柔说。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镇北王府多了个门客。
镇北王府的门客不少,有厉害的,也有平常的,但只要有一技之长,都能在王府待下去。
王府很大,这些门客都住在西边靠前的院子,白雪柔让人给祝吉安排了一个靠近内院的院子,里面都收拾整齐,祝吉可以直接住进去,还分有两个小厮照顾。
这个动静很小,但长安城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上午,白雪柔看完凌峋送回来的书信,展开信纸,稍稍犹豫后,只写自己找了个会写话本的书生做门客,多余的没提。
但她想凌峋会知道的,他留在长安的人手会给他递消息。
送完信,白雪柔想了想,让人教祝吉下午来跟她商量话本子的事情。
等用过午膳,她小憩一会儿,醒来后婢女便禀报,说祝吉已经来了。
“怎么来这么早,没说我要午睡吗?”白雪柔起身梳妆,闻言询问。
她又不是苛刻的人,没必要让人家干等着她。
银桂禀报,“说了,只是祝郎君说,他担心来迟,所以想先来这里候着。”
“倒是有心,只是不用,回头记得告诉他。”白雪柔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这几天总阴着天,看起来要变天了,她总忍不住犯困。
银桂应是。
白雪柔闭目让人妆扮,心里却在想事。
她发现自己现在很难再相信别人,如虞楷伏蔚那等人,她连靠近的机会都不会给,而就算是祝吉这样无权无势的,她也会怀疑对方是否有异心。
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白雪柔不免感叹,身份越高,身边人就越是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一个看似寻常的人背后会是哪个势力,她也就越不安,越小心谨慎。
不是她有意,而是不得不如此。
梳洗好后,白雪柔去花厅见祝吉。
冬月里没什么花,门敞开,挂着厚厚的帘子,窗户留着条缝,屋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高架上放着一盆兰花和,形美,香味幽幽。
白雪柔进去时,祝吉忙起身见礼。
他今天穿的衣服是王府置办的,蓝色的锦衣,无多少装饰,不似昨日见的那般落魄,衬的气色也好了些。
只是还是有些瘦。
白雪柔想着,得趁凌峋回来之前好好给他补补,不然凌峋会怀疑的。
“坐。”她说。
“还是有些太瘦了,回头我告诉膳房,好好给你补补。”白雪柔笑道。
她说这话并无其它意思,但落在祝吉耳中却变了味道,他红了脸,垂眸间含笑的面上多了些不好意思。
昨日自荐当面首时,他想着要抓住这个机会——
毕竟就像他说的那样,给白雪柔这样一个美貌性情又良善的夫人当面首,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甚至许多人都求之不得。
更何况她还有那样的身份,只要稍稍给他些帮助,他就能在郎家的打压中挣得生机。
所以当时的祝吉毫不迟疑。
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住进镇北王府,再面对白雪柔,就不得不想面首一时了。
实际上今天前来,他就想过要做什么。
没想到就听到白雪柔说出这样一句话。
而且,她似乎并没有别的意思。
是想着让他再养养吗?祝吉想,温顺的应了声是。
白雪柔见了他如此,眸光一转,有了些笑意。
“关于话本子,你可有什么想法?”她在上首坐下,看祝吉也跟着做好,只是垂着眼,没有乱看,心里满意了些,笑着问。
“夫人想看什么样的?”祝吉反问。
“你之前写的那样就好。那种穷书生得贵女青眼然后娇妻美妾升官发财的简直污了我的眼,你就很聪明,写的更适合女子看。”
话本子早就有写,但时至今日,市面上更多的还是给男人看的,适合女子的不多。
祝吉一听就知道白雪柔的意思,立即说出自己早就有的一些想法。
白雪柔听了便就来了兴致,和他你来我往的说了起来,然后又让人备笔墨,让他现写。
祝吉聪明,有一心多用的能力,写字的时候不忘和白雪柔聊天,说起活字印刷的事情。
原本这个朝代并没有活字印刷,白雪柔得了话本子,销量不错,可每次雕版就要做好久,就想起了活字印刷术。
之后果然迅速推广开,一开始还有些阻力,但有镇北王府在,一个个都老实下来。
祝吉对此大家赞叹。
白雪柔并未居功,表示曾听人说起,才让人尝试,并不是她想的。
祝吉微的惊讶后,反而更加诚恳。
他看的清楚,更非短视之人。不管是从前的棉花,还是现在的活字印刷,这种利国利民的事情都足矣名垂青史。寻常人只有迫不及待将功劳戴在自己头上的,几人能想白雪柔这般,慨然说出真话来。
只白雪柔这样的品行,就足以让人钦慕。
祝吉忍不住看了眼白雪柔。
这位夫人非沽名钓誉之人,温柔良善亦都是真的。
这些特质,在如今来说太过罕见了。
之后两人相处可称愉快。
祝吉虽洒脱不羁,却不是狂放无礼之人,行事进退有度,加上言辞讨喜,白雪柔对他迅速从原本的生疏到熟络,越发欣赏。
而与此同时,长安的消息也在经过一路的奔波,递到了凌峋手中。
凌峋正在巡视之前打下的东边地界,经过一年多的治理,这里初步恢复了平和,虽然百姓们在看到兵马时还是会下意识慌乱不安,却也不像从前般若惊弓之鸟,一见就万分惶恐。
眼下见了镇北军,还有感激,每每有人知道凌峋的踪迹,更添崇敬。
收到信时,是傍晚。
白雪柔的信件是家信,无甚要紧之事,由王府护卫亲送,快马疾驰。而长安送去的密信则要更快上几成,日夜不停,力图让信能第一时间送到凌峋手中。
凌峋刚刚处置完几个蛀虫,堂前的血还未干,散发着些许铁锈的腥味,那是贪官求饶时磕破头留下的。
左右侍候的人噤若寒蝉,呼吸声都不敢太重,眉眼尤被凌峋刚刚若乌云般隐而不发的盛怒压得不敢抬起。
但这凝滞到让人几乎喘不过气的气势,在外面亲卫疾步进来,说有长安来信时,俱都慢慢散去。
凌峋略有冷意的面容恢复了平缓,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侍候的人心下一松,每次收到长安送来的信,王爷的心情都会好上不少,这次的事应该能过去了。
众人正暗自庆幸,熟料不过片刻,凌峋面色忽然一冷。
长安来的密信往往简短,先说朝中和几家的动向,王府和白雪柔的事情留到最后。
朝中和那几家没什么大动作,可接下来,就说起了长安最近的流言,道对方行事诡秘,尚未查清根源,然后就是白雪柔接一落魄书生进府,让对方为她写话本子的事情,道夫人每日召唤,言说许久,且留下用膳等。
写信的人不敢说两人亲密,但字里行间都是痕迹。
凌峋一时失态,合手将信纸揉成一团,有碎末簌簌掉落。
左右侍候的人一时连喘气都不敢了。
难道长安发生了什么大事?众人不安的想。
“王爷,可是长安有事?属下立即安排回程。”亲卫凌奇进言。
凌峋抬手制止。
“长安无事,是一些私事。”他缓缓道,沉默片刻,让人去叫随行的人来。
闻言,众人这才心下一松。
但看凌峋显而易见的不悦,还是心怀忐忑。
“都退下。”凌峋道。
左右侍候的人立即出去,余光却见那位少年老成的王爷微微垂首,展开被揉的要烂了的信纸,竟好似有些落寞——
凌峋的确很落寞,随之而来的是慌张,不安,难过。
密信上的内容乍一看,是白雪柔为了遏制流言才会如此,但凌峋知道,并不是。
嫂嫂不会在意这些流言,便是在意,也不会用这种昏招。
接人进府并不会让旁人放弃揣测,只会觉得她心虚有意为之。
白雪柔不会做这种无用的事情。
她接人,只会因为想接。
可她明明已经知道他的心意……
却还要这样做。
是想打消他的念头吗?这是不是说明,她对他无意。
种种想法在心中盘桓,凌峋只觉心好像拧在一起,又似压上了石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怀。
“嫂嫂…”他低语。
凌峋总是挺直的背微弯,闭了闭眼。
嫂嫂,不要这么对我。
可怜可怜我吧。
第52章 “嫂嫂说的可是关于你我……
不多时, 随行的人都赶到。
王府有属官,都是这些年网罗的人才,凌峋上位之后又安排了自己的人手, 但他并不任人唯亲, 而是择才取用, 只要无有二心,凌纪安留下的人也好, 凌峥留下的人也好, 他并不在意。
凌峋迅速安排下去,他放心不下王府里的事情,再无心巡视,要立即赶回长安。
至于会不会让人生出更多猜测,他现在都顾不得了。
但巡视还要继续, 凌峋亲点了几个人, 让他们继续。
第二日, 他启程返回长安。
走出几日后, 凌峋收到白雪柔的家信。
信中语句平淡,说的都是日常的琐碎, 从前他看了只觉欢喜,仿佛心间人就在眼前,可这次,他翻来覆去, 却只看到白雪柔一字未提那被她接进府的落魄书生。
凌峋心中顿时生了魔障般,只是一味的想嫂嫂为何不提。
何时她们之间也有了秘密?又或者嫂嫂并不在意, 还是说只是不想让他知道?
凌峋心中辗转,良久才提笔回信。
末了,笔微顿, 表示自己已经回城,不日将返回长安。
不知不觉,冬月已经过半。
白雪柔看完信细眉便就微的蹙起。
“胡闹。”她说。
关于流言白雪柔已经让人整顿,事关镇北王府,本就没几个人敢胡乱说,眼下就更不敢了。
她这样直接干脆,反倒显得坦然,倒是打消了不少人的揣测。
可凌峋此时为了如此小事放弃巡视回长安,岂不是要让那些人更加多想。
凌峋不该是这样不懂事的性格。
可他偏偏就回来了。
之前种种心事再次在心中翻滚,白雪柔只觉心烦意乱,却要强撑着让人好生收拾府中上下,迎接凌峋回府。
等安排下去,她才在屋中凝眉,按揉着眉心久久无法松开。
她此举的确是抱着别有暗示,并且进一步潜移默化的打消凌峋心思的想法。
却没想到凌峋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凌峋,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雪柔心知,凌峋此次回京,只怕会生出更多的变故。
她又该怎么办?
因着这件事,往日下午白雪柔都会叫来祝吉小坐一会儿,今日也未曾。
另一边,祝吉久等未曾来人,才从下人口中知道镇北王要回长安的消息。
王府门客不少,但对于祝吉这样一个靠着白雪柔才进来的新人,多少都有些看不起,这会儿知道消息,看他的眼神多少也多了些看热闹的意思。
祝吉面色不动,早在决定找上白雪柔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之后要面对什么。
而白雪柔的温柔和美貌,则让他更加的心甘情愿。
他并不吃亏,甚至可以说占便宜了,这种情况下,被人讥嘲算什么。
只是凌峋回长安的事情,还是有些超出了祝吉的预料,回屋后,他若有所思。
北方已经巡视完,然后是东方,按照他的预算,这一去怎么也要两个月,到年前才能回来。
可镇北王现在就回来了。
是因为白夫人找面首的事情?不赞同?
但根据祝吉对白雪柔的观察揣测,对方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她既然会找他,就说明镇北王应当同意。
再者,镇北王若真不喜,叫人回来说一声就是,也不至于要亲自赶回来。
做给别人看的?
似乎没必要。
祝吉这般思虑半天,不得不想到最糟糕的一个可能。
可能,那个传言并不只是虚假。
“嘶——”祝吉抽了口气,只觉腿软,后退几步坐在凳子上,抬手捏了捏眉心,觉得事情难办了。
天知道,在听说那个传言后一直到现在,祝吉一直都觉得是有人胡乱揣测故意中伤镇北王和他嫂嫂。
结果现在思来想去,竟然很有可能?
那他的处境可就不太妙了。
白夫人啊白夫人,你可坑苦了我。
祝吉是胆大,不是傻。
被镇北王记在心里,他以后还能好?
白雪柔这天没睡好,早上起来有些头昏脑涨的,就又出去吹了吹风想清醒一点,结果就得了风寒。
府中上下顿时紧张起来,叫来府医开了药给她。
白雪柔只是有些晕沉,感觉并不算糟糕,却也担心真的病重,药端来就喝了。
她睡了一觉,醒来精神头勉强好些,第二顿药也已经端来了。
喝了药就又想睡觉,接下来几天都昏昏沉沉。
出乎白雪柔预料的是,祝吉并未坚持来寻她,她还以为在知道凌峋回转长安后,祝吉会想来问她要个明白话。
正所谓病去如抽丝,白雪柔平日养护的好,已经好久没生过病,这次一不小心,顿时就显得来势汹汹。
连绵多日,才总算好了些。
凌峋也回来了。
他早就得了信说白雪柔病了,是以没让人提前回府禀报,免得还要劳累白雪柔出来迎他,是以等白雪柔收到信的时候,他已经进府。
她刚穿戴好,人已经到院门口了。
即使如此,白雪柔还是迎了出去,在院中遇到了凌峋。
“嫂嫂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凌峋见了她只觉清减了许多,立即说,“我不让人禀报就是不想你劳累,既然身体不适,就该好好歇息才是。”
“已经快好了。”白雪柔笑道,只是不放心,所以要多休息些时日罢了。
凌峋只是让她快回去,一直到回屋坐下,才送回了口气。
屋里地龙烧的暖融融的,白雪柔轻轻吐了口气,看向凌峋想说些什么,却对上他有些沉凝的面色,忽然就有些无言。
只是一段时日不见,凌峋好似瘦了些,面容轮廓越发凌厉,依旧美艳却绝不会让人认成女子,如一把传世宝刀,美的咄咄逼人。
他凝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情绪翻滚,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言不发。
“一路赶路辛苦了,一会儿用完膳就去好好休息。”微妙的停顿后,白雪柔说。
凌峋看她,开口却是,“嫂嫂不问我为什么放弃巡视回来吗?”
白雪柔一顿。
她一直避免说起这些,但凌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有那么瞬间,她几乎胆战心惊,担心凌峋说出那些她不想听的话。
白雪柔勉强笑了一下,说,“你行事,自有你的理由。你现在是大人了。”
她依旧温柔,体贴,若无其事,就好像那些折磨了他这些时日,每天都无比煎熬的事情没发生过,亦或者她不知道一样。
凌峋有那么一瞬间生出强烈的冲动,想要直接说出口,但看着白雪柔眼底隐约的不安,最终还是忍下了。
听完白雪柔的话,凌峋若有所指的重复,说,“是啊,我现在是大人了。”
白雪柔心里猛地一跳。
“本就巡视的差不多,我有些思念嫂嫂,就回来了。”凌峋口中一转,却是将将话接了下去,笑道,“听说嫂嫂收了一个门客?”
这话问的直接,白雪柔就也应了一声,说,“我觉得他很有些聪明才智,话本子写的也好,就收了。”
她心中略有些慌张,话说的就也多了些,一连说出好几个话本子的名字,都是她曾经和凌峋说起过的,笑道,“都是他写的。”
凌峋没听出祝吉有才与否,心里怒火一簇一簇,只想到这人就是凭借话本子才让嫂嫂动心的吗?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维持住了面色的不变,道,“原来是他,既如此,我这便见上一见。”
“现在?”白雪柔心下一顿,笑问。
刚回来就要见祝吉,若传出去,谁都能看出凌峋的在意,只怕流言要更不好听。
凌峋嗯了一声,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白雪柔轻轻吸了口气,劝说道,“长安的流言你想必也知道,刚回来就要见他,只怕会叫人生出更多揣测来。不如明日?左右人又跑不了。”
“什么流言?”白雪柔正想这人要装傻,却见凌峋接着说了下去,道,“嫂嫂说的可是关于你我,说我们有私情的流言?”
凌峋这话说的分外坦然,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
可他一双眼却紧紧落在白雪柔身上看着她,仿佛要将她锁在里面一样。
白雪柔初时还能忍住,片刻后却还是不由的移开了眼神。
凌峋越发的不加掩饰了……
这次的事还是刺激到他了……
她想,整了整乱了的心绪,应了声是。
“那便无妨。”凌峋道,“清者自清。”
白雪柔顿时无奈,那得的确清白才行。
眼见着凌峋这是准备耍无赖了,她一时竟有些无计可施。
一个讲道理的人忽然不跟你讲了,总让人有些不适应。
凌峋已经开口让人去叫祝吉来。
白雪柔张口想要阻止已经晚了,只好看向凌峋,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之前觉得以凌峋的性格就算知道祝吉的事情也不会如何,最主要的是,她知道凌峋不会惹她生气——
是的,白雪柔就是如此笃定,这不是她的自信,而是源于两人长久的相处。
甚至可以说是恃宠生骄。
但看着这样的凌峋,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白雪柔敛了眉眼,想,不论如何她都要护住祝吉才行。
不多时,祝吉来了。
他心里那叫一个忐忑难安,任谁刚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回来,下一刻就收到传唤,想来心情都好不到那儿去的。
更别说他还有着疑似白雪柔情人这个不能言说的身份。
不过别管心里怎么慌张,祝吉面上都稳住了,依旧洒脱不羁,见面行礼也没出岔子。
他在心里想了无数应对诘问呵斥的对话,但都没有。
凌峋让他坐,考察了一下他的学问,还有处事的手法,然后就抛出了一句话,“嫂嫂言说祝郎君有才,果然所言不虚,如此才学,只是在府做一个门客,多少有些浪费。”
“南边刘将军近来收复不少地界,正缺教化管束,不知先生可有意前往,做一地父母官?”凌峋如是问——
作者有话说:这算是,那什么正室气度,大房手段吗?
第53章 他厌恶白雪柔,但最厌恶……
祝吉怔然欢喜, 随之生出许多感念。
是他狭隘,看轻了这位年少的霸主,以对方的身份地位何须对他如何, 只需稍稍开口, 自然便是他拒绝不了的条件。
“王爷厚爱, 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早已收了夫人的邀请, 自该忠人之事。”祝吉虽动心, 却也没有立时答应。
他最恨见利忘义的无耻小人,虽然白雪柔叫他来似有他意,可终究未曾对不起他,到底婉拒。
“无需如此。”白雪柔回神,笑着开口, 心中亦是诸多感慨。
她没想错, 凌峋的确不会伤害她, 他的手段也越发成熟, 早就掌握了让人心甘情愿受他驱使的手腕。
白雪柔心中复杂依旧,只一个念头最为清晰。
还好凌峋没做出以势压人, 强取豪夺这样狗血的事情……
“能得王爷这句话,可见你才高,只是为我写话本子,岂不是浪费了你这一身才学。”白雪柔对祝吉说, “做父母官,为一地百姓谋福祉, 这可是好事。你即有心,就去,得空为我写个话本子送来就是。”
“说起来, 寻常百姓爱恨情仇,见得多了,想来话本子也能更得趣。”白雪柔和祝吉话本子说的多了,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多谢夫人,定不负夫人所托。”白雪柔不曾挽留,这让祝吉心下一松,比起做门客做面首,他自然更愿意做一地父母官。
他起身谢过,心中想白雪柔是否早就想到镇北王会如此,这个念头一起,就生出些别的味道——
总感觉自己成了这两人之间种种的一个点缀。
“在下一定仔细观察,写了话本子送与夫人。”祝吉边说。
“好好好,那我可就等着你的话本子了。”白雪柔笑道。
她是真的喜欢祝吉写的话本子,这人文采风流,灵气十足,加上看法也不似寻常男人那般让她不适,很能体察女子的不易之处,堪称小说界的女频大神。
祝吉一开始写话本子只为谋生,竟真挣着了钱,他仔细钻研,倒也越发察觉到了女子的不易。
之前和白雪柔几番畅谈,很能明白她的想法。
“若写好,在下定然第一时间送回来。”
凌峋坐在一旁,看两人你说我答,忽然有种自身被排斥在外的感觉,神色便就有些淡。
“既如此,明天便去上任。”他说。
祝吉察言观色的能力极为出众,虽然和白雪柔说话,却一直注意着凌峋的神情,闻言立即再三谢过,而后利落的告辞退下了。
屋内就又只剩下两人。
“没想到你这样看好他。”白雪柔总觉得气氛又有些别扭,主动开口道。
“嫂嫂慧眼,此人的确不俗。”
白雪柔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阴阳怪气,一时又怀疑是自己想多了,不想再这样下午,索性闭目,按捏额角。
凌峋心里吃味,说话难免泛酸,见白雪柔如此,立即想起她刚病过的事情,忙放缓了声音,询问,“嫂嫂怎么了?”
听他语气恢复了正常,白雪柔心里一松,说,“没什么,就是有些昏沉。”
凌峋就关切起来。
一直到用完晚膳,白雪柔几乎都要以为祝吉的事情过去了,却听他说,“嫂嫂叫那祝吉进府,可是觉得寂寞,想要个得趣的说说话?”
她心一跳,最终嗯了一声。
“是我疏忽,之前还说要亲自为嫂嫂找合适的人选,后来竟忘了。”凌峋含笑说。
一下午的相处,两人已经没了刚见面时隐约的别扭,仿佛又回到从前。
白雪柔也想起之前说过的面首言语,一时面热,心里又有些恼。
早知凌峋有这个心思,她绝不会与他说这些。
“我也只是一时意动。”她只好说。
白雪柔有心说再不提这件事,凌峋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道,“只是祝吉的门第是在卑微,难免辱没嫂嫂。”
“嫂嫂若有意,我为你寻几个合适的人选,至于他,便就作罢。”
白雪柔看他,几乎想问祝吉不行,谁行。
但最后到底没问。
“好。”她说。
凌峋现在有些急躁,白雪柔不想逼急了他,决定先缓缓。
之后白雪柔没再提起祝吉,凌峋也没有,倒是提过一嘴给她挑选合适的人选,又说她在病中,再等等。
白雪柔看他耍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小把戏,也没说什么。
祝吉的事情就这样揭过了,等第二天他动身前往凌峋所说的地界后,王府上下再无人提起他。
白雪柔再次听到祝吉的名字是在玉城长公主的宴上。
她为了养病,有足足半个月没出门,一开始是自己提不起劲,后来就是凌峋回去了盯着她。
等眼下终于能出门,已经是腊月了。
这半个月里,长安城可谓是风声鹤唳,不同于白雪柔尚且怀柔的手段,凌峋把例外都犁了一遍,顺便将长安握的更紧。
种种传言,为之一清。
再无人敢在背后多说。
这是长安城中的世家贵族们,第一次清楚的看到这位少年镇北王隐藏在沉静内敛下的霸道与凛冽。
玉城长公主也吓了一跳,因为传流言的就有她府邸的一个管事,还被镇北军找上了门,后来证实那个管事是在宴会上听人偶然提起,但是谁完全没有印象。
这次白雪柔登门,她还跟她亲自致歉,道没有管教好下人。
白雪柔并未说什么,还反过来安慰她道府上人多鱼龙混杂,难免如此。
这种宴会大家都参加惯了,之后各玩各的,只是最近添了爱好搓麻。
玉城长公主叫上白雪柔,然后就是半固定的两个搭子伏二娘和高氏,四人一桌,言谈间就提起了祝吉。
“我听说那祝吉你很是喜欢,还亲自接进府做门客,怎么又走了?”玉城长公主状似好奇。
其实她更想问是不是凌峋赶走的。
倒不是有人乱说,实在是这件事太过清晰分明,先有凌峋放弃巡视返回长安,他回来第二日祝吉就离开。
谁看了不觉得祝吉这是被凌峋给赶走了。
提起祝吉,白雪柔就不得不想起这半个月来的种种,凌峋和她看似一切如旧,但彼此又都怀揣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
秘密衍生出疏离,又催化出些许她不愿意面对的暧昧。
白雪柔是真的觉得这事难办起来。
凌峋种种言行无一不在说明他的不愿意放弃,现在之所以不挑明,不过是跟她一样,不想逼急了对方而已。
现在只能拖。
要么拖到凌峋放弃,要么拖到他不想再拖挑明。
白雪柔不想这么被动,却又无计可施。
短暂的分身,白雪柔面上不显,笑了笑说,“王爷觉得他有才,只是留在王府做门客未免有些屈才,让他去外面,做父母官去了。”
玉城长公主恍然,叹道,“这么说,这个祝吉的确有才,难怪能被你看中。”
“可不是。”白雪柔轻巧一句。
玉城长公主解了惑,却又生出更多疑惑。
凌峋和白雪柔之间,是真是假?
两人对话间,都注意着一旁的高氏,祝吉和郎家的恩怨,就算之前没人知道,如今有镇北王府横插一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两家结仇,还是几十年前,郎澄做尚书的时候,打压下祝家。
郎家这些年一家独大,郎澄掌控朝局,结下的仇敌不计其数,相比起来,祝家也不算什么。
但那是以前,有镇北王府站在祝吉后面,眼瞧着祝家就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这事,往轻了说,是白雪柔一时兴起,镇北王给她的面子,亦或者是不想王府出丑事以此抹平。
往重了说,可就是镇北王要对郎家下手了。
高氏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微笑着摸牌,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
玉城长公主没能试探出什么,白雪柔还病着,就走的早了些,出去时,正好遇见虞楷。
“白夫人。”虞楷见礼。
白雪柔看他一眼,虞家玉郎,依旧俊美如明月在怀,分外夺目。心中想起却是凌峋最近查到的,似乎这次的流言和他有些关系。
她脚下一顿。
虞楷早就习惯了白雪柔的冷淡,还以为这次不会例外,谁知白雪柔竟然停下,心中不由跳起。
他怨白雪柔的不为所动,却又忍不住渴求她的瞩目,
“可惜了。”
虞楷听白雪柔轻叹,然后她抬步,走了。
犹记初见虞楷,俊美的郎君如朗月清风,徐徐而来,让白雪柔生出世家郎君果然不一般的感叹。
谁知竟然会做出这等事。
可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白雪柔此叹,不为其他,只因虞楷破坏了她心中的美好罢了。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匆匆道,“白夫人,请等等。”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了,虞郎君,好自珍重。”白雪柔不曾为之停留,头也不回的说。
虞楷心顿时重重的沉了下去。
白雪柔发现了?她一定是发现了。
可她还是这样平静,冷淡,不为所动。
他忽然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恼怒和不甘。
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厌恶白雪柔,但最厌恶的是她眼里没他。
虞楷站在冷风中,许久都未能回神,被婢女叫醒时才察觉到浑身已经凉透了。
他抬步离去,在心中急转该如何应对。
这场流言并不是他安排的,而是他叔叔私自行动。
虞楷一开始就想的很清楚,只是些绯色传闻,即使传开,也影响不到凌峋,不过是名声有瑕而已,反而会让凌峋注意到虞家。
可他叔叔却觉得,名声要紧,能给凌峋的名声摸黑,就是好事。
至于注意到虞家——
虞尚书轻叹,微笑的看着自己这个尚年轻的侄儿,说,“你以为凌峋还没注意到虞家吗?你以为他这一年来的部署都是为了谁?”
虞楷沉默。
“我知道你喜欢那白氏,但是,这天下从不缺美人,若能成事,白氏也只会是你的掌中之物。”
“而在这以前,一切都要为大业让步。”——
作者有话说:虞楷的心理路程大概是,白夫人人品不行,我瞧不上她,是我放弃的她,不是她看不上我。然后他发现白夫人压根不在意他在不在意,放不放弃,他就破防了。
大概是一个觉得月亮落进泥里自己就能触碰,然后月亮不会坠落并且不搭理他的辣鸡
第54章 “王爷,今日宴会着实忙……
虞楷回神, 开始思考接下来凌峋会怎么做。
白雪柔会如此说,表示已经稳操胜券,她不是轻狂的人。
如此想着, 虞楷心中难免不安。
事实证明, 他的不安是对的。
之之后大半个月, 赶在年前,因虞家, 长安掀起了一阵猛烈的风波。
这种世家, 说难查也难查,毕竟盘根错节,谁也不知道会和谁扯上关系。
说好查也好查,鱼龙混杂,只要想抓, 把柄多的是。
但在凌峋出手后, 前者就不存在了。
凌家军武立足, 从不在虞家的利益圈子之内, 只要下狠手,虞家无可抵抗。
凌峋坐镇镇北王府, 压制住一切想要伸手阻挠之人,让案件顺利进行下去。
期间不知道多少人登门求情,还有人求到白雪柔这里,她索性呆在王府不出门, 总算省去许多麻烦。
比如虞尚书有一个儿子,贪花好色, 强抢民女,只是有尚书府遮掩,事情做得隐蔽。
这些年尚书府中, 不知道葬送了多少花一样的少女。
年前,虞尚书被夺去尚书一职幽禁在府。
但这只是个开始,一整个年节,直到年后开朝,又过了半个月,虞家的事情才总算落下帷幕。
共有多项重罪一起被扒了出来,包括但不限于卖官鬻爵,贪污包庇,等等。
虞家被判抄家,流放三千里。
各种罪责在坊间流传,其中种种尽皆骇人。纵使世家出手,却也不敌镇北王手段。
倒是吴地虞家的名声极好。
上行下效,都觉得虞家冤枉,是镇北王有意打压。便是民间不知情的百姓,也如此想。
吴地的百姓们日子虽不好过,却也能活下去,上面的亲贵们吸取了之前的经验留有余地,不曾压榨太过,免得逼反了他们,但百姓如草,想过好日子却是不能的。
如此罪责被虞尚书一力承担,影响不到千里之外的虞家本家,虞楷也因借助免去罪责,但因未曾及时发现上报,被免去官职。
二月天地间新发了绿意时,虞家流放,虞楷落寞离京。
路过长亭时,虞楷下意识看去,遥想当初,他意气风发来长安时,白雪柔就在这里接白清荣,他第一次看见她,被她惊艳。
而如今他离开,不知余生能否再见她。
经过这次的事情,虞楷心中关于家族的骄傲已经被磨灭大半,他彻彻底底的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王与世家共天下的先朝。
如今科举取仕,上位者不愁无人可用,世家再也不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只要有机会,随时会被抹灭。
虞楷自幼就知道长辈对科举的愤恨,虽然明白,但没有太多的感触,直到如今,才真切的感受到科举取仕对世家的影响。
可以说,科举断了世家的根也不为过。
虞家落幕,长安如旧。
又一个年过去,白雪柔二十三岁了,凌峋也已经十八。
这一年似乎没什么不同,除却那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两人面上相处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这让白雪柔很是松了口气。
但那些隐秘的情愫就横贯在那里,白雪柔想依靠时间抹灭,凌峋却稳如磐石般默默守候,亦希望能让白雪柔慢慢接受。
两人怀揣着各自的倔强,谁也不肯让步。
白雪柔越发的发愁。
她是真心对待凌峋的,希望他好,希望他开心,希望他君临天下,做一个明主。
而一个明主,不该有和嫂嫂在一起的污点。
若如此,史书工笔,会如何说他。
白雪柔自己不在意旁人评说,却希望身边人都能好好的。
二月里,桃李抽出花苞,青翠间有了娇艳的粉白色泽。
满园芳菲初现时,凌峋跟白雪柔商量,想今年她的生辰好好办一场。
“嫂嫂这些年都没有好好过过生辰,如今诸事初定,也该好好操办一场了。”凌峋道。
“这有什么好过的。”白雪柔嫌烦,不乐意。
去年都没过,今年凌峋不想再放过,就劝她说,“无碍,王府也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再者说,王府也该多办几场热闹的宴会,免得外面的人想登门都无路。”
后面这句话说动了白雪柔。
她当然知道世家大族办宴会,并不只是为了炫耀,更多的是人情往来,给底下的人一个卖好的机会。
办的多了不好,不办也不好,底下的人讨好找不到门路,只会乱来。
如此,白雪柔就张罗起来。
风声很快放了出去。
白夫人过生辰,更主要的是镇北王府总算要办宴会了,长安好像一下子就热闹起来,都开始为宴会做准备。
等三月二日这天,镇北王府外面整条街都停满了马车,来的客人都被管事小心引到王府中,为了这场宴会,王府特地在花园旁边腾出几个大院子,足矣招待来客。
白雪柔亲自接了几个贵客来坐着说话。
管事的一茬接一茬来找,不是这里出事,就是那里有问题,之前安排的再好,也总会有不知道哪里来的问题。
白雪柔再次感觉家里人少了。
之后宴席开始,凌峋亲自来请白雪柔入宴,众人随后跟随,熙熙攘攘好大一群人,一直到宴会的厅内,她遥遥见到上首并排摆了两条长案,白雪柔见了脚下一顿。
“怎么这样安排,不合适,快叫人去换了。”白雪柔一看就知道这是凌峋的主意,但不能说,只是吩咐。
尊卑有别,凌峋是王府的主子,其余人都要次之。
白雪柔的座位怎么也不该与他齐平。
之前传闻本就只是暂时打压下去,在场的人谁心底没搁着,这会儿见了,只怕又要生出千百种揣测来。
白雪柔没想到凌峋老实了这几个月,竟然在这儿猝不及防的来了一下。
凌峋却说,“是我吩咐的,嫂嫂这些年照顾我,又为王府操劳,合该上坐。嫂嫂就不要推辞了。”
白雪柔看他,几乎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但这样多的人,终究忍住了。
她上前落座,凌峋率先举杯,贺她生辰。
白雪柔含笑谢过,然后厅中人接连起身祝贺。
她坐在高台上看人头起伏,争相上前,心潮不由随之起伏,一一谢过。
这般场面,真是好生热闹。
白雪柔不期然的有些失神,她来长安时,皇室已经没落,每次宴会虽然繁华,却总有些落不到底的虚浮之感。
竟还比不上她今次的生辰宴。
凌家如今,真真是无冕之王了。
可这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景象,却未能让白雪柔欢喜,反而生出些忐忑来。
她很清楚,到这一步,凌家只能进,不能退。
如果不能夺下皇位,成为一国之主,下场不会比死好到哪儿去。
可凌峋却还在纠缠她的事情。
白雪柔饮了些酒,想起这段时日的种种,心中不免生出些担忧和恼怒来。
宴会一直到夜间,各自散去,白雪柔也已经有些醉了。
安顿好客人,她先回知微院,临走前回首一看,凌峋那边正与几位朝臣说话,感觉到她的目光侧身看来,微微含了笑示意。
白雪柔收回目光离去,有些恍惚的想。
其实某些事早有征兆,比如凌峋对她的亲昵信赖,不论何时何地都会第一时间照顾她的情绪,各种细致体贴之处。
可那时的她只当这是对亲人的孺慕,丝毫未曾多想,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如今回头,白雪柔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
但也已经晚了。
折腾了大半日,白雪柔已经有些累了,回知微院后就脱了大袖,只着襦裙,坐在妆台前让婢女们解了发髻。
“夫人,王爷来了。”婢女禀报。
白雪柔睁眼,推辞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说,“请去花厅。”
话出口后,她又有些后悔。
从前凌峋想见她随时都能见,但从去年他回来后,若晚了白雪柔就不见了。
这次她实在是被心里的话堵的不说不快,冲动之下开口。可若见了,又该说什么?
白雪柔见婢女出去,欲言又止,到底没叫她回来。
罢了,总要说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到底是喝了酒,有些冲动。
白雪柔可以清晰的意识在自己现在的状态,却没有后悔之意。
院内,凌峋摩挲着手中的木盒,那是他为白雪柔准备的生辰礼。
白日人多,他更想单独交给白雪柔。
但凌峋也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想着让婢女转交也行,谁知白雪柔竟然肯见他了。
他先是喜,然后就提起了心。
白雪柔忽然改变主意,必然有缘由。
一路入内到了花厅,厅外是株桃花树,眼下花开了半树,灼灼生香。
凌峋无意赏花,只心中辗转,就见白雪柔头发随意挽起,只着一枚金簪,踩着月色过来。
她生的雍容华美,如此素淡竟也不减其色,反倒有些越素越艳的味道。
“嫂嫂。”凌峋上前唤。
白雪柔看他,从知他心事后,每每听到他如此叫她,她都有些别扭。
也不知凌峋是如何叫出口的。
屋内灯火昏黄,凌峋那样美艳的眉眼越发像个妖精,可他身形高大,气势凌厉惊人,却也让人生不出旖旎的心思,反而满是敬畏。
白雪柔目光从他面容上划过,每每见到,都不由赞叹对方得天独厚的容貌。
“坐吧,怎么这么晚来了。”她说。
凌峋见白雪柔坐下,才起身过去,自然而然的坐在她身侧,将手中的檀香木匣递给她。
“给嫂嫂的生辰礼物,看看喜欢吗?”
“哦?是什么?”白雪柔倒是没惦记这个,看他如此神神秘秘的,倒是有些好奇,说话间伸手接过。
凌峋不答,笑着催促,“嫂嫂先看看。”
白雪柔便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对金镶八宝手钏,赤金塑成一只漂亮的凤凰,各色彩宝做成凤凰身上的点缀,凤眸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红宝。
华贵美丽至极。
白雪柔眼露赞叹,说,“真是漂亮。”
而后一抬眼看向凌峋,话音一转,说的却是,“为何是凤凰?”
凤凰的寓意,可不是凡俗。
接连几个朝代,皇帝都以真龙自居,而与龙齐名的凤就也成了皇后才会有的赞誉。
龙凤纹路一直都是皇室才能使用,便是如今皇室落寞,也很少会有人用。
可凌峋却做了这样一对镯子送她,容不得白雪柔不多想。
“凤凰华美,可堪与嫂嫂相配,便选了。”凌峋含笑,自然而然道,似乎丝毫不知这背后的蕴意。
“只是如此?”白雪柔问。
凌峋正要说话,白雪柔看着他,说,“我在认真的问你。”
凌峋微顿,看着白雪柔霎时思绪万千,面上微动,道,“嫂嫂,先叫侍候的人退下,可好?”
白雪柔这才回神,目光划过而后微微闭目按了按额角,想她真是喝了点酒就昏了头,竟疏忽了侍候的人还在。
“都下去。”她示意。
金桃银桂珠翠玉簪四人隐约有些担忧,但还是带着婢女们都退下了。
四人是白雪柔身边最亲近的人,这几个月来两位主子间隐约的别扭她们都看着,也猜出了些什么,但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
“好了,说罢。”白雪柔说。
凌峋看她,嫂嫂惯是能忍的性子,眼下开口,想来是喝了酒的缘故。
“在我心中,唯有嫂嫂堪与凤凰相配,自然要送。”他说。
屋子高大宽敞,凌峋的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
白雪柔目光落在帐幔上,坠着的珍珠轻动,心跳有些快。
大约是忐忑。
“但是不合适。”些许的慌乱中,白雪柔听到自己清楚的说。
“嫂嫂总是过谦,我觉得很合适。”凌峋看着白雪柔的侧颜,一字一句笃定般说。
白雪柔充耳不闻,继续说,“这样的东西,该送给你未来的妻子。”她总算看向凌峋,没人知道她此刻的心跳有多快,将那匣子合上,推向凌峋。
“王爷,今日宴会着实忙碌,我有些力不从心,你该找位能干的妻子了。”
她看着凌峋,如是道。
第55章 该是皇后的凤驾才配得上……
白雪柔心跳慢下来, 话说出口,人反倒坦然了。
凌峋没急着说话,而是打开匣子, 从中取出了一枚凤镯, 拿在手中把玩。
等待的, 预期的反应没有出现,白雪柔又有些忐忑起来, 暗道凌峋狡猾, 叫人捉摸不透。
她想说点什么,又忍住,目光不期然落在他的手上。
凌峋的手很好看,指节修长,肌肤是一种夺目的冷白, 上面有些细碎的伤疤和茧子, 但并不影响整体的美观, 若美玉微瑕, 那瑕也是一种美好。
凌峋终于开口了,说起做这镯子时的种种细节, 他提出的想法,让匠人们一次又一次调整,最后才终于做成他满意的样子。
白雪柔不由听得入神。
“那时我就觉得,嫂嫂戴上, 一定很美。”凌峋说罢,看向白雪柔的眼眸。
白雪柔下意识迎上, 又仿佛被烫到一样匆匆移开眼。
“但是不合适。”她低声。
“我觉得合适。”凌峋坚持,甚至是坚定,不见分毫动摇犹疑。
“天下配戴这个镯子的, 只有嫂嫂。”凌峋说,“我也只会给嫂嫂。”
“凌峋!”白雪柔慌张打断。
凌峋停下,静静的看她,温柔至极。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是你的嫂子!我曾明媒正娶嫁给你哥!”
“那又如何!”凌峋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几乎有些迫人,说,“凌峥已经死了!”
“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民间亦并不罕见!”他看过,观察过,白雪柔如此,并不能说服他。
“可你我不是民间,凌峋,六郎,你是要做皇帝的。”白雪柔苦口婆心,“若如此,你知道若被外人知道,他们会如何说你吗?将来史书工笔,又该如何?叫后世之人都知道你娶了自己的嫂子吗?你知道她们又会如何揣测?”白雪柔深吸一口气,看着他问,“就算这些你都不在意,可我在意!”
“我照顾你,想要你好,而不是要你因为我而遭受这些!六郎,我想你做个千古称颂的明君!”白雪柔如是说。
这的确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在发现凌峋的才能后,她便有了如此野望,而凌峋也从未辜负过她的期待,文治武功皆十分出众。
只要他成功,定然会是个好的君主。
可现在,这位未来的好君主却要因为她而留下污名,白雪柔如何愿意。
“我会是个明君,只要嫂嫂喜欢,我一定能做到。”凌峋第一次直面白雪柔对他的期许,她是这样的看好他,这样的看赞赏让他心中生出无比的满足欢喜,又有无比的渴望——
“但我想与嫂嫂一起,这一切,我都想和嫂嫂分享。”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历来的君主,即便做的再好,在众人眼里依旧有不足之处,这本就没什么可在意的。”
凌峋急切又渴求,说,“我会贤德,会爱民,会治理好这个国家,会做一个好君主。我不会奢靡享乐,不会不顾百姓,我只要嫂嫂。若如此会让人说,那便说罢!”
“我只要嫂嫂!”凌峋再次重复。
他是如此的情真意切,满眼满脸的情意做不了一丁点的假,几乎灼烧了白雪柔的眼眸,让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她不是不感动,不是不为所动。
可横贯在她们之间的种种,不是感动就要能消失的。
白雪柔心中煎熬,怔怔然问他,“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若不然,你怎么会生出这种心思。”
她一再确定自己没有,可终究留下疑影,不免自责。
凌峋这才知道白雪柔的自责,心中顿时酸涩胀痛。
他有些慌张,亦更难过,忙说,“嫂嫂很好,更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是我不好。是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嫂嫂,是我龌龊。”他说。
“别说了!”白雪柔搭在桌案边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紧到发白,她匆忙开口打断,不愿意凌峋如此说自己。
她心中的凌峋,一直都体贴懂事,便是,便是生出这样不该有的心思,也远远不至于龌龊。
这只是个错误而已。
不该有的错误。
纠正就好。
“别这么说自己。阿宝,嫂嫂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只是一时弄岔了,天底下还有好些好姑娘,你该多去试试的。”白雪柔温声说。
“我试过了的。”凌峋说。
白雪柔恍惚看向他。
凌峋看着她,眼中波澜起伏,昭示着他曾经的挣扎,有痛苦,有渴求。
“我试过了,嫂嫂。我只要你,只想要你。”
白雪柔脑中若有惊雷响起,掀起剧烈的震动,愣愣的看着凌峋。
凌峋起身在白雪柔身前蹲下,抬头看她,触手可及,却又克制着没有靠近。
“嫂嫂,我不是冲动,不是妄为,我早就想好了。”他低语。
“嫂嫂,我承你的教诲长大,那些事,你不在意,我又怎么会在意。人生短短几十载光阴,勉强只够抓住在意的人,何必顾忌后世言论。”
凌峋竭尽一切试图劝说白雪柔尝试着接受他。
他知道,嫂嫂是喜欢他的,虽然不是男女之爱,但也并不是陌生人的感情。
只要尝试,一定可以的。
白雪柔脑中何止是一团乱麻,简直乱成了一锅浆糊——
她竟然觉得凌峋说的很对。
等等不是这回事!
白雪柔试图让自己冷静。
“嫂嫂,我心悦你。”凌峋继续说。
“可我不。”白雪柔说,总算找回了些许重点,看着凌峋说,“我只将你看做弟弟。”
她的确顾忌外人的看法,可凌峋既然不在意,那就算了。这件事便只剩下最要紧的一点,她对他只是亲人之间的感情。
凌峋看她,眼中滑过伤心,白雪柔一时竟然有些不忍,下意识别开了眼神。
凌峋眼中霎时一喜。
“嫂嫂,你是在不忍吗?”他问,白雪柔心突的猛跳了一下,凌峋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言语之中是可以听得出来的欢喜,“这是不是说明,嫂嫂你对我也不是无动于衷的,是不是?”
“当然不是!”白雪柔立即反驳,“我说了,只是将你当做弟弟,自然见不得你难过。”
“不一样的。”凌峋说。
当然是不一样的。
再不忍,如今说到这里,白雪柔也会坚持住,她虽心软,却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
这一点彼此心知肚明,但白雪柔不承认,凌峋就也没再说。
“嫂嫂,要试一下吗?”他说。
“试什么?”白雪柔问。
凌峋轻轻拉住白雪柔的手,始终给了她躲开的余地,白雪柔犹豫着,怀揣着看他怎么做的想法没有躲开。
凌峋握住了白雪柔的手,低头,在她指尖落下一个吻。
白雪柔如同被烫到一样,慌张的抽开手。
“凌峋!”她低斥。
“嫂嫂,厌恶吗?”凌峋问。
白雪柔一顿,下意识回想。
厌恶吗?并不。
她神情微动。
“看来并不。”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凌峋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凌峋起身,俯身靠近白雪柔。
白雪柔下意识往后躲开,口中低斥,“凌峋!你要做什么,退开!”
凌峋总是会听白雪柔的话,但这次没有。
这样难得的,珍贵的,可能之后都不会再有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
“嫂嫂,再试试吧。”他几乎叹息般说。
在白雪柔眉心落下一个吻,而后是鼻尖,唇瓣。
这啄吻像羽毛一样轻,也像羽毛一样,挠的白雪柔有些痒。
这坐榻很宽敞,可以让人倚坐甚至躺坐在上面。白雪柔往后躲着,不知不觉,她已经退无可退,后倾着身子,用手臂支着,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凌峋一手撑着榻上的扶手,稍稍退开后,低头问,“厌恶吗?”
白雪柔伴随着身体一起摇摇欲坠的神志霎时归位,挥手让凌峋退开,凌峋却不退,反而双臂舒展,将她揽进怀中。
“嫂嫂,你并不厌恶我。”他在白雪柔耳边几乎是愉悦的说。
白雪柔被压着靠近他的怀里,听到了急促的心跳。
耳边是凌峋的声音,她微怔,意识到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从容。
“所以,嫂嫂,试试吧,试着接受我。”凌峋温声,却带着祈求的滋味。
“凌峋,你放开我!”白雪柔低斥。
她已经许久未曾和男子这样靠近过,几乎浑身上下都在泛着奇异的酥麻,让她整个人都很别扭,恨不得立即远离。
凌峋的手微微紧了紧,白雪柔几乎要挣扎的时候他松开了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推开单手拿过匣子,取出里面的手镯为白雪柔套上。
“嫂嫂戴上,果然很美。”他满脸赞叹,然后将另一只也为她戴上。
“凌峋,放开我。”白雪柔再次说,凌峋却没动,坚持将一对手镯为她戴上。这才松开手。
白雪柔得了自由就要去将镯子取下来,凌峋伸手握住。
“嫂嫂,等我走了再取吧。”他说。
“凌峋!”白雪柔几乎是恼怒了。
“嫂嫂你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总是唤我的名字呢。”凌峋说着反倒笑了。
白雪柔吸了口气。
“嫂嫂,让我卑鄙一次吧。我想要的妻子只有你,我会一直一直等你,若你不愿,我此生都不会成亲。所以,看在这个份上,可怜可怜我,答应我吧。”
“嫂嫂,你也舍不得我做一个孤家寡人的,对不对。”凌峋说着,握着她的手天气,在她指尖再次落下一个吻。
“今天是我孟浪,我走了嫂嫂。你,多多考虑一下,好吗。”
“毕竟,你并不厌恶我,不是吗?”
说罢,凌峋就真的走了。
白雪柔看他出去,才总算松了口气,她不自觉抚着胸口,出神许久,迟迟未曾言语。
凌峋说的对,那样的亲昵,她并不厌恶,只是不习惯。
等等等等。
别被那小子套进去了,白雪柔吸了口气,只那小子生的那张脸,就很少有人会生出厌恶之心吧。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人只会被癞蛤蟆碰到的时候心生厌恶,但谁会讨厌天鹅呢。
可如此想着,白雪柔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不考虑外人言语的前提是自身的自在,不意味就要放浪形骸。
若白雪柔真心喜爱凌峋,那便是天下人指摘她也不为所动,但她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到那个地步。
可凌峋不是。
经过这一遭,白雪柔无比真切的意识到,这小子是认真的,并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
他是仔细考虑过后的决定。
白雪柔只感觉又开始头痛了。
再头痛,睡一觉,第二天日子还要继续。
之前早就和凌峋说好了,三月三上巳节一起出城踏青。白雪柔想离凌峋远些,但此次还应了玉城长公主的邀请,她在城外别院举办曲水流畅。
再者,她总不能以后都再也不见凌峋。
如此思来想去,纠结来回,白雪柔还是去了。
凌峋一直等着,见知微院没递信,心下一松,看来白雪柔不准备躲着他。
他早一步到车架处等着,负手端详马车,白雪柔的马车是他命人做的,精雕细刻,富丽华贵,比之公主的车架也不差分毫。
但他还是觉得差了些。
该是皇后的凤驾才配得上。
第56章 生辰
白雪柔来时就见他转过头, 长身玉立,俊美夺目。
“嫂嫂。”他唤。
经过昨晚,凌峋还能若无其事的唤她, 白雪柔却有些不自在。
她嗯了一声, 径直要上马车。
凌峋却上前一步, 挥退婢女亲自伸手去扶,白雪柔微顿, 抬手搭在他手臂上, 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你老实些,莫要乱来。”她低声警告。
凌峋低笑一声,说好。
之后一天,凌峋果然没乱来。
只是满目青翠,一众儿郎赛马蹴鞠, 他依然是其中最夺目的那个。
白雪柔本不想去看, 怕人觉察, 却又觉得如此太过刻意, 最终还是看了全程。
凌峋骑射娴熟,又岂是这些长安城中富贵膏粱养出的子弟所能比拟, 便是庆国公府的儿郎也不能比拟。
他依然是一身黑色圆领袍,金线暗绣的麒麟纹,金冠与镶金嵌彩宝蹀躞,言笑回眸间耀眼的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镇北王真真是好相貌, 好风采。”玉城长公主不由轻叹。
白雪柔含笑,道, “可不是。”
“这般样貌,与镇北王像的少,想必是随了他母亲。”玉城长公主素来爱美男, 偏凌峋她动不得,只好多看看过过眼瘾,眼下就不由多说了些。
白雪柔不由想了想,笑道,“正是,母子两人的眉眼轮廓尤其相似,都较深,只是王爷的眼睛,随了父亲,才有了些许差别。”
“那定然也是个美人。”玉城长公主叹道。
“的确极美。”白雪柔说。
甚至可以说葛姨娘与邬氏也不差什么,只是后来心死,加之本就是美艳的相貌而非清丽,生病后越发憔悴才减了容色。
玉城长公主并不关心凌峋母亲的事情,只是随口说说,心里一转又道,“不过我看,王爷今日分外活跃,瞧着竟是心情极好。可是府上有什么好事?”
说话间她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白雪柔身上。
从前大家都知道凌峋尊敬白雪柔,几乎可以说是体贴顺从,可经过昨日,又不一样了。
凌峋竟然将白雪柔的座位与他相齐。
这颗不是单纯一个座位的事,意味着地位的并肩,说明凌峋愿意将自己的权势分享给白雪柔,在她面前并不觉得觉得高贵。
世间男子有几人能如此。
若是多,就不会有牝鸡司晨这个词出现了。
可见其稀少。
“谁知道呢,大概是一时来了兴致。”白雪柔不动声色,微笑道。
玉城长公主没打探出什么也不失望,笑了笑说,“王爷可是难得这样心情好,你也不问问。”
“他现在心思日渐深沉,我也不能察觉。”
两人闲聊,眼见着凌峋那一队胜出,白雪柔不由微笑,旁观的年少女郎们俱都欢笑,场中少年郎君们闻了笑声,不由精神振奋,好些都偷眼去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
凌峋也看向了白雪柔。
遥遥一眼。
少年男女的情丝总是遮掩不住的,众人看了不免发笑,白雪柔嘴角亦不由有了些许笑意,瞧见凌峋这一眼,微的一顿。
心中微动,忽然生出诸多念头。
好生玩了一场,白雪柔决定到处走走看看。
青草地从脚下蔓延至远方,山上可见青翠,有野花绽放如,又有桃李杏树灼灼盛放。
好一派春日景象。
白雪柔本是寻机自己抽身,谁知走了一会儿,凌峋竟然骑马找来了。
她看去,本想说他不该来,但到底没说。
凌峋本就爱同她一起。
如今回忆过往,这些无比清晰,白雪柔更想叹气,自己早前怎么没发现。
现在再忽然不叫他来,反倒显得矫枉过正,便罢了。
白雪柔有些累了,也上了马,重光挨过来和披雪蹭了蹭,各自慢悠悠的在草地上走着,不时啃一口青草。
只是到底不自在,白雪柔不怎么说话。
凌峋却恍若不觉,含笑和她搭着话。
如此几次,白雪柔也同他说了起来,两人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太平。
等到下午顺利回府时,白雪柔才总算松了口气。
一直到回府,凌峋又扶了白雪柔下马,亲自送她回知微院。
白雪柔担心他要留下,又说一些乱来的话,抢先道,“行了,出去一趟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凌峋微顿,心生不舍,却还是说好。
“嫂嫂,记得考虑。”他低声一句。
白雪柔不想理他。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白雪柔面对凌峋都有些别扭,可不管她如何,凌峋只管自顾自的对她好。
这些好以前夹杂在平常的日子里,她未曾细想,如今再看,只觉处处暧昧——
凡是送往镇北王府的各色奇珍异宝,凌峋统统都会先送来给白雪柔挑选,然后才入库。
他自己却是很少要的。
凌峋是个很好养活的人,他不爱享受,有吃有穿就行,很少在意其它,便是旧衣也常穿,并不嫌弃。
堪称简朴。
但他总想给白雪柔最好的。
山珍海味,金银珠玉。别人有的白雪柔都有,而且是更好的,别人没有的她也有,同样是最好的。
如此种种,白雪柔总算察觉后,心中竟觉有些烫。
她有些慌乱的发觉自己动摇了。
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在这样不动声色的偏爱中不为所动,但她不行。
白雪柔自己总会觉得寂寞,她想要爱。
并且是独一无二的偏爱。
察觉到这一点后,白雪柔辗转反侧许久,做下一个决定。
她想暂且和凌峋分开一段时日。
白雪柔本想回燕都,可最近因为凌峋的事情,盯着她的人更多了,如此路途遥遥,实在不安全,最后索性决定去落仙观小住。
凌峋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最后只说了个‘好’字。
“嫂嫂想住多久?”他总是不愿意逼迫白雪柔。
而且,他能察觉到白雪柔并不是不为所动,既然如此,凌峋便就更加的小心翼翼,不想惹她生气。
“还没想好,先住上几天吧,想必落仙山的春景,定然更美。”
如今已经是三月中旬,春日已盛。
白雪柔到时,依旧是去年的那个院子,府中下人早早就来收拾过,她到时便能入住。
三月里,春雨淅沥,刚过了清明,雨却未停,漫山青翠若水洗过般,掩在雨雾之中,真是好风景。
白雪柔住在这里,只感觉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让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是,这些时日她竟在落仙观前后遇见好些生的不错的郎君,并且总觉得对方对她有意似的。
一开始白雪柔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玉簪说明才知,祝吉的事情传了出去,一些郁郁不得志的人都觉得她是登云梯,遂想方设法的同她偶遇。
当然,也有一些抱着来做她面首的想法。
这一点玉簪就没和白雪柔提及了,在她看来,这些人纯属痴人说梦,说出来都污了自家主子的耳朵。
但即使她不说,白雪柔也心中有数就是。
白雪柔看过,也同不少人说起过,但感觉只是平平,反倒叫她想起了凌峋——
这些人,连凌峋半分都不及。
惊觉这个念头之后,白雪柔心中顿时乱了,匆匆掩了心思不敢再想,但偶尔一人或是夜深人静时,却总是不由想起凌峋。
她苦恼过,暗道自己真真是着了凌峋的道。
如此几天之后,白雪柔自欺欺人的决定顺其自然。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凌峋,那就走着看好了。
看两人的缘分吧。
白雪柔在落仙观住了十余日,几乎日日都能收到凌峋来信,在月末前回了长安。
凌峋能感觉她安静下来,不再焦躁,也不再隐约的抗拒烦恼,反倒让他有些乱了阵脚。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好几天,察觉白雪柔并不抗拒,才放下心。
不过这果然是白雪柔会做的选择,将一切交给时间。
凌峋想。
两人的相处在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别扭后,渐渐在磨合中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但又比从前多了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似亲昵但又差了些,若隐若无的暧昧,浅尝即止的总让人有些心痒。
在这种氛围中,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
即白雪柔生辰后,又到了凌峋的生辰。
白雪柔的生辰都大办了,凌峋的自然不会不办。
王府早早就放出风声,并且开始忙碌起来,这般到五月二十一那天,王府空前的热闹。
大多还是白雪柔生辰那日的人,不过她生辰的时候,来的更多的是女眷,今日却是朝上的重臣还有世家显贵们都来了。
王府外那条大街马车几乎都要放不下。
这次白雪柔盯着,没再让凌峋搞出什么席位并肩的事情来,稍次了一些。
待到开宴,先是唱礼,能坐进这宴客厅中的客人们的礼物一一被礼官唱出,至于那些坐不进这里,被安排到别的地方的自然也就罢了。
各种奇珍异宝争奇斗艳,让白雪柔大开眼界。
世家大族送礼,不在富贵,而在底蕴,说白了就是一件东西只是贵了还不行,还要有来头,有出处。
总之,都是好东西。
礼物过后,宴会才真正的开始,歌舞起,众人恭贺。
白雪柔随着举杯,看凌峋饮下杯中酒,目中不觉有了笑意。
一晃眼,凌峋已经满十八岁了啊。
男子二十及冠,但以他的地位,谁能给他加冠,想必只有那天下之主的位子,才能配的上他。
凌峋不爱饮酒,众人皆知,自然也不会有人不长眼的劝酒。
之后大家看看歌舞,一番闲聊,酒到酣时,有人亲自执了琴来弹唱,男子跳的胡旋亦不逊色,有少年男女不甘寂寞,上前献舞。
弹奏,跳舞,舞剑等等。
与其说是献媚,不若说是斗技。
如此你来我往,宴会越发的热闹。
白雪柔都弹了一首琵琶,凌峋亦奏了一曲琴,引得众人赞叹,被他压下。
“明知自身琴艺没有他们说的那般出众,可被这样夸赞,我还是不由生出飘飘然之感,只觉事实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如此,真是可怕。嫂嫂,我真担心有一日,自己会变得自大,看不清自己。”
人声鼎沸中,侍候的婢女听到王爷如此说。
“王爷时常自省,自然不会如此。”
“嫂嫂倒是对我有信心,可人心易变,我自己都不能确定。”凌峋道,“所以,嫂嫂记得看着我,时时提醒。可好?”——
作者有话说:到了到了,总算到这个剧情了!
第57章 “刨开我的心,取出情蛊……
这句话暗藏的暧昧婢女听不出, 却看到了王爷对白夫人的信任,她下意识看去,就见那位美貌至极的夫人微的笑了一下, 却没有说话。
她一愣, 有些不解。
这是好还是不好?
“可好?”没得到答案, 凌峋再问。
白雪柔说,“你的臣子们, 属下们, 会有很多人提醒王爷。”
“但他们都不是嫂嫂。”凌峋说,“这世间之人,我唯一真心信任且想要托付的只有嫂嫂。可好?”
他问的第三次,白雪柔叹了口气,说, “自然好。”
这个回答不止是好, 而是不会离开他的许诺。
然后所有人就都看到, 镇北王笑了。
厅中舞动的歌姬心下怦然, 几乎以为镇北王这一笑是为她,但她很快清醒, 因为镇北王所对之人,正是白夫人。
未曾多看其她人一眼。
镇北王少年英才,俊美沉静,是时间一等一的好男儿, 比起所谓世家贵族的郎君还要更出色。
这满长安成中,不知多少人对他心怀爱慕, 但终究只能看看。
唯一能让他另眼相待的,只有白夫人。
众人心中酸涩,又不由想起关于两人之间种种绯色传闻。
原本觉得假, 见了却又觉得真。
也不知,是真是假。
宴会一直持续到夜色深沉,众人才一一散去。
白雪柔早早借了酒醉回知微院休息,等管事回禀说客人已经尽数离去,她才放下心,赏了府中上下,道有功。
之后才放下心,叫人备水,她要沐浴。
五月已经热了,但屋内有冰鉴倒也还好,只是从宴席中走一遭,白雪柔总觉得身上沾染了酒菜的味道,就像好好洗一洗。
婢女们忙准备起来,白雪柔沐浴罢,换了轻薄的寝衣,倚在榻上让婢女将头发擦拭干净。
这般等到昏昏欲睡,才收拾一清,起身就寝。
婢女放下重重帐幔,除了外间守夜的婢女,尽皆退去。
知微院灯火熄灭,一切陷入安静。
白雪柔一吵闹就犯困,今日算是勉强忍住,这会儿舒舒服服的躺下,不多时就睡着了。
初时睡得很香,可渐渐的,她鬓角脖颈等泛起晕红,且有了潮意,细细的眉微微蹙起,带着些婚后妇人心知肚明的难耐来。
白雪柔恍若陷入一个深沉的梦中,不自觉在轻薄的夏被中翻动身子,可不管怎么翻来覆去,那种渴求都无法得到满足,让她越发的难耐,越发的渴求,甚至发出细碎的低哼来。
外间婢女听见,正欲起身,却又莫名泛起困意,挣扎着眨了眨眼就沉沉睡去。
一道黑影掀开帐幔,来到床边,看着在床上辗转的白雪柔。
“嫂嫂。”凌峋单膝跪在床边,痴迷的看着床上人,低声呢喃。
尚且残存着的理智让他知道,这是情蛊在作怪,可这些许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沸腾的情欲给蒸腾的一干二净,只余下本能的冲动在左右。
白雪柔感觉衣裳在退去,终于没那么燥热,她忍不住舒服叹息。
渴求在不断的触碰中得到满足,她忍不住向对方靠去。
不知不觉,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
白雪柔半梦半醒间,以为自己做了个绮梦,不觉有些不好意思。
她虽然有些寂寞,却也只是想有个人逗乐作伴,对这方面的事情并不看重。怎的做了这样一个梦来?
但是,的确很舒服……
等,好像不是梦?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恍若一道惊雷,劈开了魔障,白雪柔挣扎着从迷梦中苏醒,微微睁开双眼。
一片昏暗中,男人宽阔的肩背挡在她身前,耳边是低沉急促的呼吸。
“谁?”白雪柔不觉惊慌。
她试图躲避,可浑身上下全然酥软无力,双臂还挂在这人的脖颈上,而且身体还在躁动,甚至有种和对方再贴近些的冲动,她浑身酥麻,都在述说着对对方的满意。
心跳砰砰砰跳的又急又快,仿佛在欢呼雀跃一样。
身前的人呼吸沉重,听到她说话的声音靠近,吻胡乱落在她的面颊,亲昵中透着些直白的躁动。
但却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用力。
这不对劲。
她中药了?这个人好像也是。
短暂的时间里,白雪柔分辨出这是她的床,并且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并非重欲的人,这样绝不是她会有的想法,进而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什么手段,心中顿时慌乱又羞愤。
这不知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敢沾染她!
白雪柔并没想过要给凌峥守节,但就算是要找人纾解欢好,也该是她挑选好的人主动为之,而不是现在这样意识不清,跟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睡了。
她身边出了叛徒?
这个人是谁?
白雪柔想要退开,想要停下,可身体根本不听她使唤。这是一种很别扭的感觉,明明她想要远离,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对方靠近。
“你是谁?”控制住酥麻的手,白雪柔试图去摸他的脸,却羞窘的发现自己正在更近的朝着对方依偎过去,仿佛一株藤蔓一样,要死死的缠在对方身上。
又好像两人之间有磁铁似的,要将她们紧紧的吸附在一起。
“嫂嫂?”
一系列想法来的又快又急,白雪柔还没想玩,就听身前人哑声低语,透着些震惊,和如在梦中的恍惚迷离。
凌峋放纵自己沉浸在情蛊带来的强烈冲动里,但在白雪柔的低语中渐渐抽回了神智,不同于白雪柔短暂思考过后才明白过来,他几乎迅速就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一副依然如坠梦中般的语气亲昵的去亲白雪柔的耳朵,无限喜爱的又叫,“嫂嫂,我又梦到你了。”
白雪柔只觉一股热气从胸腔炸开,顺着血液流窜到四肢百骸,几乎头皮都在发麻。
‘又’梦到她?
这小子以前就梦到过她?那又会梦到什么?
虽然在凌峋抒情之后,白雪柔就知道这小子对她的心思不清白,但一直都没有细想。
如今听了这话,却不得不想。
只看这小子动作这么熟练,就知道他梦里没干好事。
凌峋抱进白雪柔的腰肢和肩背,几乎将人禁锢在自己怀中,说话间坐起,让白雪柔坐在自己怀里。
白雪柔当即就是一声闷哼。
凌峋却还没完,吻从耳垂起,一路向下。
“凌峋!”白雪柔尴尬中没能第一时间出声,见此却不得不唤他,“你干什么!”
“嫂嫂?”凌峋的声音中有了疑问。
“你快放开我,这,这不是梦。”白雪柔何止是头皮发麻,简直浑身都在发麻。
凌峋的动作停下,白雪柔急促的喘着气。
“嫂,嫂嫂?”凌峋结巴道。
白雪柔心下一松,看来是清醒了。
“你放开我。”她说。
凌峋下意识松开手,白雪柔跟着就想退开,但刚刚压抑着的近乎是本能似的冲动却在此刻空前的强烈,在她好不容易退开些许后又坐了回去,甚至更亲昵的抱紧了凌峋。
凌峋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向前,将她紧紧抱住,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怎么回事!我,”白雪柔又羞又急,慌慌张张的说。
“嫂嫂,别急。是情蛊。”凌峋抱着她不放,低语一句,“我说我怎么会在这儿。”
“什么?”白雪柔惊愕的说。
情蛊?
这不是武侠小说或者奇幻小说里才会有的吗?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没错,就是情蛊。”凌峋十分确定道,“我母亲是苗疆人,她就有情蛊。可你我怎么会中情蛊?”
白雪柔心中如同一团乱麻,在听到这句话后隐约有了些头绪,只觉恐怕是葛姨娘的手笔。
她死前果然知道是她?
可为什么是情蛊?她想不明白。
“情蛊是什么?”白雪柔强自按捺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询问。
“苗疆有种奇虫,雌雄一旦相遇,就会纠缠在一起,哪怕死亡都不会分开。苗疆众人发现之后,寻到其幼虫虫卵,炼为蛊虫,雌雄一对,中在男女身上。蛊虫平时会陷入沉睡,可每逢初一十五,蛊虫就会苏醒,两人会不自觉的找寻对方,极近亲昵之事不愿分开。”
“可今天不是初一十五。”
“今天是我生辰,年满十八意味着我彻底成人。蛊虫之前一直在压抑自己,我成人后就会迅速的爆发,甚至因为之前的压抑,更加猛烈。”
白雪柔这才懂了。
“这些年我遇到的人不少,但能同时给你我种下情蛊的,只有我姨娘。”凌峋隐约猜到葛姨娘和白雪柔之间只怕有什么纠葛,但无意深究,这会儿更是一字不提,还装出一副愧疚的语气说,“我姨娘可能是不放心我,所以用这个法子将你我绑在一起。”
“有这件事在,你一定会庇护我。说来,都是她的私心。”
“抱歉,嫂嫂。”他致歉,心里却无比的感激葛姨娘曾经所做种种。
经过这件事,他和嫂嫂之间想必也能更进一步……
白雪柔沉默。
她知道不是,葛姨娘想必知道她是那要毒药的人,临死前不放心才用了这个手段。
至于为什么是这个,可能当时她将死,身边只有这个?
逝者已逝,白雪柔也无法确定当时葛姨娘的想法。
但凌峋这样猜测,竟然有些道理。她心中的秘密不能对人言说,索性直接默认了。
“那怎么办?情蛊怎么解?”白雪柔说。
两人现在,还……在一起。
她几乎浑身都烧红了,整个人都在发热,眼下能说话,只不过是强自忽略,强作镇定。
凌峋这下沉默了。
白雪柔心下一顿,再次想起两人纠葛。
“嫂嫂,若情蛊未爆发,尚可用药逼出。但如今已经爆发,情蛊吸附在心脏之上。便就只剩下一个解法,那就是刨开胸膛,取出吸附在心脏上的蛊虫。自古以来尝试这个方法的,只有一人存活。”他说。
这下沉默的换做了白雪柔。
“抱歉嫂嫂,我之前,并未察觉。”凌峋做足了愧疚歉意的模样,仿佛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一样。
白雪柔一时茫然。
“嫂嫂,是我对不起你。”似乎从白雪柔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什么,凌峋失落的说,带着痛苦。
微微一动,从床边堆着的衣服里摸出一把匕首,轻轻抽出。
听得铮的一声轻鸣,白雪柔忽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伸手按住凌峋的手,说,“你要做什么?”
“刨开我的心,取出情蛊。”凌峋说,语气无比冷静。
“凌峋!”白雪柔斥道,“你是在逼我吗?”
“我无意逼迫嫂嫂,我只是不想嫂嫂厌恶我,一定一点都不想。若那样,我宁愿死。”凌峋平静道,然而疏忽间转动手腕,直直将匕首划向胸口。
昏暗之中待久了隐约也能视物,何况还有窗外的月光,今夜夜色尤其好,皎洁明亮,穿过窗户落进屋内,夏日轻薄的罗帐便也透着光。
白雪柔亲眼见的他没有丝毫迟疑,慌张下一手握他手腕,一手挡在他胸口。
凌峋自伤不会有丝毫迟疑,却唯恐伤了白雪柔,匆忙间转了刀口避到一侧,在胸腹处划开一条伤口。
血腥气瞬间在帐内弥漫。
“嫂嫂你没事吧?可有受伤?”凌峋慌张道,甩开匕首,去捧她的手。
“你混账!”白雪柔慌张的心口几乎要跳出来,见终于拦下,那些慌乱瞬时化作怒火,抬手甩了凌峋一巴掌。
这是白雪柔第一次打他。
第58章 “姐姐觉得我见不得人?……
凌峋挨了一巴掌, 脸侧到一边,却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握着她的手, 说, “没受伤就好。”
“说什么无意逼迫, 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吗?”白雪柔气急,口中不断的说, “若你真有个万一, 你想过镇北王府会如何,我会如何?”
“我的性命全数系于镇北王府,你这不就是在逼我?”她怒道。
“我是在逼嫂嫂。”从刚才,凌峋一直是诡异的平静,但听白雪柔说完, 他却微微笑了起来, 甚至声音都有了笑意, “但我不是逼嫂嫂做出选择, 而是,想看清嫂嫂的心。”
“嫂嫂, 你也是舍不得我的不是吗?人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你不想我死。”
“你甚至连盛怒之下的迁怒都没有,第一反应就是拦住我。”
“嫂嫂,你也是在乎我的,对吗?”话罢, 凌峋将白雪柔紧紧扣进怀中,胸膛剧烈起伏, 终于泄露出了些许激动,还有难言的兴奋。
“嫂嫂,你心里也是有我的。”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试图从蛛丝马迹中窥见白雪柔对他的在意。
白雪柔怔然,心跳的飞快。
她觉得凌峋有点疯,可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却在因为他的发疯而心动。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对自己下手,可万一我没拦呢?”她稳了稳心,问。
“没有万一,嫂嫂拦了。”凌峋如是说。
“疯子。”白雪柔道。
凌峋只是笑,正要说话,就听白雪柔说,“我有点冷了,阿宝。”
他心咚的一下,发出了一声清晰无比的响声。
从刚才起,凌峋的心跳都有些快,但都不及这一声明显。
凌怀峋抬眼,在昏暗中看到白雪柔注视着他,在微笑。
他立即确定自己收到的信号无误,再无迟疑,拥抱着白雪柔投入一场炙热之中。
这样就不会冷了。
在极致的愉悦中,白雪柔于浮浮沉沉间恍惚的想,可能她也有点疯,不然为什么会这样做。
或许她早就疯了,在知道这个所谓的小说剧情时,在决定毒杀凌峥时,在真正下手毒死凌峥时。
只是那些事情她不敢对任何人说,所以那些疯狂就也一直深埋在她的心底,无人知道。
直到现在。
她和凌峋最后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
别想那么多,享受现在吧。
情到浓时,凌峋在白雪柔耳边落下一个又一个灼热的吻,叫她,“嫂嫂,不,我不要叫你嫂嫂了,春娘,春娘,春娘。”
白雪柔心跳的飞快,有些激动又有些不自在,斥他,“胡闹,我比你年长。”
“那,姐姐。”凌峋低笑,一声又一声的叫她姐姐,人也越来越激动。
白雪柔心跳的还是快,已经分不出心纠正他了。
这场纵情持续了大半夜的时间,一开始是因为情蛊的原因,两人抵死缠绵,如藤蔓纠缠,谁也不肯放过彼此。
可后来,到底是因为情蛊,还是因为彼此,已经没人去在意了。
直到白雪柔昏昏沉沉的睡去。
凌峋却还留有精神,为她擦洗过后又换了干净的衣裳,而后侧身眷恋的看着她,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
第一步迈出去了,后面还会困难吗?
他微微笑着,眼底却透露着志在必得。
“姐姐,春娘。”他忍不住低喃,明明人就在身边,就在怀里,却还是想着,再亲近一点,更亲近一点,几乎想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才好。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金桃银桂等人早早醒来,做好准备在门外候着,可一直到过了白雪柔平日起身的功夫,屋里却还没动静。
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怕白雪柔身体不适,便就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几人放轻脚步,掀开重重帐幔,一直到走到寝室深处,一抬眼,俱都愕然的停下脚步。
偌大的床榻挂着青碧色的帐子,上面是白雪柔最为喜爱的飞天鹿宝相花纹,一直垂到地上,这些都没问题,可帐前的地上却多了一双不该多的东西——
男人的靴子。
靴面是织金的麒麟纹,整个王府,甚至整个长安会用这个纹路的只有一个人,镇北王,凌峋。
几人都被镇住了。
一时间甚至不确定要不要再上前靠近,又慌张又忐忑,又有些窥见隐秘的隐约的激动与兴奋。
王爷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们都没收到消息,那就说明是偷偷来的。
可王爷却没走。
是想让她们知道吗?
几个人都是聪明的,迅速察觉到凌峋的意图。
正想着,床帐内响起凌峋的声音。
凌峋轻轻一点封闭白雪柔的听觉,却还是怕惊醒了她一样低声说,“去告诉凌奇,就说我昨夜醉酒不适,休息半日。”
银桂最为稳得住,立即应是。
凌奇是凌峋的亲卫首领,和她们一样,是凌峋身边第一等的心腹。虽然凌峋没细说,但想必,在收到这句话后,凌奇知道该怎么做。
之后,银桂一路到前院,找到凌奇后单独说了凌峋的吩咐。
凌奇护卫凌峋安全,昨夜就知道他出去,这会儿得了吩咐也不奇怪,表示明白。
白雪柔这一觉睡到巳时才醒,睁眼时眼前很亮,顿时一惊,下意识半支起身,就被人揽进了怀中。
“不急,没事。”她听到凌峋说。
心下下意识一安,白雪柔正要躺回去,刚醒时尚有些迷糊的意识忽然反应过来,又支起身看着身边的人,说,“你怎么还在?”
凌峋正侧躺在床上含笑面对她,说,“姐姐还没醒,我怎么能走。”
伴随着这一生姐姐,昨夜种种也扑面而来,白雪柔顿时红了脸。
“不许这么叫我。”她说。
“那春娘?”凌峋很好说话的改了称呼。
“也不行!”白雪柔又说,习惯了凌峋叫她嫂嫂,只觉怎么叫都不对劲,都叫她别扭。
凌峋回神,只觉志得意满,但白雪柔却不由开始懊悔。
昨夜上头的时候来不及细想,现在回神,白雪柔只觉当时真真是昏了头,不然怎么会那么做。
她一时间又慌张又忐忑又不知所措,怔愣着沉默下来。
凌峋将这一切收进眼中,却不动声色,而是轻轻揽着她,凑近温柔低声,说,“那以后我就叫你姐姐。放心,只没有外人在时私下里叫。好不好?”
白雪柔正要往被子里钻,几乎没脸见人,闻言顿住。
以后?
想起这只是个开始,白雪柔冷静下来。
慌乱害羞解决不了问题。
“王爷……”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怎么说,两人如此全然因为情蛊,而关于情蛊凌峋也已经说了,非剖心取蛊不能解。
也就是说,以后每逢初一十五,两人还要纠缠。
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们不该这样。”白雪柔推开他坐起身,冷静的说。
凌峋看着她,一夜好眠让她的气色极好,面若桃花,泛着淡淡的粉,容色盛极,纵未加装饰,未曾饰以珠宝美玉,亦是华美雍容,几乎美到让人目眩。
但她的神色却全然冷静,甚至还微微皱着眉。
“的确不该。”凌峋说,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笑道,“无媒无聘,委屈了姐姐。我会安排好,光明正大的娶你。”
白雪柔心一跳,抽回手拧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嫁给凌峋,她从未想过。
两人到底是叔嫂,眼下暗通款曲已是无奈之举,再要嫁娶,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白雪柔只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我知道,是我想娶姐姐。”自从叫了姐姐后,凌峋就得了趣味,一声声叫个不停。
白雪柔不赞同的看着他,几乎要恼怒,斥责道,“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那又如何?”凌峋平静道,反倒显得白雪柔大惊小怪,叫她一怔。
什么叫那又如何?
这个结果还不够严重吗?
“姐姐,我不在意。我麾下的镇北军也不会在意,只要我能带他们获得胜利,不停的胜利,天下人的看法,亦不必在意。”凌峋说。
“史书工笔,后世评说,我统统都不在意。人生不过几十载,我只在意眼前人。姐姐,我知道你思虑良多,都是为我好。”凌峋躺在床上,说的却平静极了,只看着白雪柔的眼,笑意不觉,末了带着些祈求,说,“那就请成全我吧。”
“嫁给我。”凌峋握着白雪柔的手不放,恍惚中让白雪柔觉得他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白雪柔面容震动,看着他似疑惑,似不解,似无奈,唯独没有动容。
“这样大的事,我要好好想想。”她彻底冷静下来,并且决定给彼此冷静的时间,说,“起身吧,你该早些回去才是。”
“好,只是要先洗漱。”
白雪柔按了按眉心,叫人进来。
她现在完全是破罐子破摔,全然坦然了。现在没有婢女来叫,肯定是知道凌峋在这里了。
等等昨晚——
“你昨晚怎么来的?”白雪柔就怕凌峋被蛊虫迷了心,一路不掩饰的就来了,那只怕现在王府上下都知道了。
凌峋有些失落,但看她鲜活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说,“姐姐放心,我当时还有理智在,是隐匿了行迹偷偷来的。”
白雪柔的心这才放进了肚子里,又恼,斥他,“你该早些离去的,真是胡闹。”
婢女们进来就听到这句话,顿时踌躇。
鉴于凌峋在这里,情况特殊,金桃银桂几人都没叫旁的婢女进来,全然是几人亲力亲为。
“姐姐觉得我见不得人?”凌峋问,也跟着坐起身,薄被被掀开,上身竟然没穿衣裳,白雪柔正要移开眼,忽然看到凌峋身上一道血痕,又移回眼看去。
“你!”那伤不轻,皮肉都翻滚起来,可这人就跟没事似的,任由那伤口呆在那儿,再一看,床榻上都有不少血,只是刚刚被薄被遮着,她没注意。
白雪柔又急又气,连他刚才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只一味的恼这人不把伤当回事,立即叫人,“金桃,去取伤药来。”
第59章 最后落得一地的心虚,叫……
之后她又看自己, 身上干净整洁并无血渍,显然是换过衣裳了的。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金桃应是,立即去拿。
说话间白雪柔掀开帐幔下床, 刚站起身就感觉双腿发软, 几乎又要坐回去, 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小心。”凌峋正在她身边坐下,立即伸手扶住她。
白雪柔羞恼的拍开他的手, 强撑着站好。
她又不是不知事的闺阁少女, 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夜……记忆只是稍一浮起些许片段,她一身冰肌玉骨就都泛起淡淡的粉晕。
两人实在太过疯狂,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整的她现在腰酸腿软,浑身酥软无力。便是当初和凌峥新婚时,也未曾如此。凌峋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气力, 想来多赖这些年习武的缘故。
另一边银桂几人正为凌峋胸腹处的伤口心惊, 跟着就看到两位主子如此, 都垂下眼。
白雪柔让她们把东西先搁着, 不急洗漱,等金桃拿来伤药亲自为凌峋上上才作罢。
“你的衣裳?”她皱眉, “我这里倒是有之前给你做的外裳,你先凑合穿,等回去再换吧。”
凌峋很好说话,几乎可以称得上乖顺的应好。
之后两人洗漱, 白雪柔又去梳妆,凌峋坐在一旁由婢女侍候着梳好头发戴好金冠, 之后挥退人,自己系好蹀躞带,接过婢女刚刚收拾床时找到的匕首放好。
“夫人, 这床被?”金桃询问。
几人收拾床时发现了上面的痕迹,隐约明白凌峋那伤只怕是两人所为,但更多的是别的羞人的痕迹,自凌峥过后,已经许久未这样,几人都有些不习惯和不好意思。
但东西还是要收拾的。
“都烧了吧。”白雪柔拧眉。
金桃应是。
“莫皱眉。”凌峋踱步到白雪柔身侧,伸手抚开她的眉心。
白雪柔瞪他,说,“都是因为谁。”
“怪我。”凌峋笑着应声,竟是一点都不恼,眉眼疏阔含笑,任谁来都能看出他心情极好。
白雪柔移开眼,不想理他,又催促,说,“你快些回去,别惊动了人。”
说着她又有些头痛,伸手按着额角,道,“你小心点,别闹得叫外人知道,我可不想出这个名。”
“放心姐姐,我知道的。”凌峋这会儿可劲卖乖,上前在白雪柔脸颊落下一个吻。
白雪柔有些恼,顺手拍了凌峋一下。
她现在整个人本就乱七八糟,千头万绪找不到头绪,只想着叫凌峋快些走,好冷静一下,他还要来招惹。
凌峋躲也不躲,乖乖受了,说,“我贤惠偶去,一会儿来找姐姐用膳。”
“别来了,快滚。”白雪柔只是说。
凌峋只是笑,然后翻窗走了。
金桃几个人看的一愣一愣的,她们之前做梦也没想到会看见凌峋翻窗。
这可是王爷,镇北王!
但凌峋就是翻了,还无比顺溜。
“夫人,您和王爷?”银桂轻声问,“奴婢们之后该如何做。”
“管好嘴,管好院里的人,不要叫人知道。”白雪柔说,关于昨夜种种,两人为何会如此,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银桂却也没再问,只是应是。
白雪柔今日醒的晚,院中婢女只知道她酒醉,之前这是也有过,偶尔白雪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喝酒,也不算奇怪。倒是前面有传言说王爷身体不适一直没起身,倒叫众人更在意些。
但一时半会,谁也没把两件事往一起想。
等白雪柔收拾好,已经过去小半时辰,早就饿了,膳食也呈了上来。
眼看着不多时就要用午膳,这会儿就相对简单,她正要吃,婢女就通传说王爷来了。
白雪柔闭了闭眼,按捺住打凌峋一顿的冲动,控制住面上不动声色,让他进来,然后在一众侍女的侍候下用了一顿面上太平的膳食。
在不知情的人面前,凌峋表现的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稍微更殷切了些。
白雪柔则是相对冷淡了些。
不过这些也只有亲近的人看出来,底下侍候的人却是不知的。
膳后,白雪柔就想撵凌峋走,可他就当没听见,她又不好把话说的太直接,只好忍着气闷把人带到花厅。
“你赶紧走,我不想见你。”让侍候的人都在外面候着,刚一进去,她就说。
凌峋不语,只是温柔沉静的看着她,然后在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拉起她的手。
“我无意搅扰姐姐烦心,只是这次事出突然,谁也没有防备,想必姐姐现在要想好多事情,我却也有事要说。”
白雪柔要抽回手,凌峋却握的紧。
“放开。”她说。
“姐姐。”凌峋叫她,白雪柔不情不愿的看他,两人四目相对,最后在那双沉静温柔,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又带着期待和明亮爱意的眼眸中慢慢安静下来。
“我只是想说,我的情意,我的言语,桩桩件件,字字句句,全都发自真心。若有丝毫作伪,叫我不得好死,魂魄坠入无间地狱,永无解脱之时。”凌峋看着白雪柔,言语间无比认真道。
白雪柔没有阻止,她看着凌峋,目光似有波澜,却终究看着他说完。
“我不信什么誓言。”她说。
“若誓言有用,凌峥就不会做出那种事。”
凌峋想说他和凌峥不同,但到底未曾出口。
“嫂嫂,我会称帝,我会夺得天下。”他说。
白雪柔眼中些许不解,对她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不明白凌峋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会重用师傅,不会收回他的兵权,我会立你为后,会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我会给你一道圣旨,若我驾崩,太子继位。虽然不知道你和师傅有什么渊源,但他维护你,定能护得你们母子周全。”
“我发誓,我此生此世只你一人,再无二色。若我做不到,你就杀了我。让我们的孩子继位。”
“姐姐,言语有时候总是无力,连我自己都想不出一句话凭什么让你信任。”
“但我还是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姐姐,你说自己一个人寂寞,想要找个人陪伴,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们彼此了解,彼此信任,彼此依靠陪伴。”
“既然你都愿意尝试,愿意给别人靠近你的机会,就请,让我试试吧。我总要比他们更好,更懂你,也更干净。”
“我只要你。姐姐,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个机会。”
凌峋一句接一句,一直都是那样认真到宛如发誓的语气,他没有非要逼迫白雪柔现在就给他答案,留下一句话后就走了:
“你好好考虑,我,我不打扰你,我先走了。我是,真的想娶你。”
白雪柔抬眼看着他的背影,惯来意气风发的青年郎君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滋味,留下的话依旧清晰的在耳边响起。
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句话她记的尤其清晰,因为凌峋在说这句话时,流露出明显的痛苦和难过。并不刻意,自然而然。
就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凌峋很多次为这件事而悲伤。
为什么不能是凌峋,白雪柔可以想到很多理由。
因为他是她的小叔子,是她丈夫的兄弟,是镇北王,是将来的君主。他们不应当,不该如此。
但白雪柔却总会想起凌峋面上的难过。
娶她。
白雪柔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好不容易从一团乱麻中抽回神智,白雪柔又不由的想起昨夜种种。
那些呼吸纠缠,水乳交融的意乱情迷历历在目,叫她不自觉的心跳加快,红了脸。
她是一个经历过情事的妇人,对这些事情没多少念想,却也偶尔会觉得寝帐清冷,不由寂寥。
而凌峋的热情却足矣填补这一切。
那些让她几乎要溺死的欢愉只是想起,就让白雪柔浑身发软,竟生出几位荒唐的念头来——
若一直如此,似乎也不错。
惊觉自己的想法,白雪柔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捂住胸口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似的,眼中不由羞急。
却是再也不敢再想了。
当一件事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白雪柔往往会将它交给时间。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当鸵鸟。
而凌峋也一如从前,不催促,默默等待。
两人依旧维持着面上相安无事,一如从前的相处,只是无人处,一个对视都仿佛蕴含着数不清的暧昧。
白雪柔以为一切都隐瞒的很好,却在赴宴时被玉城长公主打趣了一句,道她容光焕发,近来可是有什么喜事。
这句话本也没什么,但无奈听得人心虚,她当时就不由有些慌张,露了行迹。
玉城长公主当时神情就是一动,看她时目光意味深长。
虽未明言,可分明是看出了什么。
除却凌峥的事情外,白雪柔长这么大再没做过什么坏事,自来都坦坦荡荡。
可凌峥的事情能解决,凌峋的事情却是为难到了她,让她左也为难,右也为难,辗转反侧,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落得一地的心虚,叫人瞧了出来。
白雪柔赴宴回来时,凌峋在同人商议事情,他一直很忙,这两年休养生息,其实四下都不算安定。
吴地不说,还有西边称帝的陈国,更不要说苗族以南的大片地界。
这些事情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便是当初的凌纪安都要位置头痛,凌峥亦是有些为难甚至想出了联姻的法子,可到凌峋这里,不管什么事他都能处理的妥妥当当。
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最稳定的。
是的,稳定。
这样说来其实很不可思议,凌峋年少成名,不管怎么看,都该是意气风发,再冲动张狂些也能接受。
事实这两者在他身上也能看到,可在大事上,这个尚且年少的霸主,却有着远超绝大部分人的沉稳。
因此,两年下来,镇北王府上下内外,俱都心服口服。
之前的老管家这两年早退了下去,如今的管家是凌峋的心腹,一直都很清楚凌峋对白雪柔的看重,因此,在瞧见白雪柔赴宴回府,却好似有些心情不太好后,只是稍加迟疑,就第一时间报给了凌峋。
一众王府官员——
在位两年,凌峋已经将王府经营成一个小朝廷,众人各司其职,无谋士之别,便是门客,若有才,也能领一职位。
长安内外,甚至天下谁不知,长安有两个朝廷,一个是大齐皇室的朝廷,一个是镇北王府内的小朝廷。
若论对天下的影响,还要看这小朝廷。
他们见管家如此,还以为有要是禀报,便都敛声,倒是有一二亲近的,知道管家来禀不一定是有要是,也可能事关白夫人,心中不免猜测这次会是因为哪个原因。
如此想着,等管家退去,凌峋让议事进度加快,几个人便若有所觉,了然应该是白夫人有事。
除了白夫人的事情,凌峋总是不急不缓,很少会影响的正事。
说起白雪柔,众人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嘀咕的。之前凌峋初登大位尚且年少时,对白雪柔百般关切体贴,众人还可以当做尊敬,可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外面的流言听多了,每每遇见和两人有关的事情,众人都不由的瞧出些别的滋味来。
三两下将能解决的事情安排下去,不能解决的让众人商量出别的章程,凌峋就让各自散去,而后起身往后院去。
白雪柔这些时日不爱搭理他,但不愿意让人觉得两人不和,所以在下人面前都会维持从前的样子,凌峋就也厚着脸往上凑了。
“王爷。”见凌峋来了,众人见礼,有婢女说,“夫人正在梳洗,奴婢这就去禀报。”
知微院的婢女们都很熟悉凌峋,这位镇北王在外面威名甚重,可在知微院却很少会表露出来,总是温和含笑,是以众人并不畏惧。
“跟嫂嫂说一声就是,我去一旁等候。”凌峋道。
第60章 有了身孕
婢女应是, 立即前去带路。
五月末已经很热了,婢女们丝毫不敢怠慢凌峋,他刚坐下就有人送了冰来, 又端茶倒水, 呈上点心。
另一边婢女入内, 和白雪柔禀报。
白雪柔道一声知晓,婢女便退下了, 金桃银桂几人见她没吩咐让快些, 就照常来。
她的发髻已经拆了,这会儿正在沐浴,等又泡了一会儿,才起身换上轻便的衣服,又松松挽了头发。
这么一顿折腾, 已经过去了小半时辰。
白雪柔这才去见凌峋。
白雪柔这些天见了凌峋就恼, 若非不得已, 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 等屋里只剩下彼此,就冷淡下来。
“王爷怎么来了?”
“听说姐姐心情不好, 自然要来看看。”凌峋说。
白雪柔本就因为这个耿耿于怀,被提起立即就恼了。
“你说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她端在手里的茶杯放下,甩了下衣袖。
凌峋讪讪,自然知道最近白雪柔心情不好, 大都系在他身上,但知道也不能这么说, 只道,“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 只是你赴宴归来,却有些不悦,可是宴上有人冒犯?”
说着他眼中微冷。
他这样好声好气,白雪柔纵使还是迁怒,却也不好再冷脸,只是别开脸,闷闷说,“今日玉城长公主试探,我一时不察,露了行迹,只怕她已经怀疑了。”
自她来了长安,身边发生的事情就没有巧合,只有无数隐藏在巧合之下的,细微而隐秘的试探,便如今天的玉城长公主。
“姐姐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不会有事。”此言一出,凌峋立即了然,温声安抚。
不得不说,有凌峋这句话,白雪柔的确放下了心。
察觉到这一点,她忽的有些怔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凌峋对她而言,已经如此可靠了?
白雪柔想不出来,就好像生活里许许多多的事情一样,不知不觉,就已经这样了。
“如此便好。”白雪柔轻声。
如果她的确有意,被人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可眼下两人产生的种种纠葛,皆因情蛊而起,并不是出自她的本心。如如此还叫人言论,那她只能说实在是冤枉。
而白雪柔有一个不知时好时坏的毛病。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都受不了被人冤枉,若如此,都会觉得十分委屈。
“是我不好,叫姐姐为难了。”凌峋说。
白雪柔看他一眼,不吭声。
她不想跟他说话。
凌峋自然能看出来,心下多少有些酸涩,却又因为她这样孩子气而忍不住开怀。
他伸手握住白雪柔的手,白雪柔一惊就想收回,他却不放。
“姐姐,你考虑的如何?”凌峋看着她问。
“考虑什么?”白雪柔故作无知。
凌峋便就笑了,轻轻亲了一下白雪柔的指尖,白雪柔不由恼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凌峋!”
“我还是喜欢嫂嫂唤我阿宝,或者六郎。”凌峋说,白雪柔只是瞪他,他面露遗憾和失落,又道,“我只是想提醒嫂嫂,再过几日,就是初一了。”
情蛊初一十五,可都是要发作的。
白雪柔怎会不记得,只是她想起这些事就焦头烂额,只觉头痛,可以抛在脑后罢了。
如今被他提起,便就不得不想起来。
那夜的种种扑面而来,明明当时在情蛊的控制下意乱情迷,什么都不知道,可时候回想,一幕幕却都分外清晰。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然后一下快似一下。
这些时日白雪柔一直控制着不想过多回想那夜的事情,可越是克制,就越是忍不住想起,便如现在。
明明想要压下去,那些画面却更清晰了。
白雪柔脸上发热,忙别到一边去,被他握住的手更是觉得滚烫炙热,匆匆就想抽回去。
白雪柔雪肌玉肤,是如玉一样的白皙细腻,稍稍有些红,便能从面颊上看出来,更不要说她还有如此情态。
凌峋喉间滚动,哪里肯放,甚至忍不住凑近了些。
那夜的种种,想起的何止是白雪柔,凌峋几乎日日夜夜都难以忘怀。
“姐姐。”他声音有些哑。
“松开我。”担心被外面侍候的婢女听到,白雪柔压低了声音,又急又轻,便就混杂出一种让人心痒的娇怯来。
“我想亲亲你,让我亲亲吧。”凌峋被迷得神魂颠倒,说话时便已经靠近,在白雪柔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凌峋!”白雪柔一恼就叫凌峋的名字,可凌峋却只看到她羞恼的含了水的眼,布着红霞的脸,还有樱桃似的唇。
他含住了那抹樱桃。
唇舌交织,白雪柔一开始还想着推拒,可在凌峋不动声色的强势下,却不由的沉浸了进去。
这样亲昵的,几乎触及到灵魂的吻,白雪柔昏昏沉沉,等放开才回了些神志,慌忙就要推开凌峋,却被凌峋扣进怀中。
他喘着气,说着话,开心快活极了。
“姐姐,你也不是不为所动的,对不对。”他说。
白雪柔顿时羞愧,扪心自问,想着又不是没跟人亲过,怎么就沉浸进去了呢,这下可好,要叫这小子得意了。
她心里懊恼自省,面上难免也表现出来,但嘴却还是要硬的,只说没有。
凌峋不信,只是抱着她笑。
“姐姐,姐姐,姐姐。”他一声声的叫,不纠缠有还是没有,只是又说,“那,你也是不讨厌我的,对不对。”
白雪柔张口欲言,却到底说不出自欺欺人的话。
“我当然不会讨厌你。”她让自己尽量冷静的说出这句话,道,“你是我照顾大的,我们相互扶持走到如今,我怎么会讨厌你。”
凌峋听出了她话里的含义,心中不免同又有些酸涩,却只是说,“我们会一直扶持下去,一生一世。”
白雪柔不语,轻轻推开他,凌峋当然可以不为所动,但感受着白雪柔缓慢却坚定的力道,还是放开了。
白雪柔抬头看他,眼中茫然,又有些无助,“我只是不明白,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是我不好。”凌峋说。
白雪柔静静的看着他,凌峋安静的由着她看,神情几乎是温驯着的。
她的心慢慢的就软了。
感情的事由不得人,白雪柔对自己说。
“当然是你不好,混账东西。”她说。
凌峋被骂了,却一点不高兴都生不起来,还对白雪柔笑。
“是我混账,所以姐姐,可怜可怜我吧。”他轻轻拉住白雪柔的手卖乖。
白雪柔几乎想叹息。
凌峋这个样子,让她怎么狠得下心。
“行了,你回去,我累了,要歇着。”察觉到自己的动摇,白雪柔开始撵人。
凌峋看她,眼神微动,飞快的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白雪柔气恼,伸手就想打他,凌峋笑着受了,说,“我这就走,姐姐好好歇息。”
凌峋离开,白雪柔坐下,先是气恼,但想着想着,又红了脸。
什么心软,什么狠不下心。
白雪柔扪心自问,归根究底,不过是她也并不是不为所动罢了。
她照顾的孩子在她的目光中一点点变成了沉稳可靠的大人,他那样优秀,出色,英武且俊美。
白雪柔不是畜生,不会对他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但她是个正常人,有着正常的审美。
若只是如此,两人以后不一定一直如此亲密,但绝对是可以依靠的亲人。
可偏偏凌峋的感情变了质,他用那张俊美的脸真挚而灼热的向她述说着情意,白雪柔又不是泥人,怎么会不为所动呢。
她心动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雪柔如此对自己说。
然后又是羞愧。
说那么多,也改变不了这件事的本质。
她们依旧是叔嫂。
白雪柔想要叹气了。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初一。
这天白雪柔早有准备,推了宴饮,就在家待着,等到夜里更是早早就安排好下人就寝。
她不睡觉,等待着情蛊发作,想试试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能否抵抗。
可等到情蛊发作后,却还是失了克制——
昏昏沉沉间,熟悉的怀抱靠近,这个肩膀宽阔结实,可以让白雪柔轻松的依靠在上面。
然后就是熟悉的,这些天一直想要淡忘却越发清晰的一切。
浑然间叫白雪柔忘却所有。
身份,世俗的眼光,后果,等等等等。
只有欢愉。
如此又是一夜。
第二天,白雪柔又一次在凌峋的怀抱中醒来。
她还是羞恼,但这一次已经可以相对冷静的面对这一切了,并且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拿情蛊没法子。
凌峋小心将她揽在怀中,被白雪柔迁怒的伸手推到一边。
她转过身,生着闷气。
“姐姐,别生气。”凌峋轻声哄慰。
白雪柔怎么不气,她心里百般纠葛,事实却告诉她,你纠结再多都没用。
情蛊在一天,两人就分不开,就要一直纠缠在一起。
就算她坚持不和凌峋在一起,可然后呢?等凌峋真的和别人成婚,两个人还接着暗通款曲吗?
若万一泄露,那才是真的丑闻。
相比之下,凌峋和她成婚都不算什么了。
如此好歹还不如成婚。
白雪柔如此想,但又抱着微末的希望,说不定情蛊能解,说不定凌峋会改变主意呢……
而且早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白雪柔就已经遣人往苗疆去,试图寻找破解情蛊之法。
她计划是这样。
但有句话说得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一个多月后,白雪柔日渐疲惫,没有食欲,还会反胃恶心。
大夫诊脉后,先请屏退左右,而后支支吾吾道她似是有了身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