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孝钢最先发现不太对劲。
最近好像都没怎么看到孙厂长来这边。
过去的周末都习惯了人一大早过来, 傍晚时候两人说笑着回来。
偶尔他还会在新华书店里遇到,两人各自忙他们的。
虽然没有什么牵牵小手的举动,但不经意抬头看着对方的画面, 瞧着还挺和谐。
这种和谐的画面,近来消失不见了。
在接连两个周末没看到孙时景后, 吴孝钢终于鼓足勇气去打听, 刚敲门进去就看到南雁挂断电话往外去。
“有什么事?”
“没, 您有什么事?”
“季主任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真没事?”
吴孝钢连连摇头,他也不敢跟季主任抢人啊。
不过地委这会儿喊领导过去,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吴孝钢有点担心。
南雁也在思考这事, 等到了地委才发现没什么大事。
换吴孝钢过来一样能处理, 至于为什么非要她过来……
姑且可以理解为季长青那压抑不住的八卦心——
“你跟小孙咋回事?”
南雁觉得,季长青不去广电工作她不服!
“也没什么, 就和平分手了嘛。”南雁没什么怨怼,甚至于她觉得由孙时景提出也不错, 毕竟自己提出来,可能会更伤人心。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
季长青当然知道这俩人分了,但为啥呀!
好端端的咋就分了呢?
“之前就说过我俩处不长久,他现在有更好的前程, 难不成还异地恋吗?”本来就够柏拉图了,隔着千山万水还这么一遭。
算了吧, 南雁觉得还是别有这钱柜的好。
“他工作有调动?我怎么不知道。”
制药厂归地委领导, 他没得到什么消息啊。
南雁也觉得有点奇怪,但很快就找到了缘由, “估摸着是在首都那边联系了人, 走的其他路子。”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季长青感慨不已,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真要是遇到啥麻烦,那就跟我说,你一个人在这边也挺不容易的。”
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吧,分手走了,这算什么回事呢。
季长青想,这要是自家孩子,他得心疼的做好吃的安慰。
可南雁没事人似的,搞得他也不好做什么。
“多大点事。”南雁觉得季主任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点,“真没什么事,你要是没事的话倒不如好好想想,咱们沧城明年该怎么进行城市建设,半个月前我去海边溜达了一趟,一路过去都是穷得很。”
这么大一个地区呢,难道就这么一直穷下去?
城里的靠近城里的还能捞到一个铁饭碗的工作,那乡下种地的呢?
季长青被问得面带尴尬,他倒是也想,但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偌大的沧城,能都有口饭吃,冬天的时候没有饿死冻死的老百姓,自己这个地委一把手就算是把工作做好了。
至于发展经济。
那也得有契机啊。
不能强行学大寨,得因地制宜。
可哪有那么多好的发展机会。
“要不,你来给我出谋划策?”
南雁答应的爽快,“好啊。”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提问的这人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成成成,我倒是看看你有啥好主意。”
南雁笑了起来,“我先回去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给您答复。”
季长青抱着点希望,又没抱太大的希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南雁固然是有本事的,但这本事也弄不来钱啊。
没有充足的资金预算,怎么可能让整个沧城地区旧貌变新颜呢?
接连几天,南雁都没有出现在革委会大院里。
季长青也没催促人,只是听说这几天南雁都不在厂里。
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吴孝钢是真不知道,领导不在厂里倒也不影响什么。
化肥厂也好,农药厂也罢,生产经营都有条不紊。
推掉了绝大部分的交际,她很清闲,清闲到最近都不见了踪影。
要不是知道制药厂的孙厂长没有来这边找过人,吴孝钢简直觉得这俩人吵架了。
但现在也算是吵架了吧?
冷战之中?
他正想着,南雁已经开着车回来了。
吴孝钢连忙收拾好东西,等着过会儿找领导签字。
除了一些文件外,还有就是两个办事处的负责人。
“董长风好像下半年要调回去,应该是去地方任职,她最近在带着继任者做事。”
人要离开,但也得善始善终有头有尾。
董长风这么做,照顾新人,也是给自己未来铺路。
一个负责人的前任,总比不负责的口碑好一些。
吴孝钢多说了两句,“这里的工作倒成了个热饽饽,之前没人乐意来,怕您找麻烦,现在倒是一个好岗位。”
毕竟董长风成功在前,谁不想复刻这成功呢?
南雁笑了笑,舀了两勺水洗了洗脸,“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完成工作就好,知道董长风要去哪里任职吗?”
“说是要去湘省下面的一个县里。”
从县级领导做起啊。
“也挺好,县级领导做好了,未来也不是不能再回来。”
这个再回来,自然不是会化肥厂的办事处,而是杀回首都!
吴孝钢觉得董长风也挺有魄力的。
“听说因为这事,还跟她爱人吵架了。”
南雁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因为异地?”
“是啊,我之前过去找董长风商量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们吵架。”
南雁皱了皱眉头,“多多大岁数的人了,遇到事情还这么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吴孝钢轻咳了一声,在自家闹倒是也无所谓,然而化肥厂显然不是他们家。
只不过听南雁说这话,多少有些别扭。
“过日子哪有不红脸的。”吵吵闹闹都这样,不动手就行。
吴孝钢是过来人,在这方面有点经验。
南雁看了一眼。
“将来您结婚成家就知道了,过日子可不就是磕磕绊绊嘛。跟爸妈孩子还会有拌嘴的时候,跟爱人拌嘴也是再正常不过。”
这种事,有经验有发言权嘛。
南雁想了想,“那我希望自己不用经历这些。”
她翻阅了吴孝钢递来的几份文件,指出问题签字修改,很快就解决了这些事情,“别的还有什么事?”
“暂时没有,不过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我很好。”南雁不打算跟吴孝钢说自己的私事,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些天不止是下乡四处跑,还要走各个部门单位,资料就一箩筐,而她还需要整合处理。
哪能像季长青似的那么八卦。
吴孝钢见状无声叹息,看样子俩人是真闹崩了。
不过好在领导还可以醉心于工作,也挺好。
乡下忙活着双抢,南雁则是另一番忙碌,等到七月份天气热的狗都直吐舌头,她咬着一块冰棍,在季长青的办公室里,等待着季主任的回复。
“要不,你先回去,等我看完咱们再说?”
小同志一下子消失了将近两个月,再度来到革委会大院,带来的是沧城地区各个县和公社的情况,而这些资料,似乎比革委会大院档案室里还要齐全。
“你这段时间就忙这个了?”
南雁点头,“有关部门的资料不怎么齐全,我索性开着车去公社跑,这身份好使,公社倒是不会跟我扯谎。”
还指望着讨好自己多弄点化肥呢。
她到了乡下那可真是有求必应,看着那些沧桑的面孔,南雁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季长青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当然,如果不再拿他的冰棍,那就再好不过。
季长青家里头管得严,不能吃。
也就是在办公室里才能偷偷吃两根冰棍,结果还都被南雁给吃了,简直没处找理去。
“对了,小孙的事情这边的确有消息。”
这月底会有一批学生公派出国,孙时景也在其中行列,不过他不是学生,也不算公派出国,只是顺路而已。
南雁最近忙,忙着去乡下做调研,每天回来后吃点东西,晚上还要继续整理资料,从那些冰冷的数字中找到一些出路。
倒是也没时间去想孙时景的事情。
倒也不是分手之后最好跟死人似的,只是真没这份力气。
如今听到季长青提到,也只是笑了笑,“那也挺好,学西医嘛,自然还得去国外进修,选对地方很重要。”
她这般坦然,显然已经放下了。
季长青也没多说什么,连夜研究了南雁交上来的发展可行性说明书,第二天就拉着南雁去乡下实地考察。
这个七月注定不太平,共和国又一位领导人的去世,让原本就笼罩在阴影中的国家越发悲痛。
南雁看着报纸上的讣告,沉默了许久。
倒是季长青安慰她,“人哪有长生不老的?年纪大了病痛也多了,有时候走了其实也是好事。”
永远健康是一种奢侈,即便是季长青也觉得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
这是科学规律,你得尊重科学。
要不哪有那么多帝王将相追求仙人求长生呢?
南雁默然,好一会儿才开口,许是沉默太久的缘故,声音里都透着些沉闷,“我知道。”
两人这会儿正在乡下调研,没曾想遇到这种事。
“我得回去一趟。”这是大事,自己这个领导得在岗。
季长青问南雁,“你要不要回去?”
“不了,我电话里跟吴孝钢说声就行。”南雁放下手里的报纸跟着季长青出去,刚出门就看到有老乡跑了进来。
手里头拎着好几只肥兔子。
“季主任,小高同志你们看,咱们今天中午加餐。”
“这是哪来的?”
“草丛里自己钻出来的,这兔子傻不拉几的就往人身上撞。”村民还不知道又一个噩耗传来,看到季长青和南雁咧嘴笑——
这是来市里来的大领导,给他们谋出路来了,都是好人。
季长青看着大兔子十分稀奇,“这兔子咋瞧着这么害怕呢?”
“谁知道呢,估计是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正说着,又有村民往这边来,手里头拎着条蛇,“季主任,小高同志咱们今天吃个蛇羹?”
季长青觉得自己没这个口福,“这也是往你身上撞?”这生产队有点邪门呀。
咋这些野物都往人身上撞?
“不是。”村民傻傻的笑,“我去地里头干活,它从水里头出来,往我锄头上撞。”
季长青:“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看向南雁,“小高你不回去的话,那……”
小同志脸上神色凝重,这让季长青都有些不安,“怎么了?”
“蛇蹿、兔惊、□□跳。”南雁念叨着忽然间抬起头来,“要地震了。”
“别胡说!”季长青瞪了一眼,半年失去两位开国元勋,可不是要地震了吗?
但这话不能这么说。
倒是村民们摸了摸头,“村里老人也说,这不对劲,可能要地震了,不过咱这是平原地区,没听说过地震呀。”
那是因为地震的震源点不在沧城,而是在四百里开外的唐山!
二十世纪最惨烈的地震之一,死亡人数仅次于民国时期的海原地震。
“你傻呀,六六年的邢台地震都不记得了?”
季长青听到那俩村民嘀咕,拉着南雁到一旁去,“你这是听谁说的?”
“之前化肥厂选址的时候就有考虑过这事,多少看了一些书,我得回去。”
季长青不是先知者,他没有洞察事情严重性的能力,只是觉得南雁这次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有那么严重?”
南雁能说历史上的这次大地震死了二十多万人,将一个工业城市震成了废墟吗?
她不能。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咱们的国家经不起折腾了。”
报纸上的讣告让季长青神色黯然,“那行吧,回头你去监测中心去看看。”
依照季长青的想法,南雁去了地震局那边,了解了大概的情况,这事也就算了结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南雁竟然在监测中心呆了两天后,直接离开沧城,去首都了。
这总不能闹地震的地方和首都有关吧?
“这个高南雁……”季长青没法子,他是真的拿南雁没办法。
先后去了化工部、工业部、外贸部,南雁串场似的到访让几位副部长都十分奇怪。
“听说你还去了地震局,怎么,想去地震局工作?”
孙副部强打起精神来跟南雁开玩笑,他的身子骨也大不如之前。
“没有,之前去地震局核实下情况。”
事实上,地震局的工作很到位。
从去年底开始,就不断有地震局预测今年有地震。
先是省地震地质大队上报国家地震局,今年渤海领域有地震趋势,震级可能大于六级。
年初,唐山地震办也根据全市地震台的观测情况,在工作汇报中预测,唐山在今年七八月份或是下半年有一次不低于五级的强震发生。
五月份,依旧是唐山地震办的杨主任在全国地震会议上再度提出,唐山在最近两三个月可能会发生强烈地震!
而就在元帅去世的前两天,先后有地震台、地震科研小组发出书面预报意见,预测了这次地震。
在南雁在首都忙活的这几天,国家地震局又收到了首都地震队的电话,电告一些异样。
那是地震来临的征兆。
孙副部原本还稍有些放松的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这事可不是开玩笑。”
南雁当然知道,这事容不得开玩笑。
“唐山是拥有三百多万人口的工业城市,更是省里头第一经济城市,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不止是成千上万家庭的破裂,造成的经济损失也是无法弥补的呀。”
孙副部当然明白,“现在这情况……”
不好说啊。
南雁当然知道,多灾多难的国家现在不能接受新的灾厄到来。
然而天灾从来不会看你可怜弱小就跟你客气。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那边看看。”
“胡闹。”孙元任神色严肃起来,“你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去看什么?”
“您是担心我出事?”
孙副部看她还有心情笑,想打人了。
“您看,你也怕是吧,怕我出事。”南雁却是揪住他这一点不放,“我知道,我不该插手这事,可是我不该插手的事多了去了,无线电厂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也插手了吗?”
南雁的话让孙副部有口气憋在胸口。
难受极了。
“既然知道了,我总得确定下才是,您放心我不会胡来的。”
二十多万人丧生,十多万人重伤,四十多万人死伤的大地震,哪怕用最市侩的经济眼光来看,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巨大的财产损失。
更别提人。
中国从来不缺人,甚至人太多了。
但也不该以这样的方式,让万千家庭破碎的送走这二十多万人。
孙副部看着那神色坚定的年轻人,知道他劝不动,末了也只能一句嘱咐,“那你注意着点。”
“我知道。”
七月十六号,南雁离开首都前往唐山。
大地震发生在七月二十八号的凌晨三点四十二分,托电影的福,南雁对此印象深刻。
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南雁总能做点什么。
唐山正在召开地震群测群防工作会,南雁过去的时候赶上了这个会议的尾巴,也遇到了点麻烦事。
地震局的副局长并不赞同与会的研究室汪副主任的地震预测。
“我不是大放厥词,万一真的出了事,那牵扯到的何止是百万人,咱们地震局的难道还不知道地震的危害?”
“行了老汪!”副局长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事是局里的看法,并非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会上我不能让你发言,这事没得商量。”
汪副主任听到这话急红了眼,“万一真的出了事,咱们还能睡得着吗?”
“你急什么?我说了会上不能发言,你就不能去参加晚间座谈会,跟他们聊一聊吗?”
这变通让汪副主任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
副局长连忙叮嘱,“聊可以聊,但这只是你个人的看法,不代表地震局就支持你,明白吗?”
“知道,我……”汪副主任看着过来的人,连忙噤声。
南雁客气的跟人打招呼,“付局长,汪主任好。”
副局长点了点头,“记着我说的话。”
“知道。”汪副主任要走,但是被南雁给留下了,“我对抗震工作有些兴趣,晚上的时候能去参加这个座谈会吗?”
这个兴趣让汪副主任十分高兴,“好呀好呀,小同志你是……”
“沧城来的,我们那边也有点震感,我担心地震会影响到工厂,听说这边在开会,就过来瞧瞧。”
“沧城呀,你是……”
南雁伸出手去,“高南雁。”
汪副主任登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高南雁同志,我知道,竟然是你。不对,不是你还能有谁呢?欢迎欢迎,我也希望能够在座谈会上,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南雁等不及座谈会,她现在就想知道这位国家地震局研究室副主任对这次大地震的预测!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关于地震的资料,参考了文章《我们预测了唐山大地震》来自百家号文史旅研究
◉ 132 地震
汪副主任的预测算是比较精确的了——
7月22日到8月5日, 唐山、滦县一带可能发生5级以上地震。
南雁很快就明白,为什么国家地震局会这般态度。
因为这个时间还不够精准。
真要是这么搞,意味着未来两周内唐山、滦县一带将会陷入另类的精神疲惫。
这样很容易出事。
南雁忍不住问, “能不能再把时间范围缩小一些,这样的话或许大家接受度更高呢?”
汪副主任苦笑, “这不是接受不接受的问题, 这段时间国家地震局没少接到各地的电话电报, 预测都是五级甚至六级连七级的都有。”
瞧着拧着眉头的南雁, 汪副主任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好,“我不是说你小同志,只是地震预测工作的目的, 是为了防震, 也得给地方上一些时间来预防地震。”
南雁点头表示理解,她这次来唐山也不是为了救震。
她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防震更为重要。
“滦县那边有不少的矿井, 如果地震时工人在矿井工作,那造成的人员伤亡会很大。”
“是呀。”
“那要是唐山呢?唐山是工业城市, 您是地震局的专家在这方面有经验,依照您的经验来看,那应该如何尽可能的避免人员死伤呢?总不能不工作吧。”南雁笑了笑,“只要在车间厂房工作, 地震的时候不免就会出现死伤。所以我觉得,还得把这个时间更精确点。”
“那么大一个城市, 城市里的人口就有好几十接近百万, 这半个月不可能不工作,晚上虽然好说些, 大不了睡大街就是了, 夏天也不怕冻着, 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久了群众肯定有意见。”
南雁的话让这个研究室副主任沉默了下,“城市遇到地震很难应对,在这一点上农村更好一些。”
因为农村是平房,即便是房子塌了也不会有楼房厂房坍塌造成的后果严重。
乡下晚上也没什么避暑的好手段,家里睡着外面睡都差不多。
反倒是城市里不好安排。
“想要再精确时间也不是不能,这几天持续观测就行。”
距离地震发生时间越接近,地震台、监测中心所得到的反馈越多,也就越能够明确地震发生时间。
把地震发生时间再精确,精确到三天以内最好不过。
南雁不奢求精确到当天,她也知道这种大地震带来的影响巨大,震感不止这里,整个华北华东还有东北都会有震感反应,怎么可能保得住那些厂房呢?
除非,从根上断绝地震。
但这是痴心妄想,人类即便是能够探索宇宙,却也无法阻止地壳运动所带来的灾难。
就像是恐龙曾经统治了地球,最终还是灭亡了一个道理。
与天奋斗可以,人定胜天的精神是好的,但有些时候你得尊重事实。
把人保护住,这是南雁给自己设定的第一个目标。
南雁随着汪副主任参加座谈会,除了给各个县、自治县防震代表科普基础知识外,汪副主任一再强调自己以及其他地震队的预测。
与会代表们对这个震情报告还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县里头也有这种预测,但准不准的谁敢说啊。
要是准了,那就是成功预测,避免损伤。
可要是不准,那就是白瞎功夫,连带着县里头的干部也会受到影响。
南雁配合着汪副主任,“那汪副主任您再说说看,我们可以做什么工作来防震呢?我是沧城那边的,化肥厂的尿素合成塔不会受影响吧?”
“根据我预测到的震级来说,对沧城那边的影响不会很大,不过还是要做好防范措施,两手抓吧,可以适当的进行地震逃生演戏,这样在出现震情时,群众们能第一时间逃离厂房之类的场所。这倒不是贪生不怕死,不管什么时候生命安全第一重要,人还活着那就事在人为,很多事情都还能继续做。可人要是没了,这事情就不好说了。”
“另外就是怕地震发生在晚上,最近这段时间最好别睡在家里,空旷开阔地带睡觉,避免房屋倒塌造成的人员伤亡。”
南雁认真的拿着小本子记下来,“成,我这就打电话回去跟厂里安排下,让他们进行演习。”
唐山下面各县的代表听到这话有点傻眼,这是要来真的吗?
倒也有点头的,觉得这种防患于未然很正确。
晚间座谈会结束后,南雁跟各县代表聊了起来。
也是事关震情预测。
“南雁同志你真觉得会有地震?”
“我希望没有,可万一有的话,咱们不听专家的意见,最后倒霉的还是群众,到时候群众骂专家就行了,说白养你们了,可咱们的良心不痛吗?”
“可这小半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呀。”
“我跟汪副主任打听了,他说还能再明确一下时间,要不这样好了,你们给我留个电话,咱们最近互通有无,尽可能的把这个时间摸准了,这样做工作时,群众也没那么多意见。”
“成。”最先反应的是青龙县的代表小王,迅速写了小纸条还记下了南雁这边的联系方式。
是招待所的联系电话,“我最近要在唐山这边学习参观,有事打招待所电话就行。”
小王连忙点头,“那行,高厂长您要是有什么最新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有他开头,交换联系方式这事就顺利多了。
等着南雁把这些县科委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都拿到,她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地震的震源点在丰南县,她也跟这边科委的负责人要了联系方式。
接下来还有一个大块头要啃,那就是唐山城区。
翌日,这次交流会正式结束,南雁请汪副主任带自己到地震台那边去看看。
“想要学习学习,自己了解了,跟工人讲解的时候也才有的说,不然三言两语把我问倒了,我这不尴尬没面子嘛。”
副局长听到这话笑了笑,“那成老汪,难得小高同志有这方面的觉悟,你就辛苦点,带着人去那边看看,迟一天回去也不要紧。”
汪副主任没想到南雁说有法子让他多留两天,竟然是这法子。
不过挺好,既然预测地震是在唐山这边,自然是留在本地来观测最合适。
越是靠近震源地,观测越是精准。
当然,这也是冒了风险的。
毕竟距离他的震情预测,也就只有两天了。
唐山地区有大大小小四十多个地震台。
在面对自然灾害时,你不能说不积极。
然而却偏生没有做好预测。
上午的时候,南雁跟着汪副主任跑了几个地震台。
神色越发凝重。
“唐山靠海,我们要不去海洋局问问看?”
“你是说,怕地震再引起海啸吗?”汪副主任后怕的很,真要是引发了海啸,那才是……
救都没得救。
“不好说。”
21日,南雁和汪副主任前往海洋局研究所,与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就震情预测交换了信息。
海洋局研究所也觉得近期不太对,海洋生物格外不安,赞同地震将发这一观点。
汪副主任再度跟首都、省地震研究大队、国家地震地质队电联交换意见。
22日,无事发生。
南雁留意到汪副主任神色越发凝重。
那并非为自己的预测错误而懊恼,他坚信自己的预测没有错。
今天不曾出现的地震,会在不经意时到来,而死亡倒计时已经开始,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研究室副主任,没办法发号施令,让整个唐山地区的群众躲避即将到来的地震灾害。
南雁看着忧心忡忡的人,“还没发生就还有补救的机会,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你回首都去说服地震局,我在这边给省里还有这边地委继续做工作。”
汪副主任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但又觉得不行,“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没事,我这人运气一向好,说不定还能给唐山带来好运呢,再说了我也会注意保护自己。”
没有国家地震局的明确指示,唐山这边是不会采取避震措施的。
南雁的兵分两路没有任何问题。
“那行,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四十出头的汪副主任看着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女同志,“真要是发生地震,第一时间往空旷地区去,记着,命比什么都重要。”
南雁看着这个最近疲于奔波而憔悴了许多的男人,“知道,回头有机会我请您喝酒。”
送走了汪副主任,南雁回到招待所打电话。
先给季长青打电话。
“唐山那边的话,我倒是认识,那行,我给那边打个电话,让你们见上一面,但是南雁你得想好了,这事的责任太大了,我怕老张可能听不进去。”
为了可能到来的地震而停工停产,偌大的城市一下子就停了下来,没人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如果是在沧城,季长青会相信南雁的话。
毕竟他信任南雁犹如信任自己,大不了就是这个革委会主任不当了,没什么。
但唐山那边,人家不见得会信啊。
“真要是这么着的话,你还是争取国家地震局那边,只要那里给出震情预测,地方上肯定会重视。”
然而问题是国家地震局目前并不给出官方说法呀。
南雁想了想,“咱们沧城最好也全城演习一下。”
这话让季长青有些不安,“这么严重吗?”
“各地给出的震级预测不太一样,但这么大的地区总有些危房,万一扛不住老天爷发威怎么办?25号是周末,趁着周末开展一下全城演习吧,有备无患,去年不也发生了地震吗?”
“也是。”
“我再跟省里那边打听下问问看,先不说了。”
“你先……”别挂电话。
看着挂断了的电话,季长青叹了口气,他还想说这事呢,孙时景月底就要前往美国,这几天已经在做制药厂的交接工作。
不知道这俩人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南雁先跟省地震研究大队打电话。
“你还在唐山那边?这边监测台的监测到的信息有些中断。”
地震预测工作很难,这是全世界的难题。
有可能越靠近震发时,监测讯号越发明确,也可能压根什么都察觉不到。
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这事有跟革委会那边汇报吗?”
“说了,但是还没得到回复。”
省里换了领导,原本的刘主任直接退了个干净,压根就没去二线养老。
新来的一把手姓管,南雁不太熟悉,目前为止还没打过交道。
这位管主任来到省里后,倒是有去过沧城化肥厂,但彼时南雁正在无线电厂忙活,压根没碰上面。
后来南雁也有去省里开会,不过没遇到这位管主任就是了。
打电话过去时,新的办公室主任公事公办的态度,并没有给南雁传话的意思。
不过南雁倒是很快就接到了石化局梅局长的电话,“你这小同志,让我说你什么好。”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南雁的做事风格,显然南雁依旧没得到这位一把手的青睐。
这件事南雁觉得没什么,毕竟有的人还不爱钱呢。
但这不止是青睐与否的事情。
“他跟祝家平是老战友。”
当初祝家平什么个情况都知道,那会儿有刘主任在,他不喜欢南雁但依旧会主持公道,但现在不一样了啊。
南雁恍然,原来是这样。
“那我回头得考虑考虑江副部长的建议,回头赶紧离开沧城。”
梅局长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你还有当逃兵的时候?”
南雁就是玩笑话,就算离开沧城那也得等把这事处理之后。
但这条路显然走不通了,南雁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下午的革委会之行。
只不过还是不太顺利。
革委会的大门倒是进了,但没看到一把手。
他的办公室主任把自己请到那边喝了半下午的茶,南雁便是再迟钝也意识到。
这是在晾着自己呢。
她没有找季长青告状,没用。
唐山地区是省里的第一经济重区,季长青的政治地位还不如这边呢,没资格跟人发脾气。
犯不着让季长青去得罪人。
只不过这位张主任不见自己,是因为觉得她手伸太长了,还是省里这边打了招呼呢?
南雁说不好。
23日一天过去。
无事发生。
南雁跟各个县的科委打电话。
南丰县那边震前反应很严重,科委的负责人觉得地震还真不是危言耸听,谁见过大白天的老鼠过街,浩浩荡荡的一群老鼠啊。
关键不止老鼠,蛇虫家畜家禽,全都反应强烈。
这可不是书中记载的地震前征兆?
科委这边十分担心,“南雁同志,乐亭那边预测的是23号前后有地震发生,今天没事,你说……”
“可能就这几天吧,你跟县委那边说说看,周末先做个地震时逃生演习,回头晚上号召群众睡在空旷地,没事发生固然好,有事发生咱们也算是防患于未然了。”
“那我试试看吧,就是没有区里的指示,我怕县里这边不敢贸然决定。”
这要是闹得群众不满,县里的几把手都不好使。
自己这个科委主任不当也就罢了,但别的领导怎么想的他说不好啊。
“我知道,我想想办法。”
南雁又跟其他县联系,乐亭和青龙县已经做好预防准备。
已经做好安排周末进行地震逃生演习。
再跟首都那边联系时,汪副主任的进展并不算顺利。
国家地震局再度进行监测,没有发现可能出现的震情。
“乐亭那边的红卫中学预测是23号前后有地震发生,你看看今天几号。”
24号。
23号已然过去,无事发生。
“23号前后,前面没发生,当天没发生,所以我们更应该把握机会。”
地震局局长觉得这简直冥顽不灵,“那要是压根就不会发生呢!”
“万一呢?”汪副主任的声音中都满是无力。
他说服不了领导,哪怕是现在进行防震所要付出的代价,已经小了很多。
南雁从这声音中似乎听到了绝望,她有些紧张,“你别做傻事。”
一直劝自己人活着最要紧的人,可不能做傻事呀。
“放心,我还不至于这样。”
他只是去贴了一张大字报而已。
总得做点什么,比如说把事情闹大。
闹到调查部都过来查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说高南雁?沧城化肥厂的高南雁在唐山?”
展红旗没想到,就来国家地震局查事,结果还能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
“是。”面对调查部的汪副主任神色平静,“今天已经25号,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展红旗听到这话眯了眯眼,如果不是高南雁,他可以合理怀疑这是一个埋伏多年惑乱军心的敌特分子。
但高南雁在唐山,和这人同一战线。
总不能她也有问题吧?
怎么可能!
那人绝不可能。
再去问,也只得到一句“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展红旗神色极为不安,暂时放下了问话工作,将这人先扣留在这边,他亲自去国家地震局。
地震局那边有些头疼,“这种事情没办法说,谁都担不起这责任。”
“可要真是发生了,你有想过地震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吗?”展红旗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那里密密麻麻都是分布在全国的地震台,那是用来观测地震的所在。
“要是真的发生了地震,你有想过,成千上万的工作者会背负什么样的骂名?”
展红旗不能平静,因为他了解高南雁,她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十拿九稳?
这么冒风险去唐山,只怕是真的要出什么事。
调查部展副处长就这么盯着这位局长。
“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我两天我一直在观察,没有任何震情迹象,你让我怎么汇报?”
“乐亭的地震预测是23号前后,23号已经过去了,没有地震发生,难道真的要停工停产到他说的八月五号,你觉得唐山那边能答应吗?”
“我是担不起责任,可是我也不能乱来啊,地震要是不来,停工停产的唐山难道就不会骂我们地震工作者了吗?”
怎么都是挨骂,他也不想啊。
展红旗也没了刚才的势头,他有些懊恼的抓着头发,“那你说怎么办?”
没什么办法。
只能继续监测,一旦捕捉到有震情迹象,再做处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展红旗离开地震局时,心情复杂得很。
他并不期望地震的到来,毕竟这会造成不小的损失。
然而认识的人牵扯其中,多少又会让他不安,尤其是高南雁如今人就在唐山。
她怎么就认准了这事会发生呢?
谁给她的信心?
“在想什么?”丁若楠的声音唤回了展红旗的思绪。
“你这两天都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展红旗接过妻子递来的水杯,“没什么。”
“是吗?”丁若楠狐疑的笑了笑,看到那躲闪的眼神到底没再追问,“对了,我今天听孙思敏说,孙时景要和那些公派出国的留学生们一起出国,好像是28号下午的航班,他现在应该回来了吧,你们不聚一聚?”
“他呀。”展红旗撇了撇嘴,“不想搭理他。”
他固然没有把高南雁当作个人的私有物,但孙时景从自己这里了解到高南雁的事情,然后去跟人处对象,就很不舒服啊。
丁若楠笑了起来,“人家好歹也救过你的命,听孙思敏说这次出国学习之余也是想要接受治疗,看她还挺担心的。”
展红旗倒是多少知道点,“就他那身体,我怕坐飞机都受不了这折腾。”
“医者不能自医,他也没法子嘛。”丁若楠叹了口气,“就算不聚一聚,到时候去机场送送人吧。”
展红旗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这两天的确情绪不安,想到高南雁那个名字,对孙时景有些爱恨交加,并不是那么想要去见这个老战友。
展红旗这几天一直都有往地震局去。
没有情况。
没有情况。
再去看那个被暂时扣留着的研究室副主任,他胡子邋遢的两眼放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点行动,还来得及。”
像一个疯子!
展红旗离开这边,想到丁若楠早晨特别提醒自己,想着去找孙时景,又觉得时候不早了,他该回家了。
想了下,他打算明天直接去机场送人。
公派出国的留学生,那么多人呢,所有人都知道是明天下午两点钟的航班。
到时候自己去机场送人就行了。
夏日的晚上有些燥热,展红旗有些睡不着。
听到蚊虫在耳边嗡嗡个不停,丁若楠睡梦中都蹙着眉头,他侧耳去听,终于抓住那碍事的蚊子。
可以在一片静寂中入眠。
当那地动山摇袭来时,展红旗一下子坐起身来,抱着睡在一旁的丁若楠往外去。
忽然间的举动惊动了沉睡的人,妻子困惑着问,“怎么了?”
“地震了。”
房间里的灯晃个不停,便是这栋小楼都在摇晃。
展红旗大声喊着,不多时这边院子的开阔地带已经站满了人。
大家都对适才的地动有印象。
看着院子里摇晃着的单杠,心中不免惶恐不安,“这是哪里地震了?”
丁若楠也后怕的很,好在她如今还有所依靠,在最危险的时候展红旗将她带出了险境。
母亲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讲爱情,可能小展现在不爱你,可是跟你结了婚,他对你有责任,就不会在困难时候丢下你。
是的,母亲说得对,哪怕只是作为丈夫的责任,展红旗也没丢下自己。
依靠在展红旗的怀里,丁若楠听到她的丈夫似乎回答了这个问题,“唐山。”
唐山?
在首都的正东方向,距离首都差不多一百公里的距离。
可展红旗他是怎么知道的?
丁若楠正想着,忽然间被抓住肩膀,“你先在这里呆着不要四处走动,外面是最安全的,我得去部里办点事。”
男人的神色间透着几分焦灼,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
丁若楠看着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那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嗯,我很快就回来。”
他只是想要去地震局那边确定下,到底是不是唐山那边出了事。
还有一件事……
高南雁是不是还在唐山!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 133 救援
从家属院出去后, 展红旗看到了街上汇聚着的人群。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街上。
“去空旷地带,先别回家。”拽住了往家里跑的人,展红旗听到那妇女哭了起来, “孩子还在屋里呢。”
往国家地震局那边去的脚步停了下来,“在几楼哪一户?”
他应该尽快的去地震局那边确定情况, 可是看着这嚎哭的母亲, 看着在楼上下不来的老太太, 他怎么可能丢下这些人不管不顾?
再怎么说, 自己曾经也是子弟兵啊。
到达国家地震局的时候,这里灯火通明。
无数的电话往这边拨打过来。
“是不是唐山那边?”
局长在一遍遍的拨打着电话,“还在联系。”
然而唐山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没人接通电话。
往唐山地震监测中心台那边打电话没人接。
唐山地委那边也没有人接听。
甚至他病急乱投医的往前段时间局里开会时下榻的招待所打电话, 寄希望于可能还在那里的高南雁,依旧没有人接听。
一瞬间, 唐山似乎与整个中国失联了。
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地震很可能将那里夷为平地。
而那里的数百万群众,只怕也……
看着红了眼的人, 展红旗一下子没了力气。
“高南雁是不是还在那里?”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高南雁时的情形,彼时自己刚被调去陵县当武装部长,武装部没什么钱,资金预算何止是捉襟见肘, 都没襟!
他算计了高南雁,两人第一次打交道就不算很好。
更别提他之所以被调到陵县, 有自家老爹的一番算计在里面。
高南雁很少吃亏, 偏生那次在自己手里吃了亏。
展红旗后来看着她从一个肉联厂的总工,成为一个大化肥厂的厂长, 甚至不时被借调到其他部门干大事。
她的前程是何等的光明。
怎么可能会……
“她不会有事的。”
展红旗的声音刚落下, 就有人直接推门进来, “南京来电,预测地震等级为8.2级。”
“兰州地震台监测到首都附近发生地震,等级为7.9级。”
“昆明监测到渤海及周边陆地地区发生地震。”
“武汉来电,监测到首都附近发生地震,等级6.9级。”
“成都来电,发现震情……”
陆陆续续的消息传到这间办公室里来,展红旗听着那些城市和数字,他想问一句,就算现在监测到了有什么用。
还有什么用!
展红旗看着默然无语的地震局局长,他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被他们扣押的疯子说的是真的,这次是真的来不及了。
夏日的早晨总是来的格外的早,不到五点钟天色已经亮透了,大街上站满了人,慌张不安,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
街上已经有武警和部队里的人在维护秩序。
展红旗回到家属院那边时,这边已经在低声议论,“说是唐山那边,电信局跟周围各地联系,只有唐山地区彻底失联,一直没有回应。”
唐山。
当这个字眼再度闯入到耳中时,展红旗茫然的抬头,其实原本有机会的啊。
可是为什么没有,没有听那个疯子的话呢。
“红旗,你怎么了?”丁若楠察觉到丈夫的不对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年轻的妻子问出这话后就看到丈夫蓄在眼角的泪水滚落下来。
“我为什么没有相信她呢?”
明明知道,知道高南雁那人要是在战场上,绝对不会打无把握的仗,她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为什么,就不能坚定不移的相信她呢?
他当时又在想些什么?
展红旗找不到答案,迎上妻子那关心的面孔,“我有个朋友,可能在唐山。”
“啊?”丁若楠震惊的捂住嘴,“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若楠,我送你去大姐那里,你这几天也不用去单位,地震还会有余震,在单位也不安全,你跟大姐在一起,尽量在户外空旷的地方,能保护好自己吗?”
“你要去唐山吗?”
“我不知道,得看单位的安排。”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去一趟,高南雁那人就像是地里的野草,最是有韧性,说不定她在废墟下,等着他们去救援呢?
“那你注意安全,我和大姐在家等着你回来。”
展红旗在妻子额头亲吻了下,“我去给你拿些衣服。”
他匆忙上楼,看着家里头东倒西歪的橱柜和桌椅,不敢想象作为震源点的唐山,会是什么个样子。
将衣服和一些面包打包起来,展红旗连忙牵着人去找林蔚。
林蔚也还好,看到弟弟弟妹过来,心中顿时有些警惕,“小红你……”
“我去单位听从安排,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可能要去一趟唐山那边,大姐,高南雁可能在唐山。”
林蔚听到这话一下子僵在那里,“她怎么可能在那里,不可能!”
“她可能是看到了一些震情预报,就过去想要做点什么,但是这几天一直都没有什么震情预报。”
地震来的突然,又是凌晨三点多钟,他们这些周边地区的逃得不够快都可能被倒塌的房屋砸伤。
来的路上甚至看到有人因此没了。
身在唐山的高南雁,遇到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这是丁若楠第一次从展红旗口中听到高南雁的名字,尽管此前她已经听说了很多次,甚至知道婚前丈夫曾经追求过这位同志,但惨遭拒绝。
“她怎么敢……”
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吗?
“你怎么知道她在唐山?”
“前几天地震局那边出了点事,我过去调查无意中知道的这事。只是地震局这边一直没有再监测到有关信息,我也只能干等着消息。”
然而谁都没想到,等来的是唐山失联的消息。
丁若楠听到这话才知道,这几天丈夫为什么心神不安。
抓住外套的衣袖,丁若楠开口道:“没想到高南雁同志竟然还会参与到这件事中,她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可谁能想到地震会这么无征兆的过来呢?展红旗你快去单位看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尽快去唐山,一定要让自己平平安安的回来,我跟大姐在家等你回来。”
丁若楠的话让林蔚回过神来,“对,你去那边看能不能帮忙救一救,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跟若楠在家等着你。”
“我知道。”展红旗知道,他去了能做的也十分有限,然而在高南雁义无反顾的前去唐山,甚至现在极有可能在唐山的前提下,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迅速来到单位这边,展红旗连忙给沧城那边打电话。
先确定高南雁的所在再说。
然而沧城化肥厂这边,对于南雁的去向并不清楚,吴孝钢甚至还以为领导是在乡下做调研呢。
“她之前一直跟着季主任下乡做调研,好些天没回厂里了,有什么事吗?”
对于展红旗,吴孝钢十分尊敬,毕竟这位可是当初掀起了风浪的人。
他不会骗自己。
展红旗匆忙挂断电话,留下吴孝钢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调查部的副处长又将电话打到沧城革委会那边。
沧城这边也有震感,而且还挺强烈,好在目前来说还没有人员伤亡。
南雁的笃定让季长青不敢轻视,这几天除了在下面安排防震措施,进行演习相关工作外,最要紧的是把住在那些危房里的群众给转移出来。
即便是没什么劳动力的老人,但那也是一条性命啊。
他们任何时候,都不该漠视性命。
沧城各地的通信都畅通,没什么大碍。
但是季长青往唐山那边打电话,发现打不通。
他原本就担心的很,不知道南雁现在什么情况,以至于接到展红旗的电话时,沧城革委会的一把手一屁股坐了下来,脸上冷汗直流,“你是说,她很可能一直都在唐山?”
展红旗的心也凉了半截。
季长青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而从他的声音来判断,高南雁很可能还在唐山。
唐山。
“我知道了。”
展红旗挂断电话,往领导办公室去,调查部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具体的人事安排,他想着能不能去唐山那边,看看情况。
实在是不放心。
然而部里头没有多余的车辆调动给他,展红旗没办法,只好去蹭军区这边的车。
电信局确定,唐山彻底失联。
而在不久前,首都军区唐山机务站也报告了受灾情况。
中央将迅速调动,军区部队前去唐山进行救灾工作。
展红旗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孙时景。
“你这是去做什么?”
“地震过后死伤不知道多少,需要医护人员,我在这方面也算有经验了。”
公派留学生的航班没有受到影响,不过孙时景并不是要去留学,他晚点再出国也不迟。
看着坐在大卡车上的孙时景,展红旗心情复杂。
“怎么你们调查部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孙时景随口问了句,虽说各兵种都派往唐山,但调查部应该用不上吧?
展红旗看向外面假装没听见。
好一会儿才扭过头来,“就你这身体,可别回头没救几个人,再把自己累死过去。”
孙时景笑了笑,“那也算死得其所了,记得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洒在大运河里。”
为什么是大运河?
展红旗忽的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忍不住瞪了一眼,“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不死,你这多病多灾的肯定能长命百岁。”
孙时景却是看向外面,七月末的晌午很热,也不知道唐山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这么热的天,如果不能尽快处理,只怕还会引发瘟疫啊。
他出来的匆忙,也忘了往沧城那边打电话,不知道那边震感如何。
沧城化肥厂的厂房建设是南雁督工建造的,应该不会存在什么问题。
她没事,他也就放心了。
车队颠簸着开往唐山方向,地震改变了地貌,原本结实的道路都变得扭曲。
而当看着那从唐山方向过来的吉普车时,卡车车队暂停了下来。
那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从灾区过来的人。
“同志,唐山那边怎么样?”
展红旗听到这声音,迅速跳下车子来,连忙跑了过去。
只听到车队的人问,“同志你是从开滦煤矿过来的?煤矿那边怎么样?”
唐山是矿产资源城市,开滦煤矿是本地最大的煤矿,据说工人有好几万。
地震发生在凌晨三点不到四点钟,正是夜班工人上班的时间。
如果彼时工人都在矿井里,那……
展红旗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
“全没了。”出来报信的矿工红着眼睛,“矿井坍塌了。”
他们建设的矿井,全都没了。
“现在我们那水电全都断了,工人和群众们受伤的不多,需要水和粮食。”
无形的手忽然间松开,给了展红旗喘息的机会,“你是说工人没有下井?”
“没有,我们接到通知,说是今天凌晨有地震,矿里头停下了晚上的夜班,让工人还有成里的群众都去郊区避险。可整个唐山,都没了。”
前去唐山的先头部队在听到这描述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唐山那边竟然预测到了地震,并且组织群众躲了过去?
怎么可能!
那么多人呢。
光是矿上,就有好几万人。
“什么时候接到的通知?”
“昨,昨天下午吧,差不多五点多钟的时候,我们夜班该跟白班交接班的时候,整个矿区都接到了通知,同志,我们那边现在缺衣少食的,能不能尽快给我们支援?”
前往唐山的先头部队还没搞明白到底怎么个情况。
但还是安排人护送这位从唐山过来的矿井工人去首都,跟中央的领导汇报情况。
而他们,则是继续赶赴唐山。
展红旗回到车上,他在整理思路。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那边情况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展红旗点头,“地震台发出预警,大概当地政府安排群众进行转移,所以人员伤亡情况还好,但那些财产损失不可避免。”
孙时景听到这话缓缓松了口气,“人还在就还好,人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你这话可真……”那三个字到了舌尖上又被他咽了回去。
可真够高南雁的。
但他还是不明白,高南雁怎么做到的。
地震台预警。
唐山地震监测中心,还能听她一个外行人的话不成?
而且没有省里又或者中央的指示,唐山地区革委会那边,怎么敢冒着时候被问责的风险,组织安排群众转移?
他知道高南雁有三寸不烂之舌,但怎么可能说得动呢。
都是地区一把手,不可能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太多的问题,展红旗觉得可能到了唐山那边,见到高南雁本人才能够得到答案。
然而他们这一波在半路里先下了车。
主要是丰南县这边有工人为了救不听话的小孩,被掩埋在废墟下。
需要医生救助。
孙时景身子那么薄弱,展红旗不放心,索性陪着孙时景一块留下。
先头部队则是继续往唐山挺进。
唐山城区并不算特别大,这么多人能安置到哪里去?
看着一片废墟的城市,先头部队的战士们都傻了眼。
即便是经历过战争的老战士,也不曾见过这般惨状。
入目所及,整个城市都是一片废墟。
“下车,先去找人,留意有没有呼救声,可能会有群众被掩埋在废墟下。”
“另外,地震后容易产生余震,一定要注意安全。”
老战士带领着年轻的战士们往里面开进,看到那狼藉一片,只觉得触目惊心。
怎么能这般惨烈?
有小战士已经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
“营长,小谢家就是唐山的。”
营长闻言一愣,看着哭花了脸的战士。
“营长,我没事,我们先找人。”小战士强忍住眼泪,努力让自己不要继续哭。
爸妈妹妹,他们肯定不希望自己哭哭啼啼的。
营长拍了拍小战士的肩膀,“会没事的,我们先去找人。”
这边话音刚落,就有战士指着远处,“营长,那边有人过来了。”
营长连忙过去,看到灰头土脸过来的人,“同志你……”
“我们是地委办公室的人,你们是首都派来救助我们的解放军对吧?”
“对。”
“太好了太好了,同志我们都在城郊这边,有些同志为了抢救财产受了伤,咱们有药物没?”
药物是没有的,但是可以去医院那边的废墟里寻找。
营长连忙安排战士过去,这边也安排人带着去医院废墟那边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开着矿区车辆的同志,说是得到了地震预警。”
“是啊,真是多亏了南雁同志还有地震台的同志,要不是他们坚持,我们只怕这会儿都要躺在这下面了。”
南雁。
“高南雁?”
“对,我听地震台的同志喊她小高,应该是叫高南雁吧。”
营长听到这话十分困惑。
他倒是跟高南雁有过交集——
当初美国总统访华时,他曾经作为警卫团的一员,见过那个年轻的女翻译几次。
怎么还会出现在唐山?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天底下重名的人也不是没有。
高南雁怎么可能懂震情监测?
然而等跟着这位同志来到群众安置点时,营长看着那正在忙活着的年轻女同志,神色一下子绷不住了。
还真是她!
这怎么可能?
唐山地委的领导们四散去安抚受灾的群众。
眼睁睁的看着家园毁于一旦,群众们的内心充满了惶恐不安,可不是需要有人安抚情绪?
起码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吃。
领导干部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这也是他们的工作职责。
至于发出预警的高南雁同志,她一个女同志家身体弱,还是别四处跑再累垮了身体。
这也是营长能够在这边看到南雁的缘由。
他正迟疑着要不要去打招呼,一不留意就看到高南雁同志冲自己走了过来,“是吴章英同志呀,太好了,总算等到你们了。”
营长愣了下,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等回过神来就听到那个年轻女同志正跟这边的群众说话,“同志们,中央的领导们已经知道了咱们这的情况,派遣部队的同志过来援助咱们,咱们再稍稍忍耐一下好不好?”
数万群众汇聚在这里,抱着孩子的妇人男人,白发苍苍的老人,小脸跟花猫似的小孩。
低声议论、啜泣、迷惘充斥其中。
任谁这么眼睁睁的失去家园,都不会表现的比他们更“得体”。
营长看到那些面孔,都看着温柔安慰着他们的女同志。
听到他的小战士哭腔喊道:“妈妈。”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 134 我不是医生
南雁很累。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 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
直到先头部队抵达,绷直了的神经能够稍稍松弛一些。
她几乎脱力的坐了下来。
干裂的嘴唇已经将近一天没接触过过水分,甚至连唾沫都变得弥足可贵。
没有力气再说话。
但这个节骨眼上, 休息都是可耻的事情。
压根没这个条件。
尽管已经将消息通知到每个群众那里,然而依旧不乏没有转移的人。
觉得地震是危言耸听。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打扰我睡觉。
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家中。
大几十万人的转移, 哪能一个都不能少?
嚎哭着的受灾群众要去寻找家人, 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去?
南雁在这边做统计记录。
之前时间匆忙, 她才知道自己工作做的并不到位。
转移过程中家人亲友同事分散开, 这让寻人变得困难。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么多人在这里,走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先休息这事交给我来办。”吴章英掐着时间来算, 后续部队应该快到了。
估摸着领导们也马上到来。
只是这些受灾群众的安置问题是个大麻烦。
食物、饮水、药品、帐篷,这些物资都缺, 缺的很啊。
吴章英示意地震台的同志把南雁拦住,他在这边稳定群众。
这次南雁没争过, 她是真没了力气,想……
“同志,同志,我老婆快生了, 你救救她。”
突发情况让南雁愣了下,生, 生孩子?
她不会接生啊。
她那会儿生孩子都去医院, 还能无痛生产。
可现在,她连热水和干净的毛巾都找不到。
是啊, 几十万的人群, 有耄耋老人, 有医院里转移的病人,有身体不怎么灵便的残疾人,也有怀了孕的女人。
南雁连忙跟着人过去。
“她忽然间肚子疼,说是要生了,同志你救救她啊,一定要救救她。”
看着忽然间跪倒在地的男人,南雁觉得嗓子都刺得慌,“你先带我过去。”
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这会儿占据了小小的一块地方,脸上汗水淋漓,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
“慧慧你没事的,会没事的,求求大家了谁能帮帮我媳妇。”
男人不断的给妻子擦去脸上的汗水,但总是擦不干净。
他慌乱的哭了起来,和妻子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你哭什么哭?起开起开。”一个中年女人匆忙过来,掀开裙子看了下孕妇的情况,探出头来,“羊水破了宫口开了两指,很快就能生了,大妹子你别紧张啊,越紧张越生不出来。”
她跪倒在地上,招呼人帮忙,“大家伙谁有干净点的毛巾和水,借我用一下,这边生孩子十万火急。”
周围的人群四散开,很快就给这边腾了一点地方,有女人拉扯着丈夫,示意转过身去。
一个又一个,形成了一圈背对着孕妇和医生的人墙。
不断有人问到:“有没有哪位同志有水和毛巾,这边有产妇要生孩子借用一下。”
声音犹如波纹一般四散开。
很快得到了回应。
被迫转移的群众有的离开家中时拿了馒头,还有的拿了包饼干、面包,这会儿全都往这边传递。
吃的用的汇聚成了小山丘。
将孕妇团团包围住。
男人跪倒在一旁,“谢谢,谢谢大家。”
没有谁能够一直常胜无敌,然而这个民族传承千年,自然有其韧性在其中。
即便是家破人亡的灾难前,也从来不乏人性的美与善。
而这些,就是她一直以来想要保护的人啊。
折腾了许久,那个让一群人挂心着的孩子终于用哭声跟这个世界打了声招呼。
南雁的心也安稳了几分。
看着医生给孩子裹上衣服,她艰难的吞咽了一口,这才发出声音,“大夫,可能得麻烦您再去帮忙看看。”
这一片的群众当中,怕是不止一个待产的孕妇。
那女人轻咳了一声,小声给南雁解释,“我不是医生。”
她连护士都不是,就是看邻居之前请接生婆到家里帮忙接生,多少有个印象。
不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痛苦哀嚎没了性命吧?
女人生孩子,可是过鬼门关呢。
南雁没想到竟然这样,她咳嗽了一声,觉得嘴里头有些腥甜,“您现在就是大夫。”
女人愣了下,迎上那坚定的目光,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现在缺物资缺医护人员,她就算做不了什么,却也得去做点什么。
“我……哎呀同志你怎么吐血了,你没事吧?”
铺天盖地的声音席卷而来,南雁想要说自己没事,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嗓子大概出问题了。
……
醒来是周围有些晃动,应该是余震。
好在比起凌晨的那场地震,这余震都显得温和多了。
南雁正躺在帐篷里,旁边有一个小孩子守着她,看到她醒来瞪大了眼睛,“阿姨,你要不要喝点水?蜂蜜水。”
嗓子那里一阵阵灼热的疼痛,哪怕是温润的蜂蜜水滋润过后,也只是稍稍缓解。
“医生说你嗓子发炎了,得好好休息,阿姨你要不再睡会儿?”
南雁摇了摇头,简陋的帐篷里除了她就是这个小孩子。
挣扎着坐起来,小孩很是机灵的扶南雁起身,“很多叔叔伯伯都来了,阿姨你不用担心,会好的。”
南雁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她试着发音,但疼得要命,只好作罢。
她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领导那边。
中央、军区、省里领导在昨天中午就落地唐山,这会儿正在商量事情。
听到南雁醒来的消息,军区的领导看了一眼,“小同志立了大功呀,要不去看看咱们这位大功臣?”
唐山地委的几个干部倒是把事情说了一通,大体上能够梳理出事情发展的脉络——
27号下午五点一刻,地震台那边监测到异样,发出震情预警:28凌晨前后可能会有地震。
电话通知到下面各个县、煤矿以及地委大院。
下面各个县这些天一直在做防震工作,有一个带头的,其他县就追随起来,倒是很快就进行了群众转移。
煤矿这边稍有些迟疑,毕竟没接到革委会那边的通知啊。
至于地委大院,对于这震情预警一开始也没当回事。
毕竟你让转移几十万群众,这不是开玩笑吗?
“但万一呢?万一真有地震,死伤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去年其他地方有地震发生,饶是有震情预警,却也还是有不小的人员伤亡。
地震台这边给出的建议是进行全民转移的防震演习,这样若是地震到来,那就可以尽可能的降低人员伤亡。
如果没有,以演习为名义的全民转移,也可以尽可能的平息群众的怒火。
尽管这也让当地政府背负着压力。
然而在一条条震情预警前,到底还是以防震演习为目的,搞了这么一个全城百姓大转移。
群众们不是没有怨言。
一天辛辛苦苦工作,好不容易快下班了能回家吃饭休息,你搞什么演习。
从市里到郊区,要餐风露宿一晚上,谁能没点怨言呢?
因为这,也有群众躲了起来,压根没转移。
而这些躲避演习的群众,被找到时多数已经遇难。
地震就这么发生在眼前,哪怕是身在郊区的群众们也感受到地动山摇,看到那房屋坍塌,家园成为一片废墟。
后怕涌上每个人的心头,包括唐山地区的领导干部。
凌晨不到四点钟发生的地震,彼时所有人都在沉睡中。
哦,矿井里应该还有数以万计的工人在上夜班。
如果没有停工停产的全城转移大演习,那么他们可能与家园一起坍塌毁灭。
后怕过后,唐山地委这边迅速安排人到首都汇报消息。
只是离开唐山的路扭曲的不像样子,这才有了之前吴章英的先头部队,遇到矿井工人的事情。
偌大的城市毁于一旦,但好在死伤群众人数不算特别多。
对比那一片废墟,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地震台给出的28号凌晨前后有震情的预测,则是另一番事了。
根据地震台的同志说,是这些天泡在地震台的高南雁观测到,结合着国家地震局的汪副主任的预测,给出的时间数据。
后来地震台的同志也问了高南雁,后者说有几分瞎猜的嫌疑,毕竟她的预测也只是在座谈会上跟汪副主任学了个皮毛而已。
当然,细究高南雁到底怎么做出的预测并非当务之急。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安置受灾的群众。
好在物资通道已经打通,现在只希望短时间内不要再有余震。
那样的话,只会对这片土地,造成二次伤害。
军区的领导先一步离开这边帐篷,远远就看到正在那边听人说话的南雁。
年轻的女同志神色温柔,接过那男人怀抱里的小婴孩,小心地抱了抱。
温柔的像是一个母亲。
南雁到底不是母亲,她有些怕自己抱得不合适,让孩子不舒服。
她将孩子还给了父亲。
“怎么没多休息会儿?”
南雁转过头来,看到了对方肩章上的三颗金星。
“别说话。”对方抬了抬手,制止了南雁想要说话的举动,“你好好休息,明天先回去,这边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做。”
年轻的同志已经做了许多,剩下的善后事宜,该他们来处理才是。
南雁想了想,轻轻点头。
她现在在这边的确没什么用,回去倒是省得人担心。
陆续又有几位领导过来,除了中央的领导外,还有省里新来的管主任。
也不算是新来的了,只不过之前南雁一直都没见到这位领导。
“多亏了南雁同志啊,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唐山的百姓。”
南雁没说话,她也说不了话。
只是脸上神色平和,没有给他什么反应。
中央的领导也只是安慰南雁几句,意思倒是和军区这边一样——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处理。
翌日清晨,南雁离开了这边,搭乘着回首都的车辆,住进了军区医院里。
“轻微声带撕裂,还好不算太严重,最近一定要注意好好休养。”
军区医院里已经传遍了。
换做平时,大概会有人过来看南雁的庐山真面目,但现在大家都忙得很。
南雁写小纸条借了几本书后,在这边休养。
第一个来看望她的人是林蔚,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南雁没见过。
听林蔚介绍才知道,是展红旗的爱人丁若楠。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好好休息,一定要听医生的话,不然后半辈子成了个哑巴,不得憋死?”
南雁没事,不仅没事,还拯救了上百万的人。
林蔚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尽管得到的消息是她用演习的名义,说服了唐山地委。
但声带撕裂的症状让林蔚不禁去想,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这才成功说服对方?不然怎么会声带撕裂呢?
她挺怕疼的一个人,得多难受呀。
南雁这会儿跟人交流,全靠用纸笔说话。
南雁:我没事,别担心。
林蔚连连点头,“我明天给你送点吃的过来,你放心我问医生了,清淡点的没关系。”
知道南雁在这边有医院里的护士照顾,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林蔚还挺心疼的。
南雁在纸上谢了一句: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
林蔚没有在这边久留,毕竟她还有事情要忙。
这次地震也给周边地区造成了伤亡。
首都还算好点,天津那边更严重。
丁若楠随着林蔚一同离开,想起进来时看到的那个病床上安静看书的人,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展红旗。
也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样。
她也不知道,高南雁知不知道展红旗去了唐山。
病房里的南雁并没有猜人心思的本领。
她在傍晚时候又迎来了一位访客。
有些意外,是林蔚的父亲展成峰。
此前,南雁和展成峰有过一次电话会谈,不欢而散。
如今看到本人,她多少有些奇怪。
“红旗为了你,特意去了唐山。”
南雁想起了和林蔚一起来看望自己的丁若楠。
但林蔚不是这么糊涂的人,不可能在明知道展红旗为了自己去唐山的前提下,还带着丁若楠过来。
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南雁看着来人,只是安静的看着。
她现在不方便说话,倒是可以屏蔽掉很多烦心事。
展成峰并不知情,“你是立了大功,但我希望你能够解释一下,小丁是个好孩子,不该被这样对待。”
床头的铃声引来了护士,看到南雁写在纸张上的话,护士连忙赶人,“这位同志,病人需要休息,麻烦别打扰她休息。”
这逐客令让展成峰十分不悦,“我就说几句话,犯不着赶我。”
护士也神色不佳,“病人不想听你说话,首长交代了要她好好休息,你在这里打扰人干什么?”
展成峰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说过,脸上神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偏生依坐在病床上的人,只是神色平和的看着他,竟是让他有一种被俯视的错觉。
探望者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护士安抚南雁,“要不我说声,就说你身体不适,不接受任何探访?”
什么人嘛,到底是来看病人的还是来找茬的。
这里可是军区医院!
南雁写道:谢谢。
“没事,那你先休息,有什么事就喊我。”
护士帮着人倒了杯蜂蜜水这才离开,到护士台那边提醒了一声。
值班的护士忍不住问,“那个刚才过来的老头好像也是个首长。”
“来这边的有几个不是首长的?怕他作甚。”
值班护士可没这么大胆,“她好点了吗?”
“还不能说话,得段时间才能恢复。”护士说了两句就去找报纸,她负责的这位病人很喜欢读书看报。
之前没找到,这会儿她得了空去给找找。
护士还没找来最新的报纸,郑君给南雁带来了。
这位访客让病房里的病人有些激动,自然在被允许探望的行列。
“国外第一时间就监测到地震,28号早晨消息就传遍了。”
8.1级大地震,震中是中国首都。
距离太近了,近到让人觉得真的是首都发生了地震。
“好几个国家通过外交部联系咱们,说是派遣救援人员。”
好心吗?
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一种窥探。
南雁好奇:首都的那些大使馆没有跟本国政府通气?
大大的问号让郑君忍俊不禁,“大概是想先制造国际舆论吧。”
即便是建交,但不见得就是利益共同体,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国家的嘴脸也都露了出来。
“好在,没有出现更可怕的情况。”
尽管大地震造成了唐山城区数十万的群众流离失所,但伤亡已经压缩到最低。
倒是天津那边出现的伤亡更严重一些。
至于被地震破坏了的工业设施,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都没办法跟地球的这个大炮仗对着来。
减少伤亡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不能再奢求更多。
“这几天很忙,我怕是也顾不上过来看你了,你在这边也好好照顾自己。”
外交部忙得要死,因为要应对国际舆论。
如何在不利的局面中绝地反击,这是每个外交人员都头疼的是事情。
南雁点头,写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郑君没在这边久留,留下了一沓最新的报纸离开了。
国际上的媒体对地震争相报道,列举了过去几年世界范围内发生的大地震,还有的在预估这次人员伤亡。
大概是南雁带了偏见,这些报道在她看来似乎都面目狰狞,张口血盆大口恨不得将人吞噬掉。
她耐着性子翻看过去,又看到了关于国内公派留学生到美国留学的新闻。
有一张留学生的合影照片。
上面没有孙时景,毕竟是一份不怎么齐全的照片,只有十来个人。
南雁想了想,孙时景倒不是喜欢站在中间的人,大概在角落里被裁减掉了吧。
她晚上吃了点小米粥,护士还给她榨了一杯胡萝卜汁。
住在单间里的南雁早早入睡,梦里似乎又回到了唐山,这次她茫然的站在那里,看着废墟之下伸出来的无数只手,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面孔殷切的看望着她——
“救命,同志,救救我。”
而她脚底下跟扎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南雁,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南雁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青年脸色越发的苍白,显得脸上的笑容都那般无力。
孙时景,他怎么在这里?
南雁想过去,却看到那人对自己摇头,“我没事。”
他再度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染红了那废墟与尘埃。
南雁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查房的护士看到坐在床上的人,还以为她是有地震后的应激障碍,“没事的没事的,要不我给你唱首儿歌?”
她试图哄南雁睡觉,但看到对方脸色潮红才觉得不对劲。
嗓子炎症的人这下彻底病倒,高烧不退陷入昏睡之中。
作者有话说:
一更
◉ 135 病急乱投医
季长青怎么也没想到, 南雁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沧城受地震影响不算特别大,只是也要安抚群众情绪。
再加上跟天津挨着,又去那边帮助救助, 以至于来到首都已经是八月三号的事情了。
南雁堪堪退烧。
之前高烧不退,让她几乎水米不进, 人也迅速的消瘦下来。
医生说, 这很可能是亲眼目睹了地震的惨状, 心理再也不堪负压, 原本强撑着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季长青是亲自带队去天津那边救援的,想到废墟下的人,他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承受不住, 何况南雁还是个年轻同志呢?
好在打针、物理降温, 种种手段都用上,这人总算退烧了。
甚至在季长青到来后, 意识都恢复了清醒。
“没事没事了,别怕。”季长青如父亲安慰子女一般, 安抚着这个他最是信赖的同志。
南雁好一会儿这才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唐山那边已经在进行新一轮的搜救工作,你放心那边受灾的群众现在已经暂时有了安顿, 食物和水都供给上了,震中是丰南县, 那边受灾严重好在防震措施积极, 有些受伤的群众和同志,不算太严重。”
他知道南雁担心什么, “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南雁点了点头, “孙时景出国了对吧?”
“是啊, 跟那些公派留学生一块出去的嘛,怎么了?你这是后悔放人走了?”
南雁知道季长青不会骗自己,他也不擅长骗人。
噩梦带来的影响在削减,“没什么好后悔的。”
“好了好了,别说话了,你听听你这声音,跟公鸭叫唤似的,年轻人也好好养养自己的身体,等回头我给你介绍个更好的,让小孙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季长青拿了颗苹果,依照之前护士的吩咐,削皮后切成小小的块,让南雁吃苹果丁。
他这次过来,不止是探望南雁,也想着把人带回去。
虽说军区医院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医疗条件比沧城强他同意,但没人照顾啊。
回到沧城,自己安排人24小时照顾,这样才算放心。
但南雁没打算走,一来刚退烧身体还十分虚弱,医生不答应。
二来她本人也没想着现在离开。
季长青没办法,“那成,那要不回头我安排个人过来照顾你?”
“没事,我好多了。”
季长青知道她倔强,也没法子再说什么,他工作忙还得赶回去,就没再这边多待。
南雁依旧在军区医院里待着,七号的时候迎来了新的探望者。
展红旗看着神容憔悴的人,想到护士跟自己说她前些天做噩梦发高烧,都险些送到急救室的事情。
神色间不免有几分黯然。
“你好些了吗?”
南雁看着胡子拉碴的展红旗,很难从他身上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缓缓摇头,“听你父亲说,你去了唐山。”
展红旗知道父亲来访的事情,“抱歉,我没想到他会过来。”
“这不怪你。”那是个成年人,彼时远在唐山的展红旗怎么拦得住他呢?
南雁的体贴不怎么常见,毕竟面对自己她总是张牙舞爪的,即便是将武器藏起来,却也藏不多时。
大概是因为这次灾难消耗掉了她的锐利,剩下的是无穷尽的无奈。
病房里一阵沉默,好一会儿展红旗这才开口,“你这次做的很好,比我们任何人都好。”
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扛在肩上,这样的南雁,让他觉得十分崇高。
“应该的。”南雁才退烧没多久,身体还有些虚弱,多说了几句话后就有些倦怠。
实际上她跟展红旗也没那么多好说的。
展红旗看着虚弱的人,迟疑许久,正纠结着要不要说,忽然间听南雁说道:“既然结了婚,那就拿起担当对家人负责,不要让妻子孩子担心。”
他没孩子,这话重点是在妻子。
展红旗愣了下,想到妻子对自己的依赖,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我知道。”
他去唐山,也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唐山之行却让他永远失去了一位战友。
看着神色恹恹的南雁,展红旗到底没有说出这事。
罢了,孙时景临死前也一直恳求自己,别把这事告诉她,就说他留在国外不回来了。
又何必让她知道呢。
病房里的安静持续着,探访的展红旗看着目光落在窗外的人,正想要离开,忽然间听到南雁开口。
“孙时景已经到美国那边了吧。”
展红旗心猛地一跳,胸口的酸涩犹如泉水一般涌出,不断的蔓延。
好一会儿这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到了。”
说完,就察觉到南雁正盯着自己看。
那眼神,仿佛她知道了什么。
但南雁也只是这么安静的看着,并没有再问出让他难以作答的问题。
展红旗狼狈的离开。
南雁闷闷的转过头去,翌日就办理了出院手续,要回沧城。
军区医院这边迅速把情况上报。
以至于在她等了半个小时后,迎来了一位首长。
“不用紧张。”首长安抚南雁的情绪,“只是听医生说你身体还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怎么这么着急着离开?”
“离开厂子有段时间,总不回去不太合适。”
这个理由很牵强,首长也没再多说什么,安排自己的警卫员开车送南雁回去。
吴孝钢一开始还不知情,后来听说了些消息还觉得是假的。
但看到领导坐着首都来的车,这还用说吗?
吴孝钢一路狂奔下去搀扶人,“这是病了吗?要不先去趟医院?”
“我刚从医院出来,回办公室吧。”南雁跟警卫员道谢,让吴孝钢安排人去吃饭。
“不用不用,我还得回去,高厂长您好好照顾自己。”
南雁目送人离开,这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身体还有些虚,看了几份文件后喊吴孝钢进来。
“制药厂那边新来的厂长是谁,你有去过吗?”
吴孝钢连忙回答,“去了一次,新厂长姓孟,之前是在县里的制药厂工作,很有想法的一个人,一直都说要跟您见面讨论些问题,只不过您这段时间不在……”
南雁笑了笑,“帮我给孟厂长打个电话,过两天我请他吃饭吧,这两天状态不好,医生说要我清淡饮食,多休息。”
吴孝钢连忙应下,忍不住问,“真不用去医院?我去请医生过来给您看看?”
“不用。”
她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就是高烧后遗症,身体里的白细胞跟病毒干架有点累,多休息两天就养过来了。
吴孝钢没法子,但还是找了个女干事来盯着南雁,怕她身体不舒服再出什么岔子。
这边回到化肥厂,晚上的时候,家里头就来了好些个访客。
地委大院那边过来探望的领导。
季长青还在天津那边帮忙救灾,其他领导过来探看。
瞧着南雁精神不佳,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先离开了。
被吴孝钢安排陪伴着南雁的女干事又一次收拾桌上的茶杯,然后给南雁倒了杯蜂蜜水,“他们可真不嫌麻烦。”
有个代表过来就是了,还一堆人过来看望。
关键是还分批来。
生怕不够折腾人。
南雁笑了笑,“我没什么事,麻烦你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那可不行,我要是回去了,吴主任不得扣我工资?”女干事笑了笑,“反正回宿舍也睡不着,我就在这蹭蹭您的房间,还宽敞。”
南雁被她逗笑,“行,那你随意。”
家里头也没什么需要留意的东西。
南雁洗漱后就去睡觉,回到熟悉的地方让她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起床后觉得精神都好了很多。
跟昨天那病恹恹的好像不是一个人。
女干事松了口气,“可算好些了,不然我真怕吴主任找我兴师问罪。”
“你又不是医生,还能治病救人不成?”南雁笑着吃早饭。
她一贯早起,最近身体不太好倒是有些睡懒觉的赖床。
起床后才发现照顾自己的小李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
稍有些酸辣的手擀面,一个水煮蛋一个荷包蛋,还有半碟切片肉肠。
南雁吃过早饭后去办公室。
孙国兴已经等待多时,一阵絮叨,“你说你怎么那么莽?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再这样下去我可不答应。”
地震那时候沧城有明显震感,好在稍有些距离没有什么人员死伤。
但看到报纸上那一片废墟,孙国兴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都说人定胜天,可你看地球就是放了个炮仗,就把人折腾的死去活来。
真的是太可怕了。
至于知道南雁当时就在唐山,这让孙国兴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怎么会这样!
好在有惊无险。
但他是真不敢想,万一南雁出事,那会是什么个局面。
“整天嚷嚷着能照顾好自己,怎么把自己照顾成这病歪歪的模样?要我说,还就是缺个人照顾你,要不我给你找个性格好的,咱相看相看?”
孙国兴一下子把话题拐到这上面来,他是真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要是家里头有人,起码你生病的时候会带你去看病喂你吃药给你准备饭菜吧?
不然你浑身无力的躺在那里,又有谁知道你想要什么。
“真要是这样,那我还不如请个保姆,还能给人解决就业问题呢。”
“保姆还能照顾你一辈子?”
南雁身体好多了,连抬杠的力气都有了,“结了婚也不见得同年同月同日死呀,再说了不能陪伴就换人呗。”
她这话让孙国兴一时间语结,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小孙?他总不会说让你等他回来吧?”
“没有。”南雁笑了起来,“哪能提这么无理的要求啊,但不能为了找人而找人,行啦老同志,别担心我了,真要是有缘分,该遇到的时候我还能当睁眼瞎?”
她知道孙国兴这是担心自己,但未免病急乱投医了。
让孙国兴打消这个念头倒也不麻烦,自己尽快恢复过来便是。
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底子虽然没那么强壮,但恢复起来倒也算快。
到了八月中旬,南雁这边和制药厂的新任厂长孟闻良约了见面的时间。
而赴约之前,先接到了来自首都的电话。
距离地震过去已经半个月。
地震所带来的影响虽然还在,但救灾工作已经在收尾阶段。
除了极其个别的人下落不明外,大部分伤者又或者死者已经被找到。
这场带给唐山的浩劫,如今进入了新的城市建设阶段。
清理废墟,建设新唐山,成为眼下的第一要务。
而且就死伤人数而言,天津倒是比唐山还要严重一些。
首都这边来电,是要跟南雁确定时间,谈一谈当时地震预警的事情。
过去半个月没有人跟南雁真正提到这事。
这么一场灾难算是过去了,相关的调查需要启动。
问责、改正,引以为戒。
毕竟还是有上万人的死伤呀。
约定在明天上午。
南雁看了下时间,挂断电话去见孟闻良。
制药厂的新领导四十来岁,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
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浓眉大眼的周正。
“身体好点了吗?本来想去看看,又怕打扰到南雁同志你休息。”
“好多了,有劳闻良同志关心。”
两人这次算是正式会面,客套了一番,孟闻良说起了自己当初还在县里时,学习陵县肉联厂制药提炼胆黄素什么的。
“南雁同志年轻,想法多,有什么想法不妨跟我说。”
孟闻良态度很好,这让南雁松了口气,一个愿意跟你坐下来谈合作的人,总比眼高于顶不想搭理你的人强。
“我也都是瞎折腾,要是有什么新的想法,肯定跟闻良同志你通气。”
两人笑着说了些近况,在一团和睦中结束了这次会面。
南雁回到厂里,赶巧遇到季长青正在喝茶。
“您过来怎么也不说声?”
“活过来了?”年轻人真是不错,前几天还一副要死不活的虚弱,现在就生龙活虎了。
南雁给自己倒了杯茶,“年轻,好多事情都没做,哪舍得死?您这边忙完了?”
“算是吧。”季长青叹了口气,“天灾无情呀。”
他可是见到太多的人间惨剧。
这几天闭上眼睛就是那些血肉模糊的死伤者,有时候成宿成宿的睡不好。
南雁轻声叹息。
“今天跟你过来,是想商量个事。”
季长青听省里的意思,关于唐山重建的事情。
在废墟上重建一个城市,工作难度实在是太大。
省里有意将原本的一些产业挪到别地去。
当然这也涉及到一些人口的迁移。
“像矿井这类没办法迁,但是其他产业没那么依靠煤矿资源的,估摸着是能迁走就先迁走。”
重建新家园很重要,但成本问题也需要纳入考虑之中。
南雁没想到会牵扯到这个,“成本问题固然考虑到了,但咱们中国人一贯安土重迁,我怕迁移到新的城市后,远没有在故土重建新家园的那股子气。”
气也很重要。
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季长青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但未来几年总需要生活,等省里头看怎么安排吧。”
“也是。”这种事情首先看唐山本地的意思,然后再就是中央和省里的意见。
沧城这边即便被牵扯其中,也是接受安排的份儿,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先不提这个了,就算是天塌下来,咱们也得忙活咱的。”
季长青说的是下乡考察的事情。
在七月下旬南雁去唐山前,他们一直在乡下考察,想要因地制宜的发展沧城的经济,将整个工业脉络从城市铺展到农村。
现在唐山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这边也该忙活自家事。
南雁点头,“厂里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我明,后天开一个安全生产的会,大后天就有时间了。”
季长青觉得有点奇怪,“明天还有别的安排?去医院检查身体?”
“不是。”南雁笑了笑,“首都那边过来问几句话。”
这让季长青神色肃穆,带着几分不耐烦,“有什么好问的。”
他去救灾都把自己弄出心理阴影了。
南雁一个年轻女同志,直面地震瞬间浩劫,后来又病成那样。
这哪是问话,分明是往伤口上撒盐。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啊啊啊,我看着周末有空没,最近真没时间啦,呜呜呜
◉ 136 工人代表
季长青简直要骂人。
南雁笑他觉悟不够。
“也就是例行问话而已, 再说了,大概是想着能不能借鉴我的经验,如果真的能总结推广出去, 将来在预测地震方面也算有个参考,或许能尽可能的避免人员伤亡。”
但南雁哪有什么经验可言呢。
历史上的惨痛教训是, 即便遭遇了唐山大地震, 三十多年后当灾厄再度来临时, 人类族群面对这巨大的天灾依旧没有还手之力。
并非地震工作者渎职工作不到家, 只是地震实在有太多的不可测性。
如同人不可能因噎废食、车祸多就把车子给禁了一般,一个有可能发生的地震,没办法说服政府让数以千万计的人群转移。
只不过南雁清楚这场悲剧的发生, 所以敢一万个笃定的与唐山地委那边交涉。
至于总结经验什么的, 真的没有。
季长青看她心情还算好,多多少少也放下心来, “那成吧,要不明天我也来?”
南雁知道他是想保护自己, 怕被二次伤害,“不用了吧,我没关系的。”
这句我也来只是一句客套的文话,南雁的拒绝无效。
季长青打听了下, 将地委这边的事情安排了一番,早早来到化肥厂这边等着。
他得保护年轻同志啊。
首都来的专案调查组没想到季长青会在, 但瞧着那恨不得把一身刺都露出来的人, 也招呼人一块进去。
调查组的组长十分客气,“南雁同志身体好利落了吗?看你气色比之前强了不少。”
“好多了, 谢谢首长关心。”
组长松开手, “年轻底子好也要照顾好自己, 别紧张,我们只是例行问几个问题,也是为了引以为鉴。”
南雁表示理解。
季长青依旧十分警惕。
一双眼睛瞪的滚圆,他还是觉得这架势,有点不太像。
几人招呼过后落座,有专门的记录人员开始做记录。
“南雁同志是怎么知道唐山那边有地震的?”
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但季长青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想要回答,被南雁拦住了。
摇了摇头的人喝了口水,“前段时间我跟季主任下乡去考察,当时正在乡下,看到了报纸上的讣告,季主任正打算回地委,乡下的村民还不知情,特意打猎说要中午给我们加餐,说那些兔子往人身上撞。当然也不止兔子,还有蛇虫什么的都十分不安。”
季长青点头,“没错,这事我能作证,当时我们正在赵各庄生产队,也有村民给我们作证。”
组长点头,示意南雁继续说。
“村民说村里老人觉得这种异样很可能是要地震,我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沧城化肥厂选址时,看过一些相关资料,大概知道地震前的一些特征,所以就跟季主任一块回到了城里。”
“回城后,我在沧城地震台这边跟地震工作者请教,又问了其他地区的地震工作者,看是不是有相关的震情预测,无意中知道,还真有相关的预测。然后我就去了首都那边,当时特意去地震局打听了一番,的确有相关的震情预测,为此我还特意去拜访了几位部委的领导,尤其是跟外贸部的孙副部长谈了这件事。”
“我因为是技术出身,对工业这方面的建设一向关心,孙副部当时听到我的担忧,觉得有些杞人忧天,派人去国家地震局那边问了后,觉得这震情预测不见得十分靠谱。但他也是相信了几分的,不然也不会知道我在决定前往唐山后,特意嘱咐我照顾好自己。”
“我到了唐山那边正好遇到国家地震局召开的群测群防工作会,参加座谈会时,地震局研究室的汪副主任强调了自己的震情预测。”
“后来省里、首都的地震队也先后给出了一些地震预测,我和汪副主任十分担心,但当时唐山地委也好,地震局、省里也罢,都没怎么把这个预测放在心上,我们只好兵分两路采取办法。”
“汪副主任回首都,说服地震局那边,希望以国家地震局的名义给唐山发出警告,又或者通过省里来发出警告,做好防震准备,进行群众转移。而我则是留在唐山,再继续活动,看能否说服唐山地委这边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汪副主任那边进展不算顺利,所以只好釜底抽薪去贴大字报,结果还招来了调查部的同志对他进行调查,怀疑他是敌特分子扰乱民心。”
南雁只是就事论事的说这事。
倒也不是给国家地震局上眼药。
地震局那边也给了机会,比如说让汪副主任在座谈会上谈震情预警。
南雁事无巨细的提到。
“我在唐山等不到汪副主任的消息,只好在地震台那边监测,27号上午监测到了震情讯息,和地震台的同志分析了一番,结合这几天当地小动物的反应,认为地震很可能在28号发生。”
“地震台有很多关于古代地震的记录,我们对其中一些记载进行分析,这才得出了28号这个记录,当然这也得益于汪副主任之前提出的地震发生日期,在一个个时间被排除后,那么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变得十分关键。”
“地震台的同志也觉得可以试试看,他们被我说服,所以我们先是电话联系地委那边,然后又去了革委会大院,陈述利弊,最终唐山地委采取了我们的意见,以防震为由进行全民转移的演习。”
“当然,也有部分群众没有被转移,这点跟唐山地委的同志关系不大,毕竟在地震没发生前,所有的震情预警都是预警,是猜测,可能会发生也可能压根不会发生。没得到群众的全身心信任,是我们的工作还不到位。”
季长青听到这话想说,你有什么工作不到位的?
但转眼一看调查组的神色,就觉得南雁这话说的还挺对。
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做足了姿态。
难不成还真能归咎于南雁和唐山地委吗?
他们已经冒险做了最好的决策,没有人能做的比她们更好。
调查组真要是找他们的不是,那这事还真有的说。
以退为进。
策略用的很好。
季长青微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南雁把事情交代的很清楚,现在就看调查组这边什么意思了。
调查组一行五人,除了正埋首记录的记录员外,其余几人正在低声议论。
没多时,组长站起身来,朝着南雁敬礼,“我谨代表调查组,向高南雁同志你表达感谢。”
季长青见状松了口气。
怎么可能是代表个人呢,这可是军区代表,这次地震灾后调查组的组长,身份在那里摆着呢。
没有再多问什么。
详尽的阐释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回答相印证,已然能够解决。
只是在送走调查组一行人时,组长忽然间站住,“如果28号凌晨没有发生地震,那南雁同志你还会坚持地震预警吗?”
南雁笑容苦涩,“我不知道。”
组长看着这个眉眼间都透着酸涩的年轻女同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过去了,会好的。”
是的,会好的。
即便是一片废墟如唐山,后来也能重新建设起来。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从来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力。
只不过这一年,着实难熬了些,在南雁与季长青不断下乡考察,去落实下面公社、生产队发展条件与基础时,共和国送走了又一位领袖。
饶是早就知道老人家身体不好,尤其是这段时间身体越发的糟糕,但这还是让季长青一下子没忍住。
这个最近因为四处跑而憔悴了许多的中年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季主任,起来。”
南雁低声说道。
跪在地上的人垂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南雁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她当时是轻微声带撕裂,将养了一段时间已经好了许多。
现在已经好利落了,起码再提起嗓门说话时,没有之前的生涩与痛感,“季长青,现在不是你脆弱的时候,起来。”
她知道,那是共和国的主心骨。
哪怕是病体缠身,如今不能够处理政务。
但他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
已经接连送走两位领导人,又遭遇了大地震。
共和国的人民怎么可能做好心理准备呢?
南雁想,即便是日夜陪伴着领袖的警卫员、医护人员怕是都没做好准备。
他怎么能舍弃年轻的共和国,就这么离开了呢?
但,他们必须坚强。
往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从眼下开始,他们就要接起这重担。
沉溺在悲伤之中没有任何的用。
将国家建设的更好,这才是逝者最希望看到的。
季长青被那声音唤醒,看着一脸肃穆的南雁,他觉得年轻的姑娘像是哪吒,有三头六臂。
“我们不能沉浸于悲伤之中,该落实的还要继续落实,沉溺悲伤不能自拔,绝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一遍又一遍,季长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深呼吸,再度深呼吸,抹去脸上的泪水,“你说得对,打起精神来,我们不能再倒下。”
起码不能在群众的期待中倒下。
他们经不起这么一次又一次的伤心了。
季长青原本是个温吞性子,这几年来遇到了太多的事情,如今倒是也强硬起来。
起码面对那些嚎啕大哭的农民,他的声音很是响亮。
“人都有生老病死,我们得坦然面对,主席他也不希望因为他的去世,让大家伙这么伤心!他老人家走了,但留给我们的使命还在,我们需要好好建设国家,这样将来死了再去找主席他们汇报工作,才有的说嘛。”
他努力让自己乐观起来,但笑得却并不怎么好看。
季长青不知疲倦的劝说,总算是有点点作用的。
与公社这边的讨论总算能继续下去,只是明显的工作效率下滑了许多。
季长青在忙活完这次的下乡调研后,和南雁一起回城,他肯定要主持工作。
只怕会有群众要去首都吊唁伟人。
虽然是群众自发行为,但这个节骨眼上很容易出事。
得拦着。
回去的路上,季长青颇是不安。
迟早到来的这一天终于到来,谁都不知道未来的路会如何。
共和国新的掌舵者,能把这艘船开向何处?
便是掌舵者本人,他做好准备了吗?
几次三番,季长青看向南雁。
南雁苦笑,“我跟新的领导没交集。”
看她也没用,她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季长青叹了口气,“唉。”
疲惫从四面八方涌来,便是他也忍不住说了句,“如今可真是多事之秋。”
是啊。
南雁回到工厂后,发现吴孝钢急的一嘴的火泡。
“工人们要去首都跟主席告别。”
他压根阻拦不住。
好话歹话都说光了,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听不进去。
好在领导回来了,但吴孝钢现在担心的是,大家情绪激动,只怕领导都压不住。
“要不去派出所请几位同志过来?”
镇镇场子呢。
南雁瞪了一眼,这是什么糊涂话!自家同志用得着荷枪实弹的威胁?
吴孝钢一阵心虚。
他是怕出乱子。
眼下这情形,还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万一真的压不住这群工人,怎么办?
南雁倒是直白,“真要是连这都处理不好,我这个厂长也别干了。”
吴孝钢觉得这次领导是发了狠。
不过也是,化肥厂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很稳定,如果这次出了乱子,那过去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但工人们是想要去吊唁领袖,这理由并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领导想要阻拦,那也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然说不定这阻拦都会被人抓住做文章。
吴孝钢忧心忡忡,但想到这事刻不容缓,还是广播喇叭通知,请工人代表过来开会。
南雁正在屋里头洗脸,听到这话抄起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
等她出去时,工人代表已经在尿素合成塔下等着了。
说是代表,也有好几十人。
吴孝钢正在那边跟人艰难的解释,也算是厂里实权派的办公室主任,如今倒是狼狈的很。
南雁的到来让吴孝钢压力减轻不少。
尤其是态度强硬的工人代表声音都弱了下来。
这说明什么?
他们面对领导还是心虚的,声音都不敢那么大!
“事情吴孝钢已经跟我说了,你们必须要去首都?几个人去,什么时候去,打算怎么去,要在首都待几天,工作的事情打算怎么处理。”
接连几个问题抛出去后,吴孝钢留意到,这些工人代表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这话自己也说过啊。
但是用处不大,他们压根不听。
到底是领导,不一样,说话还有点用。
一群工人代表之中也有代表,走上前来,直面南雁的问题,“厂长你不想要我们去首都送主席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吗?”
“追悼会什么时候开,是否允许群众前去追悼?”
广播新闻里发出讣告。
报纸上刊登消息。
然而追悼会的事情并没有任何消息。
“想去可以,有没有考虑过会有多少群众想去,有多少群众能去,如果我没记错,建国时,有京郊三十多万群众去参与开国大典,你以为这次人数会比那次少?你能到八宝山,送主席最后一程?”
“还是在外围远远的看上一眼,为此就要放下手里的工作,放下新中国建设的事业,放下他老人家生前最牵挂的事,你这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他老人家的期待吗?”
那工人代表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我不……”
“我也想去首都,去观仰遗体,送他最后一程,可我更知道,他即便是离开这世上,也在牵挂着共和国的建设,更希望他的国民们能从悲伤中振作起来,能够振奋精神去工作,去建设家园。”
“他走了,这未竟的事业总得有人继承,是谁来建设我们的国家?是共和国的每一个公民,要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发挥螺丝钉的作用。这才是对他最好的交代,难道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我……”
“你什么,你以为现在哭着喊着去首都,难道他就能活过来,站在那里跟你说人民万岁?亏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整天看书都把书看到哪里去了?”
南雁看着其他工人代表们,“说,你们还有什么想法,现在都说出来,省得回头说我一言堂,心中没有领袖,再去革委会告我一状。”
“说!”
吴孝钢都听得浑身一颤,何况是这些工人代表?
南雁的声音让这群他劝服不了的工人们变成了哑巴。
这个强势的领导,声音也柔软了下来,“我知道大家心里头都难过,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振奋精神,先烈们用热血牺牲给我们打下江山,我们需要做的是把国家建设的更好,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我们,不敢再大声跟我们说话。”
“厂里头会举办悼念仪式,到时候让大家表达哀思。”南雁声音也低沉了下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说话。
南雁叹了口气,“作为工人代表,你们代表的是广大工人的心声,如果现在不说话,那么我认为我已经把事情说清楚明白,你们回去后也要跟工人说清楚。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那么我直接找你们这些工人代表问责。”
她的话让工人代表们目瞪口呆,“为什么?”
“既然作为代表,那就该知道自己应该承担一些责任。真觉得代表只是来闹腾两下就行?就这觉悟也敢大言不惭的当代表吗?”
“代表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二更还差点,早晨没写完,大概得等到十二点半啦
◉ 137 生日礼物
吴孝钢小心的去打探工人的情绪。
好在领导的话工人代表们倒是听进去了。
虽说依旧伤心, 但情绪基本稳定。
生产基本上也没落下。
运河对岸的制药厂也有样学样,只不过那边孟闻良厂长稍微倒霉了点,被情绪激动的工人扔了鞋底, 脑袋破了皮。
不过这么一闹腾工人理亏,倒是没有再吵着闹着去首都。
吴孝钢不敢想, 这要是自家领导被这么一番闹腾, 得啥样。
报纸上这几天都是各地的新闻, 去首都祭奠主席。
而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中央的处理似乎不太妥当, 反正到现在也没有安抚下全国人民的心。
吴孝钢想了想,换做自己也不行,他连厂里的工人都压不住, 管偌大一个国家……
那还不得乱成一团?
年轻气盛时也不是没想过, 好像自己就缺了那么个机会,不然也能封侯拜相指点江山。
然而江山, 哪是那么容易指点的呀。
把最新的报纸收集齐全,吴孝钢去找领导汇报工作。
他进去的时候, 就听到南雁在打电话,“过段时间再说吧,还不算特别稳定,再等一等。”
什么不稳定?
吴孝钢不太懂。
他站在那里, 等南雁挂断电话这才把报纸递过去。
“……都安排妥当了,明天早晨上工前厂里头统一祭奠……”
细细说了这几天的安排, 吴孝钢小心打量南雁的神色。
“嗯, 那就这么处理。”南雁在文件上签字,留下其中的两份, “这个我再看看, 你先去忙。”
那准确的说是三份文件, 第一份是去年考上大学的工人递交的新的读书资助申请,而另一份则是今年这些大学生们的读书资助申请。
至于第三份文件,那是厂里头申请招工,补全工人差额的倡议书。
倡议书是两个副厂长审核通过的,但最终下决定的还是南雁。
吴孝钢觉得这事不见得十分靠谱。
今年考上大学的工人多了点,有去年的经验打底,虽然考试题目比去年困难度增加,但对这些“老手”而言,但总归是一个机会。
把握住这个机会,可不就去念大学了吗?
空出来的工人名额有大几十个,去年那些空出来的岗位没有被添补,甚至有些岗位还被削掉,去了隔壁的农药厂。
吴孝钢隐隐觉得,领导一直都有“精兵简政”的意图,现在要添补工人,这不对劲啊。
事情总归会被处理,至于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他也管不来,就看后天下午的厂务会议上怎么说吧。
……
厂务会议安排在周四下午,化肥厂的重要干部们纷纷到岗,瞧着南雁没来,先闲聊起来。
说起了厂里头岗位空缺的意思。
“不止一个工人跟我抱怨,说工作压力大,希望能够再有一个人过来分担压力。”
“是啊。咱们厂这几年都没招工,外面都说是内部消化,消化了什么?我看都要成笑话了。”
“谁笑话咱们呀,我怎么不知道。”南雁拿着几份报纸进了来,“老钱你说说怎么回事。”
刚才符合的钱副厂长没想到南雁忽然间过来,被这么一问就给问住了。
面皮上都露出几分尴尬,“就是听人这么一说,具体谁说的也不清楚。”
南雁点头,“这样啊,那要不你现在去查查看,把人请过来,我想知道怎么回事。”
现在去调查,那不是说要把老钱赶出会议室吗?
这可……
其他几个副厂长心中凛然,这位厂长的手段可真是简单粗暴的很啊。
钱副厂长涨红了面皮,想要站起来,但被身边的人拉扯住了。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然谁都能说点什么,毕竟谁知道是谁说的呢?钱志光同志你觉得呢?”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教训,钱副厂长老脸挂不住,扭过头去不说话。
南雁见状也只是笑了笑,“刚才长鸣同志你说有工人跟你抱怨工作压力大,怎么回事,说说看。”
韩副厂长是真没想到,南雁竟然把他们刚才说的话给听了去。
他虽说比钱志光沉得住气,但也神色不太好。
“就是个小抱怨而已,个别情况。”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必须意识到,个别情况不处理,指不定哪天就会发酵成大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个道理我相信大家都懂。”
吴孝钢听到这话眼皮直抽抽,这倡议书是没指望了。
几个副厂长今天被这么一阵“收拾”,应该能安分点。
他其实也察觉到几个副厂长的态度。
倒也不能说是阳奉阴违,只是领导在外面时间多,厂里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由这些副厂长处理。
大概处理的多了,就觉得这个厂长可要可不要?
争权夺利这事从来不稀奇。
上级安排的副厂长,有了取而代之的心倒也是“正常”。
但想要搞事,却也得有这个本事。
显然,领导不是吃素的。
难怪一向喜早不喜迟的领导今天迟到了呢。
这也是策略。
“那份倡议书我看了,招人没什么问题,不过怎么招,工人需要什么样的水准,谁来审核,这些问题不知道大家怎么想的,谈一谈吧。”
一贯都是短平快迅速结束的厂务会议,今天却变得格外冗长。
也十分的煎熬。
吴孝钢迅速的做笔记,这才意识到领导之前那可真是和气,如今一旦不再温和。
这些老油条的招数在这里都不好使。
好不容易通过的倡议书又被取消了。
谁都知道,那是想要往厂里头塞人呢。
遇到其他人,大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南雁显然不这么想。
她的较真让几个常务副厂长离开这边会议室时都神色不佳。
吴孝钢小声提醒,“您小心回头别人说您一言堂。”
“怕人说我就当哑巴好了。”南雁冷笑了一声,“行了你去帮我办几件事。”
南雁的交代让吴孝钢错愕,这是……
要动手了吗?
今天的厂务会议多少有点撕破脸皮的意思。
领导没给其他人留面子,其他人也不见得服气。
往后能维持表面和气就很不容易了。
如今领导吩咐去查查这几位,不是要动手是什么?
“要是没时间的话,我让孙国兴去办。”
“没有,不是,我可以。”吴孝钢慌乱中应下来,从始至终他都是南雁的人,如今这事情不是自己做还能别人去做吗?
不做这个,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也不稳当。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看着还有些慌乱的人,南雁也安抚他的情绪,“别太紧张,这事不着急,慢慢来查就是了。”
想要把自家人塞进来是一个试探。
这就像是一只蟑螂,一只蟑螂出现意味着家里很可能有一群蟑螂。
所以,耐心点去查便是。
吴孝钢的心稍稍安稳下来。
倒是南雁这边,傍晚下班前接到了季长青的电话,“听说你今天在会上发脾气,跟训孙子似的,把你的那些副手们给骂了一通。”
“听谁说的呀,我哪有这本事。真要是训孙子的话,这孙子还敢去告我的状?”
季长青觉得很有道理,细问是怎么回事。
南雁倒也没遮掩,“……我在厂里的时间少,大概觉得有我没我都一样。不过您那边这么快就知道消息,只怕想要塞进来的可不止这些副厂长的家属。”
她顺带着就告了个状。
季长青也觉得是这回事,不然他咋就知道了呢。
可不就是化肥厂那边来找人撑腰,想着在自己这边上眼药吗?
这种事情,季长青之前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这次有点不太一样。
主要是南雁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
闹到化肥厂去,这不是把自己往人眼前头送嘛。
季长青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打这个电话过来,倒也是表明了一些态度,起码提醒南雁,到底是谁在惦记着什么。
南雁心里有了数,让吴孝钢再去查的时候多少有了点方向。
她倒是不着急,处理完厂里的事情,继续下乡做调研,等着再度回到厂里头,已经是国庆节后的事情了。
乡下开始忙活秋收,南雁则是起草塑料厂建设方案,折腾了将近一星期,总算把这事初步定了下来。
塑料厂的建设和唐山的产业转移结合起来。
还是那句话,在这件事上最终做决定的是中央和省里,沧城这边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能够把转移过来的产业,和本地的发展结合在一起,已然非常不错。
季长青对于发展蔬菜大棚多少有些举棋不定,倒是沧城的农业局这边十分支持。
一来是发展本地农业,二来沧城毕竟靠近首都,把反季节蔬菜搞好了,既可以消化掉那些塑料薄膜,还能给本地农业谋一个出路,这简直一举多得嘛。
只不过现在的蔬菜品种培育还不算特别健全,这就得需要从首都那边请来一些专家帮忙。
这个问题不大。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地委会议上会对这事进行讨论表决。
而问题也就出现在了这里。
地委会议上并没有高票通过这一倡议,季长青的神色不是很好。
“种蔬菜大棚的倡议是谁提出的?这不是闹着玩嘛,全国人民到现在还有没填饱肚子的,咱们要做的是尽可能的增加粮食产量,先吃饱再吃好,蔬菜大棚就是为了冬天添些蔬菜,这是吃饱了撑得吧。”
率先发难的委员引得一阵赞同。
与会的农业局局长脸上窘迫,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都去种蔬菜大棚了,粮食作物的种植怎么办?这岂不是买椟还珠?老李你也是个稳重的,怎么会提出这么不靠谱的建议。”
农业局的李局长闻言迟疑了下,“这……”
“这是我提出来的。”季长青看向众人,“真的有这么不靠谱吗?”
适才还义正词严的委员没想到季长青会出头,神色多少还有些不好看。
“长青同志提出这个建议,未免太草率了些,咱们沧城的盐碱地占比高,粮食作物产量都不算特别高,如果再拨出土地去种这些蔬菜,那往后这粮站怕不是得年年来咱们地委哭诉委屈。”
“谁说咱们沧城盐碱地占比高?”
季长青的反问让那委员一愣,“不,不是吗?”
李局长被看了眼,小声的解释起来,“虽然城区北郊盐碱地多,但是整个沧城地区的土地质量还算不错,盐碱地占比不到8%,这类地区,是想着进行鱼虾类养殖,开设鱼虾加工厂。”
地委会议上一阵尴尬。
“至于种植蔬菜,进行蔬菜大棚的发展,也是为了响应中央发出的倡导,想要丰富老百姓冬季的菜篮子,不再是土豆白菜萝卜老三样。北方天气冷,冬天几乎不能种植蔬菜作物,根据卫计委去年发布的数据来看,冬季老三样蔬菜虽然解决了温饱问题,但营养单一,所以有必要进行冬季蔬菜的栽培。”
越说越是大胆的李局长声音也都流畅了许多,侃侃而谈。
等着他口干舌燥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
但说出来总归是畅快的。
他们农业局可不是瞎搞,自己这个农业局长不比地委的这些委员懂种植懂粮食蔬菜?
“辛苦了。”季长青神色温和,但转过头去就又是另一副面孔,“怎么,还有什么异议,可以让李局给大家详尽的解释。”
中央指示精神,技术上的问题,甚至沧城粮食提产后,可以进行多样化种植的可行性分析都应有尽有。
张口就来的盐碱地多,粮食总产量减产就变得格外滑稽。
“这事,是不是要跟省里汇报?”
季长青笑了下,“本地经济发展的一些小事都要跟省里汇报,那还要我们这些干部做什么?国家养着吃白饭?”
他这话说的着实难听,让地委几个委员神色都不太好。
“我瞧这个蔬菜大棚可以试着搞一下,多做尝试总归是没错的,咱们也是在中央的指示下搞发展嘛。”
有人有异议,也有人和稀泥。
不过这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农业局这边松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大的阵仗,难道自己搞这个还真是大逆不道?
他想了想,寻思着回到局里把这结果告诉南雁。
人家帮忙出谋划策,自己怎么都该说一声才是。
不过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李局长十分丽嘉好奇,这是怎么了,咋还没人接电话呢?
南雁看着消停下来的电话,目光再度落到办公桌上。
那里放着一个略有些花哨的盒子,里面是一件生日礼物。
礼物都不见得特别贵重,是一套今年七月刚出版的机械工程方面的书。
但送礼物的人却特殊的很。
落款是孙时景。
作者有话说:
迟到的二更了
◉ 138 又一份生日礼物
吴孝钢进来时发现领导神色不太对。
不过想到刚才的电话, 还是连忙跟南雁说了地委讨论的结果。
“我估摸着,不是找李局长麻烦,倒像是找您的麻烦。”
谁不知道季长青这段时间没少带着他们领导四处跑。
其他人不好直接找季长青的麻烦, 还不能拿领导说事?
他们领导没与会,那可不就是找李局的麻烦?
目标清晰着呢。
不就是因为化肥厂没招工, 安排他们的亲属嘛。
“嗯, 知道了, 你跟李局……算了我来吧。”
吴孝钢察觉到领导心情不佳, 目光落在那几本书上。
听说是国外寄来的。
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孙厂长出国倒是有段时间了,走之前那么久都没见过,不见得再回送东西吧?
但这东西是书, 还真说不好。
吴孝钢离开这边办公室时听到那熟悉的笑声, “刚才出去忙点事情,才听说会议已经结束了, 都还顺利吗……”
声音被掩盖在这间办公室里,吴孝钢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么问题来了,这次几个委员阻拦,下次呢?
他们没把人塞进来,总会再有其他办法。
就是不知道, 下次会是什么招数。
只不过地委那边的领导还没出招,倒是省里先来了人。
时任一把手的管仲和来到沧城视察, 其中一站就是沧城化肥厂。
这是管仲和来任职后, 第二次来沧化。
“上次来,小高不在厂里, 好在这次没扑空。”
南雁脸上挂笑, “我也一直想着听管主任您指示工作。”
熟悉的都知道这话特别敷衍。
“你这工作做的一向不错, 我这外行就别指导内行了,不然说不定还得落笑话呢。”
季长青觉得这俩简直是在打架。
只不过都在试探对方。
他倒是不怕南雁吃亏,但得罪人总归不好,而且又是这么个领导。
可有时候有些事情那以你的想法为转移呢?
“你这次也是救了不少的百姓,只是这种大灾难面前,开表彰会不合适,让你委屈了。”
“没委屈,这都是我的应该做的,换作其他任何人,也都会这么做。”
季长青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真要是觉得自己委屈了,那就是犯了错误啊。
毕竟这次也死伤了那么多人,灾难不该成为人邀功请奖的理由,即便真的立下大功勋。
好在小高反应很快。
省里来的领导这是摆明了在挖坑。
在提到祝家平后,季长青觉得对方已经摆明了态度。
“我跟祝家平当初一起干革命,原本想着会死在战场上,没想到我俩生瓜蛋子倒是命大的很。”
南雁笑了笑,没说话。
“听说小高你跟祝家平还有些矛盾,要不我帮你们说和说和?”
“没什么矛盾。”南雁态度坚决,“祝家平同志前半生投入革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家人出问题后,能够大公无私的处理,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一定谨记这一教训,以祝家平同志为榜样,处理好公与私,个人与家庭之间的事情,绝不做假公济私损害人民利益的事。”
季长青留意到,南雁越说,管主任的脸色就越不好看。
活该。
祝家平什么事中央都定性了,非要来掺和一下,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南雁这同志吧,脾气还是有的,不能说是冲天小辣椒,但真要是呛人,那找茬的人肯定不好过。
即便这人是省里的一把手。
季长青想了下,没开口。
自己再说,这事就又变了基调。
不合适。
让他们斗法去。
南雁的话颇是有杀伤力,起码陪同人员听不下去了,“小高同志这张嘴,可真是能说会道。”
季长青觉得管仲和没有亲自下场的意思,那南雁说未免不合适,他笑呵呵的接着说,“这张嘴啊,可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我就说她这么心直口快,遇到心胸宽广的倒也没什么,真要是碰见个心胸狭隘爱记仇的,怕是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还好管主任不会跟你计较,下次可不能这么胡说八道了。”
南雁闻言点头,“谢谢季主任提醒,我知道了。”
这两人摆明了在唱双簧,便是想要说他们什么,又无从下嘴。
管仲和神色淡淡,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晚上的时候,地委这边有接待,但这跟南雁已经没什么关系。
第二天下午,省里的一行人离开沧城。
季长青傍晚时分跟家里说了一声,来化肥厂这边蹭晚饭,说起了管仲和去看望祝家平的事情。
“老战友,出生入死的不免会……”
他也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曾经给你挡子弹的战友,你……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当初战死,那任谁都要夸赞一句是烈士,只是如今这般纵容家人为非作歹,跟当初那些他们用血用命来反对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曾经的屠龙勇士也变成恶龙而已。
这剧本经常上演,一点都不奇怪。
季长青何尝不明白,但是你有什么办法呢?
管仲和以老战友的身份去探望故人,总不能不许吧。
至于昨天在化肥厂……季长青只能说,南雁的领导缘分不算特别好。
之前的刘主任,现在的管仲和,都跟南雁不太对付。
前者不喜欢但也不会针对,后者就不好说了。
好在这小同志还有退路,实在不行就去部委那边嘛,反正盯着她的有好些个呢,不怕没去处。
“你们食堂这个盐焗土豆弄得真不错,回头让地委大院食堂的大师傅来学习学习。”
“管主任跟祝家平是不是儿女亲家?”
“没有吧。”季长青想了下,“没听说呀,怎么忽然间这么说。”
“没什么。”南雁只是想起了祝家平之前还特意来跟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总不能说管仲和调到这边来就是他的底气吧?
即便是部队出身,管仲和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军区去啊,怎么能捞祝家平呢?
还不够,管仲和的身份还不够。
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并不在省里,而在别处。
而那里,南雁可没有半点话语权。
年轻的女同志吃了一块盐焗土豆,别说还真挺好吃。
“回头可以试着用土豆炖大虾。”
季长青还没尝过这个吃法,“好吃吗?”
“应该还行?回头试试。”
前段时间的调研结果,可不止是利用唐山转移来的塑料厂来进行蔬菜大棚的种植,沧城虽然没办法发展港口贸易,但是沿海也可以做海产品养殖。
而大运河贯穿了的城市,支线水系倒也算丰富,可以进行淡水养殖。
当然水产品现在国内几乎没什么市场,南雁也没想着把这些出口到海外。
这些水产品主要是用来养鹅的。
陵县的红武公社,沧城的红星公社在大鹅养殖方面进行合作交流,倒是摸索出了一套养殖方法。
比起传统的饲料饲养,小部分饲料搭配鱼虾等水产品的饲养,养殖出来的鹅肉更加美味。
至于欧美人喜欢吃的鹅肝就更不用说。
鹅肝还只是一部分,重要的是鹅毛。
比起鸭毛来,鹅毛的保暖性更强,价格也更高。
两个被服厂都想进行产业升级。
不怕养殖来的鹅没有去处。
有了这么一个托底的去处,季长青倒是对沧城这边大规模饲养鹅、鸭这事乐见其成。
反正就小规模的尝试,今年或者说明年上半年先试点,效果好了再扩大规模。
季长青虽然也有创新大胆之举,但本质上还是稳扎稳打。
南雁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要对整个地区上百万人负责,哪能太激进啊。
正想着,吴孝钢拿着一份包裹进了来,“芜湖那边寄过来的。”
寄件人只有一个姓,贺。
应该是领导在芜湖那边的朋友吧?
好像是叫贺红棉?吴孝钢记得之前那个贺红棉经常写信过来,他帮忙收拾领导的信件时,差不多半个月就能看到这个名字一次。
不过这次落款简单了点,只有一个贺字。
自己不太像。
南雁拆开包裹,里面有一个小盒子,上面躺着一封信。
准确点说,是贺卡。
生日快乐亲爱的南雁同志,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喜欢吗?希望我的礼物能够准时送达。
当然,我自己搞不来,有请小贺来帮忙。
再次祝福你我的朋友,平安顺遂。
南雁仔仔细细将贺卡上的每个字都看了一遍,其实她的生日已经过了好几天。
这份贺礼来的有些迟。
但拆开盒子,看到那个绿色的集成电路板上焊接而成的小鸭子,南雁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说,焊接的还挺结实。
南雁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小鸭子有点丑萌丑萌的。
吴孝钢看着笑得开心的领导,忍不住问了句,“这是小……鸡?”
南雁指了指那扁扁的嘴巴,“小鸡的嘴巴长这样?”
吴孝钢恍然,他想起来书上说的欧洲那些什么抽象主义艺术,觉得这个东西大概就是。
“这是怎么做的?”
南雁笑着给分析,“用的晶圆碎片。”
晶圆?
吴孝钢对这个不太懂。
“嗯,之前芜湖不是引进了一条三英寸的晶圆生产线吗?其实晶圆生产线的残次品概率还挺高的,看样子贺女士收集了不少残片,用这个层层叠加,弄了个小鸭子。”
说是焊接并不合适。
准确点来说这是用胶水粘的,个别地方焊了下。
“可是这真的是鸭子吗?”
“送我小鸡干什么?我又不属鸡。”南雁笑了起来,“倒是我跟小鸭子关系还挺密切。”
吴孝钢听到这话反应过来,“也对,这位贺女士准备的礼物还挺周到。”
“她一向都是个十分体贴周到的人。”
可惜二十多年的时间都用来做家庭主妇,当然你也不能说一无所成,起码还培养出一个不错的儿子。
能得到领导这么一句夸赞,吴孝钢觉得这位贺女士应该挺不错的。
不过他是见不到人。
瞧着南雁对那个丑得看不出来的小鸭子爱不释手,吴孝钢把时间留给领导。
集成电路板上的小鸭子被南雁摆在了办公桌上。
这个小细节让吴孝钢觉得,领导是真的挺喜欢鸭子。
不止他发现了,就连来化肥厂的访客也发现了,不是直接问领导就是问他,然后接连几天,都有人送鸭子到这边来。
领导似乎意识到什么,黑脸让人拿回去之后,第二天吴孝钢再去办公室,桌上就再没了那只丑哒哒的小鸭子。
吴孝钢一时间觉得当领导也不容易,有点喜好就会被人猜测来猜测去,什么都要藏着掖着。
心累啊。
南雁将那小鸭子放在了抽屉里。
她前些天就回信给贺红棉,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至于延迟收到生日礼物这事,就没再说。
贺红棉收到南雁的回信十分高兴,“我就说她肯定会喜欢我的idea,你说我们明天去买一只烤鸭好不好,听说那边的烤鸭店生意非常不错,我们还可以用骨头来煲鸭血粉丝汤吃,可以一鸭多吃呢。”
贺兰山看着十分热烈的母亲,“好。”
回国之前他曾经担心,母亲会后悔,因为无法适应美国与国内的生活落差,因为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工作。
毕竟她出生在美国,成长在美国,过去五十多年,都生活在美国。
可事实却告诉他,母亲在这里生活的很愉快,尽管选择有限,但是她可以在这有限之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小心的看着父亲的脸色,做那些冷冰冰的没什么味道的食物。
她很享受现在的工作,哪怕自己需要加班。
但这是有价值的,“能体现我作为一个人格独立者的价值,在这里我不再是希克斯夫人,而是贺红棉。”
做自己。
贺兰山觉得他远不如母亲活得明白。
过去二十多年将近三十年都活在赫尔曼·希克斯的光环下,他是亚瑟,是小希克斯先生,有所成绩那也都是父亲带来的,似乎和他本人的努力毫无关系。
而在这里,他是贺兰山。
是他自己。
所以为什么不过得开心些呢?
贺红棉很满意儿子的反应,“你的手好些了吗?”
这份礼物是她定下的没错,但具体的制作则是交给了儿子。
养他这么大,帮自己干点活不算什么,对吧。
晶圆残片处理起来还挺麻烦,尤其是要把那些边边角角磨得稍微圆润些,省得伤到收礼物的人。
结果是打磨礼物的人受了伤,手上被划破,有几个伤口。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贺兰山笑了笑,“等明天我出去排队买烤鸭。”
贺红棉笑得开心,“谢谢儿子。”
午饭过后,贺兰山先回实验室,贺红棉的工作职责与儿子不同,与其他工友一起走在后面。
“红棉,小贺多大了?”
“还不到三十。”贺红棉笑了起来,“我总觉得小贺还是个小孩,没想到这就快要三十岁了呢。”
“是啊,老大不小了,这是还没有中意的姑娘?”
贺红棉愣了下,这个问题让她笑容缓缓消失,“没有吧,我没听他说过。”
工友瞧她这样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人家当妈的都不急,自己着急什么。
反正过两年,着急的还是贺家母子。
贺红棉倒是隐隐察觉到什么,有心打听了下,儿子的同龄人多数都结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呢!
她好像是真的没太在乎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当初赫尔曼将近四十岁才与她结婚?
又或许是因为她一向觉得儿子独立,在私生活方面不需要自己操心。
但被人一提醒,好像又都不一样了。
贺红棉将烤鸭切片,用那生菜做底摆盘,层层叠叠的铺好。
瞧着蘸酱吃鸭肉的儿子,贺红棉提到了昨天午后的闲聊,“你有中意的女孩子吗?”
这个问题让贺兰山吃饭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怎么忽然说这个?”
“所以说是有咯?”知子莫若母,贺红棉想了下,无线电厂里适龄的女孩子并不算太多,又或者是别处认识的?
可是他们母子回国时间不长不短,小贺还能认识其他女孩子?
贺红棉想了想,忽然间想到一个他们都认识的女孩。
“其实有没有的不要紧,没有也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样的?妈妈可以帮你留意。”
贺兰山看着焦得流油的烤鸭皮,外焦里嫩十分不错。
“你怎么忽然间关心这个了?”
“就是同事问我,想要给你介绍对象嘛,我总不好一口回绝。”
贺兰山可不知道,母亲说起谎话来也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想先忙工作,这件事不着急。”
“哦~”贺红棉拖着长长的尾音,“你这话说的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南雁似乎也说过这话,我想你们要是见面,肯定对这事有的聊。”
她一边吃东西一边打量儿子的神色,瞧到贺兰山微微蹙起的眉头,贺红棉继续添油加醋,“听说南雁在谈恋爱,不知道那个男孩子怎么样,靠什么俘获了南雁的芳心。”
贺兰山拿着筷子没怎么动,“你这都知道?”
“听人提了句嘛,对了你说给你介绍个跟南雁似的事业心很重的姑娘怎么样?”
贺兰山放下筷子看着母亲,“你想说什么?”
没意思。
小时候能被自己骗得团团转的孩子,如今倒是敏锐的很。
“你喜欢南雁对吗,我亲爱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 139 数控机床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贺红棉相信儿子的眼光跟自己一样好,她喜欢的那个姑娘,儿子会喜欢再正常不过。
谁会不喜欢南雁呢?
聪明有事业心, 更重要的是有与她的野心相匹配的能力。
而且还那么的漂亮。
她可以温柔的当解语花,也可以霸道强势的让所有人都畏惧。
这么一个女孩子, 小贺会喜欢再正常不过。
她可真是粗心, 竟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喜欢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你们年轻人有拥有爱情的权利。”
贺兰山看着满脸写着激动的母亲, “我看你更希望跟高南雁谈恋爱。”
“我要是你,我肯定去追求南雁,不过谁让我生了个有点胆小的儿子呢。”贺红棉叹了口气, 往好处说是足够绅士, 在没有足够的保障前,不想要喜欢的女孩子跟自己吃苦。
难听了说, 那就是胆小嘛。
在爱情的世界里,勇气很重要。
“尽管我很讨厌你父亲的独断专行, 但是婚姻存续期间,他的确拥有我的仰慕与爱情。”
有人喜欢年轻的面孔与身体,有人则更为喜欢睿智的学者。
贺红棉是后者,典型的智性恋。
她固然不喜欢当家庭主妇, 但对赫尔曼的仰慕足以支撑她接受这样的生活。
而那生活,带给她的幸福感也不作假。
但当智者的光环不在, 贺红棉也会果断的退出。
但她的儿子, 可能带了点他父亲的优柔寡断。
他足够的尊重女性,却并不够勇敢。
尽管这并非什么错。
但懦弱很可能让他与幸福失之交臂。
贺兰山看着母亲, 良久之后这才开口, “吃饭吧, 都凉了。”
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如果不是母亲捅破天窗,贺兰山原本没打算将自己的名字正大光明的与南雁牵扯上。
贺红棉叹了口气,“儿子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跟南雁写信呢。”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她得好好想想,怎么经营跟南雁的友情。
才不能被这小臭男人给毁了呢。
南雁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母子有这么一次并不算特别深的谈话。
进入十一月份,化肥厂的厂长又开始了别样的忙碌。
这一年还剩下两个月,然而过去的大半年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悲伤、悲伤、惶恐不安以及无以复加的悲伤。
这一年注定成为几代人最不想回忆的一年。
该过去的总会过去。
似乎新一年的到来,就能彻底扫除过去那些阴霾。
便是元旦前,都有鞭炮声响起。
更别提春节时,那些炮竹声不断。
南雁迎来了一个有些不太一样的春节。
高北辰似乎和林蓉商量好了,两个人寒假后前后脚来了沧城。
“怎么还这么任性呢,留下爸妈自己在家过年。”
林蓉笑嘻嘻的包饺子,“我跟爸妈说好了的,要不是怕给嫂子你添麻烦,爸妈也一块过来。”
曾经还是个小姑娘的林蓉如今已经出落成大人模样。
倒是高北辰也找不到那个小男孩的影子,现在个头可比南雁高多了。
是啊,这都过去好些年了呢。
南雁瞧着两个年轻人在那里擀皮包饺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上手过来忙活。
那是一个还算热闹的春节,吃过年夜饭后,南雁跟这两人闲聊课业到两点钟。
直到年后开班,她这才忙活去,由着林蓉和高北辰自己玩。
说是玩,年轻人现在已经不是孩子,收起了玩闹的心。
学习成为他们生活的主旋律。
在南雁这里,几乎把她家里的藏书翻看了一个遍,等到要开学离开时,已经和孙国兴混的滚瓜烂熟。
南雁给两人准备了一些干粮和钱票。
“用不着的姐。”高北辰拒绝了姐姐的好心,“我们学校有补助。”
学校越好,补助越高,高北辰读得虽然不是清北,但哈工在这个年代一点不比清北差,拿的也是最高档次的补助。
对于一个学生而言,这些钱足够应付生活,如果过得再节俭点,甚至可以攒下一小部分钱来。
“我知道,之前忘了给你们压岁钱了,补上的压岁钱。”
谁家压岁钱会给这么多。
林蓉的压岁钱算村里多的也才五毛钱,而现在是好几百个五毛!
“等我工作挣了钱,再来孝敬嫂子。”
南雁揉了揉林蓉的脑袋,“好好学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高北辰瞧着这亲昵的动作略有些羡慕,姐对他就不会这样。
不过自己是男子汉,哪能胡思乱想这些呢。
正告别着,火车到来,两人搭乘着列车离开。
南雁看着拼了命挥舞着手的两人,也回应着他们。
一眨眼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呢。
真好。
回到厂里的南雁收起了自己那点柔软的长姐心怀。
她最近一直都在跟东北那边的机械厂联系,打算过几天去一趟那边。
数控机床,自动化操作。
尽管知道这个年代的数控机床技术还稍显的粗糙,但有了这个基础,就可以稳步的发展。
好的开端不怕起点低。
南雁差不多是在出了正月这才往东北那边去,没想到会在这边机械厂遇到贺兰山。
不过也正常,贺兰山在这台微型计算机上付出诸多,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台微型计算机。
如果非要将机床与这微型计算机联系在一起,贺兰山是最好的选择。
“我就说南雁同志你肯定会来早不来迟,正好正好,我们这边设备调试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再试试看?”
机械厂这边对于数控机床十分上心,要是能把这个做成了,那么机床的附加价值就会大幅度提升。
他们原本那没什么竞争力的机床设备,或许能够跟日本掰掰手腕子。
甚至出去跟日本抢市场。
这些日本人能搞的东西,他们也不差!
数控机床的操作相对有点点复杂,加入了微型计算机控制,由编程来执行指令。
对于工人们而言,这是个需要学习的新领域。
对机械厂来说,这就是个新的挑战。
而挑战,总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胜负欲。
贺兰山在那里教人如何使用这台计算机。
在南雁看来这些操控指令不算特别复杂,可以说贺兰山很好的融入了这边。
他很是耐心,即便是工人一再提问出简单的问题,也都微笑着回答。
不厌其烦。
南雁觉得这跟变了个人似的,过去那个骄傲的贺兰山,不知道何时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贺兰山,没有任何的锋芒与尖刺。
这个认知让南雁恍惚了下,听到周围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机床已经慢慢运转起来。
数控机床大幅度削减对工人的需求。
提高产品的良品率以及生产效率。
好处很多,但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需要的工人少了。
而国内最不缺的就是人,现在需要一份工作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你再把这些工人给裁减掉,这不合适。
机械厂显然也有这方面的忧虑,增加就业还来不及呢,削减在岗人数,这不合适。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如果我们加大对数控机床的生产,那么微型计算机产业势必要投入更多的人。”
“你是说,其实这就是个人员的流通?”
“对,只不过这个行业多出来的人,转移到了其他行业。再说了数控机床需要维护,而且我们还可以发展其他行业,依旧需要工人来添补岗位,只不过现在我们需要的工人要有一定的科学素养。”
“比如会使用这新的机床,还会维护?”机械厂这边迅速反应过来,这让谈话进行的十分顺利。
但他们谈的顺利没什么用,还得说服部里和中央才行。
这让南雁又马不停蹄的往首都去。
同行的除了这边几个机械厂的厂长外,还有就是贺兰山一行。
微型计算机造出来了,绝对不该是摆设。
应该用到生产当中。
无线电厂那边对他们的杰作十分满意,更希望能够经受得住工厂的考验。
但这个决定权,并不在他们手中。
需要说服工业部这边。
一机部和四机部这边应该还好说,南雁觉得问题可能会出现在计委这边。
另外就是不知道中央到底什么个想法。
她在盘算着,应该怎么来说,才能让计委同意。
“很麻烦吗?”
骤然传来的声音让南雁恍惚了下,看到贺兰山站在这边,她露出笑容,“还好,你在芜湖那边还好吗?”
“挺好的,一条不曾设想过的路,但又很适合我。”
南雁神色很是放松,“那就好,不然我可就罪过大了。”
“不会。”刀没架在她脖子上,做出选择的人是自己,和南雁并没有什么关系。
贺兰山又问了一遍,“这次会议,会很难?”
“也不见得会特别难搞,但是想要说服领导搞这个,总得需要一些东西。”
比如说真实的数据支撑。
这代人对计算机比较陌生,尽管不乏高瞻远瞩的人,但什么时代都有短视者。
南雁怕遇到后者。
贺兰山想了想,需要什么呢?
大概需要的是实打实的好处,搞数控机床的好处。
“如果在国内铺展不开,是不是先可以进行外贸创收?”
贺兰山的提议让南雁愣了下,一双清眸直直的看着说这话的男人。
“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南雁笑了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你说的对极了。”
即便国内无法发展机械自动化,但进行外贸创收也不是不行。
外贸创收赚到足够多的钱,用这笔钱来反哺国内的机械自动化。
“谢谢,帮了我大忙。”
贺兰山看着匆忙离开车厢连接处的人,他看着南雁的背影,觉得认识这些年来,似乎从没在这人身上看到岁月的痕迹。
她依旧是那个“急性子”的高南雁,连带着脚下小小的趔趄都显得她跟二十刚出头时没太大区别。
依旧有些毛手毛脚的样子。
南雁很快就整理出了新的思路,要多管齐下。
会议安排在抵达首都的第二天,其他几个东北来的厂长打算在首都四处逛逛,南雁则是迎来了访客。
孙副部亲自到来。
“我还想着找时间去拜访您。”
“行了,就别跟我整这些虚的了。”他认识南雁那么多年,还不知道这小同志肚子里都什么花花肠子吗?
“你有把握说服计委吗?”
知道南雁这次过来的目的,但说服不了计委就谈不上说服中央。
这件事终究是要中央下决定。
“原本没有,不过现在大体上有了思路。”
南雁的新思路倒也是简单的很,这也是她说的想要去拜访孙副部的缘由。
“我想知道,咱们引进外资都引进了哪些产业。”
这倒不是什么要保守的秘密,在外贸部工作的人可以说是张口就来。
瞧着南雁在那里做记录,孙副部意识到什么,这是希望把外贸部也拖下水,联合他们部门更有说服力?
南雁的确需要外贸部这边帮忙,但也不算是为难人,只是说实话罢了。
“我看了下,引进的外资主要是日资为主,美资相对较少,相关产业除了家电那就是汽车零部件,还有少数的是飞机零部件。”
都是些不那么重要的零部件,毕竟核心类的东西在这边建厂就意味着把技术转移过来,这对日美本土企业不负责。
孙副部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咱们要用的就是这个道理。”南雁笑了起来,“来的路上有个同志跟我说,要是没办法铺设国内的机械自动化,那就先把这些数控机床出口出去,创收挣钱来给机械自动化铺路。这是一个法子,保守主义的路子,但是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再利用外资来做点什么呢?”
熟悉的促狭让孙副部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利用外资建厂的名单?”
“对,对一个国家工业十分重要的产业,怎么可以转移到别处去呢,不重要的才需要转移,降低人力资本。”
“可是这说服力并不够。”
“所以我们还要主动出击,最近有什么外资想要在国内建厂吗?”
“有两家美国企业。”
“那就强行捆绑,如果想要建厂可以,必须带上你们的计算机制造企业。”
“美国那边肯定不会……”孙副部意识到什么,哈哈笑了起来,“成,明白了,你呀你!”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 140 新厂建设
并非真的要跟美国谈合作, 只是借着合作的由头,印证微型计算机的重要性,加大国家对这方面的……
不说是投入吧, 但是保护与支持总是该加大的。
国家层面的支持度够了,那么微型计算机的发展前景也还算一片光明。
孙副部很赞同南雁的做法, 有时候你说破嘴皮子都不见得有用。
但当有外部力量介入, 这事就不一样了。
离开这边招待所, 孙副部回去后迅速与美国代表联系。
在第三天的会议上, 他这才把三次会谈的结果递交过来。
一次会谈不顺利就此罢休,那只能说明你没上心。
可要是接二连三都不成,这就说明你摸到了对方的底线。
所以当孙副部将美方坚决拒绝在大陆投资微型计算机制造厂的决议带来时, 会议桌上的氛围变化了不少。
接连两天的会议, 计委这边对机床数控化的提案可谓挑刺诸多。
即便是机械厂、无线电厂轮番上阵,也没能说服计委这边。
计委都说服不了, 你还指望能够说服中央?
眼下的困局让一机部和四机部都分外头疼。
谁都没想到,外贸部递来的材料让情形发生了转变。
这场计委主持的会议, 很快就引来了上级领导们的关注。
会议第三天,中央的几个领导来到这边。
事前已经听取了相关的汇报,对这事情大体上已经知道。
中央这边的意见并不一致。
“大规模的研究这些也需要不少的资金投入,倒不如直接从美国那边买进, 他们产出了总是要往外卖的嘛。”
这句话让南雁眼前一黑,总结起来不就是那八个字吗?
造不如买, 买不如租。
然而真要是这样, 那新中国辛辛苦苦建立的工业基础又算什么?
南斯拉夫大使馆、银河号,还有南海的撞机。
那一瞬间, 南雁只觉得脑子里混乱一片, 她想要开口, 一贯灵巧的嘴皮子这下却是千斤重,怎么都张不开。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得有自己的东西,我听说无线电厂的半导体出口也创收了不少?”
无线电厂这边除了贺兰山外,还有两个代表,连忙说起了去年无线电厂在引进3英寸晶圆生产线后的种种表现。
除了制造出第一台属于自己的微型计算机外,更重要的是研究了那条三英寸晶圆生产线,正在打造属于自己的生产线。
当然也不只是这种拆解研究,本身生产出来的半导体,也是出口赚了不少钱,投入使用也就半年就把引进这条生产线的花销给赚了回来。
“这是个好现象嘛,我看你们也是能学南泥湾,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浑浑噩噩的南雁在听到这话后回过神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只要有大领导支持走自主研发创造道路,那么中国的半导体、计算机以及数控机床产业完全能发展的起来。
中央的领导们意见并不统一,但这不要紧。
能够一锤定音的那个发了话,支持了无线电厂和机械厂的合作,先走外贸赚取收入,再一步步的扩大国内数控机床的铺设面。
会议有惊无险的结束。
南雁一身冷汗,脸色都有些泛白。
她这次可真是险些就……
孙副部离开时拍了拍南雁的肩膀。
便是四机部和一机部的都凑过来,“这次可真是够悬的。”
好在最终还是定下来了。
南雁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将心跳速度缓下来后这才开口,“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顿饭吧。”
这到底是好事一件,虽然是南雁主导推动的,但一机部和四机部哪个不是乐见其成?
怎么可能让南雁请客呢,虽说人单身青年不用养家比他们轻松些,但也不能期妇女同志。
一行人商量了下,出去吃火锅。
首都的冬天还没彻底过去,如今都穿着棉衣,饭店里倒是热气腾腾的热闹。
“别的不说,咱们真要是把数控机床做好了,这下不说超过美国,但是赶上英国还真没问题。”
数控机床是现代机械化发展的方向,如今美国、日本、法国、西德和意大利处于第一梯队。
不过他们的微型计算机一点不比美国的差,只是机床方面稍稍有些不足,太高级的还不成。
这么一来二去的,倒也能在第一梯队勉强挂个尾巴。
重要的是,这东西你有了,人家才会带你玩。
一行人说说笑笑,还开了几瓶老白干。
电子工业部这边还敬了南雁一杯,“这次小高算是让咱们四机部露了一次脸,你真不打算来咱们四机部工作?”
南雁笑了起来,“隔行如隔山,我就别去外行指导内行了,之前去东北,其实也是为了一条全新的化肥生产线。”
之前跟荷兰那边探过,但最终没谈妥。
好在现在自家的机械厂就可以来搞这些。
“你们这又要扩大生产?”
南雁还真有这想法,想着再在沧城建设一个化肥厂,一个更为现代化的化肥厂。
反正北郊那片盐碱地多得是,闲着也是浪费,倒不如用来做试验田。
这事南雁已经忙中偷闲的去跟化工部那边提交了申请,就看化工部如何回应,如果拒绝的话那就只能以省里或者沧城地区的名义进行建设。
当然,这样就需要跟省里打报告。
这事南雁没在饭桌上说,只是听他们闲聊着。
她没喝酒,但是今天的气氛有些过于好,让南雁都像是喝了酒,脸颊都刷了一层薄薄的红。
等回到招待所,看着东北来的几个机械厂厂长晕乎乎的回去休息,南雁忍俊不禁。
一回头,看到贺兰山正站在那里。
哦,贺兰山也没喝酒,还被打趣在国外喝多了葡萄酒,喝不惯国内的白酒。
被说了人倒是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笑而已。
南雁看着站在那里的人,上前说道:“小贺同志还有别的事?”
“没有,你早点休息,最近很辛苦。”
贺兰山看着她拧了两天眉头,原本光洁的额头恨不得能出现皱纹。
如今总算雨过天晴,他希望南雁能够像今晚这样,即便不是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却也十分的舒心安稳。
尽管贺兰山知道,这何尝不是一种奢求。
“你也是,明天回去吗?回去的话麻烦帮我带好给你母亲,等我有时间去那边,再找她一起说话。”
贺兰山看着离开的人,想起了母亲对自己的评价。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人。
然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
至于用来说话的嘴巴,那仿佛是摆设,嘴皮子是那么的沉重,压根就抬不起来。
叹息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夜色,如此的静寂。
南雁在首都多呆了两天,主要是等化工部那边的消息。
期间林蔚来找了她一次。
她最近还挺忙,说起了要去参加画展的事。
“可能要去一趟欧洲那边,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南雁笑了起来,“是要去法国还是意大利?”
“意大利,要去一趟佛罗伦萨。”
那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去那边参加画展倒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去那边好好玩。”
南雁并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不过林蔚还是就画展的主题跟南雁闲聊了几句。
“对了,我怎么听说你要换工作了?”
南雁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没吧。”
虽然工作调动方面,自己的主动权并没有那么大,但总得先给自己透个风。
“听谁说的?”
林蔚笑了笑,“估摸着是胡说八道。”
听谁说的呢,展红旗的爱人丁若楠跟她说的,但具体的也没再说,只是说今年大概率有工作上的调动。
不过林蔚也知道,南雁并不太想跟小红两口子打交道,这事她不知道也好,不想说也罢,都没再说下去的必要。
林蔚走的时候,忽然间问了句,“你今年多大了。”
南雁是50年生人,今年二十七岁,但距离二十七周岁生日还有半年之久。
“怎么,这是要给我介绍对象?”
林蔚笑了笑,“没有,只是觉得你还年轻,我倒是老了。”
她比南雁大了十多岁,较之于这个年轻的同志经历了更多,心早就沧桑了。
“工作要紧但也要注意照顾好自己,别累垮了回头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
“知道。”南雁送人离开。
瞧着林蔚骑车而去,她微微叹了口气。
半小时后,就等来了化工部那边的电话。
过去讨论新生产线的引入。
化工部对于这条新生产线倒是兴趣十足,想着能否把这些小化肥厂铺开。
现在的国家,需要大量的化肥农药。
如果能够在小城市,甚至小县城里广撒网,那对于农业生产建设来说,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南雁苦笑,“现在可能机会还不合适。”
“建设成本?”
“对,如果建设二十个这样的小化肥厂,所需要的资金投入那远远超过建设一个拥有20条生产线的大型化肥厂,甚至能用这笔资金建设三到四个大化肥厂。”
南雁有算过这笔账,即便是小化肥厂带动就业,但相对大厂来说,也会有大量的人员冗余。
不管是生产成本还是建设成本,小化肥厂都要远高于建设大厂。
大化肥厂的短板,大概在于交通运输成本。
当然这点成本,其实在建设成本和生产成本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何况小厂落在小县城,不免会出现人情关系等种种问题。
“当然,大厂也同样不可避免,但同样需要监控,大厂所需要的少一些。”
化工部这边算是听明白了。
少花钱,少用人。
这位来自沧城的化肥厂厂长,无非是在强调这两点。
少花钱倒是能够达成共识。
但少用人……
这似乎不符合时局。
现在本身就是尽可能的创造就业,怎么还能少用人呢?
那些在乡下的知青,早晚得回来。
中央虽然还没下论调,但这两年通过高考回城读书的学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化肥厂少用工人,但我们需要更多的技术人员,数控机床意味着加大了对工人的技术素养要求。”
“我们需要更多的有技术的工人,以及服务型工人。”
这涉及到中国工业一个很长久的命题——产业升级。
如今的国内有着基础的粗放型的工业基础,甚至连标准都没统一,距离产业升级还有好几十年的距离呢。
然而从现在打下基础,培养一批能够用得上的人,只要关键时刻能发挥作用,这就够了。
南雁的说辞引起化工部的兴趣,连带着四机部那边都又过来一起讨论,这会议扩大化。
等南雁离开首都时,新的建厂计划已经定了下来。
依旧是在沧城,就在沧化不远处,再起新厂房,引进国产的大化肥生产装置。
最重要的是,将微型计算机投入到化肥生产之中,与这些生产装置相匹配。
这就意味着,芜湖那边的无线电厂要开始干活了。
南雁说的倒也没完全错,她很快就再见到了贺红棉。
当然这次去芜湖,是跟无线电厂签订采购微型计算机的合同。
在建厂方面相当有经验的南雁是新厂建设的总指挥。
这次省委倒是积极主动的安排了人,地委这边也派出人来配合工作。
南雁安排了工作后就来无线电厂这边讨论采购问题。
曾经许下的诺言如今终于践行,而且采购量很大。
这让整个无线电厂都兴奋不已,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不止是来自沧城化肥厂的采购订单,这次无线电厂还可以去参加广交会,在那里将他们的微型计算机推销出去。
不怕你把这机器拆解,因为我们也一直在进步。
工作的缘故,南雁在芜湖这边要待上两天。
正好赶上周末,贺红棉请南雁去家里头吃饭。
南雁爽快的应了下来。
贺红棉的手艺相当不错,她还挺喜欢。
对于家里要来客人这件事,贺兰山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尤其是这位客人身份特殊。
“南雁是我的朋友。”
贺红棉着重跟儿子强调,“我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你别捣乱。”
“好。”
贺兰山思考了下,决定去实验室加班,反正他本来周末也没什么消遣活动,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工作。
“他呀,从小就不会享受生活,板着一张脸倒像是他外公。”贺红棉吐槽儿子,说起了单位里的一些趣事。
她很会享受生活,擅长从这些无趣中找到一些快乐。
“听说过些天电影院就要重新开业了,到时候就可以去看电影了,南雁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
南雁想了想,大概除了文艺片自己还都挺喜欢的。
不过这个年代,电影的选择并不是很多,“我没怎么看过。”
“那回头你可以记得去看看,不要让自己的生活没有乐趣,工作本来就很忙碌了,你得学会调剂调剂。”
贺红棉的建议很贴心,南雁笑着应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她离开这边家属院,去无线电厂的图书馆去。
这边的图书馆,有从国外弄来的最新期刊杂志,还有不少相关的书籍报纸。
南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贺兰山。
“吃了吗?”
这句典型的中国式招呼让贺兰山一愣,下意识的点头,“嗯。”
但肚子发出来的咕噜声,让南雁都呆了。
“没吃饱。”
又是一句抗议。
南雁忍俊不禁,“那就多吃点,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她没再多说什么,从书架里找了几本书,寻了个位置去看。
贺兰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南雁,看着正在那里专心看书的人,他默默收回视线,打算去吃点东西。
随便什么都好,不然总这么咕噜叫好像不太合适。
等着贺兰山回来的时候,南雁还在那里坐着,只是左手边放了好几本书,旁边也有个跟她聊天的人。
并非闲聊,而是聊对时下半导体产业发展的看法。
“我有关注这方面的新闻报道,日本那边半导体产业也是国家支持下发展的,而且近来又在研究新的晶圆生产线,半导体产业目前已然应用于军工领域,要知道军工引领科技发展,不管是电子计算机还是半导体。”
“咱们现在还算重视半导体产业发展,所以不止要进行生产加工半导体产品跟日本抢市场,更应该在这些生产半导体产品的设备上面下功夫,不要怕麻烦,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嘛。”
“高厂长你说得对,真是让我茅塞顿开。”年轻的研究员神色略有些紧张,“您明天就要回去吗?”
“明天上午再谈一些事情,定下来后就回去,那边有新的工程建设,虽然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但也得回去盯着才放心。”
正因为有经验,新工程建设需要再更短的时间内完成。
南雁给自己定下的时间是15个月,当然如果快的话,其实可能还真用不着。
“那高厂长你往后还会来我们无线电厂吗?跟您聊天真的很有意思。”
南雁笑了起来,“我也是。”
闲聊两句后,两人又聊起了期刊上的一些研究数据。
那年轻研究员转头看到贺兰山,连忙招呼人过来一起讨论。
战场一下子扩大,以至于后来这图书馆都热闹的很,几乎成了辩论现场。
南雁离开这边时都有些口干舌燥。
她倒是没下场辩论,但做裁判也挺累的。
这群无线电厂的工人和研究员们还真可爱。
技术,技术的魅力就在于此,大家都有畅想中的未来,并且会为自己的假设努力做证明。
不见得真的会发生,但在这一刻每个人都十分坚定。
然后被更为坚定者说服,或者吵起来。
很有意思的一次碰撞。
南雁觉得,化肥厂也应该有这样的辩论会,丰富一下工人们的业余生活。
不能整天只有工作,他们没有那么多资源学不了苏联,但在别的方面努努力也不是不行。
南雁回到招待所,打了热水泡脚,收拾一通正打算睡觉,忽然间有人过来。
看到门外的贺兰山,她稍有些奇怪,“怎么了?”
“你要留意保护嗓子。”贺兰山递了一包药片过来,“我父亲嗓子不太好,吃这个药还挺有用的,你试试看。”
南雁有点懵,药包被塞到她手里。
贺兰山走得很快。
南雁拿着那包药回去,看着微微泛黄的药片——
贺兰山没有要谋害她的理由,对吧?
闻着略有些苦,吃到嘴里也泛着微微的苦涩。
但效果还真不错,第二天早晨,南雁没觉得嗓子有任何的不适。
这药还真神。
她想要感谢贺兰山,偏生也没找到机会。
拿着剩下的药包回沧城,南雁忙活起了她的又一个大工程,新化肥厂的建设。
新厂区的建设有了原本的经验打底,在施工方面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
等到五月份的时候,夯实地基,连带着地下管道的铺设都过半。
七月份,管道铺设工作完成,开始地面建筑的建设,比原化肥厂占地面积还要大的新化肥厂,在九月份时,已然完成了新厂房的建设,就等着设备入驻进行安装调试。
而配套的设备厂房,也都在施工建设中。
季长青觉得这次厂房建设可真快。
过去用了将近三年才完成的工作,现在效率提升了不止一倍。
“我看等到明年开春,怕是都能投入生产了。”
南雁笑了起来,“我原本想着六月份能投产就行,看来还能再稍微提前些。”
有经验就意味着可以少走很多弯路,比如说建设顺序,再比如说大化肥设备运输安装事宜。
自然也少不了调试这一过程。
之前南雁用了好几个月,这才完成大化肥设备的调试,但现在不一样,在微型计算机加入生产阵营后,只需要操作这些计算机,就可以完成工作需要很多人配合才能完成的工作。
过程的简化,让化肥厂的工程师们叹为观止。
那笨重的微型计算机,竟然有那么大的用处?还真看不出来。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所需要学习的东西增加了。
需要学习的不止是工程师,还有工人。
尽管化肥厂一直强调轮岗,这些工人们不止熟悉一个岗位的作业操作,但涉及到计算机相关,还得从头再来。
较之于新招来工人,让他们直接来操作,当然是这些老手们来这边忙活,更让人放心。
当然,也不完全是老手,还有新人进来。
投产多年的化肥厂总算是向外界招人,消息迅速传播开来,群众踊跃报名给自己争取机会。
自然也不缺乏那些领导干部的家属。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