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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感恩

    长缨还没过去, 远远就听到里面那哭天喊地的叫嚷声,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到似的。

    “看来倒是真没怎么伤着,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可怜立川在医院里躺着死生未明。”

    林爱民听到这话愣了下,什么死生未明?徐立川不是醒了吗?

    一旁黑伢子傻了眼, “那个后生,烧死了?”

    “没死,不过也快了。”长缨看了眼林爱民, “不信就问你们林主任。”

    黑伢子没问,主要是他没道理怀疑市里来的领导跟自己说谎话啊。

    这事让他心中十分的不安,或许自己应该跟着去县里头看看的,到底是在靠山村出的事情, 他不过去是不是不太像话?

    万一真死了的话,那靠山村会不会被市里头针对?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黑伢子只觉得脊背生寒,像是被什么恶魔盯上似的。

    他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 发现那个傅主任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爱民觉得撒谎似乎不太好,但他表示理解。

    徐立川为了救人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靠山村这边愣是一个人都没过去看望。

    而且这村长还说什么他家二叔寻死觅活。

    这纯粹是在气人呀。

    做人咋能这样不讲良心呢。

    帮着说谎话都变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不过他还没想明白傅主任为啥要这么说。

    又来了陌生人, 正在地上寻死觅活的老头瞧着来人,一下子冲了过去, 恨不得能撞长缨一个满怀,“我不活了, 我家都没了, 不活了啊!”

    来靠山村那么多次,林爱民对这边倒是熟悉, 瞅着情况不对当即顶了上去。

    这么一下子让他肚子吃痛,好在是把领导给护住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被疯狗咬了吗?动不动就就撞了人。”

    林爱民揉了揉吃痛的肚子,他有点后悔,或许应该等着公安局那边的人一块过来才对。

    现在靠山村这边,还真指不定什么情况呢。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是县里公安局的人姗姗来迟。

    林爱民多少松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腰杆子都挺直了几分。

    倒不是他心虚,只是这穷山恶水不定什么事呢,万一把这些群民惹恼了,他们动粗怎么办?

    他一个老大爷们倒是没事,大不了跑呗。

    这不还有傅主任这个女流之辈吗?总不能把人丢下不管吧。

    公安局这边的到来让林爱民松了口气,枪杆子里出政权可是至理名言,啥时候都用得上。

    大概是公安的到来让村民们感到害怕。黑伢子的二叔这会儿也不乱撞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在那里嚎叫,“我的家呀,我没地方住了,我不活了呀。”

    公安局的人刚过来还没闹清楚啥情况,看着那哭天喊地的人,陷入束手无措的境地。

    长缨神色平静。使了个眼色,让林爱民去搀扶那个老头。

    只不过人似乎并不太想站起来,屁股下面跟黏着胶水似的不起来,坐在那里一个劲的嚎叫。

    黑伢子看着这诡异的场面,心中的不安犹如裂缝一般不断加大。

    他总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似乎被长缨看穿了。

    年轻的女同志像是一面镜子,自己在他面前压根无处遁逃。

    甚至于她可能知道的更多。

    但现在开口的话,说什么呢?

    二叔还在贯彻黑伢子的命令。

    长缨见状倒也没再规劝,“愿意坐着就坐着吧,反正地上也不凉。”

    她这话有点风凉劲,以至于村子里的人都愣在了那里,有几个年纪大的反应过来,纷纷指责,“你这小姑娘咋说话呢?”

    “你这哪来的?怎么能这样跟老人家说话。”

    黑伢子见状连忙解释,“这是市里来的傅主任,咱们市里她管事。”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让村民们气不打一处来,市里来的主任怎么了?那也不能对他们这样说话呀,活脱脱的瞧不起他们。

    还有的更是拿出了宪法来,“咱们可是工农联盟的国家,工人农民当家做主。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是欺负我们这些农民,我们回头去告状。”

    长缨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听到这样的话,她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容,“你也学习过宪法呀。”

    那村民原本还想据理力争,只是迎上这么一张笑盈盈的面孔,一下子变成了哑巴。

    就感觉那双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那点小伎俩。

    长缨依旧神色平和,“我也不是什么当官的,就普通的党员干部而已,在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为了救村里人而生死未明的也是个普通人。”

    “都是普通人,又何必相互为难呢。”

    地上的小老头听到这话不免心虚,“又不是我故意烧他。”

    “没说您是故意的,但他好歹是为了救您受的伤,现在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定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于情于理您去医院里看望一下是应该的吧。”

    “就为了这死物一样的祠堂,没了良心连活人都不在乎。也不知道你们还在乎什么。”长缨的语气极为温和,只是黑伢子却觉得这人像是拿着铁锤,一下下的敲打着他们,“依我看,你们想要祭拜的老祖宗似乎也没保佑你们的打算,不然怎么会让你家着火呢?”

    “还是说你不诚心,就连祖宗都容不下你,想着要烧死你呢?”

    年纪轻轻的女同志,用最温和不过的语气说出这话来,这让黑伢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村里的几个老人顿时尖叫连连——

    “你怎么能说这话?”

    “这话能胡乱说吗?”

    “快,快道歉。”

    一时间竟有几分兵荒马乱。

    公安局的人见状觉得完犊子了,市里来的领导不知道乡下风俗,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呀,尤其是在这乡下地方。

    林爱民看着大声嚷嚷的村民,急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跟这些乡下人打交道最是麻烦,跟未开化似的,你说轻了他们听不懂也不在乎,说重了人又怕说错话。

    这该如何是好呢。

    他正打算救驾,又听到那平和的声音,“难道我说错了什么?祖宗保佑的话你这家里怎么会烧没了?祖宗保佑怎么没保佑你们发财呢?当初打仗也没见祖宗显灵,你们吃不饱穿不暖也没见祖宗给你们送米送肉送衣服穿。”

    “好日子才过了几天,你们这群孝子贤孙倒是惦记上了,想着建祠堂。”长缨呵了一声,“村长,你们村之前没说修路的事?”

    从县城里来靠山村,一路颠簸的林爱民几次想吐。

    听长缨提到修路他又一肚子的苦水,怎么没说?

    跟这边说了之后,就没了回音。

    坐在地上的黑伢子挣扎着站起来,“商量了的。”只不过这事儿村里不太同意,后来几个族老想着修祠堂。二选一的情况下,村里人最后听族老们的话选择修祠堂。修路的事儿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长缨皱眉,“修不好路,那甘蔗怎么运出去?今年的甘蔗怕不是都要坏在地里吧。”

    黑伢子连忙解释,“没有的事,傅主任不用担心,我们这的甘蔗是给郁南县的那个糖果厂种的,到时候那边会有人来收甘蔗。”

    “是吗?”长缨笑了笑,“那是我多虑了,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来拉的。”

    黑伢子听她加重语气,那“肯定”说得格外有分量,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正想要说话,只见市里来的领导忽的停下,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还坐在地上不过已经不再闹腾的二叔,“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您的房子烧了,估计就是祖宗显灵显,嫌你们没有重修祠堂。赶紧弄吧,把祠堂修起来让祠堂保佑你们,每年从天上掉下来吃的穿的用的,这样县里头也省事,不用再操心你们靠山村该怎么发展。”

    林爱民听到这话眼放精光,他就知道这个领导绝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行啊,你们不是想要修祠堂,让祖宗保佑吗?

    那就祖宗保佑去好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辛辛苦苦一顿折腾,人家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说是祖宗保佑。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现在泥菩萨生气了,你们这甘蔗就等着烂到地里去吧。

    生怕靠山村的人听不懂。林爱民提醒了一下自己辖区内的老百姓,“黑伢子,郁南县的那个糖果厂就是咱们傅主任一手抓起来的。”

    虽说销售这事市里的领导不管,但是她只要开开口,收哪里的甘蔗不收哪里的甘蔗,糖果厂的人立马办得妥妥帖帖。

    如果连这话都听不懂的话,那这群人也真是没救了。

    林爱民正想着,靠山村的村长黑伢子瞬时间面色灰败——

    他就说领导好端端的问他甘蔗干什么,原来是掐着他们的命门了。

    村里头是有茶园和甘蔗园,去年就是靠种甘蔗赚了点钱,让村里稍微过了一个肥肥的年。如果今年甘蔗卖不出去,那他们下半年怎么过?

    为了种植茶园,靠山村还跟县联社那边借了钱买茶苗,这要是没了收入怎么还县联社的钱?

    村里其他人可以不懂,可黑伢子哪敢不懂的,“傅主任,咱们有话好商量。您别急着走,咱这甘蔗的事不能这样呀。靠山村可是有三百来口子人呢。”

    长缨笑眯眯的说道:“不怕,有老祖宗保佑呢。你们赶紧把祠堂建起来,别说三百口子人,就算是三千,三万咱也不怕。”

    这冷嘲热讽不加掩饰,黑伢子更慌了。

    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这压根儿不像一个领导的样。

    就因为刚才村里人得罪了她?

    “傅主任您别这样,刚才是我们说错了话,您别往心里去。咱们靠山村能有今天,全靠市里和县里的领导们在操持,我们可不能没有你们啊。其实我们也一直感激着领导们,都感恩的,对,我们都知道感恩的。”

    “感恩?”长缨觉得这个词特别搞笑。

    是印第安人招待了那些被流放到美洲的犯人然后被屠戮了的感恩吗?

    “你们靠山村发展规划,是徐立川做的。低价买来的茶树苗,是徐立川联系的,县联社给你们贷款也是徐立川做的保证。就连帮你们挣了钱让你们过年能吃肉的甘蔗也都是徐立川跟郁南县糖果厂联系的。”

    “你们的感恩好啊,把你们的恩人一把火烧了,这样的感恩,谁敢要?”

    黑伢子听得如遭雷霆,他这下子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彻底的完了。

    长缨看着呆若木鸡的人,“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老老实实回答我,谁让你们拿起火把的?”

    醒过神来的黑伢子听到这话又傻了眼——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正天人交战之际,他又听到那强硬的声音,“想好了再回答,只有这一次机会。”

    一次机会,你们靠山村的甘蔗是想要烂在这地里,还是继续给大家挣钱能过个好点的年景。

    想好了再回答。

    黑伢子不知所措。

    他跟着长缨往外去,远远的把村里人甩在后面,大家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那边小声嘀咕着,正商量着怎么建祠堂的事情。

    “建祠堂建祠堂,祠堂能有狗屁用?真有钱还不如建个学校让娃娃们读书。”

    “黑娃他娘你胡说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黑伢子的媳妇香妹瞪了说话的人一眼,“没我说话的份?去年我忙前忙后收甘蔗的时候六叔你在哪里?下过一天地干过一天活?干活的时候不见人影,到了分钱分肉的时候比谁跑得都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没门!”

    说着就冲着村口那边去,跑到她男人身边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我就跟你说别乱来,你偏不听。现在闯祸了吧?”

    她极为气恼,光嘴上说还不过瘾,噼里啪啦的动起手来,明明再瘦小不过一人,竟是打得黑伢子这么个汉子无还手之力,只嘴上求饶,“你别打了,回家再打行不行?”

    “你还知道丢人啊,知道丢人就别做这丢人的事!”香妹又是踹了一脚才过瘾,“领导您别管他,他糊涂蛋一个,我跟您说这事,前些天有个当官的来了我们村。”

    “你别胡说。”黑伢子连忙把这婆娘拉扯到身后,“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黑伢子你本事了是吧?想啊,撕吧撕吧,你撕烂了我正好带着黑娃和黑妹回娘家。”

    她这压箱底的招数拿出来,黑伢子登时怂了。

    “你先回家,别乱说。”

    “我哪里乱说了?领导我跟你说,那个人遮遮掩掩的,可是我记得可清楚了,他说话的时候喜欢背着手,就跟这个领导似的,对了他右手上还戴着个手表呢。”

    手表一贯是左手戴,毕竟右手不方便。

    不过有些人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有手表,会戴在右手上炫耀一番,至于影响工与否,并不是很重要。

    长缨认识的人里面,右手戴手表的有那么几个。

    市联社的吴德文,还有市革委会班子里的吴德康。

    这兄弟俩都习惯右手戴手表。

    “领导,其实我们不想建祠堂,那东西有什么好?又要花钱还要人干活,提议的那些老东西一个个的不掏钱不干活,就靠着年纪大欺负我们这些年轻人。”

    香妹话多得很,“黑伢子虽说是村长,可就是个跑腿的,也不敢反驳他们。要不领导你给出个主意,我们听你的。”

    说着她拧了男人一下子,疼的人嗷嗷叫。

    “你小点劲儿。”

    长缨看着小两口似乎打闹惯了,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真不想建祠堂?”

    黑伢子被媳妇瞪了一眼,“要不您给出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的心,我小时候好吧初中跟着音乐老师学的,完了全忘了手语再比划了

    第192章 尊老

    所谓祠堂, 所谓宗族,其实质不过是压迫与利益。

    黑伢子是村长却也被族老们所压迫。

    族老们不事生产,实则是寄生虫一般的存在。

    黑伢子觉得自己自小失怙是族老做主, 让村里人带大的,自是不好反驳他们什么。

    但香妹却看不惯族老们的那嘴脸。

    “他们一张嘴就揽走了功劳, 你咋不想想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是干娘,和他们有个屁关系!”

    算旧账是香妹的拿手活,她没有承族老的情, 可不用管这些。

    小媳妇是外面嫁过来的,不跟村里人似的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都不管外面的消息,她听说过市里两位女领导的厉害。

    “领导,您就当可怜可怜孩子吧, 我家黑妹今年都七岁了,还不认字呢。”

    孩子是人心头的一处柔软, 香妹瞧着女领导神色缓和了许多,继续说道:“他肯定听您的, 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也都不想建祠堂,可是这些老东西总找家里头的长辈说话,说什么不建祠堂死了之后没办法投胎。”

    偏生家里头上了年纪的还都信这个, 而且黑伢子他干娘也信。

    别看香妹在外面对黑伢子又吼又骂的, 在家看到干娘一样没辙。

    小媳妇把靠山村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长缨,“您帮忙给个主, 就当救救村里的孩子们吧,总不能让他们跟我们一样过活。”

    林爱民觉得这小媳妇一张嘴可太能说了, 还刚巧拿捏住了领导的软肋。

    “说什么呢, 能帮的话领导肯定会帮忙的,不然管你们死活呢。”他说完就又后悔了, 怎么能说这话呢,自己今天真是近墨不对近朱者赤,脾气也被领导给带成了火爆性子。

    长缨也没说林爱民什么,“去把村里人都喊过来,我想跟大家伙说说话。”

    黑伢子有点没想明白,傻傻的站在那里没动弹,这可气着了林爱民,“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

    平日里倒是机灵,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不过现在就开会的话……

    林爱民有些担心,“要不咱先晾晾他们,等明天再开会也不迟。”

    长缨看着远处的天空,平川地区工业少,她来到后也有控制,现在可真是碧蓝的天空漂亮的不真实。

    “我怕我后悔。”

    林爱民有点没听懂,后悔?

    什么后悔。

    他也不知道是性别还是咋回事。

    自己怎么就是看不太懂这个领导的心思呢。

    黑伢子回村子里,喊全村的人出来开会。

    香妹也过去帮她男人的忙,长缨远远的看着这两口子,想起了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徐立川。

    她认识立川九年了。 BaN

    刚到大湾村,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年轻后生任劳任怨的帮着拿行李。

    后来跟着她跑东跑西给她当保镖做秘书,从没有怨言。

    她来平川这边上任,把人喊来人也没二话。

    这样一个人,如今却躺在医院里。

    万幸没有生命危险,不然她怎么跟沂县的老乡交代?

    长缨是愤怒的,尽管一再的克制,但情绪又怎么可能完全压抑的住?

    适才的话,甚至当下的决定,都带着几分情绪。

    推迟到明天不是不行,只是她怕这愤怒会愈演愈烈,到时候完全控制不住。

    真要是那样,这个山脚下的村子,可就真的玩完了。

    林爱民站在那里,似乎听到领导嘀咕了一句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他听得也不是多真切。

    福宁县的一把手有些迟疑地问道:“长缨主任,您是有什么决定吗?要我做什么配合?”

    林爱民没什么决断力,但凡是能喊着别人帮忙解决的问题,他就绝不自己搞定。

    市里的领导明明在,自然不需要他瞎嚷嚷,不过做配合完全没问题,他很是乐打下手。

    长缨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作为一个县城的一把手,林爱民实在是太无能了些。

    只是眼下还用得着,至于回头如何安排,等回到市里再说。

    “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最爱倚老卖老,我听黑伢子这思,这些族老们倒是一把好算计,依我看想要整治他们倒也不难,要他们出人出钱就行了。不是对老祖宗一片孝心吗?那就多尽点孝心,让祖宗保佑。”

    虽然说这么说话略有些损。

    可是对什么人办什么事,这些族老值得。

    不过有件事林爱民还有些纳闷,“那个来靠山村的是咱们市里的吴委员吗?”

    这个问题其实问与不问都不合适,然而在他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时,就已经没了退路。

    班子里心不齐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只不过就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能这么不遗余力给我使绊子的人,想不出第二个来。”

    “为什么呀?就算您被弄下去,他也上不来啊。”林爱民有点不明白,市里的这位吴委员到底怎么想的。

    他只是革委会班子里的一个委员而已,按照顺序还排在后面的那种。

    怎么都轮不到他上去啊。

    “他不一定要上去,只是你知道,我在一天他就坐立难安就行了。”

    林爱民听得心头怦怦跳。

    自己能做县里的一把手都是阴差阳错,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呢。

    他可真是太难了。

    和绝大部分“野心家“不同,林爱民知道自己那点本事,也没想着自己能够再往上爬。

    然而命运却总是捉弄人,让他参与到市领导的争斗之中。

    “怕了吗?”

    蓦的迎上那一双澄澈的眼眸,林爱民恍惚了下。

    “长缨主任,您别觉得我说话难听哈,您是外面来的,可能对咱们这的情况不熟悉。”

    长缨微笑,“嗯,你说。”

    “咱们这边山多地少,您是经常下乡的人,大概也知道,穷乡僻壤的压根没学到多少中央的指示精神,别处搞公社弄得红红火火,咱们这哪有几个公社啊。都是小山村,而且这种村子都是家族式的分布。”

    “就比如这靠山村,之前县里头只知道有这么个村子,压根没怎么管过,也不指望他们能交公粮交税。咱们这县里乃至市里,都是靠那些工厂挣钱养活。”

    长缨点头,“我知道,地里产不出来什么粮食,勉强够吃。”

    这边从不是什么农业大省,能自给自足就不错。

    “就是,这靠山村之前都没村长的,就我跟您办公室的小徐主任来这边,才选出来了个村长,连个村支书都没有。在这种村子里,族老那才是说一不二的,村长就是个跑腿的,这点黑伢子倒是没说谎。”

    林爱民叹了口气,“黑伢子之所以被选为村长,那是因为他好把控。不代表他能代表靠山村的见。”

    在这村子里,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那群族老。

    而想要说服那群族老,难着呢。

    长缨看着一脸愁云惨雾的人,“照你这么说,我应该团结那些族老?”

    虽然不是啥干将,可林爱民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长缨话里的思。

    “我不是这个思,那些老顽固真是干啥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就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就瞎指挥,可他们这边就信这个啊。”

    林爱民打交道的可不止靠山村的族老,其他村子里的那些族老他也有接触,有好说话的有顽固分子,弄得他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是真没法子,也只是好心提醒,省得领导在群众面前丢了脸面,不好收场。

    而且林爱民也不是只想说靠山村的事情,这只是一个小缩影罢了。

    靠山村如此,整个平川地区亦是如此。

    就像是市领导班子里长缨和那位吴委员的斗争,那何止是和吴德康一个人的战斗,是和他背后所代表着的“族老”群体的斗争。

    难着呢。

    “林主任,人总会死的。”

    林爱民当然知道,人固有一死嘛,长命百岁的神仙只存在于神话故事当中。

    现代人谁还追求长生不成?反正他是党员,即便觉悟没那么高,也不会这么蠢。

    “年轻一代人势必会取代老人,成为这个社会的中流砥柱,你是县里的一把手,我记得你是工人出身。”

    林爱民连连点头,“对。”

    长缨笑了下,“那你们那车间里的工人年轻的多,还是年长的多。”

    “当然是年轻的多,有些老工人其实干不了这个活,还喜欢瞎指……”林爱民忽的反应过来,其实靠山村的情况跟工厂车间没什么区别。

    那些族老是老工人,更多的村民则是年轻一代的工人,是车间里的中流砥柱。

    “你们车间里受欢迎的是那些谦虚善待后辈的老工人,而不是那些仗着工龄,在那里偷奸耍滑头的老工人,我说的没错吧?”

    尊老爱幼尊的可从来不是那些老不修。

    长缨这人性格中还是带着那么几分尖锐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啊林主任,咱们的国家是工人是农民是科研工作者从一穷二白慢慢建设出来的,可不是靠那些族老的嘴皮子说个一二三四五,靠祖宗祠堂保佑从天上掉下来的。”

    长缨扭身看着身后的村庄,“那些族老,那些想趴在群众头上吸血的蚂蟥,我凭什么忍?”

    林爱民听得胆战心惊,他仿佛在这个年轻女领导眼睛里看到了跳跃的火苗,那一簇簇的火苗是那般热烈,让他觉得自己的脸皮滚烫。

    是羞愧。

    他被车间里的工人同志们信任,推举他当工人代表,后来又一步步走上仕途,从副手到福宁县的一把手。

    他没有贪污也没有谋私利,只不过也没怎么给他的父老乡亲们做些实事。

    甚至还不如这么一个外地人,她丝毫不畏惧扎根于本地的那些势力,从不曾胆怯过分毫。

    她甚至还是一个女同志,跟自己在车间工作那会儿差不多大。

    “长缨主任您说的是,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我绝无二话!”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了。

    之前问这么一句,是想着给自己留下一二余地,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可现在,还要什么余地啊。

    他虽然不是千军万马中的那个先锋,却也不会成为那个拖后腿的人。

    长缨看着腰背笔挺的人笑了起来,“嗯,谢谢林主任。”

    那用得着谢他呀。

    林爱民觉得不好思,正想要说,只见黑伢子跑过来,“傅主任,已经把村里人喊来了。”

    他迟疑了下,“三叔公没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剩下两章六点更啦啦啦

    第193章 牺牲

    三叔公是靠山村辈分最大的那个。

    黑伢子介绍道:“听干娘说, 三叔公的一双儿女都去参加革命死在了外面,家里就剩下他跟三叔婆两口子,早几年三叔婆也没了就剩下他自己。”

    年长, 又是革命烈士的父亲。

    三叔公在靠山村地位高的很。

    “那天,那个戴手表的人过来, 就跟三叔公说了好一会子话。”黑伢子很多事情拿不定主意,也都是去找他讨法子。

    长缨大致了解了情况,“这么说我们想要做通村里人的工作, 还要先去你这位三叔公家去才行。”

    寻常的一句话让黑伢子脸上一阵臊红。

    “我就怕回头不经过他同意,再出岔子。”

    “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是得先去找这位三叔公好好聊聊, 这样林主任你先去跟村里人闲聊,问问村里各家各户的情况, 我跟村长去请三叔公。”

    林爱民连忙应下,“好嘞, 那我先过去。”

    黑伢子陪着长缨往三叔公家去,路上倒是有小小的问题,“傅主任, 我们家娃将来也能像城里的娃那样读书认字吗?”

    长缨没有立马回答, “你识字吗?”

    “认识一些,是我那婆娘教的。”

    想起香妹泼辣模样长缨笑了下, “那香妹没教家里孩子认字?”

    “教了,可是她认识的也不多。”黑伢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就想着要是能跟城里娃那样读书认字该多好。”

    “会的, 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得先把路给修好,不然孩子们上学不方便。”

    涉及到孩子, 黑伢子答应的格外利落,“修,回头咱就修路,咱们靠着山有时候,回头从山上弄石头铺路。”

    “石头硌脚,回头修路我让人来帮忙,你们听专家的就行。”

    黑伢子连连应下,“那听您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三叔公的家里。

    篱笆院子里,白发皓首的老头正在那里松土,庭院里的小菜苗大概是被晒得没了精神,蔫头耷脑的半死不活。

    黑伢子连忙介绍,“三叔公,这是市里来的领导。”

    老人家依旧在那里松土,仿佛没听见。

    黑伢子尴尬的笑了笑,“三叔公上了年纪,有点耳背。”

    这话刚说完,老人家猛地转过头来,“你说谁耳背呢?”

    没耳背。

    听得再清楚不过。

    只不过不想搭理而已。

    长缨听出了这弦外音,知道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呢。

    意料之中的事情,长缨并没有多意外。

    “老人家,我特意过来,是想要商量村子里修祠堂的事情。”

    什么是这老人在乎的,长缨再清楚不过,她很快就被搭理了。

    “你打算怎么修?”

    黑伢子很识相的接过锄头去锄地,余光看着坐在树下的两人,心中还隐隐担忧。

    三叔公这人一贯说一不二,要是说不动他的话只怕……

    “我不打算修祠堂。”长缨开门见山,“你们修一次我推倒一次。”

    还不止一座山,她把王屋太行都给搬了过来。

    三叔公听到这话眯着眼,“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喊您去开会,村里头开会呢,您是靠山村的村民,一块去呗。”

    “我不去。”

    老头的拒绝在长缨的预料之中。

    她倒是没着急,“听村长说,要是您不同意,这村子里就甭想着干什么事,不过老人家,今时不同往日了,您的同意与否没那么重要。”

    黑伢子听到这话险些把锄头落在脚上。

    不是说来劝说的吗?还能这样劝说?

    黑伢子正心神恍惚之际,忽的听到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了出去。

    扭过头去,只见三叔公跌坐在地上,那个不知道坐了多少人的藤椅竟然散了架。

    他连忙过去把人搀扶起来,“三叔公您没事吧?”

    长缨也在一旁搭手,她哪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

    总不能说是她在藤椅上做了手脚吧。

    “我有事,把她给我带走,我不想见到她。”

    黑伢子听到这话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了,小声劝说道:“三叔公,傅主任是市里的领导。”

    “就算是国家领导人来了也没用。”

    这让黑伢子傻了眼,这该咋说呢。

    他一脸为难,“她是市里的领导不归我管,我哪敢赶她走呀。”

    三叔公听到这话气得颤抖,“你是想把我气死是不是?”

    “没有,怎么会呢。”黑伢子连忙解释,“傅主任过来是请您的,真的我要是骗您让我,让我没饭吃。”

    天打五雷轰没人见过,但没饭吃的日子谁没经历过?这种誓言显然更诚心,也取得了三叔公的信任。

    看到三叔公神色缓和了些,黑伢子看向长缨的眼神都透着几分哀求,要不咱慢慢来,这上了年纪的人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

    长缨并不这么觉得。

    “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还这么想不开,我好端端的气您干什么?别胡思乱想。”说的是安慰人的话,可话里话外哪有半点安慰人的意思呢?

    黑伢子人不算特聪明,却也能听得出来。

    这不对劲。

    非常的不对劲。

    三叔公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更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火气一下子就蹿了上来,拽着长缨的胳膊往屋里去,把人甩到那长案前。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牌位。

    “你当着这俩孩子的面,敢不敢再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长缨倒是没摔着,她整了整仪容仪表,恭恭敬敬的朝着两个牌位鞠了个躬,然后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面对着自己的人。

    老人的样貌背着阳光看不真切,但面色狰狞的可怕。

    长缨神色泰然,“我有什么不敢的?三叔公,我倒是想要当着这两位烈士的面问上一句,当初他们离开家乡为了民族为了国家的希望抛头颅洒热血,难道所图的就是为了今天让您仗着他们的牺牲裹挟村里的民意,要挟政府吗?”

    “他们本可以窝在这小山村里过穷苦的日子,难道不知道外面战火纷飞自己一去可能没有性命?他们为什么离开?难道是为了今天让你拿捏着村里人修祠堂,祭拜那些他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祖宗?”

    长缨神色愤慨,“你以为就你家里有牺牲吗?我这些年来每年去看望那些退伍了的战士和他们的家属,他们有的年老有的还年轻,有个阿婆送走了她男人辛辛苦苦拉扯着几个儿子长大,二十多年前她又送走了自己的儿子。”

    “有个从三八线上回来的战士少了一条胳膊,回来后继续当他的农民种他的地,从没有跟政府要过什么。”

    “这片土地上,从一八四零年后死了多少人,一寸山河一寸血,难道他们的流血牺牲,就是为了看着那祠堂再度成为一座大山,压在人民头顶上吗?”

    黑伢子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女人,字字铿锵的质问着村里最年长的三叔公。

    愣是把这位从来都是决策者的老人问得哑口无声,一度失了态,“你,你个年轻的女娃娃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爷爷在□□后入党参加工作,连累到家人,我的奶奶原本好几个子女,可是现在他们只剩下了我爸爸一个儿子。”

    “我不懂,为什么我才十七岁,爷爷就鼓励我去革命老区下乡插队,他其实完全可以让我留在城里,他和奶奶拉扯我长大,明明最心疼我不过。”

    “是,我不懂,可我问心无愧,从六九年下乡到今天,我可以扪心自问说一句我问心无愧。你敢来到这里,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声您问心无愧吗?”

    不知道刻了多久的牌位就矗立在那里,沉沉木色仿佛凝聚着烈士英灵,在无声的注视着。

    三叔公看着一双儿女的名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水生,秀丫啊。”

    ……

    林爱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直说的口干舌燥。

    以至于看到长缨过来,他觉得万分亲切。

    不过怎么就领导和黑伢子过来了,那个三叔公人呢?

    刚才村里人还问三叔公怎么不来,大有老头不过来这会开了也没用的意思。

    “三叔公身体不太舒服,他说自己年纪大了有些时候也跟不上时代,往后这村子里的事情由村委做主。”黑伢子觉得这个词略微复杂了点,“村委,就是村民委员会,人由咱们村民选举出来,村里的大事全体村民参与来决定,小事就由村委来决定,咱们今天正好把村委给选出来。”

    这话刚说完,蹲坐在地上的村民们开始议论,年轻人倒是兴奋,尤其是有香妹带头搞气氛,几个年轻妇女还想着进村委呢。

    谁说女人家不如男人,她们可厉害着呢。

    只不过几个年长的就不太高兴,“黑伢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三叔公的意思?”

    “这是三叔公和市里的意思!”黑伢子很是认真,态度极为坚决,“六叔觉得我在骗你不成?”

    六叔呵呵一笑,“你现在有市里的干部撑腰,你黑伢子可了不得了,秋生娘,你可养出来个了不得的干儿哟。”

    香妹觉得这些族老过分的很,说不过就开始拿捏干娘,偏生干娘还就怕他们。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怕这些老东西。

    “黑伢子也就那样吧,就比六叔您家的庆生兄弟好上一些,六叔您要是不相信,那就去找三叔公嘛。”

    六叔听到这话磕了磕烟锅,“我们说话,哪有你这婆娘插嘴的份儿。”

    “哎哟,说不过我就又开始这套把戏了,咋的,干活的时候咋就记起我们这些婆娘了?您是长辈我称一声六叔那是敬重您,可咱也不能这么给脸不要脸啊。”

    香妹像是小炮仗似的,点燃了靠山村的这一把火。

    噼里啪啦的响着,引起了村里其他女人们的响应。

    建祠堂按照人头出钱,可女人们女娃们却没资格进祠堂,这可不就是不要脸?

    过去她们敢怒不敢言,可香妹说了,市里的大领导都是女人,跟她们一个样。人女同志能当大领导,凭什么她们就得委屈求全。

    她们要学会反抗,绝对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温驯的村里女人们开始反抗,七嘴八舌的议论让族老们有些撑不住了。

    纷纷喊村里的男人们管教自家媳妇。

    然而没有几个人回应。

    书里头说天下苦秦久矣,这道理适用于靠山村。

    这帮年轻人他们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194章 报仇

    林爱民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更没想到领导还真就采纳了他的意见——

    想建祠堂可以, 谁提议的谁出大头。

    族老们年纪大了干不了活没关系,多拿点钱给年轻人个辛苦钱,他们保证把这事干得漂漂亮亮。

    电影里说, 乡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长缨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族老们打的什么主意。

    而真的涉及到钱时, 之前嚎叫的最大声的族老们不干了。

    谁都甭想从他们这里拿钱。

    只是这还不够。

    按劳分配。

    过去那种我指挥你干活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年纪大干不了?

    放心,不安排重活,安排点轻的, 就是这拿到的钱也就没干重活的劳力多。

    不满意?觉得这是在逼死你们这些老人家?

    怎么可能呢,姜太公八十岁遇文王还能建立一番基业呢,咱们这才五十来岁六十出头,好意思说自己干不动了?

    别是手脚干不动, 嘴皮子还能在那里哔哔个没完吧?

    原来还能这么见招拆招。

    林爱民表示自己学到了。

    恨不得能拿出小本本记下来。

    而三叔公的到来,让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往后村子里有什么事, 就问村委,我这一把老骨头当不了什么家也做不了主。”

    他的话让其他族老们傻了眼, 三叔公这是怎么了,竟然屈服了市里。

    族老们试图想要把这个老人给拉回到己方阵营,然而三叔公却是走向长缨, “你跟我说的话, 都是真的?”

    “我骗您做什么?”长缨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之前是我们做的不到位, 只是他们在天有灵的话更希望在纪念馆里让后来人看到他们为国家做了些什么,国破山河不存时, 他们用自己的性命去做填补, 而不是在那阴暗的祠堂里当一个牌位。”

    三叔公看着这个对自己做出承诺的年轻姑娘,“好, 我相信你,你要是骗我的话,我就算是当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看着离开的老人家,长缨垂下头,“骗您,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的。”

    她偶尔会说一些善意的谎言,可是这次却并没有。

    平川地区是要建立一个红色纪念馆,而且要把烈士和烈士家属的信息统计起来,过去没有做好的工作,她要一一弥补,弥补那些曾经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和家庭。

    也告诉后来人,这个国家从来不缺勇敢的人,在最危难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些人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与安危,去保卫国家山河。

    三叔公听到身后传来的话,拄着拐杖颤颤悠悠的离开了。

    ……

    离开靠山村已经是黄昏时候,林爱民觉得浑身酸疼,这一天折腾的要了他的老命。

    “长缨主任,您跟那个老同志说了什么呀?”

    他的问题让长缨神色肃穆起来,“你们的工作失职了。”

    工作失职?林爱民一下子慌了起来,他之前有点不作为,失职的地方有点多。

    不知道领导说的是哪一项。

    “三叔公家的一双儿女都牺牲了,县里头应该来慰问一番的。”长缨闭上眼睛,“我不是要求你走过场的探望,也不用带着什么礼物来,只要带着你们的关切就是了。”

    人要的就是一个理。

    长缨能理解,尽管她在那老人家里说的话更过分。

    林爱民下意识地反驳,“咱们这边是老革命区,有太多牺牲。”

    看不过来啊。

    “所以你们工作失职的很厉害,今年你们县再加一条,把这些革命烈士和战士家属统计在侧,逢年过节你们需要去走访探望,不能让这些烈士家属寒了心。”

    实际上提出无理要求的很少,起码长缨这些年来拜访过的烈士家庭,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林爱民有点头疼,这要是一一拜访的话,自己的腿跑断都不一定能做到啊。

    倒是跟着坐在车里的公安局的同志给了个建议,“其实林主任,你可以划片管理嘛,这几个村子让这个人负责,那几个村子找个人负责,这样的话只要掌握情况及时帮人解决问题就行了,我觉得傅主任是这个意思。”

    这让林爱民恍然,“明白明白,那我回头就做统计。”

    长缨倚在那里,扭头看向车窗外。

    来找三叔公的人就是拿捏住了老人的这个软肋,说修建祠堂后可以让他的儿女进去享受香火和后人祭拜。

    三叔公一个绝后的人,怎么可能对祠堂那般执着?

    不过是因为人之将死,儿女成为了他心头的一个执念。

    毕竟他们兄妹离开之后便是天人永隔,父子(女)再没见过。

    林爱民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般故事,他神色悻悻,“这是我的工作失误,往后我肯定年年来靠山村看望老人家。”

    “可能真要麻烦你多来这边鸡汤,我说市里要建造一个红色纪念馆,回头各个县都要调查这些为国捐躯的革命烈士生前的一些事情,你们多费点心。”

    长缨有些累了,她闭上眼睛,“不过也不能为了表扬而夸张,纪实了写就行。”

    林爱民连连点头,“明白,到时候我亲自抓这个事。”

    回到县里,长缨让司机把人送过去后,又去县医院。

    徐立川的烧伤需要好好休养,现在天气热一定要尽可能的避免让伤口发炎发脓。

    好不容易把人挪到了车子里,长缨觉得自己一身汗。

    “这段时间你正好好好修养一番,回头我在家属院那边看找谁帮忙给你做个饭,实在不行就让食堂这边给你留一份。”

    徐立川玩笑了一句,“你就不能学学做饭,算是慰问我这个伤员?”

    “行啊,我敢做你敢吃吗?”

    不敢不敢,怕了你了。

    司机都被逗乐了,“回头让我家那口子给小徐主任做饭送过去吧。”

    “那成,就麻烦嫂子了。”

    “不碍事的。”他之前家里头出事,领导二话不说给自己放假还没扣他工资,他一直都想着该怎么报答才是。

    不过是多做一份饭送过去而已,这没什么要紧的。

    徐立川坐在一楼,房间远不如长缨住的宽敞,不过收拾的十分干净利落。

    把风扇拿出来清洗干净后,长缨又上楼去拿了几本书下来,“这段时间把这些书看了,认真做笔记,我回头检查。”

    看着厚厚的一摞书,徐立川快哭了,“长缨,你说你也怪忙的,就……就还这么关心我,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好好的养伤,老老实实的在家看书做笔记,别往外跑,回头我让市医院的医生过来给你换药。”

    徐立川觉得这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你之前住院都是在医院,我让医生出外诊,这……”

    “我是领导,听我的。”长缨想了想,又上楼去把自己冰箱里的零食搜刮了一通拿下来,“老老实实养伤,往后让你一天吃一根冰棍。”

    “我又不馋……我挺馋这口的,谢谢领导体贴。”

    长缨看着改口比谁都快的人,忽的心头一酸,浑身力气似乎都被人抽走了,腿脚软软的跌坐在地上。

    躺在床上的人见状慌了,“长缨你别这样啊,真没啥事,你做的挺好的,真的。”

    他挣扎着要去把人扶起来,只听到那沙哑的带着些哭腔的声音,“我不能拿他们如何,可是立川冤有头债有主,我会给你报仇的。”

    跟在长缨身边这么多年,徐立川当即明白了这话外的意思,他正想要说什么,外面有人敲门。

    “小徐在家吗?刚才听说你受了伤,没事吧?”

    是吴德康!

    徐立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长缨刚才说的给他报仇,肯定是找吴德康算账啊。

    这时候人过来“探病”,探病是假来看热闹是真吧。

    他怕长缨跟人直接打起来。

    谁曾想,长缨扶着墙站起来,抹去了脸上的那点泪痕,笑着说,“我还没那么傻。”

    说着出去开门。

    徐立川瞧着她这般模样,放下手来。

    行吧,自己到底是小瞧了,在领导岗位上这么多年,长缨哪是那么冲动的人呢。

    吴德康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长缨,他脸上露出几分错愕,“傅主任在呢,不过也是,您跟小徐主任跟亲姐弟似的,小徐主任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这段时间不能再活蹦乱跳了。”长缨请人进来,“德康同志听说消息可真快,你这可是头一个来探病的,钱有财都没你跑得快。”

    吴德康脚下似乎踩到了万能胶,脚步稍稍凝滞了些,“我这工作没那么忙嘛,不像是老钱是傅主任您的得力干将,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么说,吴委员您是怪我不信任你咯?”

    称呼上的改变让吴德康心中稍有些忐忑,他和市里的大领导不和人尽皆知,这时候过来自然不会讨人开心。

    不过说的这么直白,似乎要撕破脸的架势,却也是他没想到的。

    “哪能啊。”吴德康笑了笑,“是我没什么本事,不能……”

    “原来吴委员也知道自己没本事不能胜任革委会委员一职啊。”

    吴德康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他什么时候说自己是不能胜任委员一职了。

    他想说的明明是不能像钱有财一样讨您欢心。

    这般被断章取义还是头一次,吴德康连忙解释,“傅主任,我可……”

    “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用说了,立川,吴德康同志来看你了。我先回家处理些东西,回头给你打饭送过来。”

    这是压根就不打算听吴德康解释。

    原本过来看热闹顺带着落井下石的人,完全没想到竟是被长缨反客为主了。

    在这边坐了没多大会儿便离开了。

    他有些不安,离开家属院这边去找兄长商量。

    “我总觉得她要找我们算账了。”

    吴德文听到这话鼻孔里嗤笑一声,“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成,你不做事就不会犯错,她怎么找你算账?”

    吴德康并没有被这话安慰道:“可是大哥,万一是从市联社这边下手呢?”

    “不可能。”吴德文断然否定,“市联社不归她管,她也甭想查看我们的账,怎么下手?”

    这下子吴德康稍稍心安了一些,“也是,不过还是得小心点,我总觉得她那眼神怪瘆人的。”

    “一个臭娘们,想要收拾她还不容易?”吴德文笑了笑,“这次先收拾徐立川,给她点下马威,她要老实点还好,不然……”

    “下一个出事的就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啦

    啦啦啦下一章给立川报仇

    第195章 查账

    长缨一贯是行动派。

    当天就能安排靠山村选举出村委的人, 自然不会把“报仇”的事情往后拖延。

    徐立川出事没两天,正好赶上市里的例会。

    原本这周该是生活会,但开会前与会众人就明白, 今天这场会议绝不那么简单。

    少说些废话,兴许还能保全自己。

    一个班子里的人谁不知道谁?徐立川出事又是为什么出事, 其他人都有猜测,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吴德康身上,这让后者如坐针毡。

    早知道, 他就应该请假才是。

    长缨察觉到了这位同事的异样,“德康同志身体不舒服吗?”

    上一个身体不舒服的人被这位班长踢出局去,吴德康哪敢再找这借口。

    “没有,可能就是天气有点热。”

    长缨笑了起来, “今天热吗?该不是德康同志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盗汗吧?”

    这么直接的问话, 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钱有财越发肯定,徐立川出事就是拜吴德康所赐, 不然长缨没道理这般针对。

    只是拿到什么证据了吗?

    不然这么说,只怕反倒是不好啊。

    吴德康到底是混了那么多年的人,很快便稳定下来, “傅主任这话什么意思?您若是看不顺眼我那就直说, 何必给我栽赃这莫须有的罪名。”

    “莫须有。”长缨听到这个词神色凛然,“这个词, 德康同志觉得你用合适吗?”

    不过一个词而已,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吴德康正想要说话, 只见长缨把手里的文件摔在了桌上, “今天的生活会说个题外话,不过也是想要给在座的各位提个醒, 也是给我自己提个醒。”

    她声音越发的嘹亮,倒是让会议室里一干人等神色严肃起来。

    “就在昨天上午,我给农行那边提交申请得到回复,农行将派遣工作人员,联合省公安局、咱们平川市局还有咱们市革委会的一个特别小组,对平川地区的农信社、县联社以及市联社展开调查。”

    吴德康听到这话登时坐不住了,“好端端的怎么要调查?”

    “德康同志这话什么意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要调查自然是因为出了问题。对了我倒是忘了德康同志你家人在市联社,是吴德文主任对吧?”

    长缨语气平和,“难不成德康同志是担心吴主任那边可能出什么问题?”

    她这是把事情丢到台面上来说,分明是在看热闹!

    吴德康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有,我只是奇怪,市联社又不归咱们革委会管,傅主任怎么好端端的要农行来调查。”

    “市联社是不归咱们管,可是在那里存钱的可都是咱们平川地区的老百姓,这些总归咱们管吧?”

    “当初办市联社,咱们平川市财政局也有注资一部分吧?”

    钱有财当即回答,“长缨主任没记错,当时市里头投入了二十万进去,不过这笔钱后来也拿出来了。”

    “二十万也不是什么小数目。”长缨看着钱有财,“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咱们当初那二十万可是让市联社成功开张,不然谁敢往里面存钱。”

    钱有财觉得,论胡说八道,这位领导挺有一套的,当然他绝对不会拆长缨的台,“您说的是,所以市联社跟咱们市里关系一直还算可以。”

    这似乎有点睁眼说瞎话,算了反正这个会早就跑偏了,随便吧。

    钱有财没有计较这些小问题,他认真听长缨开会。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再说也没什么意思。我这次请农行总部的人来调查,主要是发现咱们农信社出了问题。”

    周慧芳神色一紧,“什么问题?”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农信社和咱们市里县里的工厂不一样,它的成分复杂,一方面归农行统管,另一方面又不是国营企业,而是集体经济形式,所以农信社也好、县联社市联社也罢,本质上来说都不归咱们管。权力没有被关在笼子里,放任它的自由会出现什么问题?农民群众把钱存到这农信社去,想要贷款却是难的很,得需要提着礼物拿着条子才行,为什么?”

    “农信社创建的初衷是什么?现在还是在为农民服务吗?我怎么觉得这是为了某些小群体的利益服务?”

    吴德康听到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那里来回的爬动。

    “这次下面的农信社出了问题,我担心会出现更大的纰漏,所以就请农行的同志辛苦下,回头省里也派人来协助,刘局长你们局里也得找人出来,这事你跟有财同志商量着来。”

    公安局的刘局长连连应下,“行,听领导安排。”

    长缨手里拿着钢笔把玩,“刘局长,你们公安局里有动经济的人吗?”

    “这个……”刘局长迟疑了下,“没有。”

    他觉得自己说有也不成啊,毕竟变化不出来一个能懂这玩意儿的人。

    “那就朝这方面栽培下几个同志,往后这类事情可能会更多。”

    这话听得刘局长有点迷糊,咋还能更多呢。

    不过他是个老实人,没有在会上提出什么反驳意见,只是会后去找钱有财商量。

    “你是不是傻,咱们这工厂多了,指不定哪里就会有个小蛀虫,到时候你们公安局抓人审问两不误,要是能懂经济的话,审问不方便了吗?”

    “原来是这样啊。”刘局长反应过来,“对了老钱,这次出事的是哪个县呀。”

    这么大的阵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上报农行总部派专案组过来,又请省里协助。

    这是闹出了多大的事情。

    钱有财觉得这人不能过安生日子,瞧瞧老刘进了革委会班子后脑子就不好使了。

    “是徐立川出了事,傅长缨就是找个由头来收拾吴家那俩兄弟。”下面的农信社再闹幺蛾子又能闹多大。

    归根结底还是她傅长缨不打算再跟吴家兄弟兜圈子了。

    他们开战了。

    “啊,你是说徐立川是被吴家人弄的?”

    “不是他还能有谁。”钱有财去看过徐立川,躺在竹篾凉席上吹着风扇在那里看书。

    虽说这日子逍遥自在,可是一看到那身上的烧伤痕迹,他觉得这逍遥日子不要也罢。

    他宁愿干活又苦又累。

    “这帮孙子。”刘局长忍不住骂了一句,“还贪心不足呢。”

    贪心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满足,贪欲只会越来越大。

    越是穷的地方,就越容易滋生腐败。

    钱有财最是清楚其中道理,“就按照领导的吩咐来办吧。”

    也犯不着生气,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了。

    刘局长和他核对了下,立马回局里点人。

    只不过还没等农行和省里的专案组到来,平川市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市联社的主任吴德文竟是卷款潜逃,只不过这偷渡的船只却并没能离开领海。

    被望山岛的守岛人徐守成发现,及时将人拦了下来。

    消息在平川市传播开来,便是革委会家属院这边都议论纷纷。

    钱一水家里炖了鱼汤,特意给徐立川送来一碗,顺带着在这里八卦,“这个吴德文平日里嚣张得很,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简直想象不出来他竟然会携款潜逃。”

    关键是还被抓住之后竟然啥都招出来了。

    还把兄弟吴德康一块给弄了进去。

    这可真是蹲局子亲兄弟啊。

    徐立川喝完了鱼汤这才点评道:“这说明这种坏人都是纸老虎。”

    钱一水瞪大了眼睛,“长缨姐让你看书真没错,你看现在都能引经据典了呢。”

    看书当然是好的,只是徐立川还是想尽快好起来,这样他就能去帮忙处理事情了。

    市联社这边出了事,估计会牵连出许多,李秘书一个人能处理的过来吗?

    而且吴德康也被调查,革委会班子里势必要进新人,其实这也不算啥大事。重要的是吴家兄弟背后代表着平川市本地的一些宗族势力。

    早前,长缨在处理第三机械厂和第一造船厂的时候就有解决一部分问题。

    那时候还只能说是小打小闹,而这次就不一样了。

    千军万马拉扯出来干仗,吴家兄弟这俩人倒下了,会不会再来陈家兄弟,张家哥俩?

    他担心长缨应付不来,回头稍有疏忽出了纰漏,反倒是被人抓住把柄。

    然而再怎么担心,徐立川却也只能在家待着。

    “人家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虽说没有伤着筋骨,不过也需要好好修养,至少休息一个月吧。”往常都是徐立川上楼,最近却是长缨来楼下,除了检查徐立川的看书进度,那就是跟人闲聊几句。

    “让你安心看书你就看书,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徐立川怎么可能不想呢,“你现在这么大张旗鼓的,那把那些人吓着了怎么办?”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悄无声息的引蛇出洞?”

    “也不是。”徐立川就觉得这样有点张扬,“我就觉得你把他们吓着了,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想要再把他们揪出来,那可就不容易了。”

    长缨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有什么,我又不是明年就离开平川,在这里工作少说也得五六年吧。”

    进来的时候长缨原本是关上了门的,不过徐立川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总让人误会,所以特意打开了窗户。

    两人说话声音稍稍大一些就能传出去。

    如今,便是传了出去。

    “我就是要让那些人知道,我在平川一天,他们就是见不得人的老鼠,那些龌龊心思只能在阴沟里打转!”

    那是长缨的宣战声明,相信很快就会飘出这家属院,传到那些有心人的耳中。

    这正是长缨所求的。

    她无所畏惧。

    只是长缨在平川市的工作时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长久。

    七九年初,长缨接到新的任命,前往西北革命老区,担任省会城市的代理一把手。

    从地级市到省会城市,长缨向上走了一步。

    然而这一步,却并非她所愿。

    在平川市五个年头不足四年时间,时间虽然并不够长,但是她带给这座城市的变化却足够的多。

    全市教育体系从头构建,工业产业的提升甚至转型,更重要的是让平川地区除了造船这一支柱产业外,又增加了日化用品、稀土提炼设备以及农副产品等支撑。

    当去年十二月在华夏大地吹起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当其他城市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这一变化时,平川市这个山区城市却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直走出口向的产品如今有了更多的出口空间。

    其他城市还想着引进外资兴建工厂时,平川市这两年兴建的工厂足以抓住眼下的机会。

    这也让革委会的领导班子深刻的意识到,傅长缨给这个城市带来的变化实在太多。

    绝不是在恢复高考时多方运作让平川学院能多招几个学生那么简单。

    而现在,这位领导又要马不停蹄的从这个东南沿海省份的苏区城市奔赴西北,去继续她的工作。

    升迁是好事。

    然而却又不是那么的好。

    如今的平川发展势头良好,只要长缨能够稳住一届,她甚至可以直接升到省里去。

    干嘛要去西北受罪?

    这些市一级的干部谁不知道,作为革命老区,最大的特征就是穷苦。

    不穷苦哪有人会豁出性命去干革命呢。

    平川是沿海城市,又建了港口可以发展海外贸易,发展势头之好肉眼可见。

    那西北革命老区的省会有什么?

    说不定还不如他们这沿海地级市呢。

    也就是听着好听罢了。

    “你懂什么。”钱有财反驳老妻的话,“西北那边干系大,如果能够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指不定将来怎么样呢。”

    饶是爱人,他也没把话点明。

    那是革命老区,当年领导人就是扎根在那边,意义非凡。

    这次虽然只是代理一把手,但只要干的还可以,代理一把手也能转正。

    省会城市的革委会主任,彼时还有另一重身份——

    省革委会委员甚至副主任。

    到时候那至少也是副省级干部!

    关键是长缨还年轻啊,而且还是个女同志。

    白大姐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傻子,你以为我不懂吗?她再在平川市干上一届,肯定也能进省委的班子,到时候不照样是副省级的干部?咱们省总比大西北那边好吧。”

    水灵灵的姑娘要去西北吃沙子,想想就怪心疼的。

    还好她家钱一水不用去,不然她可得心疼死。

    “还有,你光说这好处,你怎么不说现在把她调走,是安排人来摘她的果子。”

    钱有财听到这话连忙捂住媳妇的嘴,“别胡说。”

    “我哪有胡说。”白大姐一万个不满意,“家属院早就传开了。”

    自从长缨的调令下来,这事就传开了。

    新的领导人任命还没下来,但谁不知道现在的平川市早就不是五年前的那个穷山城了。

    来摘果子,可真不要脸。

    钱有财叹了口气,“不然能咋办呢。”

    人在这环境中,身不由己啊。

    市里头你顶了天,可到省里也得低头做人,再往上还有中央呢。

    “不咋办!”白大姐气呼呼的,“我去给小傅收拾东西去。”

    她是真不舍得长缨离开,可再多的舍不得有什么用。他们又不是那当家做主的人,也只能听上面安排。

    走到门口,白大姐忽然间想起来一回事,“那小徐呢,他也跟着傅长缨离开?”

    钱有财愣了下,“好像不是吧?”

    徐立川走不开。

    当初恢复高考,有长缨力荐,他也参加了高考。

    志愿填写的就是平川学院。

    这些年虽说没脱产读书,这书念了满打满算才一年,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徐立川没想到会这样,“那我休学不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换地图了!

    别看有些人整天放狠话,其实就怂的一比

    第196章 金城

    77年恢复高考, 这年年底进行的考试。

    等到78年二月末入学开始学生生涯,徐立川如今在校一年,实际上已经是进行了一个半学年的学习。

    而距离他毕业, 还需要一年半的时间。他是三年制的学业。

    “怎么还跟小孩似的耍脾气,你毕业后再分配到那边去不就成了嘛。”长缨收拾着资料。

    在平川工作这几年, 倒是积攒了好几柜子的资料,好在她工作习惯好,都按照日期标记了出来, 方便后来的同志查阅。

    徐立川围着她团团转,“你自己去,回头村长他们肯定会骂我。”

    长缨笑了起来,“那到时候咱们商量个说辞, 骗他不就是了嘛。”

    听到这话徐立川气得把长缨抱着的一摞文件抢了过来。

    “立川,立川……”行吧, 帮她干活呢,不喊了。

    长缨指挥着人, “你慢点弄,着急什么。轻点,别把这些东西弄破了。”

    “纸, 怕什么?”徐立川没好气, 早知道他就不听长缨的,读什么大学。

    敢冲自己发脾气。

    长缨笑了起来, “我们小徐同志最近学业太忙,肝火旺盛我可不敢得罪了。”

    她去泡茶, “要不喝口茶败败火气?”

    徐立川不看她, 只是在那里当搬运工。

    长缨温声细语的解释,“立川,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很奇妙,指不定哪天这缘分就没了呢,你看我从69年离开家乡,这十年来去了沂县来了平川,要说我跟沂县有缘分那是自然,可缘分总有到头的那天不是,要不我这辈子也就在沂县了。”

    “地方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我知道啊,可我总不能委屈你给我做一辈子的办公室主任吧?”说着好听,其实就是个虚名。

    “我又没嫌弃。”

    “可我不想这么耽误你,你跟着我工作这么多年,我不能不给你考虑。”长缨知道徐立川是在担心自己,可有些事情必须做。

    “把学业完成,大不了毕业后分配到那边去,到时候再给我当办公室主任,你也能计算工龄了,总比现在好。”

    现在,就是个合同工,看似她身边的红人,实际上却还是这个体系外的。

    “而且我就这么走了,也不放心这边,你先留在这里,指不定回头还得给我帮忙呢。”西北那边穷苦,财政方面只怕都很难自给自足。

    想要发展起来并不容易,说不定得需要个对口帮扶城市。

    平川市自然是首选。

    但终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离开这边后,平川市能义无反顾的帮自己?

    当然,如果新的领导班子拒绝,徐立川其实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不过青年暂时没想到这一点,神色不免有些松动。

    “那我回头问问,看能不能提前毕业。”徐立川还是不放心,长缨一个人去任上吗?

    “你别胡闹,你们学业压力本来就很重,再提前毕业,你还能学到些什么?”长缨把另一杯茶递给他,“行了,我这些工作你也都熟悉,回头给新来的领导做介绍,帮着人尽快适应这边。”

    徐立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长缨,新来的领导是谁,你知道吗?”

    现在还没什么风声,不过他有种很微妙的直觉,这件事会很奇怪。

    “不知道啊。”长缨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徐立川看了一眼,继续往柜子里整理资料。

    长缨去接电话,“喂你好,我是傅长缨。”

    电话那边的声音倒是熟悉的,“你什么时候离开,有时间咱们聚聚。”

    长缨愣了下,“曹盼军,你别告诉我,你来平川市任职。”

    这简直荒唐。

    她着实没做好心理准备。

    “是去平川市那边不错,不过我不是接你的班。”曹盼军没想到,人生境遇有时候真的很奇妙,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高建设,如今倒是要成为他的上级了。

    “老高去下面历练,我是调任到平川那边任公安局长。”

    “高建设?”长缨觉得自己被吓着了,“他这又是攀上了哪家的千金,不当他的报社主编,下凡来祸害老百姓,吃饱了撑的他。”

    这熟悉的怒骂让曹盼军笑了起来,“他没离婚,不过这话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

    哪怕是老朋友,说这话也不合适。

    长缨呵呵一笑,“谢谢提醒,没空。”

    要被摘桃子这事长缨心里有数,只不过没想到竟是要被自己的老相识摘桃子。

    真特么的讽刺。

    徐立川听她一惊一乍大概明白了什么,“长缨,你也别那么生气,说不定小高知青也……”行吧,他也夸不出来。

    当初插队时,人高建设自己就说过,别看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可他一点不会搞建设。

    简单的说,建设房屋是建设。

    笼统的谈,经济建设也是建设啊。

    长缨好不容易打好的底子,可别被这个靠着老岳丈提携的裙带知青给毁了。

    “我没生气。”

    长缨气得快爆炸了,可她却不能阻拦高建设的搞来。

    既然曹盼军已经得到消息,那说明任命已经安排好了,怎么可能有缓和的余地。

    “我明天就走,你先把书念完,至于要不要还在这大院里工作,你自己看着办吧。”

    让徐立川配合高建设工作,长缨想想就觉得简直要人命。

    这通电话彻底败坏了长缨的心情,只是离开办公室没十分钟她就冷静下来。

    折回去找徐立川继续安排工作。

    “你先留下来帮他梳理一下,等要毕业了,跟我说一声我再做安排。”

    一颗老鼠屎坏了她的心情,可长缨却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任性。

    一走了之固然痛快,但这是对这方土地上的百姓不负责任。

    她哪能这么任性胡为呢。

    ……

    赴任前,长缨有半个月的假期。

    把相关工作安排好,她没有再在平川市多做停留,在新的领导到来前两天,便离开平川回了上海。

    高建设没想到竟是错过了,为此十分遗憾,“我不太懂这些,还想着跟她请教请教,该怎么管理。”

    他带着家人来到这个东南沿海城市。

    初来乍到,工作上倒是没做太多的变动,知道徐立川是长缨之前的办公室主任更是高兴,“立川回头你得帮我,就跟当初帮长缨那样。”

    这般熟稔,李秘书意识到,新来的领导和他的前领导不是一般的交情。

    只不过一个能统筹千军万马战无不胜,一个却是一问三不知的空白纸张。

    他听到徐立川笑呵呵道:“不碍事,慢慢熟悉就行,市委班子成员各司其职,一般不会出什么乱子。”

    高建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新的领导莅临平川市之际,长缨回到上海。

    彼时的上海变化不大,和当初她离开下乡插队时都没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大院里似乎更加热闹,好像她不在这些年,增添了不少幼稚可爱的面孔。

    “你是谁?”

    长缨看着串成了队伍挡着自己的小朋友,“我家在这里。”

    “你骗人,我们从来没见到过你。”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的确定,“你是个骗子,来这里偷东西的吗?”

    长缨被这话逗乐了,“你们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骗子吗?”

    这般不要脸的自夸让小朋友们有点懵。

    好像没有。

    “那你还说不是骗子。”

    “那你说我骗了你什么?”

    和小朋友们斗智斗勇的长缨正乐此不疲,忽的被人迟疑地喊了声,“长缨,是长缨吗?”

    赵春霞简直不敢认,她好几年没见过了,记得上次见到还是开春那会儿,长缨纤细苗条。

    现在马上春节,人穿的十分厚实。

    长缨看着老邻居笑了起来,跟着赵婶去家里喝茶。

    “你回来怎么也不先说一声,要不要在家过春节?你自己回来的?身边没跟个人?”

    赵春霞的话多得很。

    而这样的问题,长缨被问了不知道多少。

    “对了你们谁通知长缨她爸了,怎么还不回来?”

    “老傅出差去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至于薛红梅,大院里的人没提。

    实际上消息倒也传到了薛红梅那里,同事们七嘴八舌的问着,薛红梅只觉得自己头脑轰隆作响,几乎要炸开了。

    她回来关自己什么事,难道她还需要沾这个女儿的光不成?

    当了国家干部又如何,给家里带来什么好处没?

    薛红梅一肚子的怨言,但面对同事们的问题,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

    下班回到大院,就看到长缨坐在那里,正围着火炉在那里跟人闲聊,不知道谁家拿出了瓜子花生,一群人唾沫星子四溅可真是热闹。

    “老薛回来了呀,长缨你可算是能回家了。”

    谁家孩子好几年不回家,回来后家长不是恨不得立马回来给做点好吃好喝的。

    偏生薛红梅早早听到消息就是不肯回来。

    母女俩一个不回来一个索性就在院子里坐着闲聊,在这里隔空打擂台。

    至于一干邻居站谁,这自然是远香近臭。

    起码人长缨说话好听又客客气气的,谁不稀罕呢。

    “长缨你这次得过了春节才回去是吧?正好我给你介绍几个对象,你说咋样?”

    又介绍对象啊。

    傅爷爷当初一鼓作气介绍三个接连不成,后来又陆陆续续介绍了四五个全都折戟沉沙。

    这似乎打击到了这位老同志,有段时间没因为这事给她打电话了。

    没想到热心的邻居倒是开始张罗。

    长缨笑了下,“那就麻烦婶子了。”

    薛红梅听到这话脸上不太自然,都当国家干部的人了,结婚能随随便便吗?

    就大院里这群人,能介绍什么好货色。

    “我先回家。”长缨跟邻居们道谢,这才跟在薛红梅身后往家里去。

    冷冰冰的家里头没有什么声响,长缨看见进门后就进屋把自己关里面的人倒也没觉得奇怪。

    母女成仇,这些年来她都没给薛红梅打过一通电话,如今这待遇一点不奇怪。

    只不过还没学会做饭的人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思忖再三打算出去找点东西吃。

    只是刚打开门,长缨就看到站在门口拿钥匙的人。

    “傅长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畅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傅小妹脸上稚气退散,没了当初的可爱,硬是挂上了几分刻薄。

    大概是因为人太瘦的缘故。

    长缨笑了笑,“今天刚回来,家里太冷我住不惯,去招待所了。”

    招待所有吃有喝不比在家里好。

    长缨不委屈自己,她这几年总算攒下来了些钱,何况她这是国家给放的假,住在招待所里不仅待遇好,还花不了几个钱。

    不住白不住。

    傅畅看着离开的人有点懵,回过神来就看到长缨拎着东西离开,头都不带回的。

    ……

    薛红梅的春节过得并不好,先是大女儿回来杀了她个措手不及,让她没什么过年的心情。

    紧接着人离开家住进招待所,打了她这个亲妈的脸。邻居们议论纷纷,都说她这个亲妈不做人,容不下亲女儿。

    而这还不算完,院里的娘们非要给傅长缨介绍对象,结果那对象却是看上了傅畅。

    原本这该是好事,毕竟傅畅一直没结婚,这一直都是她心头大事。

    可不知道哪个邻居嘴碎,说了傅畅疑似生过孩子这件事,那男的跟傅畅吵了一架又崩了。

    这一切前前后后不过一星期,薛红梅觉得自己跟过了十多年似的。

    她怎么就这么命苦,遇到了这种事。

    而带来一切麻烦的人,却是拍拍屁股直接去乡下投奔她爷爷奶奶去了。

    公婆那里薛红梅自然不敢去,只能自个儿生闷气。

    长缨这几天过得颇是恣意。

    不用操心工作上的事情,也不用再去走访困难群众看到人生百态辛苦。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跟老人家说说话聊聊天,就挺好。

    只不过越是美好的日子越是短暂,她马上就得离开了。

    傅奶奶颇是不舍得,“你那会儿才多大,现在都长这么高这么大了,缨缨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长缨连连点头,“我知道,回头到了那边我找个保姆照顾我生活起居,这样您就不用担心我会饿着了。”

    徐立川不跟着过去是有点麻烦,回头只能找保姆帮忙。

    傅爷爷叹了口气,“那边苦的很,就是委屈你了。”

    “这有啥,我是党员,不怕困难不怕苦。”长缨笑呵呵的拉扯着老人家的手,“您就别担心我了,说不定我在那边工作几年,上头看我工作不错又把我调到上海来呢,到时候我就把你们接过去,让爷爷奶奶天天给我做好吃的。”

    但凡安慰人的话都是假话,可老两口又什么法子呢。

    儿大不由娘,何况这还是孙子辈的。

    人长大了,他们老了,岁月半点不容情啊。

    长缨离开了,除了傅奶奶给她特意做的一贯花生酱外,背包里没有再多出什么东西。

    她轻装简行,从上海的机场出发,目标所在地,是她所要任职的金城的军用机场。

    从华东到西北,飞机上长缨看着那本年前买的书,看到故事结尾时,飞机已经来到金城,甚至徘徊在上空迟迟没能降落。

    军用机场本就不怎么大,如今又是忽然间出现紧急情况,没有降落地,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长缨浑然不觉,阖上书页时,她觉得耳边似乎有轰鸣声。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金城军用机场。

    机场这边没想到事情能这么巧,瞧着飞机安稳落地,连忙安排人过来接机,顺带着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

    “南边那边不太安稳,这边军区接到命令在做准备。”

    长缨诧异,“还要西北军区过去?”

    “那倒用不着,只不过可能要派几个指战员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啦

    第197章 周到

    我军盛产一不怕吃苦二不怕困难的战士, 更培养了大批优秀的指战员。

    如果傅长城不退伍的话,兴许也会成为一名更为优秀的指战员。

    长缨稍稍失神,以至于没留意到开过去的吉普车, 以及吉普车停了下来。

    倒是机场的工作人员看到过来的人绷直身体敬礼,“首长好。”

    对方回礼, 目光落在了长缨身上,“你怎么来这里了?”

    刚才听地面塔台和那徘徊的直升机沟通,他也没在意。

    只想着飞机刚进落下然后离开这边。

    可他没想到, 这位新来的金城代理一把手,竟然是傅长缨。

    长缨听着这声音熟悉,她还以为做梦呢。

    等看到真的是娄越时,她迅速意识到一件事, “你要去南边战场?”

    向来平和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紧张,这细微的情绪变化让娄越神色舒缓许多, “只是在安排,还没确定。”

    整整三年, 他和傅长缨联系的次数当真是屈指可数。

    没想到竟是还能再见到。

    “要去市里?我送你过去。”

    长缨拒绝了这个提议,“有人来接我,不用麻烦, 别耽误你工作。如果真的去战场的话, 小心。”

    她也做不了什么,战争最是无情, 饶是智计百出如长缨,也无能为力。

    “好。”

    他目送长缨离开, 这才又跳到车上去。

    真要是打起来, 到时候除了空运一批指战员过去,还要调运一些军用物资。

    今天就是在演习。

    只是这演习是这边军区临时决定, 以至于有了意外的小插曲。

    好在也无伤大雅。

    演习结束,娄越正打算离开这边,听到机场这边叫嚷,“那个傅主任在这边等了那么长时间,你们赶紧挪一辆车出来送人过去。”

    娄越过去问了句才知道,市里派来接长缨的车子出了问题,抛锚在半道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劳累长缨在这边空等了三个小时才知道原来自己被放鸽子了。

    “要去市里?我送你过去。”

    依旧是那个人,说的还是那两句话。

    长缨这次没有拒绝,“谢谢。”

    她正想着坐副驾驶位还是坐在后面,娄越从车上跳了下来,打开后面,“小心。”

    照顾的十分妥帖。

    “谢谢。”

    长缨只好把人当司机用。

    从军用机场往外蔓延着长长的车队,颇是壮观。

    “饿吗?”娄越翻了半天找出来半块压缩饼干,“不好意思,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

    长缨看着那半块饼干,接过来拿了好一会儿,“我也没想到再见面会这样。”

    “是有些仓促。”娄越看着车窗外,彼时正是夕阳西下,远处丛山荒野都被染成了金色灿烂。

    “这里很美,有时候还真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余光透过后视镜看到长缨正在那里小口小口的吃压缩饼干。

    娄越笑了下,“可惜来的不巧,不然可以请你吃烤全羊,我烤肉的手艺不错。”

    “听我哥说过。”压缩饼干并不好吃,噎得慌。

    然而这么一小块压缩饼干,却能够提供一个战士一天的基本热量需求,更重要的是不占空间。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压缩饼干。”

    长缨看着那朴素的只写着“压缩饼干”四个字的包装袋,觉得她好像可以搞一下这个。

    虽说在这次战事后,国内很长时间不会打仗,不过军用压缩饼干市场一直都有。

    或许可以在金城发展这个呢?

    娄越一开始还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但看到长缨盯着那包装袋出神时,他就知道傅长缨倒不是真的关心他喜欢什么口味。

    就如同刚结束的演习,她不过是寻找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可以来自娄越,也可以来自李越张越和赵越,都一样。

    “你种橙子种成功了吗?”

    “成功了呀,我们的橙子广交会上还出口到欧洲那边去,价格还挺贵的。”但凡是包装过后,都能卖出好价钱,尽管平川地区以山林为主,但长缨还是另辟蹊径在那里发展了农林牧副渔产业。

    “你喜欢橙子味的呀,也是可以补充vc,这样避免出现坏血病,挺好的。”

    “你没给我送橙子。”

    娄越的强调让长缨恍然回过神来,她好像是答应过这么一回事,然后给忘了……

    “今年可能赶不上了,那回头我让立川给寄过来一箱,不好意思年底工作忙忘了这事。”

    娄越也没想着真跟她计较,虽然这话伤人却也是再实在不过,在傅长缨心目中,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

    “你在那边工作才几年,怎么忽然调到这边来了。”

    长缨听到这话笑了笑,“谁知道呢,反正……”她倚在那里,扭头看向车窗外,“上面给了命令,我就执行呗,不然还能赖在那里不走吗?”

    娄越看着后排坐在的人,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一时间倒是分辨不清是嘲弄还是无所谓。

    “这边的话,如果做好了将来你进中央的机会更大。”

    长缨的履历很不错,从沂县到平川都是革命老区,金城也不例外。

    虽然这两年没刻意打听,却也知道她工作肯定不错。

    如果能在金城站稳脚跟,甚至再往上走一步成为省里的一把手二把手,将来进入中央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得了吧,我可不信。”长缨倒也不是没怨言,只是跟谁说都不合适。

    沂县那边算是有始有终,可在平川分明是被人摘了桃子。

    看似弥补似的给了她金城代理一把手的岗位,可做不出来成绩那她的仕途之路也就那样了。

    内地城市和沿海城市的发展之路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没得比。

    即便是沿海省份,同一省份的港口城市和内地城市都不同,何况这边是大西北呢。

    想要发展起来,可真是万分艰难。

    弥补。

    狗屁的弥补。

    真要是弥补为什么不把自己丢到广州去?

    长缨听到自己发出的冷笑声,她觉得自己此刻格外刻薄,“不好意思,不该跟你发脾气的。”

    娄越看着扭过身去趴在车窗上的人,他听自己问道:“哭了?”

    眼泪随着吉普车扬起的灰尘一同飞向远处,长缨吃了一嘴土这才收回脑袋,“不好意思心情不好,你刚才说什么?”

    装傻充愣她也从来都是一把好手。

    娄越没再细究,“你今天不去市里也没关系的吧?要不去我们军区视察下工作,我请你吃烤全羊。”

    “好啊。”长缨应的干脆,“会不会把娄团长吃破产?”

    娄越笑了下,“不至于。”

    他随着车队往军区去。

    到了那边,帮着长缨拎背包时才发现,她的包轻得很,里面似乎没什么东西。

    “也没什么好拿的,来到这重新置办就好。”

    白大姐他们倒是送了她很多,但都被长缨塞给徐立川让她去处理了。

    她轻装简行,真正的光杆司令。

    “你哥最近怎么样?”

    “还挺好的,他估摸着要在那里多呆两年,起码得干满两个任期吧。”

    到时候直接去市里又或者去其他市,倒也顺理成章。

    她和傅哥还不完全一样,傅哥到底是从首都下来的,在中央工作过一段时间,也算上面有人的那一类。

    门口的岗哨看到跟在后面的人,不免看了眼娄团登记的资料。

    探亲。

    奇了怪了,娄团长在部队那么多年,可从没人来探他的亲。

    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不对劲。

    长缨后知后觉,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要去说一声。”

    “不用,部队里还有些是长城的老战友,你来探他们的亲,他们肯定很高兴。”

    长缨闻言莞尔,“我还以为都退伍了。”

    “有些退伍了,不过大部分都还在。”娄越带着人去军区的招待所,“你先休息下,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长缨看着人离开,上楼去洗了把脸。

    军区招待所多是住着一些来探亲的军人家属,这还没过元宵节,招待所这边也张灯结彩的热闹,住了不少军嫂和孩子。

    娄越换了身衣服来接长缨时,就看到她在跟那些家属孩子聊天。

    “又发现了什么商机吗?”

    “也谈不上商机,不过总这样好像不太好,总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娄越看向她,“按照规定,营长级别的可以带着家属随军,不过这边条件不太好,大部分家属也不想在这边。”

    人生地不熟的,何况大部分时间都在部队,即便是休息也是十天半个月见一次。

    其实也不那么方便。

    “没条件那就创造条件嘛。”长缨想了想,“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压缩饼干。”

    娄越看着眉飞色舞的人,他想没什么事情能彻底打败这个女人,即便是沮丧也不会持续太久。

    她很会自我调节。

    “草莓味的。”

    草莓?

    这个答案让长缨稍有些迟疑,“原来你喜欢这个。”

    不过这玩意儿经不起磕碰又不耐储藏,在这边种了销售也是个麻烦事,长缨不打算种草莓。

    回头再找其他战士做调查。

    长缨的到来让军区这边更添了几分热闹,本来演习结束后就有小小的活动。

    她如今这算是锦上添花。

    一天之内从华东到西北的女青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活,吃着滋滋冒油的烤羊肉,拿着小本本记录着战士们的口味。

    娄越把羊肉切成了薄薄的片,旁边放了一小撮蘸料。

    “你还真准备做压缩饼干?”

    “我有打听,金城这边经济不咋样,虽然是省会城市但入不敷出,其他下面的地市就更别提了。”

    上一任金城的一把手倒是有心,奈何身体撑不住,病退养老去了。

    如今长缨来到这里,首先要面临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发展本地经济,起码让这个省会城市别再年年赤字,要靠中央拨款了。

    发展经济谈何容易啊。

    总得找一些可以发展的路子才是。

    “金城地理位置非常不错,地处西北冲要之地,交通运输的话勉强还算方便,借助铁路运输可以把货物往东西方向运送,不过这边能做什么加工?”

    长缨拿的是一支铅笔,她咬着铅笔头,“娄团长你觉得能发展什么。”

    “资源?”

    “煤炭呀?听说这边煤炭资源还不错,但你看这水土流失情况,你还敢采煤呀。正好快开春了,回头得整治一下本地的水土流失。”

    好在当初让老田在南安县抓水土流失治理还挺有成效,虽不说可以比着葫芦画瓢似的整治,但也可以汲取其中经验。

    娄越不由皱眉,“治理水土,那可是个麻烦事。”

    “再麻烦也得弄,所以啊想要发展本地经济,得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回头我看看这边机械加工厂怎么样,重工业是基石,除了这个还得搞一下轻工业,搞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做出蓝海市场才能带来财政收入。”

    长缨的话很多,仿佛这些天憋闷坏了,总算可以找到一个说话的人,让她能够倾吐心声。

    “徐立川这次没跟你来?”

    “他还在读书呢,毕了业再说。”长缨看向娄越,篝火在他眼底明灭,从那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一个人可能不太方便,需要帮忙找个合适的保姆吗?”

    长缨是聪明人,“你是说在这的军嫂?让人照顾我不合适吧?不过其实也就是给我做个饭而已,别的也用不着,如果你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给我。”

    一来她的确人生地不熟,二来嘛这样也可以给人待来点收入。

    不管怎么说,军属这个群体都是值得尊敬的。

    “嗯,我尽快帮你找一个。”他话音刚落下,人被一团阴影所笼罩。

    “长缨妹子,能请你跳个舞吗?”

    娄越看着站在那里的人,刚想要开口,手里却是多了东西,那是长缨的小本本和铅笔。

    “好啊。”

    围绕着篝火跳舞,长缨还没尝试过呢。

    只不过邀请她跳舞的这个指战员跳舞的时候总是顺拐,长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踩了多少次,就晚上回到招待所,脱了靴子和棉袜子后发现她的脚趾红红的。

    “没黑就不错了。”她苦笑了一声,打算泡个热水脚。

    不过屋里头的暖水瓶没了热水。

    长缨正想着去打热水,送水的人来了。

    “你们这服务还真好。”

    招待所的工作人员笑了笑,又交给长缨俩暖水袋,“咱们这边晚上冷,你灌了热水放在脚头上。”

    长缨连忙道谢。

    没暖气。

    军区招待所考虑不周到。

    当兵的战士火力旺盛不怕冷,军属比不上他们这般好体魄啊。

    热水泡脚之初长缨还不时吸气,没多大会儿一双脚浸没在里面,已经开始思考金城这边的情况了。

    楼下,工作人员笑眯眯的接过娄越递来的烟,“娄团你怎么不自己送过去。”

    想得多周到,又是送热水给泡脚又是准备暖水袋,都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那玩意儿。

    奈何人家压根不知情,更别提领情的事了,这不是冲瞎子抛媚眼吗?

    娄越伸出手来,那工作人员连忙捂住口袋,“知道知道,我不问了还不成嘛。”

    “她明天要离开,如果我没空的话劳烦你找辆车送她过去。”

    那工作人员闻言脸上神色慎重起来,“还真要打仗?”

    娄越闻言只是抬头看了眼那楼梯,“你先忙。”

    他说走就走,丝毫没有眷恋,倒是让那工作人员不解,这到底啥意思。

    第二天赶上元宵节,长缨离开前还吃了碗汤圆,那是从南边过来的军嫂带人弄的。

    长缨从包里头掏出一串贝壳手串送给了那军嫂家的小姑娘。

    “不能要这个。”

    手串上还有一颗珍珠,实在是太贵重了。

    一碗汤圆哪值这个。

    长缨给小女娃戴上,“真好看,拿着玩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啦

    第二更晚上来

    第198章 体面

    小女孩喜欢这种闪亮亮的东西。

    长缨也喜欢。

    只不过她不是小姑娘了啊。

    那贝壳手串还是当初钱一水拉着她弄的, 一点点打磨的边缘不再锐利后钻洞串起来。

    花了不少时间呢。

    看着小女孩玩得开心,长缨笑了笑,上楼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娄越并不在, 一大早带队去拉练。

    长缨也没再多问,坐着招待所安排的车子去往市里。

    这边路上颠簸了些,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长缨晕乎乎,盯着太阳看,好一会儿这才分辨出东西南北。

    金城革委会大院的门卫拦住了这个试图进去的人, “你谁呀?这是哪里就随便闯。”

    长缨颇是和气,“我是新来的革委会主任。”

    “革委会主任?”那门卫哈哈笑了起来,“你要是革委会主任,那我就是领导她爹, 去去去,别在这边捣乱, 小心回头把你抓到监狱里吃牢饭。”

    长缨一路过来,只觉得金城作为省会城市, 灰头土脑的十分邋遢。

    当然,这也是现在国内绝大部分省会城市的面貌,即便是富饶如港城, 却也不乏贫民区。

    遑论这西北地区的城市。

    不过这座城市欠缺很多发展的机会, 不过有样东西倒是挺多,比如这种在革委会大院当个门卫, 就把自己当领导来看的人。

    “去把院里的人都喊来,开会。”

    长缨的神色肃穆, 这让那门卫傻了眼, 难不成还真是领导?他瞧着这威严模样倒是跟前面那些领导很像。

    不对。

    哪个大领导身后没有几个人,怎么可能光杆司令呢。

    “你给我一边去, 再胡闹信不信我让派出所的把你抓走?”

    他直接上手推人,长缨躲闪了过去,不曾想身后有人,不小心撞了个正着。

    “杨秘书您来的正好,这个人说是新来的领导,年纪轻轻的女同志干点什么不好竟然还来这里招摇撞骗,您给评评理。”

    杨秘书停下自行车,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同志您……”

    “我是骗子,把我送到公安局去吧。”

    门卫登时颐指气使,“你看我没说错吧,杨秘书你一来就不一样。”

    杨秘书气得瞪了人一眼,“你给我闭嘴。”

    他没见过新来的领导,倒是听说了新领导是个年轻的女同志,本来该昨天到的,只不过去接人的车子出了点问题,就被军区那边接了去。

    “您别跟他这瞎老头子一般见识,傅主任里面请。”

    长缨依旧神色肃穆,“我一个骗子怎么敢往里去,还是去派出所吃牢饭比较正经。”

    杨秘书听到这话傻了眼,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领导啊。

    他狠狠瞪了眼门卫,要不是他狗眼看人低,至于闹出这事吗?

    门卫也瞧出了几分不对劲,连忙道歉,“是我瞎了眼没认出来您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长缨并没有看他,只是瞧着大院里的那栋三层小楼。

    杨秘书见状踢了门卫一眼,示意他加大道歉力度。

    门口的喧哗惹得办公楼里一阵奇怪,听说是新来的代主任在那里耀武扬威,这幢办公楼里的老人们慢悠悠的出了门。

    拿一个门卫来开刀,这位新领导也不嫌费劲。

    原本听说是个有能耐的,在别的地方干出了些成绩。

    不过眼下看,只怕这成绩里面猫腻大着呢。

    只不过,走出这办公楼去,适才还慢悠悠的一干人等脚下都快了些许。

    “傅主任是吧?”

    “小傅主任您是怎么过来的?”

    金城革委会大院门口很是热闹。

    从办公楼里出来的干部和外面看热闹的人里外和围,一度比过年那会儿还热闹。

    金城革委会大院斜对面,就是省革委会大院。

    省城大院的热闹很快就传到了省委那边去。

    “简直是胡闹。”

    刘秘书小心琢磨着这句话,在想到底是说对面的哪个干部。

    新来的傅长缨,还是那些老油条?

    “要不我过去看看。”

    “去吧。”

    刘秘书领命而去,一路招呼着到那边时,他并没有着急进去。

    而是在外面先观察动静。

    这说到底是金城市的事情,省委这边不好贸然插手。

    何况新领导来了,你再插手岂不是打新领导的脸吗?

    刘秘书个头高,远远的瞧着站在里面的人,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

    虽说今年穿衣打扮略开放了些,不过这位新领导与本地依旧带着几分格格不入。

    “昨个儿我过来,车子半路抛锚把我丢在机场我倒是无所谓的,谁让我提前到来这么不知好歹呢。”

    刘秘书听到这话愣了下,还有这事吗?

    这也难怪傅长缨借题发挥。

    新领导到来,又是个外来户,一群本地人想给下马威呢。

    接领导的车子抛锚,这话传出去怕不是人都要笑话金城不会办事。

    偏生这事还就办得出来。

    “我倒是想,要是没遇到熟人带着我去军区的招待所住了一晚,我是不是干脆再坐飞机回平川去。”

    金城市革委会大院的一干人等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领导刚来到就开始算旧账。

    而这旧账追溯一下也不远,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杨秘书听到这话只觉得心头颤颤,这事还真不是他安排的,然而回头真要推卸责任,那肯定会落到自己头上呀。

    秘书一时间慌了心神,下意识地看向大院里的其他领导。

    然而这些刚才还等着瞧热闹的领导们,这会儿左右打量,愣是不给半点眼神安慰。

    谁都没想到傅长缨会玩这么一手。

    找门卫麻烦不过是个引子,找他们麻烦才是正经。

    昨天这位领导看似退让了,实际上等着一起算账呢。

    如今怎么收场?

    大院里的一群领导,竟是让这些群众看了热闹。

    这些新来的傅代主任,未免也太不体面了。

    金城市革委会的老人们还想着体面,却不知道长缨最擅长的就是要把这人的画皮扯下来,露出一张张真实的面孔。

    “今天我来到咱们市里,被这位门卫给拦在了外面。”

    长缨继续就题发挥,“如果说查看证件,我拿不出来,他拦我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他可没问我要证件呢。”长缨目光落在众人身上,“我倒是想知道,这位自称是领导他爹的门卫又是哪路的神仙,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爹。”

    “还是说,这是在场的某位同志的爹?”

    刘秘书听到这话忍不住轻笑出来。

    从被拦出发,最后又是落在了被拦在门外这件事,只不过中间顺带着把金城市革委会那群人的小心思都扯了出来。

    这位新来的代主任倒是挺有意思的一人。

    这笑声若是太过单独未免显得突兀了些,好在并非如此。

    围观的群众也发出笑声,有的则还附和长缨,“这位领导你说的是,咱们这革委会的大门可不好进呢,我还以为就我们人民群众进不去,没想到您也进不出。”

    大写的惨几乎挂在了长缨的脑门上。

    长缨一句话引起了群众的控诉——

    革委会大院的门不好进。

    市里的领导不太给办事。

    春节的时候工厂又没给发过年福利。

    群众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大院里的领导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算怎么回事,发动群众来斗争他们吗?

    其他领导脸上挂不住,就连刘秘书这下也笑不出来了。

    虽说金城市一堆幺蛾子,但也不能把事情全都抖搂出来,让群众们看了笑话吧?

    关起门来解决自家事,这什么都好说。

    老话还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这一个班子的同事当孙子一般训斥。

    这怎么看都不合适啊。

    这时候再不插进来,什么时候说合适?

    刘秘书连忙上前,“傅主任一路辛苦了,要不先去休息休息,咱们再开会讨论问题?”

    长缨打量着过来的人,很快就猜测出对方的身份。

    能够在市委大院里插嘴的,自然是省里来的同志。

    再看这般年轻,不用想就知道是省里领导的秘书。

    大概率是省里梁主任的大秘。

    梁主任的大秘是他前妻的侄子。

    长缨笑着开口,“刘秘书是吧?”

    这一开口让刘秘书意识到,这个年轻的新领导并不好对付。

    “傅主任好,我是省里梁主任的秘书刘扬,您喊我名字就成。”

    虽说是前妻的侄子,但也是领导的大秘,长缨吃饱了撑的还真就喊人名字。

    “市里的事情还劳烦刘秘书跑一趟实在不应该,也没什么大事。”长缨笑了下,“有问题的同志进来一一说明情况,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们也帮着我把这三把火给烧起来。”

    “她是这么说的?”

    刘秘书看着前姑丈,小心应答,“就是这么说的。”

    显然,这位新领导不玩阴谋,人家玩的是阳谋。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她想要做什么。

    来革委会办事难?我现在就解决办事难的问题。

    革委会大院的门不好进?

    今天敞开了欢迎大家。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虽然是传统节日但并不放假。

    按照惯例,金城市革委会这边清闲大半天,下午早早下班就回家和家人团圆了。

    没出十五都是年。

    过年时候能有什么事呢?

    不是天大的事那就当无事发生。

    然而就在这一天,傅长缨的到来让原本的计划不得不改变,甚至一个个的都得陪着新领导加班。

    领导加班你先走?

    谁敢。

    人家这第一把火烧得正旺盛,连省委刘秘书的面子都不给,市里谁敢跟她过不去?

    只怕上面有人。

    从市革委会大院离开时已经晚上九点半。

    “去食堂里吃点东西吧,我请客。”

    刚被迫拉着加班三个半小时,如今又要赴鸿门宴,傻子才去。

    班子里的副主任和委员们先后找到理由,末了只剩下几个秘书待在这里,为首的自然是杨秘书,他本就是主任办公室的大秘。

    “行了,你们也都散了吧,杨秘书留下陪我去吃点东西。”

    后勤的人还在,“傅主任,家里头已经先安排好了,这是清单,您看看还缺什么,我让人去弄来。”

    长缨看都没看,“明天再弄也不迟,我什么东西都没带,晚上去招待所将就下好了。”

    后勤的听到这话有些慌,总觉得这是在怪他没把提前安排好。

    求助似的看向杨秘书,然而杨秘书也没法子啊。

    他压根不熟悉这位领导,根本猜不出对方的心思。

    “大半夜的给我找东西不扰民啊?真想让我被群众指着脊梁骨骂?”长缨的话让后勤的人战战兢兢,“是是是,明天一定给傅主任准备齐全。”

    长缨看着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秘书,知道这些是他们直系领导的眼睛,“成了,想跟我一起吃饭就过来好了,先说好自费,我没钱。”

    她这话让其他秘书哭笑不得。

    这个领导怎么跟孩子似的,捉摸不透到底在想什么,有点让人头疼。

    市革委会食堂倒是早有准备,以至于长缨看着丰盛的饭菜笑了起来,“这么丰盛,看来金城的经济很好啊,那我看到的资料莫非都是假的?”

    接风洗尘宴自然不能寒酸,太过丰盛又怕这位领导找茬。

    杨秘书让人安排的是中不溜的规格,没想到还是得到这么一句阴阳怪气。

    “这次是我安排不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长缨笑了笑,却并没有动筷子,“这一桌多少钱。”

    这话什么意思,几个秘书心知肚明,只是大家也都知道,这就是装个样子而已。

    领导下去视察,难不成还真让领导出钱不成,哪有这般道理。

    他们都是领导秘书,对此心知肚明。

    “觉得我是在装模作样?还是见惯了这般装模作样所以觉得我也这个德性?”

    长缨的直白让杨秘书遭不住,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早点跟领导说才是。

    “这一桌,不到二十块。”

    “二十块。”长缨笑了下,“二十块钱能置办下来?我在平川市的时候,供销社的物价多少我比供销社主任都清楚。”

    “还是说金城的情况真的好得多,真要是这样还用得着国家每年调拨款项?”

    杨秘书站起身来,“成本不到十三块,就算加上工费,也就是二十三块,真没有欺瞒您。咱们这边羊肉不贵,主要是这青菜略微贵了点。”

    西北一贯吃牛羊肉,价钱比猪肉便宜的多。

    虽说这一桌子肉菜看似唬人,但真的没想象中那么贵。

    长缨从兜里掏出钱来,“肉票回头从我每个月的工资里面扣。”

    桌上是二十五块钱,“回头替我跟大师傅说一声谢谢。”

    这还真给啊。

    其他秘书看到后傻了眼。

    别是明面上给了,回头再拿回去,面上做好人罢了。

    不行,这事回头得问食堂的老李,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秘书也没想到长缨竟是这般,只好把钱收起来,“好,回头我把钱给食堂那边结清。”

    “吃饭吧。”长缨笑了起来,“辛苦大家跟我折腾一天,也辛苦杨秘书这段时间先帮衬着我,我要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尽管开口。”

    长缨变了个人似的,好说话到过分。

    杨秘书一时间越发的糊涂,到底是办公室里那个拿着小本本记录群众问题的傅长缨是真,还是眼前这个跟他们这些秘书说说笑笑,讨论着如何让这炙羊肉更好吃一些的傅长缨更真实。

    或许这都是真实的,犹如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发现自己口腔溃疡,照镜子时候发现有一个白点。

    从外面看什么事都没有,嘴巴却结结实实的疼。

    主任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显然这个空了很久的办公室迎来了新的主人。

    杨秘书敲门进去——

    “通知其他领导九点半开会,拿着本年度的工作计划和上年的工作总结。”

    杨秘书心里咯噔一声,麻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迟到的二更

    第199章 甘蔗

    昨天那大半天的折腾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现在她动真格的了。

    杨秘书并没有离开, 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长缨扫了一眼,“哪里不对?”

    秘书看着这个强势却也不失美丽的新领导,“昨晚几位领导回去的有点晚, 可能今天不能准时参加会议。”

    “哦,这事啊, 是我考虑不周到,那就麻烦告诉其他领导,九点半我准时等着, 谁没来那往后就不用参加我的会议了。”

    杨秘书呆呆站着,这下不是咯噔,直接碎成一片了。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那就是要与不参会的人“势不两立”?

    这个词出现在脑海中时, 杨秘书有点后悔,自己应该跟老主任一起病退。

    他还年轻, 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呢。

    “没听明白吗?要我再解释一遍?”

    长缨耐心十足,“班子里所有人必须与会, 除非不想在这个班子里干,明白了吗?还有二十分钟,应该够他们准备的了。”

    金城的情况并不理想, 确切点说糟糕的很。

    虽然是革命老区, 然而并没有继承优良的革命传统,反倒是一身糟粕。

    和平川市宗族势力的强大不错, 金城市更麻烦的问题在于干部不作为。

    干部与群众完全脱离,犹如封建社会的皇权与平民百姓。

    当年的老革命根据地啊, 曾经星星之火足以燎原的地方, 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这个烂摊子,实在是太烂了些。

    长缨没时间哭诉委屈, 她要做的是迅速筛选出可用之人,更快更深入的了解金城的具体情况,看如何抓本地的发展。

    昨天是群众们的心声,而今天就是要看这些干部们怎么说。

    金城市革委会班子组成十人,除了长缨这个班长外,还有六个副主任,三个常委,囊括了市里重要的干部岗位。

    而这九个人,除了军区政委因为工作原因没有过来外,都尽数列席。

    “吴政委昨天一大早就被军区那边喊去组织协调工作,那边还忙着实在来不了。”

    长缨点头表示谅解,“军区那边情况我还算熟悉,让吴政委放心工作就是,他的秘书过来也一样,小陈是吧?我的第一任秘书也姓陈,现在在县里的常委班子里,倒是抓生产的一把好手。”

    其他人听到这话不免觉得可笑。

    领导身边的秘书才做到县革委会常委委员一职,这不算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倒是陈秘书看向长缨的眼神闪亮了几分,别人不知道长缨的工作履历他可清楚的很。

    “那我努力向那位陈秘书看齐。”

    长缨接受了这份善意,毕竟这还是自己来到金城市后接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可真不容易。

    “行了,到时间了,咱们现在开始吧。”长缨目光落在赵副主任那里,这是金城市的第一副主任,在市里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副主任,说说看呗。”

    赵副主任是两手空空,确切点说都是拿了东西,那是一个紫砂茶杯。

    茶香四溢倒是给这会议室增添了几分不同。

    “傅主任刚来到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也明白年轻人想要做出一番成绩的迫切心情,不过金城市不是那些沿海城市,也不是那小县城稍微找个人帮忙疏通关系就能打点好,有些事情可能和傅主任想象中不一样。”

    长缨脸上笑意逐渐消失,“比如说我要赵副主任说一下今年度的工作计划,你就给我来这么一通废话?这的确跟我想象中大不相同。”

    赵副主任:“……你!”

    “赵副主任,如果连这都说不出来,我只能怀疑你的工作能力,欧阳部长,要不麻烦您辛苦下,帮我再选几个有点真才实学的干部?”

    紫砂茶杯碎成了一片,热度十足的茶水迸溅到几个干部脸上。

    谁都没想到,这会刚开始就陷入剑拔弩张之中,新领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也没想到,老赵竟然会摔杯子。

    长缨平静的擦出迸溅在脸上的茶叶,那肥厚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开,原本窈窕的舞女失了水分枯败几分。

    手指揉搓着,那茶叶愣是被她搓成了茶渣。

    组织部的欧阳部长,市革委会常委班子里的副主任欧阳兰试图开口缓和气氛,“傅主任,老赵,咱们有话好好说,都是一个班子里的同事,往后还要一起共事呢,没必要这样。”

    长缨皱着眉头,“不是说了要你去选几个新干部吗?怎么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市常委班子要扩大规模?”

    她这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不给留半点颜面。

    赵副主任听到这话呵呵冷笑,“可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只不过人不想留下我,行啊,我倒是看看新来的代主任到底多大的本事,有本事你就把我撸下去。”

    没本事的话,你这个代主任哪来的滚哪去,甭想在金城耀武扬威!

    会议室的门被狠狠摔了一番,委屈的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会议室里其他人有点懵逼,这走的话就是跟老赵统一战线,留下的话就成了新领导的人?

    可谁知道这俩人斗法最后谁能胜出呢。

    一时间还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长缨一贯体贴,“想走的就走,我不勉强。”

    她这般说了,倒是没人敢走了。

    一群人自动补充了没说的那后半句——

    走出这间办公室,就别想再回来。

    谁还赶走?

    长缨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如果不想走的话那咱们就继续开会,张副主任您来吧。”

    赵副主任离开会议室后怒气冲冲的回到办公室。

    然而等了十分钟却也没等到人过来,他越发的气恼,“行啊,这是觉得我被新领导不待见就瞧不上我了是吧?”

    他冷笑一声,市里的一把手又如何,别忘了上面还有省里呢!

    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几分钟,赵副主任起身离开,他就不信省里的领导就看着这个女人在金城为非作歹!

    和常委班子的第一场会十分漫长。

    甚至于午饭都要在会议室解决。

    欧阳兰看着正在那里慢悠悠啃饼子的人,“傅主任身体不舒服?”

    “牙疼。”长缨笑了下,“估计刚来这边有些水土不服,一上火就牙疼。欧阳部长找我什么事?”

    欧阳兰请人出去说话。

    长缨倒是没有落他的脸面,毕竟组织部部长这一票自己必须抓住,这关系到日后她的一些人事任命。

    “傅主任您的心情我明白,只是有些事情咱们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办公室里,长缨看向窗外,大概是因为她还在开会的缘故,这个大院里十分安静,工作人员生怕声音大了惹着会议室不开心,引来灾祸似的一个个都十分静悄悄。

    “欧阳部长,35年10月红一方面军到达陕北,次年十月二、四方面军到达会宁,这都过去四十年了。”

    欧阳兰愣了下,他今年四十五岁,比这边革命根据地的建立还要大一些。

    “四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地球历史亿年计数,四十年不过须臾一瞬而已。可对人来说,四十年是半辈子,你说这四十年过去了,金城变化大吗?”

    这个问题让欧阳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迟疑了许久这才说道:“变化也是有的,当初是军阀作乱欺压百姓,现在是人民当家……”

    被长缨看了一眼,欧阳兰那后半句说不出来了。

    “人民当家作主,当真是人民当家做主吗?人民都进不了这个大院办事,想要办点事都要四处托关系,欧阳部长您觉得这是哪门子的人民在当家,谁家的人民在做主?”

    欧阳兰额头上冒出冷汗,“也不能这么说。”

    “我们工作失职。”长缨收回目光,“金城也不能再这么发展下去,他赵副主任不管什么出身什么来历,我都要拿下他,别说到省里,就算闹到中央我也不怕。”

    她有什么害怕的。

    从平川到金城,她可不就是个光杆司令什么都没有?

    就算把自己这个工作弄没了,长缨也无所谓。

    大不了自己下海经商嘛。

    她还能饿死不成。

    只不过如今她还是金城市的一把手,哪怕如今只是个代革委会主任。

    却也是金城市说了算的那一个。

    但凡自己还当一天和尚,这钟就得敲着。

    欧阳兰低声一叹,“您这可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只是这金城啊,想要发展谈何容易呢。

    只怕过不多久,也要和曾经那些瞧不上的人一样,敷衍着过日子咯。

    下午会议继续进行,只不过开会前,这会议室里又多了个人。

    “听说傅主任在开会,梁主任让我过来听听。”

    刘秘书到底为什么而来,会议室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梁主任的眼睛,来看看这里到底在搞什么堂。

    省里不会无缘无故派人过来,自然是赵副主任去告状了。

    今天这事并不好收场啊。

    一群人齐刷刷的把目光落在长缨身上。

    如何解决?

    如果这件事不能妥善解决,那这个代主任当不长久,他们也谈不上和她组班子共事。

    “那成,就劳烦刘秘书多提一些意见,哪里安排不妥当的刘秘书尽管开口。”长缨笑了笑,“毕竟我来金城也才两天,对这边不算太熟悉。”

    刘秘书笑着客套一番,只是很快他就发现那只是极为客气的说法。

    傅长缨在金城的确没几天,满打满算今天也才是第三天而已。

    可是她做的功课一点都不。

    金城的农业、工业发展情况她一清二楚,甚至连本地荒漠化情况她都十分清楚。

    “本地农业发展不易,粮食作物增收有限。”

    “那咱们就不垦荒种地了?”

    “种还是要种,但咱们得想好种什么更合适。”长缨并没有卖关子,“咱们虽然和新疆不一样,却也是昼夜温差大,这般气候我觉得种甘蔗倒是挺不错。”

    “甘蔗?”刘秘书惊讶,“那不是南方的作物吗?”

    他说完又有些后悔,自己只是一双耳朵,负责听这次会议,本不该参与到其中发表任何意见,哪怕这位市领导并不介意。

    “嗯,的确是南方作物不过在北方种植没什么问题,去年的时候沂县就有种植一些甘蔗,味道很不错,而且农科院那边也配合培育了一些适合北方地区种植的甘蔗品种。”

    刘秘书再度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我们岂不是要做试验田?”

    长缨笑了起来,“说是试验田倒也没错,不过依照如今金城这情况,可不就是要多尝试嘛。”

    甘蔗的生长周期短,在平川地区能种植两季,到了北方则是只有一季,不过这也够用了。

    “可是傅主任,我们种植那么多甘蔗做什么?”这次提问的是军区吴政委的代表陈秘书,他有些没想明白,“大家也不见得天天吃甘蔗呀。”

    “甘蔗整天吃也会腻歪,不过咱们这甘蔗倒不是用来吃的,用来做原材料加工蔗糖。”

    陈秘书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加工糖,那,那倒是挺好。”

    “本地畜牧业比较发达,不过草原荒漠化也有些严重,甘蔗叶子可用于畜牧养殖,甚至于残料还可以用于造纸,这样一来甘蔗种植可以完成畜牧养殖、造纸以及制糖厂三个附加产业,大概能够完成本年度的工业发展计划。”

    常委班子里抓经济的田副主任有点兴奋,“这么说来,种甘蔗倒是个好思路。傅主任,依照您的想法,你打算种多?”

    “多多益善吧,暂时先增加群众就业,只不过这也就存在一个问题,咱们现在还缺资金。”

    钱的问题永远是大事。

    这话让一群人都沉默了许多——

    金城市没钱。

    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可事实如此。

    市里财政十分困难,寅吃卯粮是常态,全靠国家拨款。

    垦荒,新工厂的建设还有甘蔗种植这些都要花钱,哪来的钱呢?

    “刘秘书你是省里的,能不能给出些主意?”

    刘秘书觉得这是在为难自己,他能有什么好主意呢。

    “要不跟人借点钱?”刘秘书想了想,“听说傅主任之前主政的平川市和沂县发展都不错,如果能跟那边借点的话,咱们是不是能先暂时渡过难关?”

    长缨笑了下,“这么说来,刘秘书也是看好我的计划。”

    落到圈套里了。

    刘秘书这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被这计划所吸引,一时间失去了警惕心,以至于掉进陷阱中。

    “傅主任能够把这计划拿出来,想必也是考虑周全的。”

    他又把这话给糊弄过去,显然要继续当不粘锅。

    “钱的话还得劳烦诸位再帮忙想想主意,我这边不太好借钱。”长缨说的是实话,当初南安县水土流失严重,为了治理这个问题,长缨前后朝着沂县那边借了三百万,虽说沂县从来没要求还。

    可再去借钱,她也没这脸。

    至于平川那边也指望不上,她在的那几年虽然发展不错,但是又存在着山民移居问题,花费也诸多,市里财政有点盈余却不多。

    何况如今在平川当家做主的是高建设,长缨也不觉得他会借钱给自己。

    换任何一个人都一样。

    “这样吧,今天会就开到这里,我算是抛砖引玉,大家回去后想想看咱们金城市还有什么可以发展的点,明天咱们会上再讨论,另外就是想想怎么能搞来这笔钱。”

    散会的突然,这倒是让一群人有点懵。

    不过新领导的确带来了不同以往的思路,班子里的人也都开始嘀咕起来。

    陈秘书看了离开会议室的领导们,思考半天来到长缨办公室门口。

    新领导十分严谨,办公室的门牌上多了个“代”字,半点不逾矩。

    “傅主任,或许我们能解决钱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甘蔗真的浑身是宝呢,就是我牙不好不能吃

    二更得晚上啦

    第200章 前程

    陈秘书一句话让长缨有点没反应过来。

    常委班子成员并不固定, 市里各个部门的一把手可能入常,自然也有入不了的。

    在平川那边没军区分区,所以班子里没什么军区政委。

    金城市这边稍微特殊点, 距离没多远就是军区驻地,军区这边理所当然占据了一个常委名额, 甚至这个常委说话还挺有分量。

    长缨来金城的时间不巧,吴政委忙着军区那边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没能碰上面。

    不过陈秘书一贯是个脑子活络的,平日里也没少帮着首长开会。

    联想到长缨提出的种甘蔗的提议, 陈秘书不假思索,“军区可以帮忙解决一大部分钱的问题。”

    长缨顿时反应过来,“这不合适。”

    财政上的开销向来有一说一,哪能这般挪用。

    何况军区本身也不能创造多少经济价值, 这些钱大部分来自国家,一点都不合适。

    “傅主任你误会了, 我们不能打部队预算的主意,不过我们这边军区好几万人呢, 可以找大家筹钱嘛。”

    这边军区驻地差不多四万人,一人十块那就是四十万呢。

    起码能把甘蔗的种苗钱弄来吧。

    至于要建工厂什么的,可以让部队里的兵来搞嘛。

    “咱们部队的战士都是全能的, 盖房子修河堤都行。”陈秘书觉得这又省下了不少建筑费用。

    “咱们烧砖烧石灰也都是好手, 这么一算的话,市里需要的钱就没那么多了。”

    陈秘书觉得这问题就简单多了。

    长缨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事你能拿主意?别说你了,就连你们吴政委都拿不了主意。”

    是好心不错, 但是这事不能这么办。

    “你找我们吴政委商量, 吴政委肯定会答应。”

    陈秘书的肯定让长缨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肯定?”

    “那当然, 吴政委今天一大早还给我打电话特意说过这事,说等他回来帮你教训这帮孙子。”

    这说辞让长缨恍惚了一下,“你之前也在部队?”

    “昂,我是首长的勤务兵,后来首长看我算账机灵,就安排我来市里头给吴政委当秘书。傅主任,我还穿过你做的鞋子呢。”

    这话把长缨给整不会了。

    她思考了片刻,认真解释,“你认识我哥?”

    “嘿嘿。”陈秘书笑了起来,“您总算认出我了,我是陈三虎啊,不过后来首长觉得我这名字不好听,给我改了名字。”

    陈彪这个名字,到底是比陈三虎稍微多了点文学涵养。

    只不过长缨多少有些奇怪,“你们换驻地了?”

    她记得之前给傅哥寄东西不是金城这边地址,他们当时的驻地是在新疆。

    “我们这边军区驻地变了一次,来到这边三年了。”陈秘书是个话多的人,“之前我还觉得换了驻地之后,这辈子就没机会接到长缨姐你的信了,没想到你直接来金城了,真好。”

    长缨哭笑不得,“我比你小。”

    陈秘书不以为意,“年龄没关系的。其实我们政委对金城这边的情况也挺头疼的,想要收拾又不知道从哪里搞起。长缨姐你这次过来,他肯定会大力配合,到时候说不定能整顿一下金城这边的风气呢。”

    如果真的能整顿风气自然是再好不过,只不过这件事目前来说还任重道远。

    不过和陈秘书的认亲让长缨多少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得了吴政委这一票,往后在班子里的话语权也能更有力一些。

    “你熟悉金城的情况,要不再跟我说说看?”

    陈秘书是个话多的,接过长缨递来的水喝着便说起了金城的情况,“今天跟长缨姐你拍桌子的那个赵副主任其实就是个混球,之前就没少捣乱,不过他一家都是烈士,大家也不好收拾他。省里的那个梁主任是他爹的老部下,每次出了事都是去找梁主任怀念爹妈。”

    他要是有这么个不肖子孙,怕不是都要被气得活过来。

    “不过我觉得吧人都是有忍耐度的,只怕省里的梁主任也不想再忍着他了,说不定这次就能借机把这个赵副主任给拿下去呢。”

    想要那人,还得有足够的理由。

    不然哪能无缘无故就把人给撸下去?

    省里的梁主任早些时候帮了那么多忙,和赵副主任只怕是没办法楚河汉界划分清楚,真要是这样,到时候怕不是还要保上一保。

    陈秘书的想法,不免有几分一厢情愿了。

    就像是他觉得可以从军区筹钱一样,想法很美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可不是那回事。

    “这件事等吴政委回来再说也不迟。”

    陈秘书不是长缨肚子里的蛔虫,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听到她这么说拍胸脯保证,“没事,就算政委不同意,我们团长也会答应的。”

    长缨心里头想着事,没怎么留意。

    她原本没打算跟平川市那边借钱,只不过非要二选一的话,那长缨还有另外的选择。

    电话打到了广州,梁明玉年前听说了长缨调任的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联系上了。

    “你要是需要钱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干嘛非要找那个姓林的借。”

    洪山外贸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家底,再加上和美国建交后对外开放,现在外贸的声音不要太好做,每天来来往往都是钱。

    别说是借了,给长缨钱都不是问题。

    “外贸公司是县里的产业,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总不能给我哥挖坑吧?回头你帮我跟林先生联系下,就说我找到了一个投资的好项目,问他要不要投资。”

    梁明玉稍有迟疑,“那要透露你的身份吗?”

    那个林生很聪明的,就算不透露他大概也能猜得出几分。

    “他要是问就说,不问就不用说。”

    “那成,那我跟他联系。”

    长缨又是交代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下午的会议并没有进行多长时间,长缨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打电话上。

    她也不知道和魏东来聊了多久,以至于秘书来敲办公室的门时,长缨下意识地看了下时间,竟然已经五点钟。

    一旁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着魏东来电话里提到的内容。

    “那成,等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了,你让几个同事来这边一趟,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回头你来金城,我好吃好喝招待。”

    “你欠我的人情多了去了,到时候再说。”

    杨秘书看着浅笑轻盈的人,觉得这种神色出现在领导脸上都有些不能置信,他这两天看到长缨各种“面孔”,唯独这种轻松不曾看到。

    “怎么了?”

    杨秘书回过神来,“刚才省里的梁主任打电话过来,说是想邀您去家里吃个饭。”

    “我刚来就麻烦省里的领导这不合适,梁主任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头再负荆请罪,我今晚还有别的安排。”

    长缨的拒绝让杨秘书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给省里领导面子,这合适吗?

    “给我安排下车子,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杨秘书问出口觉得这似乎太生硬了些,他连忙补充,“时候不早了,现在出去……”

    “去烈士陵园。”

    杨秘书再度愣在那里,烈士陵园。

    去那里做什么。

    “去准备吧。”

    长缨并不害怕得罪省里的领导,如果就这么一件事就把人得罪了,这个省领导大概是白给的吧。

    只不过杨秘书这边安排车子却也要想说辞拒绝省里。

    他万分为难,却不想那边刘秘书倒是格外好说话,“那行,你跟着一块过去也有个照应。”

    杨秘书连忙应下,挂断电话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刘秘书这是早就想到了?

    他怎么现在还云里雾里没搞明白呢。

    长缨去烈士陵园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遍了两个家属院。

    赵春生听到这消息嗤之以鼻,“要我看她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这里故弄玄……”

    这话还没说完,金城市革委会常委班子的二把手就被迫吃了一杯酒。

    辛辣从眼睛到鼻腔再到嘴里,赵春神目瞪口呆的看着父亲的这位老部下,“梁叔叔,我……”

    “她拿着鸡毛当令箭,那你呢?”

    说傅长缨瞎胡闹,可满金城来找,又有谁比眼前这个更胡闹?

    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团。

    “你以为她去那里做什么?你给我回去好好想想,想不明白,你这副主任也别干了。”

    赵春生听到这话慌了神,“梁叔叔,您可不能不管我,我没爹没娘的,就您一个亲人啊。”

    他的眼泪跟及时雨似的,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会议室里颐指气使的人此时此刻却是跪在地上,抱着梁主任的腿。

    这般情况早已经司空见惯,只是梁主任这次却格外的没耐心,一脚踹开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对我亲儿子都没你这么照顾。”

    他还好意思提他死去的爹妈?

    梁主任的爱人匆忙把人给扶起来,“有话好好说,老梁你冷静点,你心脏不好不能这么折腾。”

    “都是我混账,梁叔叔您别……”

    梁主任最不耐烦听到他的话,“给我滚。”

    “小赵你先回去,回头咱们再说。”

    赵春生也不知道这位大领导究竟哪来的火气,还都撒在了他身上。

    他赔笑着离开,只是等走出这边小房子,赵春生脸上满是冷笑,“混账玩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竟然跟他玩这一套。

    真要是闹个鱼死网破,到时候可别怪他翻脸无情。

    ……

    梁主任家。

    满桌子的饭菜却是吃不下。

    刘秘书站在一旁,正想着要不要离开,忽然间听到姑父那有些疲惫的声音,“坐吧,陪我喝两杯。”

    刘秘书多少有些迟疑,就听到梁主任的爱人章敏开口,“坐下吧,你们爷俩喝两杯,我去看晓鸣功课怎么样了。”

    刘秘书目送人进屋,想起姑母跟姑丈还没离婚时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然而亲人给与的招待还不如这位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人。

    也难怪后来自己被姑丈安排工作,姑母骂自己小白眼狼呢,他还真是白眼狼一个。

    “你再把上午开会的事情跟我仔细说说。”

    刘秘书不假思索,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良久,他听到领导开口,“你觉得种甘蔗可行吗?”

    他们这里之前从没有种过甘蔗。

    刘秘书想起会议室里那张冷静沉着的面孔,那是整个金城市革委会领导班子里一抹不同寻常的颜色。

    他也不知道能否带给这座城市什么新鲜血液。

    然而就在那一刻,甚至此时此刻,他都被长缨说服了。

    “既然市里的傅主任能提出来,或许真的可行呢。”

    梁主任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知道为什么傅长缨会被安排到这里吗?”

    “工作调动嘛,她搞经济一向有一套。”

    “是挺有一套的,听说在平川做的很不错,要是继续做下去也理所应当,可她还是被调走了,大好的江山就成了别人建功立业的本钱。”梁主任笑了笑,“要我说,老胡也真是糊涂了,他那女婿在报社当个动笔杆子的也就罢了,一步步送他上去当主编当总编当社长,现在竟然胆大包天安排到市里去。”

    刘秘书也听说了这事,“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

    “呵,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傅长缨能把人管得住,他没什么根基的能把人压得住?一群副主任常委凭什么听一个书生的话?不过谁让人家老胡站对了队呢。”

    梁主任呵呵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已经到了梁主任这一步,再往上走那就是进入中央。

    可是中央的形式比地方上更复杂。

    起码眼下,梁主任并没有什么机会。

    “不过当初的平川不也一穷二白吗?傅长缨当年能把平川建设起来,现在未必就搞不起金城。你说呢?”

    刘秘书灌了一盅酒,脸上都贴上了一层薄红色,“姑父,有什么话,您吩咐就行,我听您的。”

    “我就说,你是你们老刘家的希望,最有出息的那个孩子。”梁主任身体不好这些年很少这么喝酒,他放下酒盅,“你跟着我也就这样了,将来就算当基层去历练,撑死了也出不了咱们省。现在你还有一个机会,给自己博一个更好的前程。”

    刘秘书觉得自己不胜酒力,心脏似乎在太阳穴那里砰砰的跳,他听到梁主任开口——

    “傅长缨这次是一个人来金城,她原本那个办公室主任留在平川读书,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她身边现在缺个可靠的人,你去给傅长缨当个办公室主任,跟着她历练几年。”梁主任眯眯眼睛,“她是个有拼劲的,混得好了能带你出去,要是她混不出来你也能再回来。”

    “你为人处世我倒是放心的,可怎么搞经济,你不懂我也不懂,咱们都不懂。”

    “现在中央说了,要搞经济搞发展,傅长缨虽然不讨上面喜欢,可只要她能把经济搞起来,那她就还有前程。你跟在她身边多学习学习,有了经验将来自己也能主政一方。”

    “你要是不乐意,那就当我没说。”

    刘秘书看着在那里夹菜吃的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颤抖,“谢谢姑父为我百般考虑,我,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有魄力,大丈夫就该这般杀伐果断。”

    梁主任给这个侄子斟了杯酒,“一仆不侍二主,往后要当她的办公室主任,那就不用再跟我说什么,一心一意跟她干就是了。”

    刘秘书热泪盈眶,“好,我听姑父的,往后一心一意跟着傅主任干,肯定不会给姑父你丢人现眼!”

    缘分总有结束的时候,既然此处不留爷,那他就去给自己博一个前程。

    再不看人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姗姗来迟的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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