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则倒水的动作一顿,错愕了几秒钟后又稳定下情绪,语气仍是自然,“没事,以后想吃再和我说。”
施浮年僵硬地扯下嘴角,放下左耳后的头发,半张脸藏在黑发后。
天然的屏障阻碍了秦修则与她的对话,施浮年给右边的人使眼色。
谢淙依旧面无表情,但看懂了她什么意思,站起身准备告辞。
他先她一步出门,付如华拽住施浮年大衣的袖子,唇线绷直,“你再和谢淙聊聊你哥公司的事情……”
施浮年听得眉头直皱,甩开付如华的手,径直走向洋楼门口停放的那辆宾利。
但走到一半又被秦修则拦住,“朝朝,要不是今天谢淙提醒,我都忘了我还没有给你们礼金,钱我转到你账户了,你查收一下。”
寒风呼啸,施浮年穿得单薄,冻得她十厘米的鞋跟都在发抖。
施浮年缩了缩肩膀说:“他今下午是在开玩笑的,你不用当真,我们没收过礼金,等一会儿到家我退给你。”说完便与他告别,快步拉开宾利的车门。
刚一坐进副驾,身体就被暖气包围,施浮年脱下大衣后系上安全带,又搓一搓手,屁股还没坐热,就听主驾驶语气微凉,“和你前男友叙完旧了?”
“前男友?”施浮年一头雾水,视线探向他,“你说秦修则?谁和你说他是我前男友?”
大学时关于她和秦修则的粉色流言很多,青梅竹马、成绩拔尖、相貌登对……诸如此类的爆炸性话题落在她头上。
她当时不屑于去解释,却没想到在几年后又被扣上一顶帽子。
谢淙的侧脸藏于夜色中,分辨不出神情,施浮年身体坐直,古怪地看他,“我以为你不会信这种传闻,看来你也挺俗。”
谢淙瞥她一眼,心情仍旧莫名不爽。
施浮年转过身盯着他,“你还欠我件事。”
他单手搭着中控,听她道:“二十分钟之内回到家,我今晚还有工作要处理。”
谢淙握紧方向盘,脸色沉得像堵泼了水泥的墙。
十五分钟后,黑色宾利停在景苑别墅前。
施浮年解开安全带,临下车前,她扶着车门说:“我没谈过恋爱,没有前男友,我当初也说过了会遵守协议,不会婚内出轨,你不用怀疑揣测我。”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车内又变得寂静,冷气流快要凝结成雪,花青色的天挂着一镰弯月。
谢淙松一下领口,回想起那份白纸黑字的结婚协议。
作为商人,用钱来换一场看似和谐,可实际暗流汹涌的婚姻,应该是谢淙做过最亏本的一笔交易。
他和施浮年本就是两条没有交集的河流,却因那晚的针锋相对被彻底捆绑在一起。
但深究下来,又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
回忆起十二月初,黎翡刚回国,一行人去清吧喝酒。
谢淙路上堵车,姗姗来迟,刚一坐下就被闻扬灌了杯威士忌。
酒劲太冲,一团火霎时从胃烧到头,他抬手揉一下太阳穴。
听闻扬又开始讲与他前女友的辛酸事,谢淙只觉得耳朵疼。
他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双眼直直盯着头顶的金色吊灯,过一会儿又窥向人影稀疏的吧台。
双眼被微醺醉意蒙上一层雾,他隐约瞥见一个女人在点酒,单看背影有点眼熟。
目光紧跟在穿着深色长裙的女人身上,直到她停在自己斜前方的卡座前,转过身,他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高挑清瘦,乌发红唇,细碎灯光投射在她身上,衬得笑容越发明艳。
他单手撑着太阳穴,听着她与朋友的交谈声。
“我再也不会跟着陆鸣非去出差了,住的那个破酒店,窗帘都快掉下来,我怀疑陆鸣非把我们放在垃圾堆,自己跑出去住五星级。”宁絮冷笑一声,“公司早晚有天毁在他手里,我得计划着辞职了。”
施浮年抿一口莫吉托,明明不含酒精,可面上已经被空气中荡漾的酒气熏红。
宁絮将那杯棕色的自由古巴一饮而尽,口腔里迸发着碳酸饮料的气泡,“就没见陆鸣非靠谱过几回,算了算了,不聊他了,说说你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和你那个相亲对象进度怎么样了?”
施浮年单手撑着下巴,纤长漆黑的睫毛压下来,“不怎么样,我不想和他结婚。”
宁絮眨眨眼睛,“啊?为什么?那个人条件不是还挺好的吗?”
施浮年给宁絮看过谢淙的家庭条件和照片,人长得好看,家里有钱,两个人还是大学同院的同学,也算知根知底,宁絮不明白施浮年为什么不想和他在一起。
宁絮放下酒杯,头顶的光晃眼,她双眸往暗处一转,视线落在施浮年斜后方卡座的几个男人身上。
坐在中间的男人神情恹恹,但五官依旧俊朗凌厉,骨节分明的左手搭在沙发上,墨色袖扣压着白玉似的腕骨。
宁絮愣了一会儿,眼前那张脸与前段时间见过的一张照片重合,趁着施浮年说话前,宁絮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唇,食指竖起,“嘘。”
施浮年正愁找不到人吐槽她那个相亲对象,好不容易等宁絮出差回燕庆,这人却堵着她不让她张嘴。
她心一横,把宁絮的手推开。
施浮年看着清醒,但脑子已经醉了,讲出来的话一点儿都不带拐弯,“你拦着我干什么?我偏要说,我要是嫁给谢淙,我就和他姓。”
宁絮一副想活宰了她的样子,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咬她,“你……要不要看看后面坐着谁呢?”
施浮年怔愣一阵,有些迟钝地转过身。
夜盲症又作祟,她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身后昏暗的灯光,眼前的那张脸渐渐褪去雾气,清晰起来。
一瞬间,施浮年那根本不存在的酒劲彻底消失,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斜后方卡座的四个人她都认识,且一个比一个熟,不过最熟的,当属中间那位离成为她新婚老公仅剩一步之遥的,脸色铁青的男人。
看来这婚是彻底结不成了,施浮年心想。
闻扬是四个人里最能说会道的,看她转过头,脸上勾起不怎么着调的笑,冲她打了个招呼,“挺久没见了啊,施浮年。”
也许是酒馆内刮起了一阵冷风,冻得她脸颊僵硬到提不起一点唇角弧度,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乌龙过后,施浮年没了继续喝酒的心情,等宁絮品完那杯尼格罗尼,便立刻拉着她离开。
走出清吧的那一刻,施浮年觉得自己像一条扎进水里的鱼,彻底活了过来。
不仅是她觉得有点窘迫,就连宁絮这个局外人都想挖个洞把自己和施浮年埋进去。
施浮年把她和谢淙的往事给宁絮简单讲了一下,又缓缓道:“其实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想嫁,就这样结束也挺好的。”
宁絮点一支女式香烟,看着施浮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想酝酿一些安慰的措辞,可都化为虚无泡影,最后只是无奈说了句,“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走,回家吧。”
不过,木已成舟这个词在施浮年身上并不适用。
清吧内,卡座间,闻扬不再追忆当年被前女友甩后的痛苦与无措,反而是开始逼问阴着脸色的谢淙,“我想不通施浮年为什么讨厌你,你大学的时候在私下招惹过她?”
谢淙没了耐心,“你们不是高中同学?那么熟怎么不去问她?少烦我。”
闻扬双手插兜,头头是道地分析,“你们两个就是典型的磁场不和,就算在一起也是怨偶,早晚有一天会离婚,及时止损吧。”
谢淙的视线探向一直没说话的徐行。
徐行像被戳中了什么痛点,拧一下眉,“你能少说几句吗?”
闻扬轻叹口气,瞥一眼徐行无名指上的婚戒,“少说话不就要多喝酒?我哪敢多喝?醉了也没人管我,啧啧,哪像我们徐总,结了婚的就是不一样,有家室的就是不一样,都不用景亦喊,自己就眼巴巴往家里跑,是不是坐不住准备回家了,徐总?”
徐行依旧是冷眉冷眼的做派。
谢淙忽然觉得周遭怨气太重,压得他呼吸困难,他起身去外面透气。
隔天,谢淙回了趟老宅,被易青兰问起和施浮年相处得如何。
原本想让易青兰别再撮合,可耳边响起施浮年那句尖酸刻薄的话。
下一秒,眼前又浮现毕业典礼那天她意味深长的一个目光。
不想嫁给他吗?
那他偏要和她产生纠葛。
易青兰见她不回应,又问了一遍。
谢淙鬼使神差地说:“大学的时候我就挺喜欢她的。”
易青兰古怪地看着他,“真的?你别骗我。”
谢淙打小坏心眼比家里的筛子孔还多,易青兰压根儿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真,比您书房里挂的画还真。”
易青兰仔细一想,当初让他去相亲,他不是说工作忙就是说腰酸腿疼,结果告诉他那姑娘是施浮年,第二天接着跑去和人家见面,一点也不矜持。
谢淙又添油加醋道:“我现在也挺喜欢她。”
于是,有关谢淙喜欢施浮年的传言,甚嚣尘上。
——
谢淙走上二楼,卧室没人,但衣帽间有音量不高的说话声。
“不能钻进衣柜知道吗?你掉毛太严重了,等过几天我带你去趟医院看看。”
他放下手机,折身迈进浴室。
施浮年抱着kitty从衣帽间走出来,室内暖气足,她只穿了一条很薄的真丝吊带睡裙,站到窗前,发现谢淙正裸着上半身回消息靠在床头。
他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上衣就收到了条工作微信。
施浮年移开眼睛不看他,灌了杯水吞维生素a。
等他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施浮年见他还没要穿睡衣的意思,忍不住说:“你能穿上衣服吗?”
谢淙抬眸盯她,看她眼神躲闪,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我喜欢裸睡。”
施浮年的太阳穴直跳,“你之前怎么不说?”
她锁骨前的那块白腻皮肤晃得他眼疼,谢淙压一下睫毛,“那不是还不熟吗?”
“我们现在很熟?”
“一般,所以我现在是半裸,不是全///裸。”
施浮年张了张口,但她做不到他那般没脸没皮,想说的话折在空气中,一时无言以对。
巧的是,宁絮刚给她转了条公众号文章,标题为:爱全///裸睡觉的男人有这七大特征!你都知道吗?!
宁絮:【我前男友就喜欢裸睡,和我谈的时候裸到他前前前女友床上去了。】
施浮年安慰她一会儿,又问她:【那爱半裸的男人有什么特征?】
宁絮:【裸上身还是下身?裸上半身是勾引,裸下半身是发///情。】
宁絮:【你老公是勾引你还是发///情了?】
施浮年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打量他优越的眉骨,回一句:【应该是发癫了。】
她关掉手机,在浓浓夜色中合上沉沉的眼。
过去的施浮年总要在床头点一盏小灯,现在她已经能接受黑黢黢的睡眠环境,也适应了身边有个人与她同床共枕。
她的口鼻被裹在蚕丝被里,闻到了谢淙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与理科班某些恶臭得衣服上全是黄色油脂的男生不同,谢淙一直很干净,与他擦肩而过时,施浮年总能嗅到微凉的薄荷香。
几年前的施浮年猜不到的是,未来他们会同居,她身上也会渐渐沾染了那股纯净清爽。
“施浮年。”
他在她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将她从回忆的洪流中拖拽出来。
“我也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前女友,不会出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