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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她面色几变,缩手意欲挣扎, 他却已率先放开了她。


    眉峰微冷, 派漠然,方才的温柔撩拨, 不过是场令她放松警惕的戏。


    他捏着过的地方, 被压出了浅浅红痕, 她耳根胭红未褪, 苍白的唇已是微微抿起, 眼底有那么瞬间,露出些许灰败的颜色。


    这是个伤疤。


    狰狞疤痕, 几乎缠绕了半个手腕,从伤疤的深度来看,可知当初伤得不轻。


    这是她当年被人欺辱的印记, 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 她当年是多么懦弱无能。


    这些年来,她用玉镯掩盖伤痕,没有人知道她心里藏着的隐秘过去, 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何她如此执着于权利和地位。


    青钰闭了闭眼, 声音微哑:“你都看到了,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有些人, 披着华贵的外衣,看似光鲜亮丽,不可世, 实际上,身疤痕,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


    青钰侧过脸,不再看章郢。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画面又浮现在眼前,被人追逐的她,将她护在身后的夫君,对方猖狂的狞笑声。


    ——“小美人,还不识相地从了我们大人?你跟着这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只不过会害了他。”


    君延握紧了她的手,冷笑道:“我的夫人,自然只会在我身边。她岂是你们可以肖想的?”


    美人落入寻常百姓家,不过只会给人招致灾祸,他后来,当真是被她给害了。


    章郢忽然问道:“疼吗?”


    青钰抬眼,却见他面容逆光,面上神情难辨,此刻语态已是缓了下来,甚至带着丝自己也未曾觉察的温和。


    这男人,对她总是不客气,事后又会给她点甜头尝尝。


    章郢看着她的疤痕,低声道:“没有人会没有伤口,但是,伤口会愈合,没有什么走不过去的,你可明白?”


    青钰望着他,眼神微微有了波澜。


    她没有说话,只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的杂草。


    指尖用力扯,草根被她从泥土里拔出,惹了满手灰土。


    “你觉得我是走不出去,才不想给你看么?”她玩弄着那扯就断的小草,语气轻嘲,慢慢道:“我早就无所谓了,若我曾经不受些伤,也不会有今日的我,我倒是有些感谢当年对付我的那些人。”


    口是心非。


    章郢看着她,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她或许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此刻的神态,并不像是释然之人。


    他不动声色,微微动了下唇角,问道:“这些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她丢开手的草,抱膝坐着,将下巴搁到膝上,漫不经心道:“皇兄需要我,他也知道,我需要他,这些年我每日战战兢兢,就怕下刻突然死在了哪里,日子晃就过来了。”


    他静静坐着,长腿微屈,手肘闲闲搁在膝头,鬓边碎发随风微微拂到脸上,双深沉的黑眸,不含情绪地看着她。


    不知在打量什么,他又道:“世人都言你难对付,何故如此,平白得罪那么多人?”


    她闻言微挑唇角,理所当然道:“我是长宁公主,自然不能给他们好脸色,否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不死的,会越发肆无忌惮,他们会想:长宁不过是介女流之辈,又是先皇后之女,如今母族衰落,无人庇护,不过是个懦弱可欺之辈,不足挂齿。这官场人人欺软怕硬,媚上欺下,我想在站稳之前搏得良机,他们越是怕我,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我冷酷残暴,心机深沉,捉摸不透,那么他们才不敢随意出手,哪怕出手,也会不遗余力,轻易露出底牌。”


    譬如她刚来此地,便当着所有人之面,将个女婢打得奄奄息,此为立威,告诉他们,她长宁性格冷酷,杀伐决断。


    再耍得那群地方官员叫苦不迭,个个将她视为活阎王,唯恐她发起疯来,杀了他们。


    后来要见章郢,她并不急于逼迫,而是用章绪逼他亲自来找她。


    此计确实有效,但青钰看低了章郢,在他那里吃了暗亏,可那群青州官员,却越发不敢得罪她。


    以至于,她杀刘群杀得十分顺利。


    今日来抓“喆”,除却时盛怒之外,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她并不笨,她平日深居简出,身侧高手众多,若杀她之人不是章郢,那她想要查出是谁,便要给对方提供合适的机会。


    这里适合埋伏,人多眼杂,她弱不禁风,侍卫分散,岂不是绝佳的机会?


    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而已,青钰并不介意。


    她笑容清淡,诸般心思在脑闪过,并不知章郢此刻垂下了眼睛,眸底情绪难辨。


    她说完,转头瞧他,好奇地问道:“你呢?我当初以为,平西王府迟早会被削藩,你怎么回来了?”


    世人都知,平西王世子云游多年,后来若非他及时回来,平西王府恐怕早就彻底没落了。


    平西王沉疴在榻,王妃母族日渐衰落,王府其他公子年纪尚轻,当年先帝在驾崩前,是铁了心想铲除这心头大患。


    章郢垂下眼,很快地掩住眸底寒光,掠唇微微笑,“与你倒也相似。”


    之前还在互相信任,不久又争锋相对,这才过了多久,此刻两人竟破天荒地坐了下来,在这片偏僻角落里闲聊。


    青钰笑了笑,“说句肺腑之言,若你我能认识地更早些,或许会合作得更加愉快。”


    要是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能遇见他,她应该会少吃很多苦头。


    今日是有他在保护她,可从前那些年,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风送来微甜的花香,空气流动着如水般宁和的气息。


    章郢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只道:“累了么?”


    她微微愕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到了此处,只轻轻摇头。


    章郢说:“你从破庙回去之后,想必日夜操劳,不查出刺客决不罢休,也因骨灰之事,多日未眠。”


    青钰又抬头看他,惊奇道:“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猜的。”


    “……”她有些哑然。


    他这都能猜到?


    他看她神态古怪,不由得笑,眼尾微微勾,端得是潇洒俊朗,为她解答道:“你眼下青黑甚重。”


    青钰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还未触到脸,手腕又被他捉开,他低声道:“先把手搽干净。”


    她满手污泥,是方才心不在焉之时,随意在地上刨的。


    青钰尴尬地收回了手,章郢又伸出手来,从袖拿出自己的帕子,干净的手指虚虚夹着那方青色蜀绣锦帕,递到她的面前来。


    天青方帕,衬得他的手五指修长,指腹有若隐若现的薄茧,掌心带着股干燥的温暖。


    青钰接过帕子,慢慢去擦自己的手,睫毛微微抖动。


    她的心,忽然暖了暖。


    ……


    而在另边,苏儿在刺客出现的瞬间收到信号,飞快地上了方才公主所乘的马车,手刀干脆地落下,将正要惊叫的章绪劈晕过去,宋祁那厢已从混乱的人群之脱身,走到马车边,低声道:“公主已成功藏身,你可以出来了。”


    苏儿闻声,掀开帘子瞧了瞧,才提着裙摆,缓慢地走下了马车。


    众目睽睽之下,她扬声下令,“给本宫拿下所有刺客!”


    长宁公主身边的侍卫,与其说是侍卫,倒不如说是支精锐兵马。


    这些人,都出自当年直接效力于先帝的左右龙武军的飞骑七营,以及天子亲检的北衙禁卫,后来因故退出军队,暗集合训练,成了队极为精锐的暗卫,部分赠给长宁,用以保护公主安全,可见天子对她之溺爱。


    加之长宁公主有私设府卫之权,比起那些公子哥世袭的羽林屯兵,公主府的府卫却能更压筹。


    是以,在百姓之抓刺客虽难了些,但要做到,也易如反掌。


    方才章郢前来调遣过次侍卫,但那些并非是真正的精锐,此时此刻,暗埋伏的所有侍卫才真正开始全部出动,手的长刀锋利无比,势必不会放过任何人。


    这是他们事先早就设好的局,若刺客另有其人,那么定不会放过这个最后刺杀公主的机会。


    苏儿会假扮公主,吸引所有刺客的注意力,并将刺客引到此地来。


    他们早就设下天罗地。


    ……


    宗临跟着世子爷来府之前,便听说是长宁公主在此包围,他立刻便没了胆子,又是假装摔跤,又是各种装病的,但装来装去,终究未能瞒过世子慧眼,俗话说得好,狗急了还会跳墙,宗临被逼得急了,也顾不得其他,所幸在出发前猛灌了几坛清水,才行至山脚下,便憋得不行。


    他自小跟在章郢身边,章郢早就看出他心里有鬼,但此时此刻,那涨红的脸,咬得死紧的牙根,以及紧绷的身子,透露出并未作假的痛苦,章郢也没有让他憋死的道理,更不指望此人还能起到什么作用,索性让他寻个地方先去小解了。


    宗临那厢小解完,又想着瞒天过海,于是在原地耽搁许久,才优哉游哉地往山上漫步,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悄悄靠近府,谁知便听见阵刀剑相接的声音,面前人群混乱,有人在喊着“保护公主,活捉刺客”,宗临听,心大骇,连忙闪到边去,四处搜寻着世子的身影,谁知世子尚未找到,便看见抹熟悉的背影,袭白衣,眼神凌厉。


    但仔细听来,这说话语声又有些奇怪,不像是长宁公主的声音,宗临虽只和长宁打过次照面,但在暗时常偷窥,对她的声音万分熟悉,他又仔细听了下,还是觉得不对。


    此人不是长宁!


    但,她不是长宁还能是谁?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两个长宁不成?


    ……等等,两个长宁?


    宗临脑海遽然闪过那夜幕,霎时起了身冷汗。


    那夜,僻静素雅的小院,独自沐浴的女子,她惊恐尖叫时的眼神。


    如今细细回想,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堂堂公主沐浴,为何无人近身伺候?若她当真换了庭院迷惑刺客,那为何府侍卫都集在另处?那夜出现在她身边的侍女,宗临平日却从未见过,并不像长宁的亲信。


    宗临心底沉。


    宗临直潜伏在暗处,不动声色,直到所有刺客被活捉,场面被控制下来,他才悄悄地在草丛里挪动,寻找世子的身影,几处地方他都仔细打探过,趁着此刻无人注意他,宗临悄悄潜入府,四处搜寻了圈,无所获,正想着世子会不会已经打道回府,打算原路返回之时,才瞧见处草丛似乎有点不对劲。


    杂草掩映了大部□□形,虽地形隐蔽,可宗临还是不难发现那里藏了人。


    宗临靠近了瞧,心底便是喜,没想到世子爷居然藏在这里,他狂喜之下靠近,正要将自己刚刚发现的秘密尽数倾述而出——


    “世……”


    “嘘!”章郢抬眼,冲他比了个手势,目光掠向边。


    宗临顺着他的眼神朝那处看去。


    便见长宁公主袭白衣,正伏在边的巨石之上,右颊枕着手臂,眼睑低垂,日光穿越树梢透射进来,给睫毛打了层淡淡的阴影。


    她正睡得香甜。


    第二十六章


    见到这个货真价实的长宁公主,宗临彻彻底底, 确定无疑了。


    确实有两个长宁, 而直以来,是他弄错人了。


    宗临心底五味杂陈, 只想急切地朝世子倾诉这切, 告诉他, 他直以来怀疑的女子, 未必不会是直在找的夫人。


    可话到喉头, 宗临又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扭头看向长宁。


    美人微低螓首,长发散落在肩背之上, 睡颜疲倦而安然,少了平日里凌厉气场,便好像冲破了封印般, 她那对秋眸黛眉, 瞬间鲜活了起来,芙蓉如面柳如眉,倩影婀娜, 无限婉约,恰如副泼墨绘制的美人午憩图, 意象暗藏, 传递出言语所不及的神韵来。


    如此幕, 怎可说不似曾相识。


    当年那小姑娘镇日精力旺盛,总缠着世子陪她玩儿,有日实在烦得世子没法子了, 便将她关在书房外,她独自人,实在无聊,便跑去怡春院找那花魁玩儿,世子后来亲自寻来,那花魁夏春也寻不着她的踪影,两边仆从四处搜寻了圈儿,才发现这丫头,抱着酒坛子,早就在花丛里睡得香甜。


    花瓣儿落了她满身,眉心点娇蕊,宛若雪寒梅,衬得她清艳娇媚,容姿无双。


    如此可爱,连宗临都忍不住瞧了夫人好几眼,谁知世子爷却不肯怜香惜玉,抱她回去之后,待她酒醒,又好生将她教训了顿,非要她深刻地承认错误为止,最终扛不过她床笫之间的撒娇耍赖,又让她逃过劫。


    转眼三年,当初的切,回忆起来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世子思念夫人,宗临又何尝不想念那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易碎,没有人是成不变的,譬如他们,三年来,手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的鲜血,那清雅如莲的少年郎不见了,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又怎会苟活于世呢?此时此刻,无需任何言语,无需任何理由,切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切早已不言而喻。


    宗临张了张嘴,又落寞地低下头去,又想到什么,飞快地抬头看了眼世子,复又垂首,复又抬头,垂在两侧的手已紧捏成拳。


    章郢只凝视着青钰的睡颜,眉目透出丝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


    手指微抬,隔着虚空,他细细抚摸着她的眼角,那是双疲倦的眼睛,撑起她全部的威严,旦睁开,总是如此地尖锐透冷,好像这双眼睛的主人,也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的小姑娘啊。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他的夫人,应被保护在富丽堂皇的宅院,快乐无忧地长大,永远如此善良,她纯粹的笑容即便是在这个黑暗的世道之,在这个人人为之拼却性命算计的美好江山之,亦是最美丽的至宝。


    他想起年少时对她的告诫,他那时,自以为阅历老成,凭着少年心性,告诉她:这世道哪怕再不如人意,人活世,风骨和初心亦是不摧不折,身死骨焚,亦不毁灭。


    章郢后悔了。


    后悔教她与这世道抗衡,至今背负这么多罪孽,后悔没有早点认出她,没有早点陪在她身边。


    怪他吗?怪他,见面不识,屡次刁难,甚至痛下狠手。


    她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唯独吝于伸出援手;她的底线,他亦摸索得清清楚楚,却借以利用,毫不手软;她的性子冷漠高傲,旁人不懂她的难处,可他也不曾主动去懂。


    若不是那伤疤,他又还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去?


    章郢心底微微刺痛,狠狠闭眼,心潮狂掀不止。


    “公主!公主!”


    外面遽然响起宋祁的呼唤声,随即凌乱的脚步声逼近了来,青钰美梦被扰,已有转醒迹象,宗临反应极快,连忙闪到树后,抄小路遁逃了,那厢宋祁已包围了此处,见公主在此安然无恙,心底大石总算落下。


    青钰伏在巨石前,茫然地揉了揉眼角,四下环顾,抬眼,便撞上章郢漆黑的双眸。


    她有些窘然,撑着巨石起身道:“本宫方才困得睡着了,你倒也不叫我下。”


    边这样说着,边暗忖,自己的睡相应该还不算难看,应该没有做什么颜面丢尽之事。


    章郢就这样看着她,眸温淡,倒映着这方树影白光,深沉冷漠尽数消失,只余汪春水,掠起阵阵波纹,悠悠晃荡。


    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什么,青钰怀疑自己眼花了,还待细瞧,他却已掠开眸子,也站起了身,微微笑,看似并无什么不妥,“臣怎么敢打搅公主清梦?”


    ……这是在暗说她凶吗?


    青钰低咳了声,虽是如此,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小憩片刻之后,精神确实好了许多,罢了,她也懒得和他逞口舌之利了。


    现在还有正事要处理。


    青钰转开目光,边的宋祁连忙上前,略抬手,身后的队持刀侍卫便押着几个看似是百姓的麻衣男子上前,往她跟前狠狠踹,逼得他们跪下来。为首侍卫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已悉数控制刺客,共数十人,生擒三人,斩杀六人,人自尽。”


    此人嗓音粗砺,像沙子刮过,双臂粗壮,孔武不凡,通身杀意凛然。


    看便不是善类。


    章郢头次近距离打量这传言的公主亲卫,更是仔细地瞧了眼,淡淡在心里评价:身手不凡,做事利索,绝非朝夕可训练而成。


    飞骑七营的精锐,名不虚传。


    天子和朝廷练出来的人,都冰冷得如同杀器,长宁掌控这样的危险人物,看似是有了武器,但神兵锋芒过甚,也会反噬主人,更像是种束缚。


    想到这些,章郢不由得微微转眸,晦暗的目光落在青钰的身上。


    青钰此刻已蹲下身子来,冰冷的手捏住那刺客的下颌,抬起他的脸仔细看了看——脸上多处刀疤,皮肤粗糙,可见多年承受风霜;眼神冰冷,带有杀意。


    可见,是专门蓄养的杀手。


    “倒是点有意思了。”她手指微微用力,锋利的指甲嵌入那人的喉咙,掐的他嗓子发出细碎的呻|吟,青钰拂袖起身,又冷淡问道:“可查出什么?”


    宋祁方才已经彻底派人调查过了,闻言上前道:“禀公主,臣方才查看了那些刺客的尸体,有新的发现。”


    他站在青钰的侧面,这上前,便与章郢挨得有些近了,宋祁在注意到章郢之时微微滞,随即不动声色地往边上儿挪了挪,弯腰去扯破地上那刺客的袖子,冷笑道:“这些刺客胳膊上都带有黑刺纹身,可见是专业的杀手,属下命人将他嘴堵上,也是为了防止他自尽,之前生擒几人,舌下俱藏有毒囊,可见是专门蓄养的死士。而能养得起死士的家族,又能有几人?”


    青钰不置可否,“继续说。”


    宋祁站直了,朝她拱手道:“臣还有个想法——既然他们混在百姓之,想必百姓也是有人煽动而来的,能鼓动这方百姓,想必是当地势力。公主试想,整个青州,谁会对公主不利?”


    她杀了刘群,惹天下士子不痛快,更是得罪了废太子余党,而昔日支持废太子的大族,以谢氏族为首位。


    她弹劾高铨和章郢,是同时得罪平西王府和高家,但高家在青州的势力早在三年前就被铲除,那么只剩下平西王府。


    青钰眸子微闪,章郢瞬间明白宋祁话暗示,心底更是觉得几分玩味。


    这位宋四郎,看似忠诚,实则话处处诱导,就是想要长宁对他们下手,想必之前长宁如此冲动要杀喆,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见青钰没有说话,宋祁又蓦地转身,清冷的眸子紧紧盯住章郢,质问道:“公主在府周围遇刺,大人可有什么解释?”


    话音刚落,青钰便不假思索道:“不是他。”


    宋祁豁然扭头,难以置信。


    长宁居然……护着这个人?


    这是平西王府的人,根本不是他们这边的,公主难不成……真的与他有什么瓜葛?


    宋祁压低了声音,不露声色地唤了声:“殿下。”


    这回,章郢也开口道:“不是我,亦非平西王府。”


    此话并非对宋祁说,他深深地注视着青钰,黑眸清湛,透亮无比,话深意已无暇去揣摩,青钰撇开头,只觉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她转过头去,他复又垂目,唇边微涩,转瞬即逝。


    青钰细细思量了遍来龙去脉,对于是谁想要刺杀她,心底约莫是有数的,既然如此,便还是先打道回府,审问刺客,届时便知晓结果了。这样想着,她淡淡道:“本宫乏了,此事稍后再说,四郎,你去把刺客带下去,严加审讯,本宫即刻回府。”说完,她当先提群走上坡去,身边乌泱泱的群铁甲侍卫连忙跟了上来。


    她就这样被人簇拥着,高高在上,人流隔绝了章郢的目光,他静立原地,哂笑声,终究也跟了上去。


    章绪晕倒在马车里,此刻被秋娥掐着人,已开始悠悠转醒,之前外面乱起来之时,苏儿下了马车,秋娥便留在此地,特地护着这位小公子,唯恐他出了什么岔子。此刻见青钰来,章绪听见外面的人在唤“公主”,便立刻跳下了马车,直蹿到青钰身边来,担忧道:“美人姐姐,你没事吧?我听说好像有刺客,我方才……好像被什么人打晕了。”


    青钰伸手抚了抚这少年的发顶,微微笑道:“我没事。”见少年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自己,青钰弯下腰来,在他耳边柔声道:“你哥哥来接你了,随他回去吧。”


    她言罢,素手轻轻推,便将这小少年推向章郢那处。


    章绪撞到章郢身上,被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肩头,浑身个激灵,耷拉着眉眼失落起来。


    章郢淡淡道:“你既然喜欢他,这小子又生性顽劣,索性让他跟在你身边,也权当你我合作的诚意。”


    章绪闻言,眼睛亮,满是期盼地望着青钰,边望着,边又纳闷地想:活阎王今日是转性了?居然还要把他送人?


    青钰错开眼眸,撞上他晦暗难明的深褐双瞳。


    她忽然舒了口气,摇头道:“不必了,在我身边不是什么好事,阿绪是个乖巧的孩子,我还是希望,他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不要看见那些……不好的东西……”她想到什么,眼露黯然,可瞬息之间,她又抬起冷锐的眼角,冷淡道:“希望你没有忘记你说的话。”


    他会帮她抓出刺客。


    章郢不置可否,面对着她的目光,又还是点了点头。青钰便不再多说,转身正要上马车,秋娥却忽然唤了声“公主”,低头附耳道:“公主,苏儿方才已被秘密送回去了。”


    青钰颔首,秋娥踌躇片刻,又道:“此外,苏儿回去途,正巧撞见人,那人正是……那夜瞧到苏儿洗澡之人。”


    青钰挑眉,诧异地看过来。


    “是谁?”


    若非找错了人,怕是被撞见洗澡之人就是她了,她倒想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她的地盘,行这等孟浪之事。


    秋娥暗暗咬牙,又道:“那人苏儿虽不认得,可随行侍卫,有人是见过的,那人似乎在大人身边出现过……”


    ……啊??


    章郢的人?


    青钰猛地转身,章郢正要离去,却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眼神……深晦复杂,意味深长。


    ……她快步走了过来。


    青钰微微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磨着牙,咬牙切齿地笑:“想不到,世子表面上是个正人君子,实则暗地里,却行如此下流无耻之事?”


    章郢:“……什么??”


    说完这句话,青钰后退步,转过身去,在章郢的目光挥了挥衣袖,不带走片云彩。


    作者有话要说:  章郢(脸懵逼):媳妇儿说我下流无耻qwq


    有小可爱说男主反应不大,他不是反应不大,是后劲还没上来,现在还能勉强苟苟。


    第二十七章


    直到长宁公主的车驾消失在眼前,章郢都动没动。


    他垂袖而立, 身形僵硬地宛若个雕塑, 脑海还在回荡着方才青钰咬牙切齿的密语。


    她说……他下流无耻?


    他干了什么,怎么就下流了?怎么就无耻了?表面上是正人君子, 内里难道不是?


    若是在往常, 面对旁人如此莫名其妙地嘲讽, 章郢必不会在意这等言论, 或许还会不客气地回敬几句, 可今日,面对自己心尖上的人儿不算友好的眼神, 章郢当真是……心底五味杂陈。


    “大人?大人?”


    身后的人低声唤他,唤了许多声,章郢才倏然回神, 转身跨进了府宅邸。


    府的下人此刻都松了口气, 见章郢折返回来,忙牵了马匹出来,章郢翻身上马, 反手扬鞭,身下马儿嘶鸣声, 已疾奔下山。


    章郢回府之后, 便揭下了人.皮.面具, 快步去往前厅。喆可以嬉皮笑脸,玩世不恭,但平西王世子性子冷淡, 御下严苛,绝非好相与之人。他站在庭院之,沉声下令,“把宗临绑来,我有话要问。”世子脸色并不温和,两侧侍从揣摩着世子的心情,便拿了粗麻绳来,将鬼鬼祟祟躲起来的宗临五花大绑,扔到了章郢跟前。


    宗临上次见世子发怒,还是在三年前,隐瞒身份的世子面对切无能为力,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可今时今日,宗临再次从章郢的脸上看出了阴鸷晦暗的神色,宗临吓得心肝儿直颤,在世子爷开口之前便求饶道;“属下知罪!是属下开始没看清公主的脸,白白害世子错过夫人如此之久,还险些酿成大错……”


    章郢长身玉立,居高临下,漆黑的眸子望着他,不言不语。


    宗临在地上扭了扭,活像只巨大的肉虫子,翻滚了下两下,直到自己可以坐直了,才把扑倒在世子跟前,哭喊道:“世子,夫人至今未曾见过属下的脸,属下当初与夫人同玩耍,感情那般好,您若、若将我打得半死不活,夫人见了定会难过,您难道还想见到夫人如此伤心……”


    他不说此话还好,越是拿她做借口,章郢望着他的眼神越是冰凉透骨。


    他低头看了他许久,才淡淡道:“你以为,她还会伤心么?”


    她不会的。


    阿钰曾是个善良的姑娘,瞧见人受伤便会心疼,见人难过,她也会跟着难过,如此的善良毫不做作,不带丝伪装。在她眼里,这世上没有好人与坏人,能人与庸人,只是每个人天性不,秉性不同,他曾笑她:“相比于你,那些读圣贤书之人,怎敢妄称自己为儒生?”


    那时的阿钰会傻乎乎地以为他在夸她,兀自高兴许久,直到咂摸出不样的味道来,才知晓他这是在说反语,实则是在暗讽她头脑简单,还带着股莫名的酸意。她便跑过去抱住少年的腰,讨好道:“那……那我只对夫君好,只心疼夫君人,若我见了需要帮助之人,我便让府的下人去帮助他们,而我,只关心我的夫君吃饱穿暖与否,如何?”


    她曾是如此温暖,每个举动都让他深深眷恋,可偏偏就是这样的阿钰,如今性情大变,浑身上下没有丝暖意。


    宗临愣了愣,也耷拉下脑袋,沉默不语。章郢又说:“那夜,你究竟做了什么?”


    事到如今,宗临也不好再瞒,只好将来龙去脉,交代。得知自己在不知情为人背锅的章郢开始沉默,垂在两侧的手青筋浮起,隔了许久,他抬脚狠狠将面前的宗临踹翻了过去,泄愤般,却头次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身回了书房。


    宗临疼得龇牙咧嘴,闭上眼,却迟迟没有等到第二脚,他睁开眼,愣愣地看着世子离去的背影。


    宗临也开始……后悔了。


    ……


    章郢将自己关在书房,这关便是许多日,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在心底飞快闪过,他运筹帷幄,他与人周旋,他九死生,他得到了,又失去了……失去青钰,于他更像是摆脱了某种束缚,于是他再无弱点,成长了最强大的自己,虽下属在刻不停地寻找着阿钰,可他心里知道……找不到的。


    平西王世子尚未婚配,外人看来是如此。


    君延的身份见不得光,那失忆的孤女青钰也见不得光,有时候,摆脱种身份,当真是告别了种过去了。章郢心里清楚,周围的人也清楚,宗临亦是清楚,可没有人戳破……因为他章郢,不单单做自己,他还是藩王世子,是族的希望,他的身边,还有无数个追随者,每个人不许他在乎儿女情长。


    章郢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双目的光渐渐沉浸下来,他打开钿匣,解开画轴上的绶带,细细展开这副已经完成的画,凝望着画上柔婉的女子。


    美人凝望着他,无限温婉,无限端丽,笑容堪比春光灿烂。


    他闭了闭眼,不由自主攥紧拳头,心潮起伏。


    外面鸟鸣惊心,像是回到了曾经。


    回到曾经……


    青钰回府后支持不住,行至庭便晕了过去,意识沉浮在片永久的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终于透出了丝光亮,青钰耳边渐渐有了声音。


    是花香鸟语,是风声和脚步声,好像有人在笑闹。


    她睁开眼来。


    入目春暖花开,暖风拂面,树梢头鸟鸣啾啾,万叶千声。


    青钰环顾周,发现这是昔日她和阿延在南乡县的家。


    这处宅子,坐落在阿延精心挑选的上佳地段,依山傍水,冬暖夏凉,园种了株高大的攀枝花,花枝伸展,满树鲜红,微风吹过,那花瓣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装点了她满头青丝。


    书房小苑外,还有池鱼塘,夏日碧波粼粼,她喜欢坐在池子边喂鲤鱼。


    她的住所名叫“落霞苑”,她那时黏着阿延,不肯夫妻分房,便屡屡钻进他的被子里,久而久之,原本属于自己的小院逐渐荒废,反被她当作养花种草的场所。


    青钰慢慢地在这里穿行。


    南乡县昔日的小宅院,早在数年前的某日化为了灰烬,昔日温纯眷恋的家,成了片断壁残垣,过去的痕迹无处可寻,年岁太久,青钰不知为何自己又来到了这里,凭着模糊的记忆四处搜寻,也找不到昔日的半分影子。


    那些浓烈的爱,那些锥心的恨,早就不知所踪。


    青钰本以为自己强大到没有感情,可站在此处,始知自己仍旧深深怀念。


    不远处发出声轻响,青钰转过身,眯眼瞧去,却看见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婷婷袅袅十三余,正坐在树梢头晒太阳,身浅黄衣裙,长发散落在肩头,衬得双臂雪白,腰肢纤柔。


    此情此景,宛若相识。


    当那身紫袍的少年推门出来时,那小姑娘便开心地抱着树的枝干,慢慢从树上滑了下来,少年见了她便是眉头皱,颇有几分嫌弃,她却好似瞧不见,非要笑着凑到他跟前去,兴高采烈道:“恩人!你终于出来啦!”


    青钰终于想起,这是六年前的日。


    十三岁的她,和十七岁的少年君延。


    那时,他还未喜欢她,她却已深深地喜欢上他。


    那时,少年君延冰冷高傲,锋芒毕露,小姑娘青钰单纯可爱,傻得不行。


    她不了解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却唯独认识他,知晓这是她的恩人,于是她日日出现在他的跟前,希望这少年郎能瞧她瞧,将她放在眼里。


    可少年生性冷淡,不喜吵闹之人,此刻垂袖静立在书房门口,只淡淡将她扫了眼,薄唇冷抿,“还不让开?”


    小姑娘悻悻地让开些许,又不甘心地跟在他后头。


    少年每走步,她便走步,亦步亦趋。他偶尔会回头,发觉她这般死缠烂打,便面露厌恶,叫人驱赶,于是她又爬在他的墙头,用风筝吸引他的注意力,又讨好他身边的侍卫,惹得他身边所有人都喜欢极了她。


    他去喝茶读书,她便在屋外晒着太阳等他,他去抚琴习武,她便站在远处,踮着脚尖仰望着他流畅的身形,傻得让少年身边的侍女都嘲笑她,她却傻乎乎地继续死缠烂打。那时她浑然不知自己的傻,只知瞧了这少年便开心,瞧不到便无聊郁闷,就连少年自己,都忍不住问她道:“你就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我不喜欢人跟着。”


    她想了想,认真道:“我就想看着你呀,我不打扰你的。”


    少年冷笑:“我让你看着便觉心烦闷。”


    小姑娘不甘心,又局促道:“那……我若偷偷地瞧你,不让你发觉,你可会烦恼呢?”


    少年:“……”


    边的侍女笑了,年迈的管家也笑了,就连瞧着过去自己的青钰,也忍不住笑了。


    原来,她曾经是这样痴傻,甚至不知自己喜欢得有多鲁莽,可这样真诚地喜欢,当真是她这辈子最热忱地时候。


    她看着自己仰着张如花笑脸朝少年笑,少年偶尔也会对她露出不耐烦的情绪来,可更多时候,他也有被她逗笑,他笑起来甚为好看,后来的青钰总是同他说:夫君呀,你多笑笑好不好?我家夫君笑起来最最好看了,你不笑时,总是副冷冰冰的模样。


    少年便只同她笑,只要她有不开心了,或是闯了祸被他斥责,他总会笑上笑,给她点甜头尝尝,在她得意忘形之时,又伸手敲她脑门儿,无奈道:“你几时能长大呢?总是这般不叫人省心。”


    几时能长大呢?


    青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瞧不见她,她看着人来人往,春去冬来,年年岁岁转瞬即逝,少年的身姿渐渐抽条,他成了清雅无双的贵公子,正直果敢,受人尊敬;而小姑娘还是如既往地莽撞单纯,终究只是在家破人亡之后,才学会什么叫长大。


    好像是做了场梦,青钰看到最后,已是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睁开眼时,枕头已湿,触手冰凉。


    她竟哭了。


    青钰躺着没动,任凭鬓边湿发渐渐风干,眼睛痛得发胀,她呆呆地望着屋顶,既是遗憾,又是庆幸,遗憾的是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啦,所幸的却是……那梦在最幸福的地方戛然而止,可怕的事情不用经历第二遍。


    她忽然低低抽泣了声。


    屏风外的雪黛正要进来换掉冷茶,忽然听见这声压抑的哭泣声,手下不稳,那白瓷青花的茶盏落在地上,顷刻成了无数碎片。雪黛却顾不得收拾,慌张地跑了进来,瞧见蜷缩成团的青钰,便是呼吸滞。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看见公主哭过。


    雪黛担忧地抓住青钰的手,拿帕子细细为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公主这是觉梦见了什么伤心事,怎的就哭得这般凄惨?这么多年,奴婢也未曾见你如此伤心过,有什么事儿莫要憋在心里,仔细别憋坏了。”


    青钰侧卧在床上,紧紧地闭了闭眼。


    她这副样子,确实从未向下人表露过,做主子的需要立威,更何况是插手朝政的长宁公主,这三年来,受过再多的委屈,她都不曾哭过。


    可今日,怎的偏就,忍不住了呢?


    青钰这几日劳累太过,压力甚大,也容易胡思乱想,走了死胡同。她身子本就娇弱,如此哭,时竟收不住,直哭得身子打抖,气喘不匀,雪黛好阵轻拍她背,又是喂水又是哄的,才又让她重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雪黛好不容易哄着公主再次睡了过去,可公主醒来时那失控模样,却像乌云般沉沉积压在心头。她起身小心收拾了瓷器残渣,心不在焉地出了卧房,刚拐角,却瞧见迎面走来的宋祁,吓得手头抖,险些被碎瓷划伤了手。


    宋祁行色匆匆,满面戾色,见是长宁身边婢女,便直接问道:“公主可醒了?”


    雪黛缓慢地摇了摇头,下意识瞒着他道:“公主这几日太过劳累,直未醒。”


    宋祁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不动声色道:“这是怎么回事?”


    雪黛心底突得跳,连忙撒谎道:“方才奴婢本想将冷茶倒了,不小心摔碎了,不曾想公主睡得沉,这样也未醒,倒是将奴婢吓了跳。”她抬眼悄悄观察宋祁脸色,试探道:“宋大人可是要找公主有事?等公主醒了,奴婢再可为大人通传。”


    宋祁眸色微闪,却是不急,忽然笑了笑,低声道:“那便让公主好生歇息,事情再多,都不及公主玉体万分之。”他抬脚往前走了步,忽然微微俯身,状似漫不经心道:“我记得,雪黛姑娘,是自小就伺候在公主身边的吧?”


    雪黛微微后退步,不自然道:“是,奴婢七岁被先皇后赐给公主,便直陪着公主。”


    只是后来,那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忽然有日不爱笑了,她开始变得死气沉沉,不吃不喝,直到雪黛陪她去山上礼佛,个疏忽,便再也找不到她了。


    三年后回来的公主,已成了另幅冰冷的模样。


    宋祁微微笑,压低嗓子,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在下今日……有些事情,想要请教雪黛姑娘。”


    雪黛抬头看着他,不卑不亢道:“大人有什么事儿,直说便好。”


    宋祁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慢慢问道:“公主的病,是几时大好的?”


    雪黛瞳孔缩,连忙抬起手指嘘了声,小声道:“大人慎言!”


    ……


    知晓三年前那桩事儿的,包括随身侍女在内,至今也不超过十人。


    长宁公主刚刚回长安的那会儿,曾发疯过段时间。


    她见人便想杀,疯疯癫癫,歇斯里底,还放肆地与当今陛下作对,是以,硬生生被囚在护国寺整整两月,才恢复正常。


    世人皆知,长宁公主在外“养病”三年,正月十二在南乡县杀高平,四月十七才回朝。


    那么间这两个月,她在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是女追男,可爱小姑娘青钰死缠烂打锋芒毕露少年郎,越挫越勇,没过多久,就给她追到手了。


    男追女比较难_(:_」∠)_


    第二十八章


    那年的正月十五,是上元节。


    整个繁华长安, 灯火长明, 锣鼓喧天,亲朋结伴而出, 充街塞陌, 画舫游船, 佳人丽影, 沿河花灯铺开, 绵延数里,像是倒映着漫天的星星。


    但这样的繁华唯独不属于人。


    护国寺最高的阁楼, 长宁公主李青钰被人反绑着双手,手腕早已被勒得青紫,可她还在不住地挣扎, 任谁也摁不住她。


    她的眼睛猩红片, 翻腾地剧烈的杀意,边的雪黛想靠近又不敢,哭得梨花带雨, 不住地唤着:“公主你醒醒,我是雪黛啊。”


    窗前负手而立着位男子。


    他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不知过了多久, 才转身道:“长宁, 你恨这个世道么?”


    “你身上流着谢家的血,太后让朕杀了你,可朕怎么舍得呢?”他微笑着, 凝视着这个对他感到陌生的妹妹,柔声道:“朕知道,你和朕,其实是同病相怜。”


    ……


    “后来呢?”


    方小庭院,章郢听到此处,微微抬起了眼睑,神色平淡,看似波澜不惊,那执杯的手,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季韫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后来,今上请了神医来为公主治病,也不知用了什么方子,公主的病便好了不少,能与人谈笑,与常人无异,后来被放出来,便借着与宋太妃叙旧,进宫住了段时日,也是从此时开始,长宁公主开始插手政事,只是后来出了宫,每月旬也要入宫趟。此外,下官还发现个蹊跷事……”


    章郢抬眼,“什么事?”


    季韫拿出袖字条,展开双手呈上,边道:“三年来,公主惩处宫人无数,下官本想以此查出端倪,却意外发现……公主冲动易怒、大肆惩处宫人之时,多集在月。”


    发怒还挑着时间?


    这就有点奇怪了。


    章郢微微坐直了,眯眼道:“你是说,民间传她喜怒无常,是另有隐情?”


    季韫抬眼,斩钉截铁道:“是。”


    之前他也以为长宁是真的脾性不好。


    可若真的喜怒无常,那为何屡屡对世子让步?最惊险的那回,莫过于世子和公主初次见面那日,季韫后来向张绅打探得知,那日的长宁,是亲自拔刀杀了人,并且铁了心要灭口的。


    哪怕被挟持,正常人也只会虚与委蛇,等到脱身之时,再重新斩草除根。


    长宁身边那么多侍卫,各个都是顶尖高手,想杀个人并不难。


    可为什么忽然转了性子?


    章郢垂眸,睫毛洒下片淡淡的虚影,手指无意识地虚扣扶手,那双干净白皙的面容上,微微染了丝冷色。


    他低声道:“她与我相处时,并未多有不妥。”


    不像不正常之人,甚至还有些可爱,他那时虽不知她就是阿钰,喜欢逗她气她,心底却并不当她是个冷血的政客,下意识将她,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家伙们划清界限。


    微晃神,便又想起那夜破庙之,她神志不清地唤着“夫君”。


    是有多想他,才会在昏迷时还这样念着他?


    季韫看着自家世子,不由地叹了口气。


    “下官以为,公主待您,其实与旁人大为不同。”季韫神情复杂,终是说出了这在心底藏了许久的话:“公主只有面对您时,情绪才平静不少。那日您将公主掳走,后来公主回来时,并无丝不悦之色,下头官员见公主和颜悦色,本以为事情翻篇儿了,可才隔了两个时辰,公主便因件小事,又险些杀了个侍女。”


    “后来公主彻夜不眠,很快便杀了刘群大人,那日公主遇刺,下官找到她时,公主在世子跟前,分明是副有点生气的小女儿情态,旁观者看得清楚,奈何局人不知。”


    “公主回去后,连夜追查刺客,甚至连身边跟了她多年的秋娥和雪黛二位姑娘,也并怀疑了。”


    “公主执意要杀大人时,连总管府的几位将军都被惊动了,毕竟大人也是朝廷敕封的武将,怎能随意处置?可他们拦归拦,又不敢动真格的,公主身边的侍卫只听命于公主人,动起家伙来,倒也没人真敢多管闲事,所有人都以为大人这回凶多吉少了。”喆说到此处,话锋转,“可是,世子您亲自来了。”


    “世子不妨回忆回忆,公主见了您之后,消气了吗?”


    ——她消气了。


    “除了贴身侍女,无人可近公主身,世子碰公主的时候,她可曾发怒过吗?”


    ——没有。


    章郢倏然站起了身。


    记忆属于她的那双尖锐、凌厉却漂亮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宛若把火,无声无息地在他的心底,烙下了滚烫的印记。


    哪怕见面不识,她也待他不同么?


    季韫还有最后句话未说,他目光追随着面前的世子,看不懂他面上深晦神情,只见他长袖垂落,背脊挺直,半晌不言。


    他知道,殿下心是有别人的,那是与他共患难的妻子。


    可尽管如此,季韫憋在心的那句话,也不得不说——


    “世子或是公主的良药,若是如此,请恕下官直言,世子当以大局为重!”他俯身抬手,长长揖,沉声道:“当今天下,朝廷腐朽,门阀林立,下官深知世子大志。长宁公主是皇帝的那把刀,世子若能拿下这把刀,将事半功倍。”


    可季韫说了什么,章郢却根本没听进去。


    他只是反复地回想着季韫口的点点滴滴,他也想起来了,那日她被他劫持,还记着他身上的味道,仓皇抬头与他对视。


    他是她的良药?值得么?


    “世子、世子!”就在此刻,外面守着的侍卫却忽然进来,低声禀报道:“安插在公主住所附近的眼线来报,长宁公主几日前回去就晕倒了,如今已经整整三日了,里头还没有什么动静,特地来请示世子,你看……”


    话未说完,章郢已猛地转身:“你说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就晕了过去?


    章郢几乎是想也未想,就飞快地冲了出去,衣袖带起了阵风。


    边的季韫呆滞了下。


    他才说劝完世子拿下这把刀,世子这么快就想通了?还行动得如此迅速?


    ……


    章郢出府上马,几乎是在盏茶的功夫之内,就抵达了公主居所。


    刺史贺敏所安排的这个宅子,颇为气派,门口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显得威严无比,章郢翻身下马,侍卫还来不及通传,那骑在石狮子身上的少年郎已探出了脑袋,咦了声,问道:“你是大人,还是我的哥哥?”


    章郢扫了他眼,面无表情,章绪眼珠子转了转,立刻了然,连忙跳下石狮子,拉着章郢往里走,对那些侍卫道:“这是我的熟人,也是公主姐姐的朋友,你们都让开!”


    这少年在公主这里混的如鱼得水,好生气派,挥手,守门的侍卫便纷纷让出了道儿来,章绪牵着自家哥哥到了无人的后院,才好奇地凑过来问道:“哥哥,你是来找公主的吗?”


    他要不是见过自家哥哥伪装成喆的模样了,此刻恐怕还认不出来他呢!


    章郢低头问他:“她近来可好?”


    章绪想了想,摇头道:“不好!我本想着,来这里可以每日找公主玩儿,可她回来便卧床不起了,如今我也见不到她,也不知她身子如何。”


    章郢薄唇微抿,垂目不语。


    章绪拉了拉他的袖子,好奇地问道:“哥哥,你是在关心她吗?他们都说大人喜欢她,可是那个大人,是你对不对?”


    章郢哑然,微微失笑道:“你这小子,你懂什么?”


    “我懂!我当然懂啦!”章绪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


    “公主她……以前可有夫君呢!只可惜英年早逝了!”


    章郢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微笑道:“你怎么知道?”


    章绪悄悄道:“因为我见过牌位呀!我在这里玩的时候,只有个地方去不了,有次我趁人不注意悄悄进去了,才知里面祭奠的是个没有名字的死人,而且我第次见到美人姐姐的时候,她告诉我说,她是个寡妇。”


    章郢又是沉默。


    股无言的心疼快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到骨子里,连阿绪都能察觉到那些蛛丝马迹,可见她平日是有多孤独。


    他微微弯腰,对章绪道:“你应该知道她在哪,带我去见她吧。”


    章绪奇怪道:“哥哥为什么要见她呢?”他忽然明白什么,猛地拍掌心,笑道:“我明白了!哥哥是不是真的和他们说的样,喜欢上美人姐姐了?”


    章绪是万分乐于见到这等结果的,若公主做了他的嫂嫂,那他可就有靠山了!公主身份这样尊贵,他做公主的小叔子,想来也万分气派,以后走到哪里,那可比往日更有底气,说不定他哥哥碍于嫂嫂,也不会再管束着他了!


    面对着弟弟期待的眼神,章郢垂眸不语。


    旋即他低头,在少年耳边轻轻道:“尚未追求到手,还请阿绪,替为兄保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钰:才骂了你下流无耻,转眼你就闯我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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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长宁公主的卧房外戒备森严,侍卫将之围成铁桶般, 除了贴身伺候的婢女, 旁人是万万进不来的。


    就连章绪,都被拒之门外。


    但章绪这些日子, 与阖府上下俱已混熟了脸, 谁见了他都好生敬者, 章绪深知他们不敢对自己如何, 于是也仗着这份屏障, 肆无忌惮大摇大摆,还屡屡去烦雪黛, 雪黛有日磨不过他,又急着去探望公主,只好答应将他带进去晃了圈儿。


    这圈儿, 就够章绪找机会了。


    章绪先是在雪黛跟前撒泼了通, 偷得了雪黛的腰牌,又让章郢假扮着仆人,拿着雪黛的腰牌, 借口混进去。


    只是章郢气质到底与众不同,章绪为了纠正自己的哥哥, 可谓是跳脚了无数次。


    “弯腰!哥哥你把腰弯点儿, 还有头低下来!”


    被压迫惯了, 章绪趁机悄悄过了把瘾,才望着哥哥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 十分老成地想道:“若是这棵铁树能开花,我也能放心撒手了。”


    章郢那厢潜入地十分顺利,压根没有章绪那么夸大其词,他姑且用了腰牌,随意敲晕个侍卫,换了衣服堂而皇之地进去,也不见有谁拦着他。


    分明是春日,周围却死气沉沉的,安静地连鸟雀声也无——章绪说过,公主曾嫌鸟雀吵闹,命人将所有的鸟儿都驱赶走了。


    章郢推门进去。


    里面没有点灯。


    展目望去,皆是片漆黑压抑,角落里的香料徐徐燃着,面前放着面黑白泼墨的屏风,纱幔拢在屏风后,挡住里面光景。


    章郢掀帘进去,便看见床上躺着人,青钰无声无息地睡在那里,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发丝有些凌乱,似乎间醒来过几回。


    种奇异的感觉从章郢心头升起,就好像此时此刻,他又变成了君延,那个无权无势的少年公子,身刚劲风骨,只会用蛮力与世道抗衡,边自不量力地想着要无愧于心,边又还想奢求保护好心上人。


    章郢坐在床边,这回,他终于有勇气取下她的面纱。


    面纱之下,果然是张极为熟悉的容颜。


    “阿钰。”


    他低声轻唤,低头,额头与她相抵,呼吸交缠。


    她今日的大病,因他而起,若他那日不对她下如此狠手,也不会让她受了刺激,诱发其他病情。他对谁都下得了狠手,唯独对她深深愧疚,当初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害她跟着他几乎丧命,如今重逢,却还如此待她。


    确实可以早些相认的,从他看见那把钗子起。若他没那么多顾忌,不碍着身份不肯主动,只要胆大地多问句,或是因此下定决心取下她的面纱,不听信宗临之言,可他因为自己下意识的回避,不肯伸手揭开谜底,怕这人不是她,又怕这人是她。


    他总是顾虑太多,她也总是算计太多。


    当年眉眼锋利的少年不再冷漠孤傲,温柔可爱的小姑娘也不再傻得可爱。


    股深深的无力感伴随着内心升起,章郢微微抬头,注视着她,手又抚上她的脸颊,微微摩挲着,柔声道:“阿钰,这些年来,你过得不好,但从今日起,我会陪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便见青钰的睫毛抖了抖。


    章郢触电般地收回手,皱眉凝视她片刻,还是下了决心,给她戴好了面纱,又起身闪到边,悄无声息的隐藏起自己。


    青钰朦朦胧胧间,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又感觉脸上有什么暖暖的触感,但她无暇去想,只努力挣扎着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浑身都睡得发软,青钰艰难地撑手坐起,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面纱还在。


    看来刚才只是出现幻觉了。


    青钰低头揉了揉眉心,起身,赤着脚走到铜镜前,端详着自己苍白的面容:白衣,黑发,脸上无丝血色,因为最近劳累过度,眼下还有些发青,颧骨也要瘦出来了,别提有多难看了。


    她怎么就长成这样了呢?


    青钰想起做的那个梦。


    她接二连三地梦到过去,宛若冥冥之的种预兆,三年都不曾梦到阿延,这几日却更像是种告别,她穿白衣已经满三年了,青钰记得自己来青州之前,她与皇兄交换的筹码。皇帝问:“长宁这次回去,是思念亡夫?还是为朕办事?”她答:“做个了断,三年期满,我会做回皇兄的妹妹。”皇帝沉默,问她:“何苦呢?”她说:“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理由。”


    皇帝微微笑,并不生气,又问:“那是夫妻爱情重要,还是兄妹亲情重要?”个是阿延,个是废太子,她很聪慧,知道这是在试探她的态度,便说:“皇兄是君,长宁是臣,君臣大义胜过私人感情。”皇帝这才放心,走到她的面前来,柔声道:“妹妹身子骨弱,此去保重。”


    她仰头凝视着这个哥哥,她与他并非母所生,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是不受宠的三皇子,她与他是云泥之别,无甚兄妹之情,而今他是国君王,执掌乾坤,她仍旧是受宠的公主,可这回,他是云,她是泥,他能随时将她踩在脚下,他顺理成章地取代了她昔日最亲近的哥哥,就连“妹妹”这样的称呼,如今也只有他能唤。


    青钰站起身来,朝他俯首长拜,帝王这才温柔地笑,命人备车,放她离去。


    青钰微微叹了口气,在这安静的小室内,声叹息清晰可闻。


    章郢的目光落在她双白皙的小脚上,皱了皱眉,这地上这么凉,怎么连鞋都不穿?这么大的人,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还有,她无缘无故的,在叹什么气?是身子不舒服么?


    就在此刻,外面响起敲门声,有人唤道:“公主可醒了?臣宋祁,求见公主。”


    青钰扬声道:“进。”


    宋祁推门,低头走了进来,眼便望见青钰身着薄裙,长发披散的模样,连忙慌张地低下头,恭敬道:“这些日子公主闭门不出,不知公主如今感觉如何?”


    这低头,又看见她那双未曾穿鞋的小脚,脚趾白皙晶莹,踩在漆黑的地面上,甚是迷人。


    宋祁眼皮蓦地跳。


    青钰没有转过身,亦未看他眼,只冷淡道:“本宫近日身子困乏,倒是没什么大碍,躲在屋里不见人,不过是给贺敏那些人看。交代你的事情,你办好了没有?”


    宋祁盯着那双玉足,微微失神,竟没有答话。


    青钰久不见人回应,这才转过了头,连名带姓地唤道:“宋祁!”


    宋祁连忙回神,将目光迅速收回,“……臣在。”


    他微有些晃神,嗓音都飘忽了几分。


    今日的青钰身纱裙,与平日大为不同。


    平日衣着严谨,朴素无华,今日却身轻纱,那肩背的弧线若隐若现,长发垂在肩头,直落到腰间,右足上系着根红绳,衬得肌肤越发雪白。


    裙衫有些褶皱,像是被人揉乱了般。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穿着较为大胆,本是没什么不妥,但今日的长宁,和平日的反差实在太大了些,从未见过卧床刚起的长宁,她这副懒散的模样,让宋祁忽然有些心乱。


    目光又是控制不住,顺着她的脚踝往上,忍不住就想要冒犯她。


    却撞上青钰似笑非笑的目光。


    宋祁微微惊,青钰已笑道:“怎么?本宫今日这模样,让你起了什么心思?”


    宋祁重新垂下眼来,低声道:“微臣不敢……”


    青钰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那双玉足,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宛若魔咒般,他看到就有些头晕目眩。


    躲在暗处的章郢微微攥紧了拳头,眼底霎时染起了簇火。


    他的夫人,是旁人可以随意看的么?


    那边,青钰扬袖,在床边坐了下来,裙摆下滑,遮住了双洁白的小脚,隔绝了宋祁探究的目光,她把玩着手心的血玉钗子,淡淡道:“四郎,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很多事情,我倒也犯不着特意重复,你是镇国公家的公子,将来前途无限,和宋兆样,莫要误了前程。”


    宋祁想起自己那个嫡出的弟弟,眸色暗了寸。


    他是庶出子,本就地位卑贱,若非懂得审时度势,讨得老太太欢心,在年前有资格入宫参加晚宴,也不会遇见长宁,借此飞冲天。而他那个弟弟,则与他大为不同,非但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更与青钰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就连三年前,也是他亲自护送青钰回到长安。


    宋兆为了娶妻之事,与大夫人王氏闹得不愉快,此事沸沸扬扬,也传遍了整个长安,便接着有流言说,宋兆本另有心上人,至于这心上人是谁,众说纷纭,可部分目光却集在了长宁身上,好巧不巧,宫人私底下的卦传到了青钰耳朵里,青钰当场便严惩了那几个宫人,将事情压下,又多日不见宋兆。


    虽有风流名声在外,但她其实,不喜欢旁人与她过于亲近。


    宋祁微微笑了笑,他生得俊朗,双漆黑的眸子俯视着青钰,若是旁的女子,怕是会被他瞧得暗暗心动。宋祁微微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拿起床边双绣鞋,柔声道:“臣明白公主的意思,臣也不会给公主带来任何麻烦。”


    他伸手,干燥温暖的掌心贴合着她的脚踝,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到她的肌肤上,他让她抬起脚来,再妥帖地帮她穿好。


    姿态放得极低,动作虔诚且温柔。


    青钰垂眸,瞬不瞬地睥着他。


    宋祁帮她穿好了鞋,才站起身来,轻笑道:“前路艰难,但微臣愿做公主足下这双鞋,让公主永不沾尘。”


    青钰落睫不语。


    隔了许久,她淡淡道:“说正事罢,事情办得如何?”


    宋祁便开始耐心地说起前几日调查之事,自那日活捉了几名刺客之后,宋祁将他们严刑拷打,打得奄奄息,也未能审出幕后主使,便开始设局,假装已查出幕后之人,企图试探出些端倪来,谁知其几个刺客刚刚得了说话的机会,便咬舌自尽了,他们勉强制止了三人,尚且留着口气。


    这些刺客,意志坚强,视死如归,能养出这样的杀手,绝非朝夕之事。


    能出动他们,想必是下了决心要杀青钰。


    而青钰借病闭门不出的那几日,各方都有来打听长宁公主的病情,宋祁特意留意过来者,贺敏等人反应颇为正常,唯恐长宁在青州出了事儿,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给青州带来灭顶之灾。此外,平西王世子的人似乎也有点异动,宋祁细细打听,但无所获。为了保险起见,宋祁又送信回了长安镇国公府,知会了宋兆声,也提前有个准备,若公主有个三长两短,长安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管。


    “动作倒是干净,不留任何破绽。”青钰心生计,吩咐道:“去把刺客都带出来,本宫亲自去州衙门趟。”


    宋祁低头应了,便转身出去。


    暗处,章郢盯着宋祁的身影,袖的手早已捏得咯咯作响,眸底渐渐有了杀意。


    此人好生大胆,阿钰的脚,是他能摸的吗?


    他自己都忘了……摸起来,是什么滋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三章降落啦,biu~~~接住!


    ps:今天看了些评论,特意说下:


    男主是爱女主的,女主刚掉马,他还来不及为女主做什么,至于他为什么表现的不样,因为他和女主从本质上是不样的,他更理性责任更多想要的也更多,女主的切只基于个情字。似乎很不公平,男主也是有瑕疵的,但是他后来会变,女主也会变。看过我上本的就知道,作者不爱写完美人设。


    第三十章(加更)


    屋内又只剩下两人。


    青钰摩挲着手的钗子,似乎是在出神地想着些什么, 还未有所动作, 雪黛端着水盆从外头进来,朝青钰笑道:“公主, 奴婢来伺候您更衣。”


    青钰起身, 坐到了梳妆台前, 抬手取下了面纱, 先是净了净手, 又洗干净了脸,雪黛来回换水, 走了好几趟儿,时辰耽搁下来,却也迟迟不多叫些人手来帮着些——青钰生性多疑, 信不过这里安排的侍女, 平日里就算要取下面纱,也只对雪黛和秋娥二人。


    雪黛来回换了几回水,青钰见气色实在难看, 才打开妆奁,让雪黛为她上妆。


    黛眉轻描, 眉心轻点金钿, 覆以胭脂水粉, 朱唇微抿,莹莹泛光。


    抬手打散满头青丝,青钰摩挲着血玉钗子怔然思索片刻, 却将钗子放了下来,亲自挑了个白珠点缀的珠花,珠花精致,哪怕在这暗室,也闪烁着熠熠光辉,雪黛小心地挽了个时下流行的髻子,又拿过珠花,小心伺候着青钰戴上。


    那珠花上的珠子乃是价值连城的明珠,其上镶金,光泽饱满,甚为漂亮,雪黛替公主小心夹上之时,手上力道微重,青钰疼得轻轻动,雪黛手上滑,那珠花便从指缝间骨碌碌滚落在地,时不见了踪迹。


    雪黛想起平日里公主惩处身边人的手腕,脸色瞬间白了白,跪下道:“奴婢手脚毛躁的,请公主恕罪。”


    青钰把她拉起来,并不责怪,“无碍,你去把东西捡起来罢。”雪黛惴惴不安,手心冒汗,见青钰不怪罪,连忙谢恩,又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四处搜寻起来,边寻找着珠花,边又悄悄将手心的汗往裙摆上抹了抹,压抑着仍旧得飞快的心,暗道公主的近来的脾性当真好了不少,若是从前在长安,不说严厉责打,至少也是得罚跪的。


    也不知是为什么,总觉得公主好像变了。


    雪黛伏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四处摸索着珠花,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青钰蹙眉道:“找不到了么?”她起身拿了烛台,弯腰亲自来找,雪黛连忙退到边。


    章郢垂眸,看了眼滚落在自己脚边的珠花。


    珍珠打磨的白色珠花,光泽通透,色泽饱满,可以想象这样精致的珠花,点缀在阿钰漆黑发亮的发髻之上,将衬得她如何好看。


    垂落的帘子遮住他高大笔挺的身影,那头,女子身宽松白纱裙,盛妆点缀,面若芙蓉,在慢慢地靠近。


    烛光将佳人丽影透射在身后的墙壁上,光影斑驳,暖光朝这处席卷而来,似乎即将惊破这里的秘密。


    章郢微微抬脚,将那珠花朝外踢了踢。


    双白皙的手,探了进来。


    青钰弯腰捡起那珠花,烛光在她脸旁闪烁跳跃,将双眸子照得暖光四溢。


    若她偏头仔细瞧上瞧,便能看见那黑暗男子的身影。


    但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转身重新坐下,将珠花递给雪黛,雪黛笑道:“原来在这儿,是奴婢疏忽了。”说罢,连忙拿帕子擦了擦,重新给公主戴上。


    有了珠花的装点,面容更显得明丽了三分,青钰起身,从柜挑了身简单的白衣。


    青钰掠了掠唇角,淡淡道:“你先去备车,本宫稍后便出来,让贺敏先候着。”


    雪黛低应了声,转身退下了,青钰静立在原地,目光掠过落在梳妆台上的面纱,却是没有戴起,而是走到床榻边,自枕下抽出刀刃,缓缓朝章郢藏身之处靠近。


    刀刺出的瞬间,青钰只觉得手腕麻,那刀瞬间脱手,身子已被股极大的力道往前扯,后背往墙上撞,疼得她猛眯眼,抹高大的、带着淡淡威压的影子,已徐徐盖了下来。


    章郢将她的手腕扣住,低头看着她的脸。


    这是张魂牵梦萦的脸,只是本该温柔清澈的眼睛,此刻却蓄满了薄怒。


    四目相对。


    青钰冷笑,“怎么?世子敢让下属偷看女子洗澡,也敢亲自潜入本宫闺房?”


    眼神轻蔑,语气傲慢,毫不掩饰她的讽刺,语气凌厉得宛若把刀。


    这是章郢在得知她是他夫人之后,与她第回这般四目相对。他曾以为,他与她分离多年,此刻应当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或是互诉衷肠、感怀伤悲。他得知真相后曾懊悔心疼,也想过该如何待她温柔,用无数的耐心化解她的防备。


    潜入公主府邸实属知晓她生病之后的时冲动,他带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却迎面受了这么刀。


    那满腔无言的悸动,霎时被浇灭得干干净净。


    眼前的女子,看他的眼神,不掺杂任何的依恋,甚至带了丝杀意。章郢不难猜出这杀心从何而起,他躲在这里,瞧见了她面纱之下的真容,这于身居高位的长宁公主来说,是种挑衅,更是种威胁。


    哪怕他和她多次合作,哪怕前不久他刚刚救了她的性命,她对他,也还是这样拒之千里。


    章郢心念百转,额角微微作痛,那双漆黑的眸子,又深沉了三分。


    他在想怎么措辞。


    不能再凶她,也不能让她讨厌,得好生哄着些。


    说担心她?以如今的立场,她会觉得他在骗她,甚至是在戏耍她,说不定还会更生气。


    说来探虚实?她这几日在查刺客上毫不手软,更厌旁人在她面前耍把戏。


    章郢憋了半天,终于说了句:“你今日这模样……甚为好看。”


    说完,他自己脸色都僵了僵。


    他到底在胡说道些什么?她又不是般的女子,被夸句好看,还能把旁的事儿都揭过去?


    青钰陡然听到这话,也是愣,随即挑了挑眉梢,用种诡异的眼神扫了他眼。


    ……这人今天是吃错药了?夸她好看?


    她刚刚讽刺他,他怎么还不讽刺回来?


    难不成……还留有后手?


    青钰警惕地望着他,背脊与墙贴得更紧,心底瞬间闪过无数个揣测,最终竟也鬼使神差地回了句:“我今日上了妆。”


    章郢不自然地动了动唇角,淡淡道:“妆画得不错。”


    青钰迟疑道:“……那珠花呢?”


    “……也好看。”


    两人同时开始沉默了。


    不知对方卖的是什么关子,又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接下来又要怎样对付自己。


    她接下来,是要去查清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若是废太子那边的人,那么她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她来青州多日,虽杀了刘群,却还不够,远远不够……她需要个更大的筹码,来让皇宫里头的那位天子,对她彻底放下心来。


    那么章郢这回悄悄过来,是不是来试探她的?刺客虽不是他的人,但他未必不知情,那么他又是如何作想的?还是他悄悄潜入,实则是想从她这里偷走什么东西?……此外,这里守备森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难不成府还有他的眼线?


    青钰想了许多,但下意识,都是往政事上思量,沉浸在自己的思维,过了许久,才感觉手腕上力道轻,他已经放开了她,和她重新拉开了距离。


    青钰蓦地醒神,羽睫扇动,抬头看着他。


    章郢将手背到身后去,唇边微微噙了抹笑,忽然低声道:“方才为何不让侍女叫人进来,届时我人,只好乖乖束手就擒,送上门来的把柄,还不随你拿捏?”


    青钰微微怔,还未说话,他却蓦地挑薄唇,自顾自地低笑着说了句:“虽是在质问,公主实则是信我的,是么?”


    他眼眸明亮,闪烁着连她都看不懂的光,青钰讶然,不自觉地红了耳根,又垂头避开他戏谑的目光,却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自然个什么劲儿?还觉得尴尬的是他才是,又猛地抬起了头,这抬头,却又与章郢挨得极近,他笑容深深,微微俯身,这样背着双手打量着她。


    青钰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身后是堵墙,那后脑“砰”地撞上身后的墙,疼得她眼泪瞬间就冒了出来。


    水眸噙泪,又故作镇定,耳根偏又那么红。


    真是可爱。


    章郢唇瓣淡淡笑容柔和了些许,伸手摸了摸她撞疼的那处儿,指腹轻柔地按了按,关切地问道:“撞疼了么?”


    手却立马被她打落,青钰忽然有了股蛮力劲儿,猛地将他推攘了开,自己提着裙摆,飞快地窜到离他稍远的地方去。


    怒视着他,她提了音调,扬声质问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浑身竖起尖刺来,又是气势汹汹的模样,像猫儿炸了毛。


    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青钰实在是感到费解。


    溜进她的卧房,又破天荒地夸她,还揉着她撞疼的地方。


    ……拜托你凶点好不好?


    这般温和,反倒教她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看见心上人,已经抑制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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