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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桩桩家丑

    到了复诊那天,雾见微如约走进诊室,在锦周对面坐下。

    流程和往常一样,锦周目光温和地询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和睡眠质量,她都如实告知,虽然偶尔还是会失眠,但比上周稍好些了。

    锦周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只有她不知道自己上周服下的是假药。

    “有没有出现惊恐发作的情况?”锦周继续问。

    “一次。”她轻声回答,简述了当时的症状。

    锦周在病历上记录着,同时嘱咐:“睡眠非常重要,你的神经系统长期处于高度警觉状态,如果夜间得不到充分放松,很影响恢复效果,还会导致惊恐发作。”

    “谢谢,我会注意的。”雾见微安静地点头,取了药单便起身离开。

    诊室门轻轻合上,锦周拿起手机,将情况编辑成文字发给了孟厌修。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锦周看着对话框略微出神,他莫名笑了,感觉自己像在执行某项和孟厌修约定好的特殊任务。

    他拧开水杯,又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明明自己是医生,却觉得孟厌修才是那个能治好雾见微的人。

    与此同时,孟家老宅的花园里,茶香袅袅。

    宋研陪着方幽澜轻声说笑,银匙偶尔碰触瓷杯,发出清脆的微响,一派闲适雅致。

    尽管方幽澜与孟厌修的母子关系已降至冰点,但于宋研来说,赢得孟厌修家人的支持,已是她唯一能争取的筹码。

    而在他们头顶的露台上,姑奶奶正斜倚着栏杆,冷眼俯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吃着甜点,看得入神。忽然,身后一股低沉的檀香味悄然逼近,一只苍老而有力的手不轻不重地拍在她肩上,她惊得浑身一颤,蓦然回首。

    “哎呀,大哥!”姑奶奶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没好气地瞪着孟逐,“你走路怎么没声啊?你妹妹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别给我吓出心脏病来。”

    孟逐举起手中的紫檀木拐杖,在地板上敲出两声钝响:“若庭,我三条腿走路,你都听不到,还怪上我了?我看你是又只顾着编排小辈的是非了吧。”

    “大哥,我实在看不下眼啊,我这个侄女……眼光也太差了!”

    姑奶奶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立刻挽住孟逐的胳膊,接着说:“宋研除了家世过得去,哪一点跟厌修般配了?雾雾多好啊,你和你女儿眼睛都瞎了。”

    “若庭!”孟逐猛地抽回手臂,眼神锐利如鹰,“你享受了一辈子的富贵,难道就忘了孟家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代价?厌修是我指定的继承人,他必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就连孟跃童那个不成器的,都明白这个道理,你怎么那么糊涂?”

    “大哥,你居然是这样想的?”姑奶奶诧异地后退半步,“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雾雾吗?现在怎么跟你女儿一个口风了?就算雾雾家世普通,但他们是真心相爱啊。”

    姑奶奶顿了顿,又说:“何况,你明明知道,他们是注定的缘分,硬要拆散,是要出大事的!”

    “以前是以前,他想怎么玩都可以,但是结婚、生子不能儿戏。”

    孟逐颤巍巍地在沙发上坐下,顿了顿说:“我对见微没意见,她可以和厌修在一起,碍于那个诅咒,他们也必须在一起,只是她不能上台面。所幸,宋研是识大体的,只要见微足够低调,宋家也不会有二话。”

    “这算什么?你想让雾雾给厌修当小三?!”姑奶奶喉咙里如惊雷炸响,“疯了,我看你们真是疯了!这么不要脸的想法你们也商量得出来?!”

    “够了!”孟逐怒斥道,“孟若庭,你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还有,我提醒你,关于家族诅咒这桩丑事,无论是对外界还是宋家,都要掩盖得密不透风。”

    姑奶奶怔在原地,半晌,才喃喃道:“我明白了……一直以来,最反对他们的,不是方幽澜,而是你。你可是厌修最敬重的人啊!你是他外公啊!”

    孟逐并未否认,端起身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我是孟家的一家之主,不只是他外公。”

    “大哥,孟家难道真缺宋家那点助力吗?宋家也没多厉害,你到底为什么非要他娶宋研,你是被宋家抓住了什么把柄,还是宋家给你灌迷魂汤了?”

    孟逐言辞威厉:“我是为了家族百年基业传承!这些不是他那点不值一提的情情爱爱可以比的,无论做什么,我都是为他好。”

    “所以,三年前告诉雾雾,说厌修对她只是利用的人,也是你。”姑奶奶身子一软,跌进沙发里,声音颤抖,“难怪……难怪她至今深信不疑。”

    “见微那孩子是懂事的,她都能明白我的苦心,你为什么这么不顾全大局?”孟逐瞥了眼座钟,拄着拐杖缓缓站起,“孟家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要去休息了。”

    孟逐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紧接着,一句句尖锐的话直刺而来。

    “大哥,我是没资格插手,可惜啊,厌修不是我儿子。否则,你们谁也别想阻拦他们在一起。”

    孟逐手中的拐杖猛地一颤,在光洁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他强压着翻涌的怒意,刚行至楼梯拐角,便撞见了方幽澜。

    方幽澜站在阴影里,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十分钟前,宋研接到孟厌修要求见面的电话,欣喜若狂地冲出门,这是孟厌修第一次约她。方幽澜劝她别高兴得太早,她依然难掩心动。

    宋研离开后,方幽澜准备回房休息,而姑奶奶那番尖锐的言辞,恰好一字不落地全灌进了耳中。

    “爸。”方幽澜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孟若庭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管这么宽?孟厌修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指手画脚了?”

    “闭嘴!”孟逐骤然暴怒,拐杖重重一顿,随即推开身旁一扇房门,把方幽澜拽了进去,“她是你姑妈!是你的长辈!谁教你这样目无尊长!”

    “长辈?”方幽澜嗤笑一声,眼里淬满了怨恨,“哪家的长辈,会抢自己侄女的男人?要不是她,陆愈怎么会死!而你,你让我随便找个人嫁了,就只是为了让我名正言顺地养……”

    “啪!”

    响亮的耳光截断了所有未尽之语。

    孟逐直接扔了拐杖,用尽全力掴在了女儿脸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骇人:“我警告过你!不准再提那个人,不准再提过去的事!”

    方幽澜难以置信地撑着眼睛,用手捂住迅速肿起的脸颊,她已年过五十,竟还要承受父亲的耳光,声音骤然哽咽破碎。

    “你对我太残忍了!我就是孟家的牺牲品,你手中毫无价值随手可弃的破烂!”

    “是!你让我很失望!”孟逐斩钉截铁,怒火烧尽最后一丝温情,“我不指望你有从政经商的头脑,可你看看你自己,生了个什么东西!”

    孟逐每每想到那个不成器的孟跃童,都恨不得直接逐出族谱。

    方幽澜放下手,脸上浮现出近乎绝望的冷笑:“你眼里从来就只有孟厌修,可惜啊……”

    “方幽澜!”孟逐厉声打断,如同宣誓般一字一顿,“厌修永远是我的亲孙子,这一点,绝不会变!没人能抢走!”

    这个孟家,藏着的家丑,也不止一件。

    午后,原本晴朗的天色说变就变,乌云沉沉压下来。

    宋研看了眼车窗外,焦急地催司机一路疾驰。她自从接到孟厌修的电话,便立刻报了地址让司机出发,一路上心怦怦直跳,在车里对着小镜子仔细补妆。

    快到目的地时,因临时交通管制,车被拦在路口。司机只好撑伞来接她下车步行,风卷着雨丝扑来,她惊得跺脚:“别让雨沾到我的头发和妆!”

    司机手忙脚乱地将两把伞全部倾向她,自己湿了整个身子。

    好不容易走到了咖啡馆门口,宋研看着招牌倏然愣住,这正是上周她约雾见微见面的那一家店。

    她心头莫名一紧,强作镇定地整理好仪容,挥手让司机在门外等候,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她只一眼便看到了孟厌修,他就坐在上次雾见微坐的那个位置,背对着门。即便只有一个背影,也透出某种压人的冷意。

    “厌修,真不好意思,下雨天车开不进来,所以晚了几分钟。”宋研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

    孟厌修连眼皮都未掀,只是眸光如霜地向后一靠,漠然地抬起手,指尖微勾,周遭的气压也随之更沉。

    林诀立即从角落走来,低声与咖啡馆老板交谈了两句。很快,店门下锁,挂上了“close”的牌子。

    宋研这才意识到,整间咖啡馆早已清场,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她指尖发凉,声音软糯:“厌修……这是做什么呀?”

    孟厌修刺骨的目光扫向她,指节在木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那声音如同冰冷的倒计时,敲得人心慌。

    忽然,他的敲击戛然而止,他眉峰压低,字字如刀。

    “谁烫的她,把人交出来。”

    第42章 他的偏执

    “交什么人?厌修,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宋研心虚地吞咽了一下,指尖在桌下绞紧,“有什么误会,我们好好说……”

    孟厌修无心和她耗时间,让林诀将店内所有员工召集站成一排。

    “监控我看过了,是谁动的手,我一清二楚,自己站出来。”孟厌修声线平直,却极其压人。说完,他抬指轻敲桌面,“1、2……”

    事实上,监控视角有限,仅能拍到雾见微的座位,店员始终背对镜头,看不清面容。

    “对不起!”还未数到3,便有人承认了。

    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店员颤抖着向前迈出一步:“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会赔偿医药费的……”

    咖啡馆老板也在一旁连连道歉:“在我的店里发生这种事,实在抱歉。”

    全场人眉头紧锁,生怕孟厌修下一秒就让人砸了这店。

    出乎意料的是,孟厌修只挥了挥手,散了其他员工,并吩咐林诀按近日最高营业额补偿老板一笔钱作为误工费。同时提醒老板,不得克扣其他员工今天的工资。

    接着,孟厌修视线转向那名男店员,目光如刃:“你自己想烫她,还是有人指使你烫她?”

    男店员眼神不断瞟向宋研,宋研像被脏东西沾上似的,连忙侧身回避。

    “我没耐心问第二遍。”孟厌修又说。

    “是……是这位宋姐……”男店员几乎瘫软在地,带着哭腔喊:“宋姐!你帮我说句话啊!”

    宋研陡然变脸,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尖细:“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见状,男店员也顾不上遮掩了,立刻为自己辩解:“你给了我两千块,让我泼她水,谁知道后来水没泼成,只好烫了她,你怎么现在说不认识我了?”

    “你血口喷人!”宋研声音发颤,又眼泛泪光地望向孟厌修,“厌修,你别信他!我只是约见微叙叙旧而已,这是意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家店我看就是黑店!”

    “叙旧?”孟厌修嗤笑一声,“你凭什么跟她叙旧?”

    “我……”宋研语塞,随即试着挑唆,“是见微跟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误会了?她这个人总是想得太多,容易把人往坏处想……”

    “够了!你没资格谈论她。”孟厌修眸色更沉,接着从衣袋中取出一袋药片,又让林诀端上那个烫伤雾见微的铁盘,分别摆在两人面前。

    “你怎么烫的她。”孟厌修朝男店员抬了抬下巴,“照样做一遍。”

    “先生,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是家里等着用钱才鬼迷心窍了,您大人大量,放过我这一回吧!”男店员双手抱拳哀求着,极致的悔恨让他猛地用拳头砸向自己的额头,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孟厌修只整了整袖口,声线冷澈:“那就去警局。”

    “不、不……”男店员惊恐地后退半步,却被林诀无声地拦住。他看着那犹带余温的铁盘,全身都在抗拒。可他也看出,孟厌修绝不是会心软的人,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一空,闭眼将手狠狠摁了上去!

    “……呃啊!”皮肉接触的瞬间,惨叫随之爆发。

    孟厌修什么反应都没有,漠然瞥过:“你可以走了。”

    男店员疼得说不出话,攥着手狼狈逃出门外。

    宋研看得浑身发颤,面色惨白,视线一直钉在地上,眼神涣散。

    孟厌修又面向她,语气平静得令人胆寒:“你换了阿雾的药,是想做什么?留着自己吃?”

    “不……我不是……”宋研吓得语无伦次。

    “吃。”孟厌修打断她,右腿交叠,下颌微扬,“现在,我看着你吃。”

    宋研猛地起身:“这是精神病人吃的!我是正常人,吃了会出事的!”

    “精神病怎么了?”孟厌修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碟作响,“你可以不吃。医院院长的女儿做出这种事,你家的医院,也别想再开下去。”

    “厌修!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怎么能一点情面都不讲……”宋研泣不成声,“我从小就喜欢你,我比雾见微更早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像对仇人一样对我。”

    听到这番话,孟厌修只觉浪费了一分钟,倏然起身:“你的喜欢,让我恶心。”

    “恶心……没关系,我们会结婚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我才是适合你的人。”宋研颤抖地伸出手,想拉孟厌修的衣袖,被他厌恶的眼神压住,又立即缩了回去。

    “我再说第一万次,我只会和阿雾结婚。”孟厌修手攥成拳,声线狠戾,“坦白告诉你,若不是有法律束缚,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宋研被他那句话吓得险些站不稳,冷汗自两鬓滑下,冲散了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和苦心维持多年的体面。

    可她不甘心,她不信孟厌修这样的人会永远不变心。更何况,她手中还攥着最后一张未出的底牌,她还握着雾见微的把柄,只是眼下还不到挑明的时机。

    “厌修,你真的误会我了……”宋研继续示弱,“要不,我亲自去向见微解释,行吗?”

    孟厌修懒得理会她的装腔作势,只吐出两个字:“吃药。”

    宋研颤着手拿起那袋药片,终于认清孟厌修不会给她任何转圜的余地:“你……你要我吃几颗?”

    孟厌修:“全部。”

    宋研当初换走多少,孟厌修就要让她吞下多少。

    宋研几乎失声:“这里有10颗!”

    孟厌修不屑与她费口舌,转身欲走。总之,她不吃,那医院就别开了。

    “我吃。”宋研一把将药片全部倒在手心里,分三次硬生生咽下,呛得眼泪直流。她不能失去医院这个倚仗,否则她与孟家之间那点微弱的可能,也将彻底断绝。

    孟厌修冷眼瞥过,只对林诀丢下一句:“送去医院,找人盯着洗胃。”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

    今天上午,雾见微从医院出来后,一直在镶嵌工厂待到晚上。这一整天,她始终心神不宁,没来由地想起孟厌修,他的声音、他的身影总在眼前晃来晃去。

    于是,她亲手编了一条平安结红绳,又加了一枚金刚杵和八颗绿松石。金刚杵用的是上次为亚荷的艺人定制手链时多留出来的金子和模具样式。

    她编得认真,红线穿梭间,仿佛能借此稳住某种说不清的不安。

    等她编完红绳,到家时,天已墨黑。她刚走出电梯,低头从包里找钥匙,还未抬眸,一个身影从门边阴影里缓步走出。

    “这么晚才回来。”孟厌修朝她笑了笑,侧身让出门,“吃饭没有?”

    雾见微怔怔地望着他,没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默默用钥匙转动门锁。

    孟厌修先她一步,伸手推开门:“你先进。”

    这个举动让她忍不住笑了:“这本来就是我家。”

    “那你要不要邀请我进去?”孟厌修手撑着门,低下头问。

    “你进来做什么?图谋不轨?”雾见微站在玄关处换鞋,丝毫没有让出空间的意思。

    孟厌修垂了垂眼,却藏不住眼底的暖意,理所当然地说:“陪你睡觉。”

    “哦?”雾见微挑了挑眉,“多少钱一晚?”

    “一个吻买我一晚。”孟厌修答得极快,神色格外认真。

    他又补充道:“你还可以包月、包年、包养我。”

    “你有毛病。”雾见微笑出声,“买菜的还得倒给卖菜的菜?我不包养你这种脾气差、掌控欲强、不听话的。”

    “我改。”孟厌修依然站在门外,目光灼灼,“但你的脾气似乎不比我好?”

    雾见微伸手抓着门框,抬眸不悦:“你觉得我脾气不好。”

    “没有,我觉得你很温柔。”孟厌修倏然笑了,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识相地绕回了原本的话题,“要不你来开个价,我保证没有任何额外服务,只是单纯陪你睡觉。”

    她摇了摇头:“你在我这里,没有信誉。”

    “你可以采用物理手段,比如把我的手绑起来。”孟厌修严谨地想着保障措施。

    雾见微斜倚着墙,眉头轻蹙:“绑住你的手有什么用,又绑不住你的下半身。”

    孟厌修低声笑了:“我又不是发情的狗。”

    “狗比你听话。”雾见微放好鞋,转身往屋里走,没有关门,“允许你进来十分钟,正好我有事找你,说完你就走。”

    “嗯?有事找我?”孟厌修眼底掠过一抹惊诧,轻轻带上门,熟练地从鞋柜取出自己的拖鞋换上,“你已经很多年没找过我了。”

    雾见微坐在沙发上,拿起杯子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喉后,抱起一个靠枕放在身前。

    孟厌修也在沙发上坐下,自然地端起她那印上口红痕迹的杯子,也喝了一口水,然后安静地等待着。

    “你变态!”她眼睛瞬间撑大,俯身过去,一掌拍在孟厌修腿上,“你又用我的杯子!还故意对着我喝过的位置喝水!你想和我间接接吻是吧!”

    “我想和你直接接吻。”孟厌修感受着腿上她掌心的温度,眼底掠过淡淡的笑意,话锋一转,发出一个提议。

    “阿雾,你平时缺乏锻炼,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健身?或者,你喜欢打我的话,也算是一种运动,以后多打。”

    他咨询过相熟的医生,焦虑症患者在恢复期若能坚持运动,会对病情有所裨益。而雾见微,偏偏是个能坐不站、能躺不坐的人。

    “……孟厌修,你最近真的很古怪。”说到一半,雾见微才惊觉自己的手还按在他腿上,掌心下是紧实的腿部肌肉。

    她耳根一热,急忙抽回手,强作镇定地偏过头,声音却软了几分。

    “你把手伸出来,我用一下。”

    第43章 十指紧扣

    孟厌修眼含笑意地看着她,虽然不明所以,还是顺从地伸出了手。

    雾见微随即从包里取出那条编好的红绳,双手各执一端,环上孟厌修线条分明的手腕,指尖擦过他的皮肤,带着若有若无的轻痒。

    “别动。”她低头专注地系着绳结,卷翘的长睫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孟厌修凝视着她认真的侧脸,又随她的视线看向腕间的红绳,心底暖意升腾。

    他始终确信,在这场充满算计与掠夺的人生里,她是他疯狂野心中的唯一浪漫。

    雾见微系好绳结,一手轻拉着孟厌修的指尖,另一手托起红绳上的金刚杵,在自己掌心端详了片刻,仿佛在完成一种无声的祈福仪式。

    “好了。”她收回手,淡淡说,“给你的。”

    “你亲手编的?”孟厌修极为珍视地握住系着红绳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金刚杵的纹路。

    雾见微抱起靠枕,视线落在窗外的夜色里:“晚宴上那位院长太太成了我的客户,这个就当给你的提成。如果直接给你钱,有点浪费,钱在你眼里跟纸一样。”

    “阿雾,谢谢你。”孟厌修注视着她回避的侧脸,清楚地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关心,只是她不会轻易承认,“你送我的红绳,我戴上,就不会摘了。”

    “洗澡要摘。”她转回头,瞥了眼时钟,理智回笼,“你该走了。”

    “不是说十分钟?”孟厌修抬腕看表,“还有三十秒。”

    他硬要待够的这三十秒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清晰可闻。

    就在雾见微准备开口逐客的瞬间,孟厌修突然端起水杯,精准地将剩下的水尽数倒在自己衬衫前襟,水痕在他身上泅开,沙发和地板却滴水未沾。

    “你发什么疯?”雾见微惊得站起身。

    “阿雾,我手滑了,借你的浴室用一下。”孟厌修从容起身,熟门熟路地走进她的卧室。不一会儿,他拿着自己的睡袍走了出来,迎着她诧异的眼神,又走向浴室,关门前,他回头补充,“我洗澡时会摘下来,洗完立刻戴上。”

    雾见微怔在原地,看着他行云流水般完成这一连串动作,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余地。

    趁他洗澡的间隙,雾见微服下药片,将药盒仔细收进抽屉深处。

    孟厌修吹干头发走出浴室,自然地对她说:“去泡澡吧。”

    她百思不得其解,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更不明白孟厌修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待在她家,他的举动仿佛还和当初两人同居时一样。

    雾见微思忖着走进他刚使用过的浴室,地面上一根头发都没有,台面上的水渍都被擦干,连氤氲的水汽都已散尽,而浴缸里永远放好了温度适宜的水,干净得像酒店里客房清扫人员整理过一样。

    可孟厌修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却在她家练就了一身客房打扫的本领。

    等她泡完澡出来,又见孟厌修在弯腰铺床,动作利落而专注。

    她忍不住倚门感叹:“要是哪天你家道中落,你也一定能在五星级酒店当个客房部领班。”

    孟厌修用手抚平床单褶皱,垂眸一笑:“那你要记得在房间里给我留小费。”

    雾见微冷哼一声,在铺得平整的床沿坐下,抬眼问他:“你睡哪儿?”

    “你允许我睡哪儿?”孟厌修站在她身前,没有她的准许,他不会坐她的床。

    “我家只有一张床。”雾见微无奈地看着他,“如果你非要赖在这里,那就去睡客厅那条只能容纳你三分之二身体的沙发。”

    孟厌修摇摇头:“不行,睡外面隔太远了,效果不好。”

    “孟厌修,我务必时刻提醒你,我们早就分手了。”她缓慢地眨了眨眼,语调转冷,“我们可不是能一起睡觉的关系。”

    “我知道。”孟厌修转身从衣柜里抱出被子和毛毯,“我打地铺。”

    说着,就在她床边利落地铺好被子,又去厨房检查天然气阀门,而后关上客厅灯,关上卧室门。

    最后,近一米九的个子往地上一躺,这间本就不大的卧室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孟厌修……”雾见微仍坐在床沿,低头看着他安然地躺在地上,忍不住伸出脚,踩在他肩上,还特意加重了力道,用脚趾反复掀他的耳垂。

    她一边踩,一边接着说:“你放着别墅豪宅不住,偏要来睡地铺,你当自己在参加变形记啊?”

    孟厌修却觉得被她踩得极舒服,侧过脸贴上她的脚背,甚至还享受地合了合眼。然后用戴着红绳的手,从她脚踝侧面轻轻托住,贴合着骨骼的弧度:“来,我给你揉揉。”

    雾见微没有抗拒,他便手法熟稔地为她按摩起来,从脚踝到小腿。

    不知按到了哪一处,雾见微忽然咬住下唇,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孟厌修猛地坐起身,神色焦急:“怎么了?是我按痛你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她紧咬着唇,一脚蹬开孟厌修的手,而后翻身躺在枕头上,把脸蒙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你真是自找苦吃。”

    孟厌修这才松了口气,刚才真怕是她焦虑症发作了。

    卧室里空气凝滞了一瞬。

    彼此都静了片刻后,孟厌修低声问:“阿雾,你是心疼我睡地上吗?你不用为我着想,我一点都不难受。睡在再好的地方,都不如睡在你身旁。”

    “谁心疼你……”雾见微把眼泪蹭在被子上,背过身去,瓮声瓮气地说,“我是心疼我的被子,被你铺在地上,都沾上灰了。”

    “我洗。”孟厌修轻声笑了,起身关上灯,又重新躺回去,“我就在这里,你要是睡不着,我的手给你拉着。”

    她闭上眼,声音带着浓重鼻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还要手拉手睡觉,你说出来羞不羞……”

    “那你枕着我胳膊睡吧?上次你睡得很安稳。”孟厌修坐起身,靠在她的枕头边,“来,头抬起来一点。”

    “你又准备坐一晚?”雾见微嫌他啰嗦,没抬头,反而一抬脚把他踹回地铺上,“闭嘴。”

    “好……那晚安了,阿雾。”他望着斜上方,看着她裹紧被子翻身背了过去。

    一片寂静中,只有两人不可闻的呼吸声,雾见微心底泛起细密的酸涩。

    曾经,她笃定孟厌修对自己只是利用。除了那些客观原因,其实还有别的因素,还有来源于她内心的焦虑和恐惧,她不明白为什么孟厌修一定要纠缠她。

    除了利用,她想不出更符合他身份与逻辑的理由。倘若是因为爱,那爱岂非更不可靠?他今日爱她,明日亦可爱别人。

    这念头搅得她思绪混乱,她又悄然翻过身,侧卧在床沿,像一只独自离巢,悬停在崖边的雀鸟,摇摇欲坠地窥探着孟厌修的睡颜。

    她估摸着,这些年孟厌修大约没少花钱保养。他的眉骨轮廓依旧利落分明,皮肤在昏暗中自带柔光。她从未见过哪个男人的肤质比他更细腻,难怪自己从前总爱亲他脸颊,也爱吻他柔软的唇,那时他们时常接吻都能接几个小时。不得不说,这都怪他生得太具诱惑性。

    雾见微看着看着,有些失神,当初也是这样,一眼沉沦,步步陷落。她天生对漂亮的东西缺乏抵抗力,何况孟厌修长得这样好看,还有钱。

    正独自沉浸于无声地欣赏,孟厌修却赫然睁开了眼。

    在他睁眼的刹那,唇角已牵起一抹笑意,仿佛闭眼时便洞悉到了那道凝视他的目光。

    “好看吗?”他睫毛缓慢地忽闪,低声问。

    雾见微闻言一惊,本就悬在床沿的身体骤然失衡,直直向下坠去。

    电光石火间,她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坚硬地面,而是落进了一双及时伸出的、坚实的手臂里。

    孟厌修稳稳接住了她,平躺着的身体承住她下坠的重量,随即抱着她一个轻巧地侧卧。两人一上一下,目光在极近处相撞。只一瞬,难以掩饰的悸动便在彼此眼中无声炸开。

    雾见微双手压在胸前,整个人在他怀里僵住了,一动不动。

    孟厌修贪婪地收紧手臂,把她用力按入怀中一瞬,又强迫自己松开,将她轻缓地托回床上。再多一秒,他都难以保证能控制住内心翻涌的欲望。

    “我可以送上门,你不用亲自下来。”孟厌修嗓音低哑,试图冲淡这黏稠的暧昧,却显得更加暧昧。

    雾见微耳根发烫,把头往床边垂了垂,波浪卷发散落在脸颊边,嘴里闷声嘟囔:“我只是在考验你的定力。”

    “这样啊。”孟厌修低笑,忽然撑起上半身,伸手轻柔地搭上她的后颈。

    在她愕然的眸光中,孟厌修下颌扬起,鼻梁蹭过她鼻尖。随即,她的唇上传来温软的压迫……

    她刚才偷偷打量、暗自揣摩许久的唇,此刻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严丝合缝地覆了上来。

    “啵。”一声脆响,他清醒而分明地亲了她,亲出了声音。

    “孟厌修!你亲我干嘛!”雾见微浑身一颤,心跳如擂鼓,“你过界了!”

    孟厌修眼底笑意更深,声音里带着蛊惑:“如果你还不睡……那以我的定力,恐怕支撑不住,会一直亲你。”

    她立刻拽过被子蒙住头,不再理他,强迫自己放缓呼吸。

    久违的困意终于如潮水漫上,将她拖入沉睡,捂紧的被角也不知何时滑落,露出了安睡的侧脸。

    孟厌修枕着手臂,在咫尺之外侧卧着,凝视她的轮廓,直到自己的呼吸与她的渐渐同步。

    这一夜,雾见微睡得安稳又放松,再睁开眼时,竟已上午十一点。她都快两年,没有睡过这样一个漫长又完整的觉了。

    可奇怪的是,她醒来时,是面朝着孟厌修这一侧的。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翻了身,而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的左手,正与床下孟厌修的右手十指紧扣。

    第44章 狗血家庭

    孟厌修显然早已醒了,正定定地看着她迷茫的双眼,轻声道:“早安。”

    “你解释一下,这怎么回事。”雾见微举起两人十指交缠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

    “是我情不自禁。”孟厌修语带歉意,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今天没能提前给你冲蜂蜜水,都怪我,想牵你的手。”

    他没有告诉雾见微,后半夜她翻身时,一条腿滑下床沿,不偏不倚踩在了他嘴上。

    孟厌修起身将她妥帖地安置回去时,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再没松开。以至于今早,他不能去厨房为她准备蜂蜜水。

    此刻,雾见微猛地甩开他的手,靠着枕头坐起身,心底却不得不承认,他这剂“药”,确实管用。睡饱后的清醒与轻盈,久违得令人想叹息。

    孟厌修很快端来温热的蜂蜜水,递入她手中,温声问:“我要坐一下你的床,可以吗?”

    雾见微的唇正贴着杯沿,闻言,连人带杯子一同点了点头。

    孟厌修眼底漫出温柔,走到床尾坐下,自然地从被子里拉起她的脚,放在自己大腿上,手法熟稔地按揉起来,抬眼时带着一丝戏谑。

    “我好不好用?体验了一夜,要不要包养我?”

    “噗……”雾见微一个没忍住,口中的蜂蜜水直接喷了出来,溅湿了被面和他的脸。

    “没事。”孟厌修神色自若,伸手想帮她擦拭。

    “怎么没事,大事!”她看着弄脏的被套,暗暗叹气,“被子又要洗了。”

    孟厌修被她的反应逗得低笑出声:“说到包养我,你这么激动?”

    “孟厌修,你还有什么选项?”雾见微忽然惊觉,从重逢以来,他几乎什么都提过了,“结婚、谈恋爱、当情人、包养……”

    “提供再多别的选项,都是铺垫,我只有一个选项。”孟厌修拿起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又擦净自己的脸,接着继续给她按摩,“我的目的是和你结婚。”

    “哦,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雾见微喝完了蜂蜜水,才接着说,“下一次,你该不会向我提议一夜情了吧?”

    孟厌修垂眼思忖了片刻:“好主意。”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起,扫了一眼屏幕后,他暂时放下雾见微的腿,掖好被角,走到客厅接起电话。

    片刻后,孟厌修回来继续为她按脚,直到两条腿都按完,才语气如常地说:“我待会儿有事,晚上再来陪你。”

    “你陪我干什么?”雾见微掀开被子,下床套上拖鞋,“我可没钱包养你。”

    “我倒贴。”说着,他起身去开门,门外临时支起了一张台子,他订的午餐整齐地摆放在台面上。他特意吩咐餐厅不要按门铃,但要在十二点时送到。

    雾见微从卧室出来,抱着手臂站在餐桌边,却不肯坐下:“你什么时候订的?”

    “洗漱了来吃饭。”孟厌修头也没抬,仔细摆好碗筷,“我陪你吃完再走,本来想给你做,又怕你饿了。”

    雾见微愣了愣,看着他摆出一桌丰盛的午餐,六菜一汤,还配了盘鲜艳欲滴的水果,两个人哪里吃得完。

    但对于孟厌修来说,这就是他的家常便饭。

    席间,雾见微忽然问:“你从哪儿学的?”

    “学什么?”孟厌修正在盛鱼汤,他最近潜心钻研食谱,了解到吃鱼能缓解焦虑。虽然他明知这作用微乎其微,还是想试一试。

    他一勺勺舀起碗里的鱼汤吹凉,又用指尖试了试碗壁的温度,才递到她身前。

    雾见微盯着那碗奶白色的汤,蹙了蹙眉,她不喜欢吃鱼。不等她开口,孟厌修又将汤碗挪开:“不喜欢就不喝,吃别的菜。”

    她却伸手将碗端了回去,低头抿了一小口,随即抬起眼,目光带着刺。

    “你跟谁学的?按理来说,你不该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人。”

    她刚认识孟厌修时,他连煮米饭要加水都不知道,她还发现孟厌修从没自己洗过水果。有一回,他们在菜市场买了很多水果,那是孟厌修第一次去菜市场,穿得像要买下整个菜市场。

    回家后,她看见孟厌修竟然认认真真地洗起了香蕉。她当时觉得好笑又后悔,真该买个榴莲,那孟厌修一定会以为榴莲也需要洗。

    不过,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多久,在他们交往仅一周时,孟厌修已突飞猛进,无所不会。

    “不用学。”孟厌修将一杯鲜榨的百香果汁放到她手边,“你想照顾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什么都给她,自然就会了。”

    “你不用做这些,我不需要人照顾。”她握筷子的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我铁石心肠,记仇又小气,不会感动的。我哭也不是感动,只是因为泪失禁。”

    “我没想感动你。”孟厌修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这只是我的习惯。习惯了,改不了。”

    雾见微蓦地撂下筷子,别过头,像是担心下一秒就要眼红心酸。

    “我吃饱了,你走吧,晚上也别来了。”

    “我会来的。”孟厌修眼底有她读不懂的温和与坚持,“我现在喜欢上睡地铺了。”

    雾见微冷哼一声,像是要说服自己:“我今晚有约,要和姜姜去看午夜场电影,你别来打扰我。”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是一怔,为什么要向孟厌修报备行踪?

    “哦。”孟厌修了然地笑了笑,“那我在家等你回来。”

    “这是我家,不是你家。”雾见微无语地白他一眼,耳根却又发热了,“反正你别来。”

    话落,她起身回了卧室,似要阻断孟厌修的纠缠。

    孟厌修凝望着紧闭的卧室房门,静立片刻,默然收拾好碗筷。随后捞起外套,提上垃圾,临出门前,又回头望了一眼。门内始终没有动静,他这才带上房门,安静地离开。

    听见那声极轻的关门声后,雾见微从卧室出来。

    餐桌整洁,空气静谧。孟厌修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除了她内心那片无法恢复平静的波澜。

    然而,一场更加剧烈的波澜,正在孟家老宅掀起。

    老宅一楼,肃穆的会客厅内,空气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宋研的父亲宋院长,不顾医护阻拦,从病榻挣扎前来,此刻正用一双枯瘦的手紧抓沙发扶手,誓要为女儿的遭遇,讨一个说法。

    “孟董事长!厌修这次实在太过火!他为了一个女人,竟然逼小研吞服精神类药物,现在小研洗了胃还下不了床,一直在哭,整个人虚弱得简直不成样子!”

    “宋院长。”孟逐指节叩响红木桌面,声沉如钟,“我自己的孙子,我最清楚,厌修行事向来沉稳有分寸,做不出这种事。”

    孟跃童瑟缩在父母身后,扯了扯方幽澜的衣袖,小声嘀咕:“妈,外公怎么睁眼说瞎话?我哥干得出来啊!看我背上这烟疤,他烫得‘八筒’,我疼得三天没睡好!”

    “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孟槐与一记冷眼剜去,孟跃童瞬时噤声,反倒是方幽澜心疼地看着儿子的后颈,喉头一紧,沉默叹气。

    这种情形下,不仅孟跃童没资格发言,就连方幽澜和孟槐与也都没有开口的份儿。

    宋院长捂着胸口,由医生搀扶着,声音陡然拔高:“孟董事长,我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了,厌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必须给我宋家一个交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逼小研乱吃药啊!这是要命的事!”

    一片死寂中,姑奶奶的嗤笑显得格外刺耳:“逼你女儿吃药?宋研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能把我们厌修惹到这份上?”

    “你……”宋院长猝然拍案,输液瓶随之一晃:“我女儿是受害者!”

    孟逐压下火气,语调威沉:“两个孩子是要谈婚论嫁的,有什么误会不能坐下说?你如果硬要厌修道歉,绝无可能!”

    孟逐向来最注重家族颜面,即便他很清楚孟厌修是个下手不留情的人,仍然听不得任何人批评孟家人的行事作风,更不可能准许孟厌修向外人低头。

    宋院长身形摇晃,随行医生迅速上前为他调整点滴,顺过气后才说:“孟董事长,我今天只要两句准话。第一,请厌修以后好好待小研,别再让小研遭罪。第二,尽快敲定婚期。如今不少人都听说厌修跟不明不白的女人办了婚礼,再拖下去,两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不明不白的女人?”姑奶奶骤然捶桌,“你搞清楚,你们父女才是横插进来的那个!”

    “若庭!”孟逐厉声喝止,目光却锐利地扫向宋院长,“宋院长,孟家的事,不劳外人指教。”

    宋院长捶胸顿足,演得悲愤:“我们小研连他在外头养人都忍了!这还不够让步吗?孟董事长,您就给句痛快话,这婚到底什么时候结?”

    “不结。”

    一道冷冽的声音斩入喧嚣。

    众人回望过去,孟厌修踏入厅内,径直站定在姑奶奶身侧,目光如刃直刺宋院长:“你女儿太没教养,你教女无方。”

    “你……你逼她吃药,害她洗胃,还说她没教养?”宋院长猛地起身,看向孟逐,“你们孟家就是这样欺负人的?”

    “宋院长,你有病在身,不要激动。”孟逐杖尖顿地,又缓和起氛围,“厌修,坐下说。”

    孟厌修在姑奶奶身旁坐下,声线平直却慑人:“是我让宋研吃药,我还警告她,我恨不能杀了她。”

    在场众人哗然,宋院长更是气得浑身乱颤,就连方幽澜都无意识地攥紧了拳。

    唯有孟跃童见怪不怪地缩了缩脖子,毕竟他是挨孟厌修毒打长大的。尤其在涉及雾见微的问题上,他更是深有体会,当初他甩了雾见微的朋友付梨,孟厌修把他从家里抓出去,直接扔进了冬天的湖里,快溺死时又把他捞起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

    所以,现在孟厌修说想杀了宋研,他一点不意外。

    “厌修,宋研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孟逐吐息沉重,“其中或许有误会,大家把话摊开来,说清楚。”

    “外公。”孟厌修靠向椅背,每个字都砸得地板作响,“宋研调换了阿雾的药,导致阿雾惊恐发作。还买通人,烫伤了阿雾的手。”

    说着,孟厌修转向面如死灰的宋院长:“你该庆幸这个世上有律法,否则我有很多种死法让她选。”

    孟厌修的话音落下,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他的每一个字都让人脊背发凉,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阴鸷之下,是一种近乎恐怖的平静。

    此刻的他,和在雾见微家里的那个他,完全是两个极端。

    “血口喷人!”宋院长强撑着精神,刚开口辩驳,姑奶奶的厉声斥骂已截断了话头。

    “你女儿做出这么歹毒的事,你还有脸上门讨说法?不仅是厌修,我都想亲手教训她了!”

    姑奶奶气得猛拍桌子,又焦急地抓住孟厌修的手,嗓音发颤:“雾雾生什么病了?到底怎么回事?上次见面还好好的啊!手伤得重不重?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姑奶奶,别担心。”孟厌修覆上姑奶奶的手,声线略缓,“我会照顾好她的,我刚陪她吃了午饭。”

    “哎,还好有你在她身边。不行,我必须得找时间去看看她!”姑奶奶止不住地叹气,又怒瞪着宋院长。

    见状,孟逐也怒意勃发,拐杖重重敲响地面:“宋院长,这就是你们家的不对了,医药世家,不救死扶伤,反而做出这种事?!”

    “可……”宋院长仍然不放弃挣扎,“小研这次也遭了大罪啊!”

    “自食其果!”孟逐断然厉喝,随即又转向孟厌修,语气和缓,“厌修啊,宋研经过这次也该知错了,见微这孩子受了委屈,你多关心她。但这件事,到此也就翻篇了,你与宋研的婚约,还是要履行的。”

    “外公。”孟厌修胸口剧烈起伏,眸光却沉静如磐石,“我早就说过,我只会和阿雾结婚。在我心里,我和她早就结婚了,我绝对不会娶别人。”

    “行了,今天我也累了,先不说了。”孟逐挥手打断他,又对宋院长漠然道,“宋院长,您也请回吧。”

    话音未落,会客厅的门被推开。

    宋研由护士搀扶着踉跄而入,面色惨白如纸。

    “小研!”宋院长急步上前,扶住女儿,“你怎么来了?”

    宋研却谁也没看,失焦的目光死死钉在孟厌修脸上,唇瓣翕动,艰难地蹦出一个个字。

    “雾见微,一直在骗你。”宋研掏出一份诊断报告,用尽力气举到孟厌修面前,纸张随着她颤抖的手簌簌作响。

    “你不知道吧?雾见微,怀过孕。”宋研脸上浮现一丝扭曲的快意,“不是你的。”

    第45章 暗流涌动

    霎那间,会客厅内如黑风压境,空气锋利得宛如冰刃。

    孟厌修一眼未看,猛地一扬手,直接将宋研举到他眼前的几页报告狠狠打开。“哗啦”一声,散落遍地。

    宋研被带得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满室死寂,众人屏息。似乎都在等孟厌修表态,但又被他周身散发的骇人戾气慑到,没人敢出声。

    片刻后,孟逐抬起拐杖,指了指孟跃童:“你,去捡起来。”

    “啊?我去啊外公……”孟跃童愣在原地,直到孟槐与不停使眼色,他才不情不愿地弯腰去捡。捡到孟厌修脚边时,他手刚伸出去就飞快缩回,生怕慢了一秒,就会被他哥当成出气筒一脚踹开。

    “外公,给您。”孟跃童恭敬地将报告呈给孟逐,随即飞快躲回父母身后。

    孟逐一页页看完,面容沉肃:“厌修,你应该看看。”

    孟厌修毫无反应,没人知道他阴鸷的眸色下暗涌着什么。

    姑奶奶按捺不住,跃身上前,一把从孟逐手中夺过报告,快速扫视,随即扬着纸张质问宋研:“怀孕时间明明是他们交往期间,就算只有一个多月就流产了,你凭什么说不是厌修的?”

    宋研等的就是这一刻的质问。

    “如果雾见微怀了厌修的孩子,她为什么要瞒得死死的?” 宋研又举起手机,播放了一段医院妇产科诊室外的监控视频,“陪她去产检的这个人,大家都认得吧?”

    这个人,所有人都认识,但表情最为震惊的要属平日里最波澜不惊的方幽澜。方幽澜猛地一颤,不顾形象,伸长了脖子盯着画面中那个男人。

    那是孟厌修的堂弟,孟昱。

    当年方幽澜为了给孟跃童铺路,亲手暗中扶持孟昱打压孟厌修。可惜,孟昱根本斗不过孟厌修,夺权失败后躲去了海外。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雾雾不是这样的人!” 姑奶奶用力拽着孟厌修的手臂,声音发颤,“厌修!你说句话啊!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你不可能信的吧?”

    孟厌修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身姿笔挺地站着,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如同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宋研见时机已到,掷出最终一刀:“厌修,事实就摆在眼前。雾见微当年为什么走,为什么把你公司的核心数据泄露给孟昱,现在看来不是为了钱,他们早就搞……”

    “啪”的一声响。

    宋研话没说完,孟厌修已一掌扇飞她的手机,手机撞在墙上,屏幕瞬间炸裂成蛛网,碎片四溅。

    紧接着,孟厌修转身拿过姑奶奶手中的报告,青筋暴起的手三两下将纸张撕得粉碎,一把甩在宋研脸上。

    纸屑如雪片纷飞间,孟厌修猛地踹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时之间,屋内鸦雀无声,余下的几人惊疑不定地交换着眼神,各怀鬼胎,暗流涌动。

    宋院长适时起身,踱至孟逐身旁,俯身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雾见微是流产了……不过,二十九年前,您妹妹孟若庭的生产记录可还完整保存着,如果她知道,她其实有个儿子……孟董事长,孩子们的婚事,还劳烦您多费心,两家成了一家,那秘密自然就永远没有揭开那一天了。”

    孟逐手中拐杖重重掷地,声如闷雷:“送客!”

    宋家父女的目的已达成,客套地道别后,随即离开。

    车内,宋父扶额休息,蹙眉问道:“小研,我们并不知道雾见微到底怀的谁的孩子,但你怎么敢笃定,孟厌修一定会相信不是他的?”

    宋研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中是一片心如死灰的麻木:“孟厌修那样敏感多疑的人,怎么会不信?孟昱陪雾见微去医院是事实,我不怕他去查。更何况,一个没生下来的孩子,雾见微拿什么来证明清白?”

    宋父面色凝重,低声叮嘱:“但你今天也看到了,孟厌修这个人心狠手辣,掌控欲太强,以后和他相处,你必须更加小心。”

    “我会的。”宋研被吓得不轻,仍心有余悸,但这份恐惧反而催生出更扭曲的执念。她想象着以后孟厌修爱上她时,也会这样偏执地维护她。

    她坚信这天不远了,毕竟孟厌修和雾见微,已经完了。

    午夜时分,电影院里坐着另一个被吓得不轻的人。

    雾见微和姜禾单独坐在最后一排,空旷的影厅里,拢共不到五个观众散落在各处,银幕幽光忽明忽暗,映得雾见微脸色发青。

    “姜姜……”雾见微攥紧胸前的小包,盯着从井里蠕动着爬出的长发鬼影,声音发颤,“你没说是恐怖片啊!”

    姜禾捏着两颗爆米花塞进她微张的唇间,视线仍黏在屏幕上:“你以前不是最爱看恐怖片吗?这部惊悚指数拉满,特意为你选的!”

    “我……好吧。”爆米花的焦糖味在嘴里化开,雾见微却尝不出滋味,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不想扫兴,于是死死闭上了眼。

    可眼皮能阖上,耳朵却关不住。骇人的音效无孔不入,震得她心跳失序,小腿肌肉突突直跳。

    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爱看恐怖片的人,如今这些声光刺激,只会让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焦虑再度翻涌。

    终于捱到影片过半,她指尖已经冰凉,交叠的膝盖紧紧互抵,却止不住颤抖,冷汗浸湿额发,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忽然,电影里“嘀嗒……嘀嗒……”的声响在她耳边无限放大,黏稠又规律,像鲜红的血液正从头顶上老旧的木板缝间渗出,一滴一滴,砸在她的神经上,她强压下生理性反胃的翻涌,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就在此时,一阵熟悉的苦艾香根草气息悄然靠近,一只温热的手轻柔地覆上她紧握的拳。

    雾见微蓦地睁眼,侧过头,撞进孟厌修幽暗深邃的眸光里。

    “你怎么在这儿?”她用口型问。

    孟厌修在她身旁坐下,将她渐渐舒展开来的手握紧,不容置疑地拉到自己腿上按住,同样以口型回应:“我们出去,别看了。”

    雾见微固执地摇头,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试了两次未果,终于放弃挣扎:“我要看完,不能丢下姜姜一个人。”

    孟厌修不再坚持,取出自己的耳机,轻轻为她戴上,她平时爱听的旋律流淌进来,瞬间隔绝了骇人的声响。

    孟厌修继续紧握着她的手:“看着我,别再看屏幕。”

    这一瞬,盘踞在心口的惊惧竟真的悄然退散。

    她感受到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流,从孟厌修的掌心渡来,融化了她指间的寒凉。而孟厌修沉稳的目光,像一个可靠的锚点,将她飘摇不定的心神,拉回原地。

    后半场电影,时间过得飞快,她还未看够,影厅的灯骤然亮起。

    雾见微回过神来,摘下耳机递还给他,顺势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回来。

    “真刺激!”姜禾舒展着胳膊转过身,“米雾,好看吧?诶……这位是……”

    雾见微只挤出两个字:“好看。”

    姜禾俯身压向雾见微,语带调侃:“米雾,他什么时候来的啊?”

    雾见微一时语塞,孟厌修已坦然应道:“我一直在。”

    “哦哟~”姜禾会意地笑起来,抓起包,冲雾见微眨眨眼,“我先走了哈,你们慢慢温存。”

    “诶……姜姜!”雾见微还想喊住她,她已几步跳上台阶,雾见微只好说,“你开车慢点。”

    姜禾回头对他们挥了挥手,又特意跟孟厌修说:“孟总,要把我们米雾送回家哦!”

    “当然。”孟厌修沉声开口,刚好对上雾见微慌忙避开的视线。

    一转眼,偌大的影厅只剩下他们。

    雾见微刚想说点什么,清洁阿姨推着车走了进来,扬声提醒:“散场了散场了,没彩蛋没彩蛋,别等啦!”

    孟厌修站起身,顺势拉住她的手:“跟我回家。”

    雾见微还坐在位置上,微微一怔。她发觉孟厌修如今这些动作做得越来越自然了,仿佛忘了他们早已分手。但她也没有缩回手,而是随孟厌修一起出了影院。

    她清晰地察觉到孟厌修不一样了,他已经许久不同自己争吵了,这本身就很反常。而今天的孟厌修,似乎又添了几分不同。

    一路上,孟厌修紧抿着唇,竟是一句话也未说。

    到了她家,两人在门口停下。孟厌修没再询问,径直推门而入,反手关上了门。

    “孟厌修。”雾见微定在原地,无奈地望着他,“你现在是不是太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我让你进来了吗?”

    孟厌修没开口,只是扶着她等她换好鞋后,将鞋收进鞋柜,而后走向客厅,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眉头紧锁。

    当他再次抬起眼时,眼底是一片骇人的猩红,像干涸龟裂的红土地,包裹着某种看不见的,即将决堤却不会流下的洪流。

    “雾见微。”他嗓音低哑。

    雾见微心头一紧,靠近一步。她方才还觉得孟厌修已许久不同她争执了,可这熟悉的语气,看来他今天是来找自己吵架的。

    “干嘛!孟厌修!”她挺直脊背,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并未降临。

    孟厌修倏然起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带着她一同失衡,跌坐向冰凉的地板。

    在落地的瞬间,雾见微被他的双臂死死圈住,分毫不差地稳稳坐在了他温热的腿上,随即被他用尽全力地搂紧,整个人深陷在他的怀抱里。

    “阿雾。”他的声音陡然破碎。

    第46章 我弥补你

    雾见微迟疑地仰起头,鼻尖擦过他的下颌,望着他的眼睛。

    “阿雾……”孟厌修的所有厉色坍塌成一片荒芜的沙哑,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最终问出了那个问题。

    “阿雾,我们有过一个孩子,是吗?”

    孟厌修环抱她的力道渐渐松懈,转为一种近乎绝望的轻柔。他小心翼翼地将雾见微按入怀中,下颌紧紧贴着她的脖颈,不断轻抚着她的头发,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阿雾,对不起。”孟厌修滚烫的喘息埋在她的肩窝,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沉重的悔恨,“我让你怀孕了,对不起……”

    雾见微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与神智,比刚才看恐怖片时要窒息百倍。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眼泪先是一颗一颗无声地滚落,随即连成了线,最终彻底决堤,浸湿了她散乱的发丝,也浸透了孟厌修胸前的衬衫。

    被孟厌修这样强烈地抱着,她终于失声痛哭。

    那积压了三年的悲恸,从得知失去孩子那一刻起,就强忍至今的眼泪,此刻如同赎罪般,尽数汹涌而出。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孟厌修毫无预兆地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在打第二下时,雾见微浑身一颤,抓住他泛红的手腕,强行按了下来。

    孟厌修随即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发烫的脸紧贴着她泪湿的脸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无处遁形的心疼,只能一遍又一遍,徒劳地重复着那句苍白的话:“对不起……”

    从浓稠的黑夜到晨光熹微,他们就那样相拥着坐在一起,他坐在地板上,雾见微坐在他腿上。

    一整夜后,她的眼泪仿佛流尽了,而他的心,也早已被撕扯得千疮百孔,如同被野狗疯狂蚕食过后的残骸。

    “阿雾,我抱你进去睡一会儿,你太累了。”孟厌修刚试图移动一下身体,就被她的手轻轻扣住。

    “孟厌修。”雾见微俯在他宽阔的肩上,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嘶哑不堪,“你为什么觉得那是你的孩子?”

    所有人都认为,当他得知雾见微曾怀孕的事实时,会暴怒如雷,会用最恶毒的揣测去逼问她,去撕扯那究竟是哪个野男人的孩子。

    可无人知晓,那一刻,他的身体里只剩下一种知觉,那就是铺天盖地,几乎将他溺毙的心疼。

    他的手掌轻柔地抚过雾见微单薄的脊背,仿佛想借此抚去过往所有愚蠢的猜忌。

    “阿雾。”孟厌修声音低哑,每个字都浸满了痛楚,“我知道,那就是我和你的孩子。”

    孟厌修用手指感受着她跳动的脉搏,极缓地说:“因为只有我,才会伤你那么深。你独自熬过这一切,又认定我对你全是利用,所以你才生病了,是吗?”

    “你知道了……”雾见微的身体在他怀中骤然僵硬,一种迟来的震惊攫住了她,“你早就知道我有病,所以你最近才那么反常……”

    “对不起,阿雾。”孟厌修垂眸,深深望进她空洞的眼底,“是我害了你。我害你怀孕,又害你生病。”

    长久的沉默在空气中凝固。

    不知又过了多久,雾见微侧过头,将脸颊埋进他的颈窝:“你每次都那么认真地做安全措施,为什么还觉得是你的?”

    “做了安全措施也不能百分百避孕,仍然会有百分之二的意外……”孟厌修沉重地叹息一声,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对不起,我不够谨慎,事后我都应该再检查一遍的。”

    “你到底在对不起什么?”雾见微强行压住喉咙里再度涌上的哽咽,她听孟厌修说了一整晚的对不起……

    孟厌修将她更紧地往怀里按,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怀孕,不会流产,更不会生病……我一想到你经历了这些,我就恨不得掐死我自己。”

    “这是两个人的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别再说了……”她声音减弱。

    “不。”孟厌修沉重地摇头,“这就是我的责任,所有的意外、所有的细节,我都该考虑到。”

    雾见微抬起虚软的手,轻握住了他的脖颈,泪眼朦胧地望向他:“难道你就没有一瞬间,怀疑过我吗?”

    “没有。”他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苍白的脸上,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心疼,“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一个人面对?你是在要我的命,知道吗?”

    雾见微被他的话刺中,心口像被针扎,难以言喻地也为他感到心疼。

    “我是在流产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怀孕了。”雾见微的声音因哭了一整夜而嘶哑得不成样子,“孟厌修,你本来也不想要孩子,所以我觉得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她其实也从未准备好成为一个妈妈,她畏惧那份责任,甚至对小孩缺乏天然的亲近感。可正因如此,这意外来临又骤然消失的生命,才让她陷入无法原谅的自责。

    她总觉得,是自己在潜意识里的排斥,才让那个孩子选择了离开。她甚至没来得及为它的到来感到过一丝喜悦,在知晓它存在的瞬间,便已是永别,连他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

    “我不想要孩子?”孟厌修诧异地看向她,手捧着她的脸,“你怎么会这么想?”

    雾见微攥紧他的衬衫前襟,迎上他的目光:“吴则生日那天,你亲口对他说的,你不想要孩子。”

    孟厌修凝神回忆着,眉头渐渐锁紧,觉察到了缘由:“你没有听完。”

    “什么?”她问。

    孟厌修轻声解释:“当时,吴则问我,打不打算要孩子。那时候,我们刚在一起一年,我只想和你独处,而且我知道你并不怎么喜欢孩子,所以我说不想要。但后面还有一句,我说除非阿雾想要,她想要,我就想要。”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不想要他……”雾见微心口一阵剧烈的抽痛,这些年,每一次想起那个孩子,都如同刀绞。

    “对不起,是我让你误解了。”孟厌修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们的孩子还会再来的,他只是暂时离开了,一定会回来找我们。”

    雾见微沉默着,她心结未解,但孟厌修的话,却超出了她的预想,她曾经一度不敢设想孟厌修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何种反应。

    “你没有其他问题想问我吗?”她望着孟厌修的眼睛。

    孟厌修在她耳后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我不问,我信你。”

    “可我想说。”雾见微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既然你知道了,我想对你解释清楚。”

    孟厌修颔首:“好,我会好好听的。”

    雾见微垂了垂眼,泪水无声地从她鼻尖滑落:“那一天,你的堂弟孟昱找我订制珠宝。我去他公司确认设计稿时,腹部突然剧痛,我想给你打电话,可我知道你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我不想打扰你。孟昱看我状态不好,就送我去了医院,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流产了。”

    雾见微告诉了他真相,也隐去了一部分真相。在孟昱公司沟通设计稿前,她先得知了付梨骗走她全部积蓄并留下债务的消息,而后,不过半小时,她便失去了孩子。

    在她最不堪一击的那段时间,她承受着流产的悲痛、债务的压力、病症的折磨,而孟厌修最敬重的外公却告诉她,孟厌修对她,从来只有利用。

    一连串的打击,终于将她那坚硬的外壳,彻底击碎。

    “孟厌修。”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和你分手后,听说孟昱拿到了你公司的核心数据。孟昱说是我卖给他的,但我没有,可我也没有向你解释,因为孟昱知道我流产的事,他以此威胁我,让我担下这个罪名。我答应了,我宁愿你认为我出卖你,也不希望你知道我怀过孕。”

    孟厌修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他的心痛,他只能沉默地收拢手臂,用尽全力将她箍进怀中,仿佛这是唯一确认彼此相依的方式。

    “你还恨我吗?”雾见微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你说你恨我,所以要找我讨债。”

    “我爱你,我恨的是我自己。”

    孟厌修的声音低哑得如同喉管被割裂,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被钉入了无形的楔子,不眨是痛,眨也是痛:“我对你说过的那些混账话,没有一句是真心的,但你也别原谅我。”

    “我不怪你了,我们和解了。”说出这句话,雾见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仿佛堵塞已久的心口终于被豁开了一道口子。

    “你应该怪我。”孟厌修几不可闻地叹息,“阿雾,跟我结婚,让我弥补你。”

    “孟厌修,你还是不懂。”雾见微推开了他,“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那些美好的、浓烈的、遗憾的、惨痛的,都一并结束了。可是过去,不代表翻了一页,就能重新开始。”

    “可你也同样没有真正放下,不是吗?”孟厌修眉心紧蹙,不由分说地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卧室,“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你不要拿我当病人!”她突然心绪起伏,抬手试图再次推开他,肩膀却因激动而开始抽搐。

    孟厌修几步走到床边,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扣在颈下:“那为什么不接受治疗?我给你的卡为什么不用?你怎么能因为缺钱,连病都不治!”

    他也骤然情绪失控,声音陡然拔高,眼底满是痛心与不解:“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竟然缺钱!跟我分手之后,你又怎么敢……怎么敢过得不好!”

    “我……不想用你的钱……”雾见微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

    “我的钱脏吗?”孟厌修垂下眼,声音低沉得像压着千钧重担。

    她长睫湿漉漉地颤抖:“我不希望你以后想起来,会觉得我只是图你的钱。”

    “我不会。”孟厌修斩钉截铁,拇指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

    “可你之前就是这样说的。”她抬起手,指尖还没触到他的胸膛,又失了力气,手臂软软地垂落,声音里满是疲惫。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孟厌修强撑的精神。

    “我之前就是个疯子。”他声音闷哑,“我再也不会误解你,不会故意说话伤你,我向你承诺。”

    雾见微在他怀里看着他,感受到身体被他轻缓地放下,她陷进柔软的床里,眼泪再次无声地淌下。

    “我刚才也不该冲你吼,我改。”孟厌修在床边的地板上坐下,一手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际,安静地守着她。

    “睡吧。”孟厌修低声说,“有我在,安心地睡。”

    第47章 心锁再开

    雾见微是在一片近乎真空的寂静中醒来的。

    下午五点的太阳将沉未沉,给房间蒙上一层半透明的鲛绡,那是一种被世界遗忘的空寥,连呼吸道都被堵住的末世感。

    “起来,坐床上。”她侧卧在床边,睫毛低垂,视线落在床下的孟厌修身上,指尖在他掌心点了点,口吻很淡。

    孟厌修始终握着她的手,身体面向着她,身影在昏昧中凝成一片迷雾,那双黑欧泊般的眼眸从她睡着到醒来,目光从未离开过。

    “没事,我坐地上不难受。”孟厌修的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笑意,“我刚从地上起来就坐你的床,你这洁癖该难受了。”

    “随你。”她淡淡回应。

    “你看起来还是没精神。”说话间,孟厌修抬起手,冰凉的手背贴上她微烫的额头,顿了几秒后又说,“好在不发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

    雾见微摇了摇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想去一个地方。”

    “好。”孟厌修立即应道,扶着她坐起身,自己也随之站起。

    她坐在床沿,双脚还未沾地,仰头看他:“我还没说是什么地方。”

    孟厌修俯身蹲下,双手按在她腿侧,一字一句:“不论什么地方,都好。”

    最终,雾见微带他走路去了附近一座香火很旺的古寺。

    他们到时已是暮鼓时分,香客散尽,寺内格外空寂。

    她手拿三支香,跪在斑驳的蒲团上,仰望着庄严的佛像。半晌后,她起身将香插入香炉,接着双手合十,再度跪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祈福,久到膝盖麻木,也不愿起身。

    孟厌修静默地注视着她,随即在她身旁的蒲团上跪下,他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虔诚地忏悔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棂,将他们的一半侧脸映上光斑,另一半沉在暗影里。直到日头彻底沉下,夜幕笼罩,僧人要诵经了,孟厌修才扶着她站起来,带她出了地藏殿。

    寺里的红墙青瓦被夜色浸染,呈现出沉静的黛色。石板路两旁,古老的罗汉松巍然矗立。

    “冷不冷?”孟厌修淡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她没有拒绝,这刻意的体温交织,仿佛成了连接他们之间那道无形裂痕的唯一绳索。

    雾见微随他一同往寺外走去,轻声问:“你刚才跪着说什么了。”

    孟厌修的视线投向不远处一株虬枝盘错的罗汉松,声音平静,却带着镂刻进骨子里的郑重。

    “我对我们的孩子说,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你的爸爸现在才知道你的存在,我很愧疚……”

    孟厌修顿了顿,侧过头看她,眼底情绪浓烈,沉吸一口气后又归于一片深沉的温柔,接着说:“我还说,我们很爱你,我们会等你准备好,等你愿意再来找我们。我也向地藏菩萨祈求,求他保佑我们的孩子能无灾无难,随心而活。”

    听他说完,雾见微忽地停下脚步,愣怔地看向他。

    夜色四合里,雾见微的眼睛像两泓深潭,唇瓣微启,却终究一言未发。

    直到回到家。

    雾见微在门前站定,没有掏钥匙,而是转过身,将孟厌修挡在了那扇厚重的家门外。

    “就送到这里,你该走了。”她抬起眼,瞳孔像结了一层薄冰,“孟厌修,今天我们算做了了断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没怪过你。”

    楼道里的声控灯倏然熄灭,孟厌修的身影吞没在昏暗里,他从雾见微眼中看出了决绝。

    “阿雾,如果你想一个人静静,我不打扰你,但你想用这个借口和我了断,我不会再放你走。”

    “我不吃回头草。”雾见微几乎是立刻反驳,接着猛地转动钥匙,将门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自己的身体成了阻挡他视线的屏障。

    孟厌修不愿勉强她,他的脚步钉在原地,隔着那一步之遥的距离,言辞笃定:“我不是回头草,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结束过。”

    “……走了。”雾见微无力争辩,反手“砰”地将门关上。

    然而,随着门的关闭,她心防的锁却好似被轰然撬开。

    夜里,软糯的床面如同长满荆棘,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那些被他气息浸染的回忆无孔不入,啃噬着她的理智。

    最终,在凌晨三点时,她终究没能拗过内心,掀被下床,走向门边。

    她屏住呼吸,将眼睛贴近了门上那个小小的猫眼,外面只有一片黑黢黢的虚无,什么也看不见。

    一种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安心的拧巴情绪弥漫开来,她在门前僵立了半晌,指尖鬼使神差地搭上了门锁,打开了门,那金属声响也唤醒了楼道的声控灯。

    昏黄的光线倾泻而下,将门前空无一人的地面照得清清楚楚,连浮尘都无所遁形。

    她紧绷的神经宛如一根骤然断裂的风筝线,飘浮在空中,那种强烈的虚脱感笼罩着她,让她恍惚地倚着门框。短短几秒后,她果断地带上门,回到了床上。却盯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她像是放下了悬着的心,又像是坠入了更深的空洞。

    而就在她关上门后不过片刻。

    门外电梯的指示灯数字悄然变动,“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滑开。

    孟厌修迈步而出,他刚从楼下抽完烟上来,身上带着几乎已消散的微弱烟草气息。

    他回到了那个本应空无一人的地方,靠墙而立,微垂下头,视线不偏不倚,牢牢地、固执地,凝望着她这扇门。

    后来,雾见微有一阵子没再见过孟厌修,这个男人就像突然从她的视野里彻底蒸发了一样。

    然而,他的存在感却以另一种方式无孔不入。比如,雾见微每天清晨醒来,都会收到由高端酒店专人送达的,绝不重样的精致早餐。白天在工作室时,又有人准时给她送来日料定食、牛肉饭、烤海鲜……下午还有甜点和果蔬汁……总之都是符合她喜好的东西。

    孟厌修和她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烦恼和她的烦恼从不对等,他最宝贵的是时间,最廉价的是金钱。

    但他们在平凡烟火之中,却总能寻得一方平衡,孟厌修会心甘情愿地陪她去吃路边摊,而她其实也很乐意吃孟厌修带她去的那些高级餐厅。

    此时此刻,雾见微看着手中这盒他让助理五分钟前送来的炭烤鳗鱼饭,不禁想起曾经有一次,她想吃一家老字号糖水。

    孟厌修和她在晚风里站着排起了长队,可在等待了十分钟后,孟厌修便要打电话叫人过来替排。而雾见微总是看不惯他让下属替他办私事的做法,即便他会付远超出日薪的经济补偿,雾见微仍说了他一通。

    实际上,孟厌修并非不愿意自己排,只是见她站得脚酸,于是又让她去车里坐着,等他排到了再过来。可雾见微也从不留他一个人排,她喜欢和他一起等,要么一起等,要么就不吃了。

    诸如此类的事,充斥着他们的过往。

    回忆的稠度与鳗鱼饭的香气同样浓烈,她刚吃了两口,手机的振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只扫了一眼,便立刻搁下筷子。

    看着屏幕上姑奶奶的名字,她的问候还未出口,听筒里已传来姑奶奶揪心的关切。

    “雾雾啊,你身体怎么样?胃口好不好?千万别因为置气亏待自己……”

    她心头一暖,连忙安抚:“姑奶奶,我很好,我最近除了工作就是在家休息,你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姑奶奶语气焦急起来,“你生病都不告诉我,就连怀孕也……我这么久都联系不上厌修,你们肯定是闹别扭了!都是那个宋研挑拨的,雾雾,你信我,厌修他只是需要点时间……”

    “嗯?姑奶奶,我们没吵架,你放心吧。”她这才惊觉,自从孟厌修从老宅走了那天起,他也切断了家人的联系,甚至连姑奶奶的电话也不接。

    “真的?”姑奶奶将信将疑,“我没亲眼看到我不敢放心,干脆我来看看你!”

    雾见微微张着唇,迷茫地眨了眨眼:“啊?这么突然?姑奶奶你什么时候要来看我呀?”

    姑奶奶是个做事果断的,立刻决定:“我等不及了,就待会儿,我晚上去你们家里,让我看看你们,我才放心。”

    “家里?”雾见微惊得豁然起身,膝盖“咚”地撞上桌角,一片火辣辣的疼,她强忍着抽气,“姑奶奶,你别麻烦了,不用专程过来……”

    “雾雾。”姑奶奶的声音沉下来,“你一直在推脱,是不是真在骗我?”

    “没有……我没骗……”她的话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那我一定要来。”说完,姑奶奶就挂断了电话,不给她再劝服的机会。

    “糟了……”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雾见微心头警铃大作。她飞快地收拾好满桌狼藉,冲下楼伸手拦出租车。

    下一秒,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却如有预兆般,无声地滑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孟厌修轮廓分明的侧脸。

    “你怎么在这儿?”她讶异,大约已经一个月没见过他。

    孟厌修下了车,为她拉开副驾车门,手掌护在门框边缘:“阿雾,要去哪儿?我送你。”

    雾见微暗自泄了口气,终是弯腰坐了进去,在他倾身过来之前,利落地自己扣好了安全带。

    “是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孟厌修回到驾驶座,侧头看她,语气温和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家……”她迟疑地吐出这个字。

    “好。”孟厌修点头,发动引擎,准备送她回家,却听到她接着说……

    雾见微望着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几乎是叹息般地补充了一句话。

    “去你家……”

    第48章 这一晚上

    孟厌修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倏地收紧了一下,随后立即调转了方向,嘴里却还在问。

    “回我们家?”

    雾见微眉头蹙起,被他的话腻到了,冷声说:“什么我们家,那是你家。”

    “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他余光掠过雾见微泛红的耳尖,喉结微动,“至于你的房子,当然还是你的。”

    “……”雾见微别过脸去,车窗映出她咬唇的模样,“姑奶奶要来查岗。”

    “原来是这个原因。”孟厌修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姑奶奶和你倒是天生的投缘,你不在那三年,她每到一个国家,第一件事就是找邮局给你寄明信片。”

    孟厌修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没有你的地址,她只能寄给我。整整一抽屉,你要不要看看?”

    “我知道。”雾见微喉间一哽,“姑奶奶知道我喜欢吃巧克力,还给我买了世界各地的巧克力我在你家储物间看到了,都过期了。”

    车轮碾过梧桐叶,孟厌修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角:“现在你回来了,她总算不用在心里牵挂你了。”

    这话,孟厌修是在说姑奶奶,也是在说自己。

    雾见微的肩膀轻轻一颤,她转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话锋一转。

    “你别再让人给我送餐了,我又不是在坐牢。”

    “你作息不规律,一忙起来连水都顾不上喝。”孟厌修语气平静,右手不动声色地将空调调高两度。

    “那你也不能总让林诀跑腿。”雾见微攥紧身前的安全带,“他是你的助理,不是专门给我送外卖的。你这样让别人怎么想?我装腔作势,你鬼迷心窍。”

    “别人怎么想,跟我没关系。”孟厌修转动方向盘,驶入别墅区,“让林诀给你送,你不会为难他,你会收下。”

    这话戳中了要害,雾见微咬住下唇,如果她不收,林诀交不了差。

    “总之,你别再让林诀来了。”她声音闷闷的,实在不想面对林诀那张一人打三份工的苦瓜脸。

    孟厌修低笑一声:“林诀现在好歹是个富一代了,你还为他操心”

    孟厌修故意停顿了一霎,侧头看她:“干脆这样,我不让林诀送了,我亲自送,但你不能为难我。”

    “你也别来!”话音未落,雾见微已经推门下车,鞋跟清脆地敲击着石板路,头也不回地按下密码,走进别墅。

    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一团白色身影如闪电般从客厅冲来,毛茸茸的小狗兴奋地摇着尾巴,“汪汪”叫着扑在她腿上。

    “饼干!”雾见微蹲下身,整张脸埋进它蓬松的毛发中,“我都想你了”

    她蹭着饼干那身雪白的毛毛,声线软得能滴出水:“我就没见过还有比你漂亮的小狗。”

    孟厌修站在玄关阴影处,手里拎着她的毛绒拖鞋,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无意识地用指尖挠饼干的下巴,又用脸蹭饼干的头,顿时心绪翻滚。

    这些熟悉的亲昵举止,让他更加确信,雾见微有时真的拿他当狗,而自己也真的在嫉妒一只狗。

    “先坐下,别站着。”孟厌修弯下腰,将拖鞋放在她脚边。

    孟厌修俯身时,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身上那股苦艾香根草气息隐隐拂过她的鼻尖。

    雾见微“哦”了一声,换上拖鞋,抱着饼干窝进沙发里。

    她低头用鼻尖蹭着饼干软乎乎的头顶,和它聊起天来:“饼干,你今天都做什么了呀?”

    孟厌修端来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伸手想去接饼干:“最近没送它去洗澡,别抱了,身上该有味道了。”

    “我不信。”雾见微抓着饼干两只毛茸茸的前爪,凑近了一吸,“它的毛毛这么蓬松,身上也很香啊,哪里脏了?”

    孟厌修收回手,眸色微沉:“三天没洗了,你以前可是当天没洗澡,绝不允许它上床的。”

    “我今天又不和它睡觉,摸摸而已。”雾见微揉着饼干的耳朵,抬眼看他,唇角无意识翘起,“你爱干净,你养的狗也干净。”

    话一出口,她骤然意识到这话莫名的暧昧,耳根瞬间染上绯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听得懂。”孟厌修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起身取来笔记本电脑,“我开个海外视频会,稍等我一下。”

    雾见微立刻压低声音,抱着饼干要起身:“我带它去书房。”

    “就待在这儿。”孟厌修抬手轻轻按在她腿上,“不用回避。”

    她没再开口,安静地坐回沙发角落。饼干也格外懂事,乖乖趴在她腿上任她抚摸。

    会议进行中,吴则详细汇报着海外游戏项目的运营数据。当听到几个关键时间节点时,雾见微那秘书的职业病不由自主地犯了。

    她悄声放下饼干,拿出手机,指尖飞快地在备忘录里记录起会议要点。

    孟厌修开会向来高效,不谈废话,不过半小时就已将三季度业务数据清晰复盘,并部署好下一步工作。会议结束后,他合上电脑,又给苑晴打去电话,要求她根据新战略调整用人计划。

    电话那头,苑晴请示:“孟总,商务部岗位预计下周能招满,技术部的用人需求,有没有具体可匹配的工作计划?”

    这些细节早在孟厌修脑中,他正要口述,雾见微已将手机屏幕递到他眼前。

    上面是她刚刚整理的会议纪要,条理清晰,重点突出,

    “我发给你,你转发给苑姐。”她轻声说。

    “好。”孟厌修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深深落入她眼中。

    处理完工作,孟厌修转而问她:“你有没有考虑过扩大工作室规模?我公司还有一层楼空着,可以给你做办公室和陈列区。”

    “就我一个人,要那么大空间干什么?”雾见微明白他的用意,但她有自己的坚持。她要做的不是纯粹商业化的设计,“我目前能拿到的订单不多,现在的规模刚好。虽然赚不了大钱,但能维持现有成本的运营。”

    孟厌修从不怀疑她的能力,但他也有一套自己的成熟商业逻辑:“以后呢?你不能困在方寸之地。你需要团队,现在设计是你,对接是你,售后还是你。你精力有限,这样下去你太累了,而且容易陷入小作坊的定位,你是时候考虑品牌化了。”

    “还不到时候。”雾见微轻轻摇头,“只有我最了解我的设计,有些事只能我自己做,我有我的未来规划和节奏。”

    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些许,又接着说:“但你的建议是对的,我会认真考虑。”

    不知不觉间,他们一聊工作就聊了许久,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指向十点。

    “你问问姑奶奶到哪儿了?”雾见微不时抬头看钟,有些心不在焉。

    “好。”孟厌修起身,走到阳台去打电话。

    片刻后他回来:“姑奶奶说还要再等一会儿。”

    “哦,好。”雾见微心下疑惑,姑奶奶先前还很急,怎么突然又不急了?

    正想着,饼干又一个猛子扎进她怀里,毛茸茸的屁股结结实实坐在她膝盖上。她猝不及防,轻轻“嘶”了一声。

    孟厌修立刻俯身将饼干抱开,目光敏锐地锁住她:“怎么了?哪里疼?”

    “没事……”她别开脸,声音很淡。

    孟厌修默不作声地将饼干抱回它的卧室,折返时,声音低沉:“饼干该睡觉了。”

    “哦……”手里空荡荡的,她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

    孟厌修的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她穿着一条紧身的浅色牛仔裤:“上楼换身舒服点的居家服。”

    “我不换。”雾见微几乎是下意识地抗拒。

    “姑奶奶还要等一会儿才到。”孟厌修神色不变,理由却冠冕堂皇,“你穿着外出的衣服,容易把沙发坐脏。”

    “哦,那好吧……”原来是在嫌她脏,一股无名火悄然窜起,她攥着手上楼。

    再下来时,她换了条苎麻材质的半裙,上身依旧穿着原本那件雾霭色的高领真丝衬衫。

    “来。”孟厌修看着她,伸手轻易地将她的双腿捞起,横放在自己膝上。

    “干嘛?”雾见微本能地踢了他一脚。

    孟厌修又捞起她的腿,温热的手隔着极薄的苎麻布料,压着裙摆向上推折,露出膝盖上那片淤青,指腹轻轻抚过:“怎么弄的?”

    雾见微试图抽回腿,又被他按住,她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你管那么宽?又不痛。”

    她只是接到姑奶奶电话时,一时紧张不小心磕碰了一下,除非用力按压,否则几乎没有感觉。

    孟厌修确认她真的没事后,手掌顺势下滑,精准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熟稔地揉按起来:“一个月没给你按脚了。”

    雾见微不再搭话,任由他的手指在她脚踝、小腿上力度合宜地揉捏。

    直到……那只手越过界限……

    她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过电:“你的手!你在按哪里?!”

    孟厌修没有回答,按揉着她大腿的手并未停下,另一只手却已覆上她的后背,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雾见微惊诧的眸子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下一秒,他的唇已带着灼人的温度,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

    “唔……”最初的挣扎被尽数吞没在孟厌修强势而缠绵的吻里。她瞪大的眼睛,又缓缓闭上。

    她抬手越过孟厌修宽阔的肩头,从一开始的推拒,变成了无意识地抓握,指尖陷入他颈后的发丝与衣领之间。

    温度骤升之际,她忽然惊醒,偏头躲开他的吻,气息不稳:“姑奶奶……是不是快到了?”

    “姑奶奶今天不会来了。”孟厌修的吻再次落下,掠夺着她的呼吸,许久才肯给予片刻喘息,“姑奶奶说今天累了,明早再来。”

    雾见微瞬间明白了,杏眼圆睁:“孟厌修!你骗我,是不是你让姑奶奶今天别来的?”

    孟厌修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看清自己眼中毫不掩饰的欲望:“是。”

    “你……”那些想骂他的话都被他随之而来,更加汹涌的吻堵了回去。在他的步步紧逼与熟悉的气息包裹下,雾见微最终妥协了。

    呼吸纠缠间,孟厌修覆在她背上的手触到了衬衫拉链,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下移,金属齿分离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行!”雾见微突然垂下头,声音带着轻颤。

    孟厌修立即停下动作,掌心仍熨帖地护在她后腰,嗓音低哑,带着克制的喘息:“好,是我太急了,你别生气。”

    雾见微睫毛忽闪,指尖抵在他胸膛,分不清那急促的心跳声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一片静谧中,她忽然抬起眼帘,手心捧住孟厌修的脸:“你先脱。”

    孟厌修明显一怔,喉结滚动:“什么?”

    “我不想贴着你的衬衫。”她对上孟厌修的视线。

    客厅里,凝滞的空气瞬间变得绵软。

    孟厌修深深看她一眼,手指利落地解开纽扣,扔掉了衬衫。他俯身托住雾见微的腿根,声音沉得发烫:“上来。”

    雾见微环住他的脖颈,目光始终锁在他眼底。

    “帮我一下。”孟厌修松开一只托住她的手,往下拉开西裤拉链。

    雾见微毫不客气地抬脚踩在他胯骨上,一下一下将碍事的布料蹬落在地,动作带着几分赌气般的狠劲。

    孟厌修抬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细密的吻如剪不断的雨,从眼睫到唇瓣,无处不在。

    两人终于陷入主卧柔软的被褥,在体温交融的某个瞬间,一滴泪从雾见微眼角滑落。

    孟厌修骤然停下,眉头紧蹙:“让你不舒服了?”

    她只是摇头,迎上他担忧的目光,清晰地说道:“再来。”

    这一夜,她只说过这两个字,但不记得说了多少次。

    第49章 遗传胎记

    比意识先苏醒的是嗅觉。

    乌木玫瑰的馥郁与苦艾香根草的沉郁在空气中缠绵,像极了她与孟厌修的关系,奢靡、清苦又虚幻。

    雾见微挪了挪头,脸颊贴着孟厌修肩胛处,他们始终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她不喜欢被人从背后抱着,于是孟厌修永远将她圈在身前。

    “醒了?”察觉到动静,孟厌修低头寻她的唇,晨起的嗓音像浸过雪的朗姆酒。

    雾见微试图把脸埋得更深,躲开他的吻,呼出的笑烫在他心口:“一晚上,嘴都要被你啃烂了。”

    “不够。”孟厌修掌心托住她后颈,克制又轻柔地压着她,吻却带着吞噬的力道。

    直到电话响起,打破缱绻旖旎。

    孟厌修反手捞过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唇瓣仍流连在她唇角,接着直接摁断了电话,随手扔在一旁。

    雾见微余光扫过他的手机,手指捏住他的下颌,打趣道:“你的吻技倒是又精进了。”

    “只是吻技?”孟厌修低笑,鼻尖蹭过她敏感到发颤的颈侧,低沉耳语,“别的你没感觉到?”

    “哦……”她尾音拖长,忽然仰头,咬在孟厌修的唇角上,“跟谁练的?”

    “除了你,还有谁。”他话音未落,已翻身将她轻柔笼罩。

    窗外天光骤亮,他只觉得这一夜短暂得像指尖流沙,快得如同一个仓促的美梦。而幸好,这个梦,终究成了现实。不再是过去那些年,他独自沉溺的虚幻梦境。

    就在他即将再次攫取那抹温热时,手机继续响起,执拗地震动着。

    这一次,孟厌修握着手机,迟疑了一瞬,屏幕的光亮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林诀跟着他五年,最懂分寸,从不会在他明确拒接后,不识趣地打来第二遍。

    他用指腹摩挲着雾见微的锁骨,嗓音低哑:“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再睡会儿。”

    “就在这里接。”雾见微的指尖贴着他光洁的肌肤,感受他的心跳。

    孟厌修动作微滞,拿起床头的银质烟盒:“我想出去抽支烟。”

    雾见微依然不为所动,脸颊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发丝扫过他胸膛,既轻又痒:“就在这里抽。”

    孟厌修手臂收紧,垂眼看着她:“你以前从不让我在家里和你面前抽烟。”

    “允许一次。”她语气慵懒,漫不经心地揉捏着孟厌修的耳垂,就像小时候,她在家里玩爸妈给她做荷花酥的面团一般。

    “不抽了。”孟厌修正要放下烟盒,只见雾见微伸出光溜溜的手臂,拽住了他的手腕。

    “抽。”雾见微拿过烟盒,取出一支烟,抵在孟厌修唇间,指尖勾着他的下颌,“自己点,我怕烧了你眉毛。”

    孟厌修低笑着,顺从地点燃,刚抽了一口,准备侧头避开,不想熏到她。

    雾见微却已俯身从他手里拿走烟,手肘撑在他耳旁,长发垂落。她深吸一口,挑衅般地将烟徐徐吐在孟厌修脸上,而后又将烟塞回他唇间,对他笑了笑。

    孟厌修还在烟雾中眯着眼看她,电话第四次响起。

    见孟厌修依然没有要接的意思,雾见微面色无澜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按下接听键,开启扬声器,然后若无其事地躺回他怀里。

    下一秒,林诀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孟总,孟董事长要见您,请您今天……务必回老宅。”

    说到“务必”两个字时,林诀的声音颤了又颤,就像是有人站在他身旁,盯着他一字不漏地传达这命令一样。

    孟厌修不慌不忙地掐灭烟蒂,正欲开口,雾见微伸手捂住他的嘴,替他回答了。

    “他会回去的。”说完,雾见微在他反驳前,挂断了电话。

    “阿雾,你不用在意这些事。”孟厌修侧身握住她的脸,指腹摩挲着她泛红的嘴角,“我有能力摆平,没人能阻碍我们在一起。”

    “一夜情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她语调轻松,裹走被子翩然下床,露出白皙的肩头。

    “雾见微。”孟厌修看着她的背影,声音沉了几分,“你信我一次,我能处理好孟家的事,不会让你受委屈。”

    “你想多了,我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想法,你不用做徒劳的努力。”雾见微转过身,晨曦为她的轮廓镀上金边,她的眼神却疏离如冰,“荒唐的事就该留在昨夜,这年头,谁还没有过几次荒唐?孟总,你这么纯情吗?”

    “孟总?”孟厌修拾起地上的睡袍随意披上,带子松松系着,朝她逼近几步,“我们的关系直接退回到‘孟总’了?”

    “是啊,孟总。”话语间,她转身闪进衣帽间,利落地套上牛仔裤,又从衣橱里随手扯了件以前的灰色T恤。

    刚套过头顶,指尖触到后背大片镂空和几条垂落的缎带。她这才看清,这件T恤的背后是半敞开的,需要将缎带系成蝴蝶结,她反着手自然系不了,正要脱下衣服换一件穿时……

    孟厌修推门而入,他虽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板,却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时间。

    “我帮你。”孟厌修走到她身后,将她的头发拨到肩前,手指熟练地勾起缎带,给她系衣服。

    她紧闭着唇,想起曾经自己有一次穿这件衣服去上班,那时她还是孟厌修的秘书。孟厌修看见她背后那一点点若隐若现的肌肤,当场沉下脸让她去换了,她便立刻换了别的衣服。

    可下班时间一到,她又立刻换回这件T恤。孟厌修问她怎么又穿上了,她这才把憋了一天的火气发泄出来:“上班时间你是我老板,我听你的。现在下班了,你是我男朋友,难道还要听你的?”

    “好了。”此刻,孟厌修把缎带系得紧紧的,确保一丝肌肤都不外露。他随即又脱下睡袍,换了身衣服。

    雾见微侧身摸了摸后背,无奈地望着他:“你懂不懂什么叫设计?谁让你给我系成死疙瘩了?”

    话音未落,楼下门铃骤响。

    “姑奶奶来了?”她突然意识到,这会儿客厅里一定是一片狼藉。从沙发蜿蜒到楼梯的衣物,倾翻的花瓶,还有散落一地的靠枕……

    “应该是。”孟厌修整好衣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去收拾!”她急得眼尾发红,“你好意思让长辈看着那……乱七八糟的……”

    看她真急了,孟厌修眼底笑意更深:“一起下去。”

    “你先去,这衣服我要重新系……”她确实想调整这别扭的结,但更深的缘由是不想直面那片昭示着昨夜疯狂的狼藉。

    孟厌修却突然靠近她,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只有我能解你的衣带,不用重新系,这样正合适。”

    雾见微眉心一皱,抬脚就踹在他小腿上:“现在是调情的时候吗?!快去!”

    看她耳根都红了,孟厌修不再惹她:“好,好,我现在下去。”

    衣帽间的门轻轻合上,她听着孟厌修下楼的脚步声,终于松了口气。

    而客厅的景象确实令人无处下脚,饼干还叼着一角白色蕾丝兴奋地跑来跑去。

    孟厌修眼疾手快地从狗嘴里抢救出那件残破的衣物,接着点开监控屏对门外的姑奶奶解释:“姑奶奶,等我收拾一下,很快。”

    监控里妆容精致的老人眨了眨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啊?哈哈,年轻人嘛,我懂得,我不急,我去车上等。”

    孟厌修没再辩解,毕竟姑奶奶也没误会什么……

    他利落地将客厅恢复如初,雾见微也整理好衣服下楼,两人相视一眼,一起去开了门。

    姑奶奶刚进门,饼干就热情地扑了上去。姑奶奶慈爱地摸着狗头,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本来还担心你们闹矛盾,现在看来是我狭隘了,你们好着呢。”

    “嗯?”雾见微搀着姑奶奶走向沙发,“为什么呀?怎么看出来的?”

    孟厌修没跟她们一起去客厅,转身进了厨房,煎蛋的滋啦声适时响起。

    姑奶奶凑近她耳边,皱纹里漾着笑意:“你出门记得系条丝巾,至于厌修嘛……”

    姑奶奶又瞥了眼厨房里那个挺拔背影:“让他戴围巾吧。”

    雾见微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脖颈,快步走到装饰镜前,脖子上那一处处显眼的红痕让她瞬间羞红了脸……而更让她奇怪的是,孟厌修颈间也留着她的齿印,但她早上看到时竟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别害羞了。”姑奶奶拍拍身旁位置,“年轻人嘛,正常、正常。”

    “我没……”她耳根发烫,急忙转移话题,“姑奶奶,你昨晚怎么没来?”

    “本来要来的,我都上车了,老毛病又犯了。”姑奶奶扶着后腰轻叹,“最近雨水多,我腰有点痛,我想着歇一会儿再来,结果厌修给我来电话,让我今天再来……咳,我一听就明白了。”

    “又疼得厉害吗?”雾见微急忙抱开往姑奶奶腿上跳的饼干,“擦药了吗?”

    “今年天冷得早,还没来得及备药。”姑奶奶从手提袋里取出新配的药膏,“今早顺路去中医馆取的。”

    雾见微立即起身扶姑奶奶去客房:“我帮你上药。”

    “不用,我自己来吧。”姑奶奶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几十年的老毛病了,没什么的。”

    “不行,腰下的位置你自己上药不方便。”雾见微不容拒绝地扶姑奶奶坐在床上,指尖掀起姑奶奶的衣摆,又轻轻拉下裙子。

    “姑奶奶,如果我下手重了,你就跟我说。”她用棉签蘸着白色药膏,小心涂抹在腰线下三寸位置。

    “不会,雾雾,你做什么都合我心意。”姑奶奶慈爱地看着她,“能看到你们好好在一起,我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

    “姑奶奶。”棉签在药膏瓶沿轻轻刮过,雾见微犹豫着说出口,“其实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

    姑奶奶担忧地侧身:“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怎么说到一半愣住了?”

    “姑奶奶……”雾见微的视线死死锁在姑奶奶腰际下方,那片浅褐色的云形印记映入眼帘,“这是?”

    姑奶奶笑着拉好衣角:“胎记。”

    胎记?她的心颤了颤,棉签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弹跳着滚远。

    这块胎记她曾经见过,还不止一次。最近的那次,就在昨夜。

    “那……孟家的其他人也会有这样的胎记吗?”她声音发干。

    姑奶奶被逗乐了:“其他人怎么会有?这可是我独一无二的胎记。连我大哥,也就是厌修外公身上都没有。”

    “是啊……胎记当然是独一无二的,其他人怎么会有。”她机械地重复着,指尖冰凉。

    等药膏吸收的间隙,她安顿姑奶奶在客房休息一会儿,随即自己去了厨房。

    孟厌修正背对着她煎蘑菇,转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握住锅柄的手顿了一瞬。

    “饿了?”孟厌修问。

    第50章 再谈一次

    雾见微两步迈上前,“啪”地关了火。

    “我惹你生气了?”孟厌修放下手中的骨瓷碟,垂眼看着她。

    她一言不发,一把拽住孟厌修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出厨房,径直扯进浴室,抵在瓷砖墙上。

    冰凉的瓷砖触感穿过薄薄的衬衫,渗进孟厌修的背脊,而她的手仍紧扣在孟厌修肩膀上。

    孟厌修低下头,那双总是含情的深邃眼眸,此刻透着全然的困惑。

    “你怎么了?姑奶奶呢?”

    “把裤子脱了。”雾见微突然开口,声音绷得像根弦。

    “嗯?”孟厌修怔怔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下,“现在就要二夜情了?”

    他试图缓解这诡异的气氛,但眼尾刚扬起就被雾见微凌厉的眼神冻住。

    雾见微一直是个天马行空的人,对于心里横空冒出的荒诞想法,她没有依据,只有一种直觉。

    “废什么话,你脱不脱?”

    说完,只等了一秒,她看孟厌修站着未动,便等不及了,直接上手抽掉他的皮带,拉下他的裤子拉链,接着蹲下身把他裤子扒了下来。

    “阿雾,你……”孟厌修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垂眼看着她俯身紧盯着自己的下半身,“你想看什么,你直说,我难道还不让你看吗?”

    雾见微没理会他的话,发丝扫过他的腿,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臀侧那片隐现的肌肤上,接着抬起手指压下他的内裤边缘。

    她记得孟厌修身上也有一块印记,而当那块拇指大小的褐色云形印记真的闯入视线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这枚印记,与姑奶奶腰际那枚胎记,连边缘的弧度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我都脱了让你看?”孟厌修说着,就开始动作。

    “你下流。”她猛地起身,按下孟厌修的手,心里乱作一团,声音发颤,“把裤子穿上。”

    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要冲出浴室,孟厌修僵在原地,伸手拉住她。

    “阿雾,你到底怎么了?”

    她强作镇定,犹疑着开口:“你……还有谁看过你的……”

    “嗯?”孟厌修声音沉下去,“你想问什么?这么紧张?”

    她避开孟厌修的视线,语速极快地吐出后半句话:“还有谁看过你的裸体……”

    她问完后,又忍不住回过头,却看见孟厌修在笑。

    “笑什么?”她瞪了孟厌修一眼,“不说算了。”

    “诶。”孟厌修又低声笑了,把她拉回身前,思忖一番后说,“那就太多人看过了。”

    “你……”雾见微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滚。”

    孟厌修拉上裤子,手按住浴室门:“我出生的时候,医生、护士都看过啊。”

    他说完,又眼含笑意地问:“你是在吃醋吗?”

    “……”雾见微忽略掉他的话,缓声开口,“其他人呢,还有谁看过?你外公?你妈妈?”

    “这我不清楚,我出生后半年都在医院,由专人照料,看过的人自然不少。至于后来嘛,当然只有你看过。”孟厌修早就察觉到她的反常,眉头压低,对上她闪躲的目光,“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些了?”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从小到大检不检点,我怕得病……”

    说完,她就心绪不宁地出了浴室。

    孟厌修自然不信她的话,但暂时没追问,随即回厨房继续做早餐。

    她整个人窝进沙发里,眼前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又一个怪异想法。胎记会遗传吗?或许是隔代遗传呢?但姑奶奶和方幽澜同龄,她们又在同一年怀孕,这也太巧合了……

    她思绪纷乱,就连姑奶奶出来了她都没注意到,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了整个早上。

    吃过早餐后,姑奶奶要回去了,孟厌修也要回老宅,便准备开车和姑奶奶同行。

    临出门前,孟厌修仗着姑奶奶在场,将她揽入怀中。

    雾见微身体一僵,余光瞥见姑奶奶正含笑看着,只得压下心头的烦闷,靠在他胸前,甚至抬起手回抱住他。姑奶奶这才欣慰地点点头,先行转身去了车上。

    孟厌修预知到她就要推开自己,倏地收紧了手臂,指腹贴着她颈侧的脉搏。

    “阿雾,等我回来。”他声音低哑,像在呼吸又像在叹息,“你不要走,就在这里等我。”

    那触碰太过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雾见微猛地推开他,用尽了力气:“我不会等你,我要回家了。”

    “等我一次。”孟厌修手撑在她身侧的墙上,眼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会处理好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选你。”

    这句话像穿了线的针,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钻心的刺痛后是长久的余痛。

    雾见微紧抿着唇,将翻涌的疑问与情绪死死封住,她脑子太乱了,乱得像被狂风席卷的蛛网。

    最终,她暂时坐回沙发上,只留给孟厌修一个背影。

    门扉轻轻合拢,孟厌修和姑奶奶走了。偌大的空间瞬间陷入沉寂,雾见微像身处一片真空之中,而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两块遥相呼应、形状一致的胎记。

    她不知呆坐了多久,手机在渐暗的暮色中突兀响起。

    她恍惚着按下接听键,口吻冷淡:“干嘛。”

    “你吃午饭没有。”孟厌修的声音传来。

    雾见微这才抬眼看向窗外,阳光早已偏移,若不是孟厌修这样问,她都不知道已经傍晚了。

    “吃了。”她随口一答。

    “你没吃。”孟厌修一听就知道她又在敷衍自己,沉声说,“厨房里有我出门前炖的苹果牛排骨,你开火煮沸就能吃。”

    “你很啰嗦,没事我挂了。”她根本没心思吃什么牛排骨。

    “有事。”孟厌修沉吸一口气,“我现在在机场。”

    “哦。”她下意识应声,随即愣住,“嗯?”

    孟厌修站在登机口,收起护照迈入廊桥:“我现在要去美国,处理我在境外的资产,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你不要走,等我。”

    电话里,雾见微沉默不语。

    孟厌修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阿雾,我会给我们的未来一个保障。”

    又是一阵空寂后,她才缓缓开口:“你和你外公……闹得很僵吗?”

    孟厌修最敬重的人就是他外公,可他现在才知道,最反对他和雾见微在一起的,也是他外公。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事,再怎么样,那也是我外公。”

    “孟厌修,你不要装作无所谓。”雾见微低垂下头,盯着冰凉的地板,心都揪紧了,“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我们的纠缠只会让彼此痛苦。”

    “等我回来。”孟厌修什么也不想说,只想确定她会等自己,“三年前,我去美国,你走了。这一次,你等我回来,我们重新谈一次,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雾见微冷下声。

    “那你帮我照顾饼干一个月,它不能一直单独在家,这样能答应我吗?”孟厌修握紧了手机,余光扫过腕表,“阿雾,回答我。”

    飞机开始滑行,耳边响起即将起飞的机上广播。

    在最后一刻,他终于听到雾见微极轻地“嗯”了一声,他一直紧绷的心弦总算松弛下来。

    但雾见微却再也无法平静。

    那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埋下一颗种子,每分每秒都在疯狂生长。

    而孟厌修虽然和她隔着半个地球,却每晚都会按照国内时间督促她吃药,无孔不入地浸入她的生活。

    孟厌修离开前,还选了一辆适合她驾驶的车,方便她往返于家里和工作室。4S店次日就送车上门,只是雾见微在第一次启动引擎时,就发现孟厌修已经绑定了这辆车的行车轨迹。

    “你在监视我?”她一个电话拨过去质问。

    孟厌修坐在会议室里签署文件,沉默片刻,没有否认:“嗯,我需要确认你的安全,你经常在工作室忙到深夜,我不放心。”

    “你还挺会为你的极端掌控欲找借口。”说完,她径直掐断电话。

    这段日子,孟厌修一天至少三个电话,每次都是以她的挂断结束。

    到了复诊日那天,孟厌修比她记得更清楚,提前四十八小时替她挂了号,提醒她准时去医院。

    在孟厌修一遍遍的催促下,雾见微熟门熟路地推开诊室门,她算是来得最勤的病人了,这都因为锦周不肯一次给她开够三个月的药量,坚持只开半个月,最多一个月。

    锦周说她作息混乱,还偶尔因为贪杯喝酒而断药,只能用这种方式逼她定期复诊。

    但用雾见微自己的话说:“人都病了,连熬夜、喝酒、喝咖啡的自由都没有,还活个什么劲。”

    她一心遵循着自己的逻辑,反正孟厌修的话她是不听的,锦周的劝诫更是左耳进右耳出。

    此刻,面对锦周略带严厉的目光,她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你比周医生还严苛,周医生都说心态愉快最重要,细枝末节就不要斤斤计较了,你放宽心吧。”

    “……”锦周被她这番歪理说得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你还开导起我来了,哎,多遇上几个你这样的病人,真不知道是我的福还是孽。”

    “是你的绩效。”她面无表情地接话,拿起药单正欲起身,又忽然坐定,“锦周,我能咨询你个事吗?”

    这罕见的郑重让锦周收敛了笑意:“你说。”

    她字斟句酌:“人在受到巨大创伤时,有可能会选择性失忆,对吗?”

    “医学上确实存在这种案例。”锦周点头,“大脑的防御机制有时会封存过于痛苦的记忆。”

    “那……”雾见微声音轻了下来,“有没有可能……会忘记自己生过孩子呢?”

    “什么?”锦周拢了拢白大褂,身体微微前倾,神色严肃起来:“见微,难道你现在有失忆的症状了?”

    “我没有。”她急忙否认,指尖将药单攥出褶皱,“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

    “好吧,你说的这种情况是极小概率事件,但理论上不排除可能性。”锦周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谨慎地回答。

    她沉吟片刻,又接着问:“那……如果要做DNA鉴定,不是本人可以申请检测吗?用什么样本可以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拿到?”

    “你要做亲子鉴定?”锦周瞳孔微震,压低声音,“你该不会是怀疑你丈夫有私生子吧?”

    “丈夫?谁是我丈夫?”雾见微愣住。

    锦周紧张起来:“见微……你连你丈夫都不记得了?”

    “啊?”雾见微随即恍然大悟,看来是孟厌修私下找过锦周,她无奈地轻笑一声,“你该不会是说孟厌修吧?我没失忆,他也没私生子。”

    “吓我一跳。”锦周长舒一口气,“那你到底要鉴定谁和谁的关系?”

    她抬起眼:“可以不问吗?”

    “行,这是你的私事。”锦周不再追问,详细解释道,“做亲子鉴定的常规样本是血液、头发或者口腔拭子。但你要注意,头发必须是带毛囊的,自然脱落的不行。”

    “这些不容易拿到呀。”她低声自语,从孟厌修头上拔根头发或者取别的样本都很简单,难的是要在不惊动姑奶奶、不搅动孟家浑水的情况下拿到姑奶奶的样本。

    锦周思索片刻,补充道:“还有一些特殊样本,比如长期使用的牙刷、剪下的指甲。不过这些DNA含量少,检测难度大,费用也更高。”

    回家的路上,这个难题仍在她脑中盘旋。姑奶奶刚染了一头乌黑的头发,拔白头发的方法用不上,也不可能去老宅偷姑奶奶的牙刷。至于指甲,孟厌修的指甲总是修剪得干干净净,她从没见过孟厌修手指上有一毫米多余的指甲。

    思前想后,还是只能取血样。她决定以针灸治腰痛为由头,取姑奶奶一滴血。至于孟厌修,那就很好办了,让他把手伸出来扎一下,他应该不会拒绝。

    计划初定,她在心里数着日子,还有三天,孟厌修就回来了。

    而到了那天时,飞机一落地,孟厌修片刻也不耽误地径直回家。但推开门的那一刻,等待他的只有满室漆黑。

    她不在,饼干也不在。

    手机贴在耳边,传来的只有冰冷而重复的关机提示音,孟厌修垂下手,屏幕的光在黯淡的车内一次又一次地熄灭。

    他一路疾驰到了雾见微家楼下,没耐心等电梯,便踏着楼梯上了八楼。他不安地站在那扇门前,敲门声从急促到沉重,回应他的,唯有走廊里的漫漫死寂。

    直到手机在掌心振动,他几乎瞬间接起:“阿雾,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接着响起吴则迟疑的声音:“厌修?你回来了?”

    孟厌修动作顿住,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音疲惫:“嗯。”

    吴则叹了口气:“姜禾让我转告你,你家饼干在她那儿。你看是让她给你送过去,还是你去接?”

    “我去接。”

    孟厌修按照吴则给的地址找过去,姜禾已等在楼下,她一手抱着饼干,另一只手拎着满满的宠物包,里面装着玩具、零食、狗粮……雾见微将饼干需要用到的东西准备得细致周全。

    孟厌修沉默地接过东西放进后座,又将饼干捞进怀里,饼干温热的身子搭在他手臂上,却暖不了他眉间的冷霜。

    “她呢?”孟厌修声音极沉。

    姜禾不知该说什么,轻叹一声:“她……走了。”

    孟厌修喉间溢出低哑的轻笑,声音里浸满了无力与自嘲:“她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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