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傍晚,天光早早收拢。
医院门口,街灯次第亮起,售卖盒饭的摊贩沿街排开,吆喝声与嘈杂人声、汽车鸣笛声交织。一旁的挂号窗口前,排着几溜溜长队,每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雾见微站在门诊大厅里,手里攥着那份刚拆封的亲子鉴定报告,指尖发麻。手机在包里响起第三遍时,她才划开接听键。
“米雾,你到哪儿了?大家都到齐了呢。”姜禾的声音裹着聊天声涌来。
雾见微张了张嘴,喉头却像梗着一根鱼刺:“姜姜,现在晚高峰,有点堵车,你们先吃,别等我。”
姜禾侧身让服务员上菜:“好吧,那你来了就到二楼包间。”
“好。”挂断电话后,她终于做好心理准备,走到安静的楼梯间,低头看向手中的报告。
前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她一个也没看,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视线紧紧锁住最后一排字。
她眨了眨眼,接着又眨了眨眼,将那排字从左往右,从右往左,一笔一画地看,眼睛都快钻到字缝里去了。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排除「孟若庭」是「孟厌修」的生物学母亲。】
排除……
这两个字让卡在她喉咙里的鱼刺直钻进了心脏。
叫号系统喊到她的名字,她平缓着呼吸走进诊室,头顶的白炽灯太亮,亮得她眼睛发酸,她声音飘忽得像饿了好几天,问出了一个极其冒昧的问题:“请问,鉴定结果出错的概率有多大?”
医生从电脑前抬头,接过她手里的亲子鉴定报告,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惯常的叹息,问这个问题的人不在少数。
“千万分之一。”医生语气沉稳,像在用手术刀切断最后的侥幸。
她脚步虚浮地走出医院,漫步在霓虹街道上,赶往1.2公里外的聚会餐厅。她整个人被寒风吹得脸干,却又仿佛潮湿得发出了一股铁锈味。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心里早就猜到了答案,明明那个幻想完全不切实际,但亲手验证了这一结果后,她却难过得如坠冰窖。
红绿灯交替间,一个词突然蹦出来。
在心理学上,这叫“信念偏差效应”。当我们一旦接受了一个信念或假设,就会主动去寻找,支持这个信念的依据。而刻意忽视那些反对这个信念的铁证,甚至越无法证实,越放不下这个信念。
直到坐在餐桌前,她仍然陷在那份报告里。她回溯着自己的可笑行为,孟厌修有妈妈,可她却怀疑那不是他的亲妈,还在背地里给他找妈妈。若是被孟厌修知道了,大概会觉得她是疯子。
“哎!你吃什么呢?”姜禾突然按住她手腕。
她的筷子尖夹着一朵黄色的装饰花,若不是姜禾提醒,差点就要送进嘴里嚼一嚼了。
满桌同学都望过来,有人笑着打趣:“见微,你的魂被谁吸走了?”
雾见微抽回思绪,弯起嘴角:“最近加班有点累,别理我,你们吃。”
“见微,你这么忙啊。”坐在对面的苏雅拖长了调子,目光在雾见微脸上转了一圈,“那过几天的百年校庆你去吗?”
“去呀。”雾见微放下筷子,“芮老师说希望我们都回去。”
苏雅拨弄着头发,掌心压过精致的羊绒百褶裙摆,顿了顿才说:“这样啊,还以为你会避嫌呢。”
没等雾见微开口,姜禾先蹙起眉:“避什么嫌?”
“你们没听说?”苏雅挑眉,双臂搁在桌面上,“周疏野也要回去,他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被安排上台做分享呢。”
“周疏野回去怎么了?”姜禾语气硬了起来,“他在的场合,我们米雾就不能出现?”
“姜姜。”雾见微轻轻按住姜禾的手背,指尖有些凉。她知道苏雅是因为芮老师推选自己参加珠宝设计大赛这件事心里有气,她理解苏雅的不甘心,所以不想再生争执,“今天主要是商量校庆后给芮老师庆生的事,先聊正题吧。”
苏雅却不肯就此打住,声音扬了几分:“我这不是怕见微难堪吗?上次学校和有家企业搞了个什么合作晚宴,都还记得吧?”
雾见微抬眼:“我为什么难堪?”
苏雅拿出气垫补了补妆,盖子一合:“见微,圈子里都传遍了。那位……是你男朋友吧?当场揪着你跟周疏野的事不放,场面多僵啊,据说校领导们都全程看着呢。”
“哦,你说那个。”雾见微抿了一口桑格利亚,浆果色的红酒和草莓、橙子、柠檬在杯中碰撞,酒香与果香交织,接着面色无澜地反问,“那次晚宴你怎么没去?你这样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多累啊。”
苏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旁的同学赶忙笑着打圆场:“苏雅,见微的私事你就别操心啦。以前在付梨的生日会上,我见过见微的男朋友,不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还是商量下芮老师的生日在哪办吧,学校附近那家粤餐厅怎么样?”
苏雅却不接这台阶,话锋一转:“付梨?你们谁还跟付梨有联系?她怎么跟人间蒸发似的,校庆没人通知她?”
“通知了估计也不会来。”另一个同学插话,“听说她现在……好像混得很不好,也没做设计了。”
“是吗?”苏雅视线又转向姜禾和雾见微,“你们当初不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吗?怎么现在看着付梨落魄,也不伸手拉一把?”
姜禾刚要开口,雾见微已淡淡接过话头:“付梨有自己的打算,没什么混得好不好的,大家都差不多。”
几番来回后,苏雅自觉无趣,端起酒杯,讪讪收了声,众人又开始讨论起庆生细节。
姜禾侧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米雾,苏雅说的是真的?孟厌修当场质问你和周疏野?让你下不来台?怎么会呢……”
“比苏雅描述得有过之而无不及。”雾见微望着杯中晃动的光影,脸颊已染上薄红,“孟厌修说他那时候是个疯子,我也这么觉得。”
姜禾嗤笑一声,又凑近些:“那你要跟他说一声吗?万一校庆真碰上周疏野,他不得又发作?”
“没什么可说的,我又没做亏心事。”雾见微一杯接一杯地喝,冰球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声响。下一瞬,孟厌修的微信跟着弹了出来。
孟厌修:「我跟吴则在吃饭,等下要去朋友新开的酒吧坐一会儿。你在哪里?你聚会结束,我去接你。」
雾见微点开对话框,飞快打字:「啰嗦。你玩你的,不要管我。」
她发完便将手机反扣在桌上,后面孟厌修再回复什么,她也没看。可一转头,她又拎起衣领低头嗅了嗅,轻声问:“姜姜,你闻闻我身上酒味重吗?”
姜禾凑过来,用手扇着风细闻:“不行,我也喝了酒,鼻子失灵了。怎么,孟厌修连这个都管?他不让你喝?”
“嗯。”雾见微揉揉眉心,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他管得比我妈还宽。”
“他为什么不让你喝酒?不应该呀。”正说着,姜禾倏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压低声音,“我懂了。”
“什么?”雾见微心头一跳,下意识握紧酒杯。她生病的事,并没打算告诉姜禾。
“你们在备孕?”姜禾声调极轻,却语出惊人。
“姜姜,你喝醉啦?”雾见微差点被酒呛到,哭笑不得地伸手摸她额头。
“难道不是?”姜禾撇撇嘴,“可孟厌修都戒烟了啊。”
“他戒烟?”雾见微动作一顿。她毫无察觉,因为孟厌修从来不在她面前抽烟,即便他戒烟了,她也看不出来。
姜禾嘴里包着一块糖醋排骨,鼓起半边腮帮子猛点头:“前段时间,我看到吴则找他借打火机,他说戒了。”
与此同时,一间高档海鲜餐厅门口。
吴则倚在车边,点燃的烟在风中明灭,他瞥向一旁的孟厌修,递上烟盒:“真不抽?”
“嗯。”孟厌修划了下手机屏幕,没有新消息。
吴则收回手,微眯着眼:“见微不让你抽?”
孟厌修神色难耐,口吻里辨不出情绪:“她才不管我。”
司机拉开车门,吴则嗤笑着坐上车,手往车窗一搭:“那你还戒个什么劲。”
孟厌修冷眼转身,林诀候在车前,他正要俯身上车,余光却定在餐厅外墙的照片上。他几步跨到墙前,指尖点着玻璃框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招来服务生:“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年轻服务生有些无措:“先生,我是新来的……这个恐怕得问老板,我现在就去问。”
孟厌修没多说什么,让服务生拿来纸笔,接着抽出钱夹,写下手机号码,连同十张百元钞票一起递过去:“照片我要拿走,让你老板今天之内联系我。”
服务生捏着丰厚的小费,看着墙上被取走的相框,愣在原地。
车厢内,孟厌修凝视着手中的照片。只见雾见微站在一群外籍人士最左侧,穿着素雅的职业装,笑容标准、眉目温和。
到了酒吧,孟厌修倚靠在棕色皮质沙发上,一杯威士忌在指间静止,酒精的迷醉也稀释不掉心头的郁结。
而早已微醺的吴则正为情所困,他醉眼朦胧地靠过来,几乎栽进沙发里:“厌修,你说……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有什么意思?不无趣吗?”
孟厌修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声线低沉:“如果你觉得没意思,只能说明你不够喜欢她。”
“嗯……”吴则不理解,但点头,“见微是挺有意思的。”
空气骤然结冰,孟厌修侧头看他,眼神如薄刃。
“我没别的意思!”吴则瞬间酒醒大半,慌忙摆手,“我在夸她。”
孟厌修收回视线,一口吞下半杯酒。
吴则抬手搭上孟厌修的肩膀,眼泛好奇:“我是真不明白,你们也就分开了三年而已,又不是十年、三十年,怎么你就那么受不了?眼巴巴等着她?”
“不要议论她。”说罢,孟厌修连眼也没抬,走到门外接了个电话。
待孟厌修回来时,吴则也识趣地换了话题。孟厌修又陪他喝了几杯,见他醉意深沉,便直接为他在附近酒店开好房间,安排人送他去休息。
回家途中,孟厌修坐在后座,反复回想着餐厅老板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餐厅老板告诉他:“那张照片是三年前接待外企代表时拍的,雾见微是请来的临时翻译。老板对雾见微印象深刻,因为同样是两百块一晚的酬劳,只有她提前查清了每道菜的渊源,就连客人问起烹饪手法时,她都能对答如流。”
餐厅老板还说:“那小姑娘看着文弱爱干净,穿着一双高跟鞋,连水洼都要绕着走。但一听洗海鲜能加钱,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进了后厨。只是起初她还有些害怕,活蛏子在手里滑溜溜地动,她闭着眼睛洗,连看都不敢看。”
孟厌修收好相框,降下车窗,望向上空。
转眼间,夜色已稠如倾翻的墨汁。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寂静中,雾见微手拎着提包,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向别墅。
远远地,她蓦然抬头,便看见孟厌修穿着一身绵软宽大的黑色羊绒毛衣孤直地静立在门外,身影被路灯拉得颀长。
“回来了。”孟厌修迈步上前,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怎么不让车开进来?这段路很远。”
雾见微偏过头,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我想自己走一走,透透气。”
孟厌修逼近一步:“是想透气,还是想散散酒气?”
雾见微扬起脸看他,睫毛忽闪:“你闻到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孟厌修沉了口气,拇指抚过她的眼角,“喝了就喝了,难道我还敢真的怪你?”
“你怎么不敢?”她反驳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她不是抗拒吃药,只是想获得一点随心的自由,哪怕只是偶尔的,而不是处处被当作病人对待。
孟厌修沉默下来,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但在这件事上,他做不到妥协。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顺势捧住她半边脸颊:“冷不冷?”
“有一点。”她缓和了心绪,轻声说。
“我们进去。”孟厌修揽住她的肩,要将她往门里带。
“不进去。”说着,她向前一步,将整个身体埋进孟厌修怀里,手臂环住他紧实的腰,“你比较暖和,抱一会儿。”
孟厌修低头看着她,随即收紧手臂,将她彻底裹住:“好。”
两人在清冷的夜色中静静相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在这漫长的缄默中,各自心头都藏着难以言明的心事。
许久,雾见微才松开他,和他一同走进家门。玄关暖黄的灯光下,她借着将包放在柜子上的动作,迅速将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塞到最底层。
接着,她扶着孟厌修的手坐下,正要俯身去碰高跟鞋的搭扣。
下一刻,孟厌修忽然单膝跪地,一手托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利落地解开了鞋扣。
“不用,我自己换……”她下意识地想缩回脚,目光却落在孟厌修低垂的眉眼间,“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集团的事压力大?”
“嗯。”孟厌修只短促地回应了一声,而后取出她的毛绒拖鞋,为她穿上。
雾见微看出他不愿说,便不再追问,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在偷偷备孕?”
孟厌修一怔,随即站起身,垂眸看着她:“这种事,我一个人怎么偷偷备?”
“那你为什么戒烟?”她其实也不认为孟厌修是个偷偷摸摸的人。
孟厌修牵着她到沙发坐下,转身进厨房端来一碗温热的醒酒汤:“喝得下就喝几口,不想喝就不喝。”
“嗯。”雾见微拿起勺子,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孟厌修在她身旁坐下,声音低沉而慎重地解释:“阿雾,我知道你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考虑这件事,但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孩子了,我不希望自己没有准备好。但你别误会,我没有催你和逼你的意思,我绝对尊重你的想法。”
“我还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她听到孟厌修的真实想法,心底很放松,“但抽烟本来就不健康,你能戒了也好。”
“好,我们不谈。”孟厌修将微凉的醒酒汤挪开,又倒了一杯温水,“还有什么想让我改的,直接跟我说。”
“不。”雾见微眉梢轻扬,“我就要真实的你。”
话音落下,刚才关于孩子的话题却像一枚引信,再次点燃了她心底那个荒诞的念头。
她忽然倾身向前,手臂柔柔地环上孟厌修的脖颈:“你过来一点。”
“怎么了?”孟厌修刚俯身靠近,眉头骤然一紧,“阿雾,你在拔我头发?”
雾见微拽着几根新鲜拔下来的头发,迅速藏进衣服口袋里,脸上故作镇定:“是啊,我刚看见你头上有一根白头发。”
她不给孟厌修追问的机会,指尖轻抚过他发间,语气瞬间变得柔软,接着说:“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都有白头发了……我看到都心疼了,我给你按按头,好不好?”
孟厌修紧绷了一晚上的神色果然缓和下来,宽慰起她:“别担心,工作上的事都在稳步推进。我不放心的只有你,但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都好。”
“那你要一直吊着心了,我就是个不让人放心的人。”话语间,她将那只装着孟厌修头发的口袋悄悄捂紧,心里盘算着还得找个机会,拿到姑奶奶的头发。
她那猜想如藤蔓缠绕心脏,让她无法说服自己死心。
第62章 百年校庆
校庆那天。
她选了一条较为正式的黑色鱼尾针织连衣裙,搭配一件单排扣法式大衣,最后腰带一束,衬得她更加高挑优雅,宛如一只矜贵的黑天鹅。
出门时,孟厌修送她到门口:“要去工作室?真不用我送?”
“嗯。”她回头浅浅一笑,“你早点去公司吧。”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青山大学。
今天的校园格外热闹,雾气散去,天幕湛蓝。她一只脚刚迈下车,比她到得还早的姜禾已拉住她的胳膊,兴奋地要带她去重温大学时最爱的早餐摊。
两人随即在校门外那张熟悉的街边小桌旁坐下,老板夫妻俩一个打豆浆,一个守油锅,配合默契。热腾腾的桂花豆浆刚端上桌,老板娘眼睛一亮:“是你们啊!好些年没见了。”
“这一早上,净是熟面孔。”老板从油锅里夹出金黄酥脆的花椒方油糕,放在滤网上沥油,乐呵呵地搭话,“今天周末,我原本不出摊的。想到你们校庆,肯定不少人惦记着我这一口老味道。”
她们相视一笑,应和道:“是记忆里的味道。”
然而油糕和玉米烙上桌后,雾见微却没动几下筷子,只和姜禾分吃了小半块,默默喝完了一杯桂花豆浆。
姜禾放下筷子,轻声问:“怎么了,没胃口?”
“早上吃太饱了。”雾见微手贴着鼓鼓的肚子,“早知道你没吃,我就不在家里吃了。”
姜禾意外地眨眨眼:“我以为你赶时间来不及吃呢。”
雾见微晃动着手指:“孟厌修每天早上都要盯着我吃早餐,像典狱长似的。”
“哈哈,难怪你最近都没再低血糖了。”姜禾会心一笑。
闲聊着,两人沿林荫道慢慢往校园里走。她们准备先去拜访芮老师,刚走到办公室门外,就见苏雅站在窗下,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把一屋子的老师都逗得眉开眼笑。
热闹声还引来了隔壁的钱教授:“还是你们这儿气氛好。”
大家纷纷转身,向钱教授问好。寒暄间,钱教授的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落在雾见微身上:“见微,一个人来的?”
“嗯?”雾见微看了眼身旁的人,“我和姜禾一起来的。”
钱教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笑了笑,让大家去礼堂听演讲。
礼堂里早已座无虚席,连门外都围满了好奇的新生。她们从一旁经过时,隐约能听到新生们的议论:
“周疏野第几个上场啊?听说他现在还单身?”
“不会吧?他毕业都好几年了,男的能忍得住不谈女朋友?反正我不信。”
“真的,早上我还听钱教授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呢。”
“……”
姜禾拉了拉雾见微的手:“这边太挤了,我们去旁边找个座位。”
“没事。”雾见微在门边站定,“不进去了,不想去前面凑热闹。”
正说着,芮老师带着苏雅和几个学生走了过来:“见微,你怎么站在这儿?到里面去坐。”
“不用了,芮老师。”雾见微笑着推辞,“我就是来感受下校庆的气氛,看一会儿就走。”
芮老师却不由分说地将她和苏雅带到副区第十排坐下,而后才转身离开,由姜禾陪着去接待嘉宾。
雾见微与苏雅坐在一起,仍感到不太自在。但苏雅这个人,情绪来得急也去得快,此刻对她的态度平和了许多,不待她细想下去,一阵潮水般的掌声骤然响起。
苏雅倾身过来,手撑着她的椅背,小声说:“看,周疏野来了。”
周疏野一身休闲打扮,在一众正装中显得格外从容。面对主持人的提问,他在台上侃侃而谈,台下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演讲进入尾声,主持人笑着抛出一个轻松的问题:“我替在场的同学们问个大家最关心的,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全场响起善意的哄笑。雾见微面无表情地望着主持人,刻意避开台上那道不时扫过的视线。而苏雅又在一旁絮絮不止地点评,让她很是无奈。
周疏野举起话筒,温和一笑:“我喜欢……不喜欢我的。”
主持人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才追问:“那这位不喜欢你的女生,今天在现场听你演讲吗?”
“在。”周疏野答得很快,目光扫过台下,在第一排某个位置骤然一停,随即又笑着说,“我很高兴,今天能见到她。”
这个意味深长的回答瞬间点燃了全场的八卦氛围,即便周疏野已经下台就座,四周的窃窃私语仍未停歇。
主持人就着这活跃的气氛,继续推进流程:“现在开始颁发‘扬帆风尚奖’,表彰那些在毕业后持续投身公益、展现社会担当的毕业生。”
获奖者依次登台。当主持人念到最后两个名字时,雾见微怔住了。
“苏雅、雾见微。”
她旋即恍然,难怪芮老师执意要自己和苏雅坐到前面来。苏雅倒像是早已知情,很快起身,等着她一同上台。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台,礼仪为她们别好收音麦克风。雾见微默默站到最右侧,为了避免与台下的周疏野视线相交,她始终将目光聚焦在主持人身上。
主持人正逐一介绍获奖者的公益事迹,讲到雾见微时,主持人特别提到她长期参与的残联公益项目。
除了爸爸住院那段时间,她每月都会抽出两天,去教授残障人士学习简易工艺品设计和制作,帮助他们掌握一技之长,以此谋生。这件事,她没对其他人讲过,若不是残联的负责人前段时间来学校做交流,她和这个奖项也是无缘。
苏雅站在她身旁,敏锐地注意到周疏野在听到雾见微的事迹时,一直专注地鼓掌。苏雅忽然关上麦克风,凑近雾见微耳边,语气里彻底褪去了刻薄,多了几分真诚:“见微,说真的,你就从没喜欢过周疏野?”
雾见微虚盯着远处,同样真诚地回答:“我只喜欢孟厌修。”
下一秒,这句话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
她浑身一僵,这才惊觉自己忘了衣领上别着麦克风。
苏雅眼疾手快地帮她关上麦克风,但耐不住好奇心,在一片哗然中,继续压低声音追问:“孟厌修?是谁?你男朋友?可都说他脾气不太好啊。说实话,大学时我一直觉得你和周疏野特别般配,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我好为你们惋惜啊。”
苏雅这些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死死垂着眼,只恨不能化作一只蚂蚁,立刻钻进地缝里。好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孟厌修不在场……
混乱之中,主持人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场面,突然提高音量,继续念起主持词:“现在,有请颁奖嘉宾孟厌修先生,为五位持续践行公益理念的优秀毕业生颁奖!”
“嗯?”雾见微猛地抬头。
“嗯?”苏雅也愣住了,“孟厌修?”
只见孟厌修漠然地系上黑色西装纽扣,从第一排站起身,步伐从容却带着一股冷峻的气场,径直走上台。
“孟厌修先生为青山大学捐赠了一栋设计室,让我们用掌声感谢他的慷慨支持!”主持人带头鼓掌,雾见微和苏雅无意识地跟着拍手。
除了参加过晚宴的学校领导层外,台下其余学生顿时议论纷纷:
“年轻有为,还这么高这么帅……”
“这样的,肯定早就名草有主了吧?”
“刚才雾见微当众表白……太有勇气了。”
还有往届知情的毕业生瞠目结舌道:
“周疏野在台上向雾见微表白,雾见微又在台上向孟厌修表白,这三角关系,精彩……”
“这怎么收场啊,雾见微被夺舍了?她以前可是很高冷的啊……”
孟厌修始终神色沉稳,逐一为获奖者颁发证书和鲜花,不发一言。面对男生时,他握手致意,对女生则保持距离。发给苏雅时,苏雅明显有些心虚,毕竟几分钟前,她还在吐槽孟厌修。
看到孟厌修脚步渐近,雾见微心如擂鼓,耳根倏地通红。在孟厌修站到她身前时,她赶忙伸出双手去接证书和鲜花,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七上八下,他怎么会来?可千万别在台上发疯……
孟厌修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伸出手对她说:“祝贺你。”
雾见微两手都拿着东西,抽不出手,眼神示意他快走开。
孟厌修却像是早有预料,嗓音低哑地说:“那就抱一下。”
说罢,孟厌修俯身轻轻拥住她,感觉到她瞬间僵直的身体,又很快松开。
主持人笑着打趣:“孟总,您这可不对啊,怎么到雾同学这儿就变成拥抱了?这是回应刚才的表白吗?”
雾见微手指紧扣着花束,强撑着不挂脸,一旁的苏雅忍不住笑出了声。
孟厌修接过话筒,走到雾见微身旁,沉声开口:“这是我太太。”
“啊?!”主持人一脸震惊,台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与笑声。唯有周疏野脸上像被积雪压过,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
在这场无伤大雅的余波中,雾见微和苏雅互相搀扶着走下台阶。苏雅轻声感叹:“见微,你男朋友居然一直坐在台下听周疏野讲那些话……”
“……嗯。”雾见微只想安静一会儿,将证书和鲜花交给苏雅后,在众人注视中快步走出了礼堂。
刚走出没几步,手腕就被人拉住。
“等我。”孟厌修一施力,将她带向身前。
雾见微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出门时,你还装模作样地问我去哪儿。”
孟厌修指尖下滑,攥紧她的手,牵着她沿林荫道慢慢走,低笑着问:“桂花豆浆好喝吗?”
“你就像个摄像头……”说着,她用力捏了捏孟厌修的手指,却反被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生疼。
“捏这只。”孟厌修换到另一侧,用右手牵她,眼尾压不住笑意,“还好我来了。不然,我怎么能听到你亲口说‘你只喜欢孟厌修’。”
“……你很爱听是吧?”她睫毛轻颤。
“嗯。”孟厌修俯身贴近,“百听不厌。”
她慌忙伸手捂住孟厌修的耳朵:“不准听!”
几个路过的学生笑着窃语:“好甜啊。”
“……我要自己走走。”她无奈地收回手,却被孟厌修更紧地握住。
“不行,”孟厌修十指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扣住,要和她走遍校园的每一处,“过去,我没参与过的你的人生,都要一一补上。你走过的路,我都要和你再走一遍。”
雾见微看了眼天,看了眼树,看了眼他,忽然顺势挽住他的手臂:“好啊,那你跟我走。”
“当然。”孟厌修垂眼,两人相视一笑。
走了一段路后,雾见微的手机轻轻振动。她低头查看,是银行的到账短信,付梨一次性转来了56万,还清了骗她的所有钱。
她停在银杏树下,盯着手机屏幕有些出神。
“怎么了?”孟厌修拢了拢她的肩,视线锁在她眼底。
“没什么……”她按熄屏幕,避开了孟厌修的目光,“走吧。”
孟厌修不再追问,几乎同时,他的手机亮起,林诀发来微信。
「孟总,已让付梨将钱全部转过去。」
第63章 鬼鬼祟祟
雾见微给孟厌修讲着那些他未曾参与的故事,不知不觉间,两人几乎走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坐下休息时,她侧身给付梨发微信,询问钱的来历。一条条消息发出,却石沉大海。付梨这个人,仿佛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去吃饭吧。”孟厌修看出她神色里的不安,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她收起手机,点点头:“去老地方。”
避开饭点的食堂格外安静。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同桌吃饭,也是在这里。
因为校庆的缘由,食堂今天开放了现金窗口,他们不用再借饭卡。孟厌修熟练地取过餐盘,点了糖醋里脊、香菜荷包蛋和水煮牛肉。
打菜阿姨额间的皱纹更加密集,手却依然很稳,舀了满满一勺,看着他身后的雾见微打趣道:“带男朋友回学校看看?”
这次,雾见微没否认,眼角弯起:“嗯。”
孟厌修垂眼笑了笑,端起两个热气氤氲的餐盘,和她并肩走向那个靠窗的老位置。
“钱教授让我待会儿去他办公室,谈点公事。”孟厌修拧开瓶盖,把水放在她手边,“你在车上等我,还是再见见同学?”
雾见微在勺子里堆上米饭、鸡蛋和香菜,满足地送进嘴里,咽下去才开口:“姜姜还在忙,我随便走走。”
孟厌修吃着曾经辣得喉咙冒火的水煮牛肉,如今面不改色,沉声说:“我尽快谈完,大概十五分钟。”
“急什么。”雾见微从包里取出餐巾纸,递给他,“我会等你啊,等你一起回家。”
“等我回家……”孟厌修重复着,眼中笑意烈过午后的太阳,“这句话以后多说。”
雾见微自然地从他盘子里夹走一簇香菜,抬眸打量他:“看我心情。”
“我能吃香菜。”孟厌修也夹起一筷。
“我知道。”雾见微放下筷子,定睛看他,“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我从没要求过你改变口味,你不需要什么都按照我的喜好来。”
“我自愿的。”他声音很轻,听上去格外真诚。
饭后,孟厌修去了钱教授办公室,雾见微则去找苏雅取证书。
礼堂方向的喧嚣隐约可闻,行政楼里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此时,行政楼三楼尽头处,钱教授办公室门窗紧闭,空气凝滞。
“手术是有风险的。”钱教授端起双层透明保温杯喝了一口茶,语气沉重。
孟厌修站在办公桌前,指尖随意拨过地球仪,神态自若:“裕主任做医疗监护,您不用那么紧张。”
“老裕我自然信得过,他已经去美国准备了,你计划什么时候去?时间不多了。”钱教授翻着桌上的日历,“快放寒假了,我要去盯着你,你一个人我始终不放心。”
孟厌修往沙发上一坐,扫了眼腕表:“我多大的人了,一个普通手术而已,哪用得着人陪,您老人家别折腾了,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见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钱教授骤然动怒,弓着腰一掌拍在茶几上:“什么叫一个普通手术而已?!你这是要做血浆置换,彻底清除你血浆中的致病物质!你要是真的一点不担心,何必跑到国外去做?你不就是想瞒着孟家的人,还有雾见微吗?”
孟厌修胸口微微起伏,沉默地坐直了身体:“钱教授,别让她知道。”
“想让我替你保密?”钱教授冷哼一声,“行,但我必须跟你一起去。要是你一个人死在外面怎么办?我和老裕两个人,帮你收尸还能搭把手。”
“放心,我会提前安排好后事的。”孟厌修像说玩笑话般轻轻带过,随即站起身拍拍钱教授的肩膀,“先走了,她还在等我。”
随着办公室门的关闭,空气里久久回荡着钱教授一声沉过一声的忧愁声。
孟厌修快步走出行政楼,正要给雾见微打电话,余光一掠,却见她正站在远处的湖边与人交谈。
那个人是周疏野。
孟厌修朝湖边走去,脚步渐渐发沉。伴着微风,雾见微将发丝挽至耳后,一抬眼恰好看见他,两人目光交织,她脸上却没有笑意,神色愈发凝重。
周疏野顺着她的视线转身,随即又转回来,声音沉闷:“米雾,我自问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唯独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让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就是小人行径。”
雾见微平静地看向他:“我知道了,祝你前程似锦、灿烂无畏。”
说完,她径直从周疏野身旁走过,风带起了她的发丝,却没拂过周疏野的肩头,只吹散了九年的相识时光。
她逆着风,一步步走向孟厌修,坚定地捞起他的手指,轻轻一仰脸:“走。”
孟厌修没分给周疏野半个眼神,只垂眸回应着:“好。”
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雾见微侧头注视他:“不问问我跟周疏野说了什么?”
“不用问。”孟厌修拉开副驾驶门,待她坐定后,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关上了门,“我能猜到。”
“哦?你猜到了什么?”雾见微将手搭在窗框上,直直望着他。
“你在跟他说……”孟厌修单手撑在车顶,俯身逼近,故意拖长尾音,“你在跟他说……你只喜欢孟厌修。”
雾见微指尖按上车窗按钮,作势要升起玻璃隔绝他那张嘚瑟的脸,最终却只是摇头叹气:“你现在挺会自我攻略的。”
孟厌修垂下眼睫,身上的苦艾香根草气息漫入车窗:“这句话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雾见微却骤然敛起了笑,语气转沉:“周疏野说,三年前我走那天,他答应帮我把项链寄还给你。但他没在机场寄,而是回到新加坡一周后,才连带着我写的那张分手字条一起寄给你的,是吗?”
孟厌修的身影在日头下,却透着凉意,他身形微动,又如鲠在喉。
雾见微猛地解开安全带,手探出车窗,一把攥住他的领带,将人狠狠拉到眼前:“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才认定我跟别人走了?还坚定不移地相信我那三年都和周疏野在新加坡?”
孟厌修抬手压住窗沿,声音发紧:“阿雾,当初误会你,是我不对。”
“你这么偏执的人。”雾见微声音发颤,“怎么能想象我和别人在一起三年?既然这样想,为什么还要骗我回来参加婚礼?”
“都过去了。”孟厌修语气轻淡,仿佛那三年不曾有过每月飞两三趟新加坡的执念。
雾见微心口发涩,没再开口,却将领带在掌心绕紧,将他拉至呼吸可闻的距离,随即勾住他的脖颈,几乎是用撞的,隔着车窗封住了他的唇,这个吻带着怒气与痛楚。
“奖励我?”孟厌修抬手,抚上她后颈。又嫌这车窗碍事,趁换气时拉开车门俯身贴近。他的吻更深更重,吻得她鼻尖泛红。
许久,她才偏过头,在孟厌修耳后落下一个宣告暂停的轻吻。
“孟厌修。”她平缓呼吸,指尖抵住孟厌修下巴,“你偏执时是真偏执,能忍时又是真能忍。”
孟厌修眉骨微动,指腹擦过嘴角:“那是因为无论你跟谁在一起,只要那个人不是我,我一定拆散你们。”
“你太可怕了。”雾见微指尖上移,加重力道捏住他脸颊,把那冷峻轮廓捏出了几分柔和。
孟厌修垂下眼,只是笑笑:“雾雾,你太可爱了。”
“?”她倏地松开手,蹙起眉,“你太油腻了。”
孟厌修重新为她系好安全带,眼含无奈:“姑奶奶这么叫你,你就觉得亲切。我叫你雾雾,你就嫌我油腻。”
“我就是双标,怎么了?”她撇撇嘴,又叹气道,“说起姑奶奶,我好内疚,她一定为我们的事很伤神吧。”
孟厌修也是同样心情,但姑奶奶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要把戏做全套,只能一起瞒着。孟厌修握了握她的指尖,安慰她:“姑奶奶过两天要去昂蒂布和索格岛度假散心,出去走走也好,免得被孟家的事影响。”
“姑奶奶要走?”雾见微心头一紧,紧迫感骤然升起,看来得尽快找机会见姑奶奶一面了。
然而,机会却没那么好找。自从老宅那场风波后,姑奶奶心里堵得慌,没再联系过她。
雾见微思来想去,最后从姑奶奶常去的那家美容院打听到,姑奶奶预约了全身护理。
她算准时间,提前坐在大厅的靠椅上等着。在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她适时站起身,脸上漾开恰到好处的惊讶:“姑奶奶,好巧呀。”
姑奶奶双手握住她:“雾雾,你怎么也在这儿?来做脸?”
“嗯,约了个基础保湿。”雾见微搀住姑奶奶的手臂,顺势向店员要求安排在同一间房。
护理床上,姑奶奶叹了口气,眼里满是疼惜:“你和厌修的事,是他对不起你。我说不出让你们和好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你了……”
她垂下眼睫,故作轻松地说:“男人多的是。姑奶奶,就算没有他,我也会常来看你,陪你说话。”
姑奶奶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又流露出几分遗憾:“给你准备的结婚礼物,再过些日子就能完工了。虽然你们分开了,那份礼物,我还是要送给你。”
雾见微几乎忘了这茬,心头一暖:“好。”
基础保湿做完,雾见微先一步起身,走到姑奶奶床边端详她的脸色:“姑奶奶,你气色不太好。我新学了一套头部按摩手法,帮你按按?”
最近家里闹得乌烟瘴气,连带着偏头痛也犯了,姑奶奶见她这般孝顺,含笑点头:“辛苦我们雾雾了。”
“没事,姑奶奶,你闭眼休息吧。”雾见微指尖轻柔地按压着穴位,在发丝间徐徐游走,又趁着一个打圈揉搓的动作,极快地捻下几根头发,比起硬生生从孟厌修头上拔头发要温柔许多。
她灵巧地将发丝缠绕起来,装进预先备好的密封袋里。完成的那一瞬,她后知后觉,自己怎么专在亲近的人身旁干这些鬼鬼祟祟的事……
从美容院出来,她又陪着姑奶奶吃了饭,看了音乐剧。散场后,雾见微唇瓣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说:“姑奶奶,这次你再给我寄明信片,我会收的。”
“那太好了。”姑奶奶笑着叹气,又和她约好,度假回来带她去看美术展。
第二天,雾见微将小心收集好的头发样本放入包中。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走进医院,走向那个即将揭晓的真相。她在心底问自己,这次,答案会不一样吗?
第64章 荒诞身世
在等待结果的那一周里,雾见微的生活被填得出奇得满。
她先是去了医院精神科复诊,孟厌修全程陪着。诊室里,锦周刚问起她最近的睡眠和情绪状态,孟厌修就像坏掉的水龙头,一开口就哗啦啦往外涌,拦都拦不住。
雾见微安静坐在一旁,几乎不用开口,孟厌修就把她所有该答的话全说了。她忍不住想,这人平时可没见这么多话。
锦周笑着听完,利落地开好处方,递给雾见微时语气欣慰:“总算有人陪你来了。”说罢,又转向孟厌修,约他有时间一起去打冰球。
夹在两个突然熟络起来的男人之间,雾见微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异样。她还记得孟厌修最初对锦周那满满的敌意,如今两人竟然会相约打球。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但另一件事就不太好了,孟厌修即将去美国出差。
为此,孟厌修签下一份授权书,委托她代为处理公司事务。在移交公章、法人章等重要印鉴时,孟厌修把正在推进的项目、未来战略布局和财务报表,都仔细向她阐述了一遍,算是彻底交了底。
雾见微听着那些宏大的布局,肩头渐渐发沉。
“这次要去很久?”她用笔尾轻抵太阳穴,身体窝在孟厌修的老板椅里。
孟厌修站在椅侧,俯身从背后环住她,双手撑着桌沿:“顺利的话二十天,最多不超过一个半月。”
“好吧。”她拿起身前的文件,按自己的工作习惯,将文件依据优先级理清顺序、标出重点,接着头也未抬地问,“你不在的时候,我需要每天来公司吗?”
“不用,别耽误你自己的工作。”孟厌修将椅背一旋,让她面对自己,“需要决策签字时,我会让部门负责人去你工作室汇报,或者向你电话请示。你的意见就是最终意见,不用问我。”
说完这话,他便召集了管理层,要交代出差期间的安排。
敲门声响起时,雾见微下意识要起身让座:“你坐。”
孟厌修轻轻按住她的肩:“现在你是老板,你坐。”
轻叩三下门后,林诀和人事总监苑晴带着各部门负责人走进办公室。所有人看见端坐在老板椅上的雾见微,都不约而同地怔在原地。
“孟总、孟太太。”周连鞍第一个反应过来,笑呵呵地喊道。他身上仍是那件标志性的彩色格子衬衫,只是头发修剪得利落了不少。有人开了头,问候声便此起彼伏地接上。
“各位好,好久不见。”雾见微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勉强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一时间,办公室里又响起一阵阵干笑和略显生硬的客套。
孟厌修指节轻叩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正题。接着,三言两语定下了调子,安排好了工作。短暂高效的会议结束,一行人鱼贯而出,却不约而同地跟着苑晴挤进了人事总监办公室。
“都跟着我做什么?”苑晴挑眉,拿起桌上的焦糖珍珠奶茶,边嚼边问,“孟总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
几个近年入职的同事交换着八卦的眼神,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好奇:“苑姐,那位……听说以前是孟总的秘书?当初你们怎么发现这段办公室恋情的?”
周连鞍兴奋地举手:“这个我清楚,苑姐是第一个发现的。”
“快说说!”众人顿时围拢过来,周连鞍关紧了办公室门。
苑晴放下奶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有次半夜,我给雾见微打电话,想通知她第二天的会议时间提前了。结果……居然是孟总接的!他拿错了雾见微的手机。”
“哇……”众人发出心领神会的轻呼,“那他岂不是很难堪?”
“并没有。”苑晴清晰记得,“他很淡定地说雾见微已经睡了,他明早会转告她。”
“啊?孟总够直白的啊……所以后来全公司都知道了?苑姐,原来是你传出去的?”
“怎么可能!我可是有职业操守的HR,当然要守口如瓶。”苑晴抿了口奶茶,眼里闪过追忆的神色,“他们恋情真正曝光,是因为一次团建旅游……”
那次是在巴厘岛。
赤道的阳光灼人,但人心头的火气,比阳光烧得更旺。
因为孟厌修连日来见缝插针地吃醋,雾见微正和他怄气。为了掩饰关系,雾见微独自去玩水上摩托艇,而孟厌修则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墨镜遮住了半张脸。
直到一个浪头打来,摩托艇突然故障熄火,雾见微整个人被甩进海里。
几乎在同一瞬间,孟厌修已经扔掉墨镜跃入海中,速度比救生员和教练还快。他将雾见微抱到椰树下,见她呛水失去了意识,立刻俯身给她做人工呼吸和胸外压。
同事们慌乱地围在两侧,留出空间让她透气,同时开始联系急救。所有人的心都卡在喉咙口,直到她猛地吐出水,恢复了呼吸……
孟厌修颤着手,托起她的后颈,唇贴着她额间,嗓音里是强压后仍未消散的惊惧:“你吓死我了。”
有同事震惊地小声嘀咕:“人醒了还需要这样?这也是人工呼吸?”
心知肚明的苑晴轻轻一笑:“人家那叫亲吻。”
那一刻,全公司的人都吃上了这口大瓜-
忙碌的一周结束后,终于到了亲子鉴定出结果这一天。
雾见微一早就赶到医院,那份薄薄的报告捏在手里,却觉得烫手。最终,她拿着未拆封的报告,径直走进了诊室。
医生认出是她,接过文件袋:“需要我帮你拆开?”
“好,谢谢。”雾见微在对面坐下,掌心里掐出了好些个月牙。
密封条被撕开的声响,像天幕被雷劈开了一道山隘。医生抽出报告,视线扫过结论栏,忽然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医生,您说吧,我能接受。”她声音干涩。
医生将报告平放在桌上,斟酌半晌:“上次你用的是血液样本,我推测可能是针灸针具上沾染了第三人的血液,或许是理疗师的?或许是你的?所以导致DNA提取结果出现了偏差。”
“嗯?”雾见微怔怔地望着医生,像是听懂了,又不敢相信,“所以……上次的结果是错的?”
医生坚定地点点头,雾见微立刻伸手取过报告,熟练地翻到最后一页,结论写着:
【在排除同卵双胞胎和其他外源干扰的前提下,确认「孟若庭」与「孟厌修」之间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比起上次那个冷冰冰的“排除亲子关系”,眼前这行“存在亲子关系”反而让她浑身凉透。她太渴望这个答案了,但亲眼所见的这一刻,最先涌上的竟是恐慌。
她还没走出医院,就哭得像淋过雨。
医院就是一个承载眼泪的容器,在这里,眼泪太容易被装满。
她想到姑奶奶这一生,心太痛了。姑奶奶不知道自己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人,不知道自己生过孩子,更不知道她叫了半生的“侄孙子”,其实是她的亲生骨肉。
而孟厌修……他喊了二十多年的“母亲”,竟然是他的表姐。他最敬重的外公,却是他的舅舅。这究竟是什么荒唐事。
雾见微无意识地走着,喉间溢出无声的叹息,她拿着这轻飘飘的几页纸,手腕却重得像抬不起来。
直到身后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将她惊醒,她才机械地挪到路边,接起了那个响了好几次的电话。
“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哭了?你在哪里?”孟厌修快步走进停车场,险些撞到消防箱。
她听到孟厌修的声音,眼睛像被盐渍过一样疼。她内心彷徨,姑奶奶正在北半球度假,孟厌修过几天要去美国,这个真相该怎么告诉他们?
“阿雾,你到底怎么了?”孟厌修得不到她的回应,更加忧心,“我来找你,快跟我说你在那里。”
她抬眸望着前方的指示牌,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含糊不清地应声:“我在……百花公园。”
“待在原地别动。”孟厌修看了眼导航,“我三十八分钟就到。”
“我等你。”挂断电话,她将那份报告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慢慢朝公园深处走去。
梧桐树半绿半黄,偶尔一片落叶砸下,她也浑然不觉。待到双脚麻木,她才停下来,跌坐在公园长椅上,目光空洞。
孟厌修是个把时间掐得很准的人,他守时,重承诺。可三十八分钟过去了,他却没有来。
雾见微仍在长椅上静静等待,直到又过了三十分钟,终于听见由远及近的奔跑声。她站起身回头,看清了来的人。
是姜禾,身后紧跟着神色慌张的林诀。
“米雾,你眼睛怎么肿得像山楂条。”姜禾上前拥住她。
她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喉头哽咽:“孟厌修呢?”
姜禾扭头看向林诀:“我不知道啊,林诀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冲进办公室叫我跟他走,路上才说是孟厌修让我过来看看你。”
林诀踌躇着上前,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孟总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让我们来接你,我先送你们回去休息吧。”
“会议?什么会议?”雾见微压根不信,孟厌修绝不会连一句话都没有,就突然失约。
林诀急忙解释:“是IP授权战略研讨会。”
“这个会昨天已经开过了。”她语气平静却笃定。自从孟厌修让她参与公司决策,她就抽时间把公司的核心业务与日程摸透了。
林诀顿时语塞,支吾道:“啊……是我记混了,听说是个保密会议。”
“你还是不愿意说真话?”她随即拨通孟厌修的电话,能接通,却始终无人接听。
姜禾也察觉不对:“林诀,你在替他瞒着什么事吧?”
雾见微眸光渐沉,手随意搭在长椅上:“一个人突然失联,无非三种可能。”
“什么可能?”林诀下意识反问。
她语速放缓,让每个字都清晰无比:“1、他故意的;2、他死了;3、piaochang被抓了。”
“这怎么可能!”林诀脱口而出,“孟总才不是会去piaochang的人!”
“所以他是故意的。”雾见微转过身,拎起长椅上的包,“既然你不说,我也不问了。”
林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去把车开到门口,你们是要回家还是去哪儿?”
“机场。”她拉起姜禾的手径直朝公园大门走去。
“好的……”林诀猛地回过神,“机场?!”
她脚步未停,口吻决绝:“不用告诉他。这次,我不会让他找到我。”
“别别别!你这一走我的饭碗可就砸了!”林诀慌忙追上去,“我说,我全都说!”
雾见微终于停下脚步,冷静地注视着他。
林诀攥起拳头,话语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孟总……在警局。”
“什么?!”姜禾倒抽一口冷气,“真被抓了?”
“不是被抓!”林诀急得喊破了音,连忙澄清,“是配合调查,按流程接受询问。律师已经赶过去了,孟总能应对,肯定……能的。”
雾见微手指紧抓着包带,面上仍维持着镇定:“因为什么事?”
林诀骤然凝目,压低声音:“出人命了。”
第65章 一颗柚子
“谁死了?”
雾见微嘴唇轻颤,伸手扶住脚下一软的姜禾。
“宋……宋研的父亲。”林诀声音沉重,“宋院长昨晚乘车回家时,与一辆逆行超速的面包车相撞。面包车司机当场死亡,宋院长和司机还在医院抢救。司机伤势较轻,但宋院长的情况很不乐观。”
“意外还是人为?”雾见微声音紧绷。
“还没有定论。”林诀引着她们走向停车场,连连叹气,“肇事司机的血液中测出酒精含量超过180mg。但宋研坚持说这是买凶杀人,还向警方指认孟总是嫌疑人。”
“单凭宋研一句话,怎么能定罪?”雾见微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门发出强烈的撞击声。
“警方排查了宋院长的社会关系,发现孟总和他曾有过激烈冲突。”林诀从驾驶座转过身,“你应该不知道,有一次在老宅,孟总为了拒婚,对宋家把话说绝了,甚至……扬言恨不得杀了宋研。这些都被宋研作为证词提交给了警方。”
“不可能。”雾见微指尖微微发抖,“他不会杀人,怎么会说这种话?”
“具体情形我不清楚,那次我也不在场。”林诀摇头,“但结合这些线索,警方请孟总配合调查。”
“把警局地址给我。”雾见微目光坚定,“林诀,你先送姜姜回去。”
“米雾,我不能走,我要陪你啊。”姜禾紧紧握住她的手。
林诀面露难色:“孟总特意交代,让我必须跟着你。”
“我会和他交代的。”雾见微推门下车,转身对姜禾轻声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从孟厌修被强制传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天色从明到暗,最后连脚下的影子也彻底融进夜色里。雾见微始终站在街对面,望着警局窗口透出的灯光,一动不动。
孟家老宅内,孟槐与步履匆匆地走进书房,语气急切:“爸,厌修还在里面。要是超过二十四小时还没出来,那就确定是被拘留了。”
孟逐缓缓转身,手杖重重砸向地面:“宋研坏事,这个蠢货。”
“爸,您要不要出面?”孟槐与捡回手杖,躬身询问。
孟逐在椅子上坐下,突然卷起袖口,轻飘飘地发问:“有没有弄脏手。”
孟槐与腰弯得更低:“您放心,肇事司机当场就死了,他家里也打点好了,查不到我们。”
“死的只是个司机。”孟逐合上眼,“宋家的人还活着。这些事是你经手的,有任何问题你要担着,不能让我孙子被诬陷。”
说完,孟逐撩起眼皮,冷冷一瞥。那目光中的威压让孟槐与身形一滞,孟槐与抿紧嘴唇,双手在身侧握了又松,最终恭敬地垂首退出。
清晨时分,警局的玻璃门终于被推开。律师率先走出来,站在一侧,手扶着门。
孟厌修迈步而出,下颌冒出青灰胡茬,眉眼带着倦意。但只一眼,视线就锁住了街对面的雾见微。做笔录的十八个小时里,他思绪清明,心绪近乎麻木。可在看到她那一瞬,心防骤然碎裂,如洪流决堤,猛地冲撞着他的胸腔。
律师停在身后,他径直走向那个独自等待的身影。
雾见微始终安静地站着,见他走来,才轻轻眨了下眼,将怀中那个金黄的柚子搂得更紧了些。
“阿雾。”孟厌修停在她面前。他接过柚子,伸手轻触雾见微冰凉的手指,“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直到孟厌修接过柚子,雾见微这才感到双腿传来刺骨的酸麻。她一直强撑着的力道忽然散了,她托住孟厌修的手,将那个大柚子捧到他眼前:“吃了。”
“柚子?”孟厌修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果实,疲惫的眼底漾开一丝笑,“通常不是该用柚子叶吗?”
“……嗯,好像是。”她闻言就要转身,“你别吃了,我去买柚子叶。”
“别走。”孟厌修一把将她拉回怀里,柚子清新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你还没回答我,你等了多久?”
“没多久。”她说着,悄悄活动发麻的脚尖。抬头时被孟厌修下巴新生出的胡茬扎到,孟厌修刚要避开,雾见微却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仿佛在用手指感受他的疲惫。
车轮缓缓碾过,林诀推门下车,小跑两步:“孟总,您终于出来了。”
孟厌修点头示意,又问林诀:“她等了多久?”
林诀迟疑地瞥了眼雾见微,低声道:“从昨天中午站到现在。”
孟厌修沉默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转向林诀与律师:“辛苦了,都先回吧。”
“好的,孟总。”林诀和律师驱车离开。
孟厌修忽然单膝蹲下,温热掌心覆上她泛红的脚踝,轻柔按捏:“等我做什么,有什么值得你等的。”
“我想回家了。”雾见微垂下眼,轻声问,“你能回去吗?”
“当然。”孟厌修起身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上还捧着柚子。
走到车边,雾见微按住车门:“我来开。”
孟厌修仍拉开副驾驶的门,小心扶她坐进去。系安全带时,孟厌修看着她的眼睛:“昨天为什么哭了?怎么一个人去百花公园了?”
她捏着包带的手颤了颤,半晌才说:“回家再说,好吗?”
“好。”孟厌修空出右手握住她的指尖。
踏入玄关的瞬间,回到令人心安的安全区域,雾见微终于呼出一口沉郁的气,她拉着孟厌修走向浴室:“你先洗澡,然后我们谈谈。”
“好。”孟厌修看出她与往日的不同,也读懂了她眼底深藏的忧虑。
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孟厌修闭上眼,任由水流将思绪冲刷得愈发清晰。他套上浴袍,草草擦了擦头发走下楼,第一件事便是拿起桌上那颗柚子,郑重地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宛若珍宝。
雾见微站在厨房里,视线落在咕噜冒泡的沸水上。孟厌修放轻脚步走近,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将她拢进怀里。
“阿雾。”孟厌修声音暗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雾见微被他的气味包裹着,没有应声,只是凝神将锅中飞舞的面条捞起,放入调好酱汁的碗中,加了一小块妈妈熬好寄来的猪油,又烫了两棵青翠的芥蓝和一把豌豆尖,最后卧上一枚荷包蛋。
一碗朴素的热汤面,孟厌修却看得移不开眼。
“我来。”孟厌修松开手臂,端起面碗走向餐厅,又回头问,“你呢?我给你煮一碗。”
雾见微只摇了摇头,走到餐桌旁坐下,将手臂叠在桌面上,侧头枕着手臂望他:“我没胃口,只想看着你吃。”
孟厌修意外地没有坚持,他坐下来,极为郑重地吃着那碗面,连汤里的葱花都喝得干干净净,碗底光洁如新,像涮过一般。
“没人给我做过这么好吃的面。”他放下碗,目光温润地看着雾见微,“要不,我投资你开餐厅吧。算了……不行,我不想让其他人吃到你煮的面。”
雾见微手托着头,打量他:“少骗我,我做饭什么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
孟厌修垂眸笑笑:“我说好,就是好。但以后让我给你做,你不用自己动手。”
雾见微却神色一凝,指尖穿进孟厌修微湿的发间,喉咙发干:“孟厌修,你会受影响吗?”
孟厌修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手掌覆上她的后颈:“没事,只是配合调查。但……我暂时不去美国了。”
“为什么?”她拉下孟厌修的手,攥在手心里。
“限制出境。”孟厌修的语调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她迟疑了片刻:“那工作呢?”
“远程处理,不影响。”孟厌修打断她,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嗯。”雾见微捧住他的脸,眼眶瞬间红了。
“怎么了?别哭,别哭。”孟厌修一看她哭,仿佛蚂蚁噬肉。
雾见微垂下眼,眼泪顺着鼻梁滑落,她极力抑制情绪,哽咽着开口:“你曾经跟我说过,当年有位警察为救姑奶奶牺牲了,对吗?”
“对。”孟厌修微怔,“那是姑奶奶的爱人。”
她也“嗯”了一声,又问:“他们的孩子……也没保住,姑奶奶还因此失忆了,是吗?”
“是。”见她眼泪连串滚落,孟厌修连忙为她擦拭,“阿雾,怎么突然说这些?”
雾见微的声音断成滚落在地的珠子,听上去只余破碎。
“那个孩子……姑奶奶生下来了。”
孟厌修罕见地愣住了:“什么?”
“我找到他了。”她握紧了孟厌修的手。
“在哪儿?”孟厌修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
她的声音轻如叹息:“是你啊。”
家里骤然寂静,像漂浮在海上,四周一望无际,无处可达。
孟厌修眸色更沉,这消息太过荒谬,但他瞬间信了,因为他信她。
雾见微止住泪,起身取来包,又上楼拿了文件。回到孟厌修面前,她先摊开一份鉴定报告:“这是我第一次做的,结果显示你们没有亲子关系。”
孟厌修冷静地翻阅,仔细看过每一个字:“用什么做的检测?”
“血液。”她的手轻按在孟厌修的脖颈上,感受他的情绪起伏,“我抽了你的血,记得吗?后来我找机会拿到了姑奶奶的样本,但被污染了,导致结果也错了。”
说着,她又拿出第二份报告:“上周,我做了第二次检测。结果显示,你们是亲母子。”
“第二次是用的头发?”孟厌修凝视着那份报告。
雾见微:“嗯。”
孟厌修沉默了许久才问:“你为什么会想到做这个?”
“我无意间发现,你这里……”她的手贴在孟厌修腰下,“和姑奶奶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胎记。”
迷雾散尽,一切豁然贯通。
孟厌修深吸一口气:“所以,外公一直都知道啊。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他最看重的家族颜面,不过如此……”
所有线索都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孟厌修顺着想下去,要让宋家闭嘴的人,已经呼之欲出。孟逐执意与宋家联姻,原来是因为对方手里握着这个把柄,只有成了一家人,才能让这个秘密不见天日。
“阿雾,谢谢你。”孟厌修轻拥着她。
雾见微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声音发闷:“你和姑奶奶,活在了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里。”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记忆的缝隙。孟厌修想起第一次带雾见微见家人时,姑奶奶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惋惜:“要是我有儿子,说什么也要让你当我的儿媳妇。”
而孟厌修却说:“还好你没儿子。”
那时一句无心的反驳,此刻化作最尖锐的讽刺,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阿雾。”孟厌修眼底像是结了冰,又像是燃着火,“我要把一切挑明。”
雾见微听懂了他话里的重量,这不再是他与家人的矛盾,而是宣战,他要和孟家彻底决裂了。
雾见微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陪你,甘愿任何代价。”
第66章 失而复得
穿过那片标志性的花圃,一排排雪青色的冷杉整齐肃立,如同沉默的卫兵。
孟厌修降下车窗,风里带着针叶木特有的清冽。
“又多了两棵。”他声音平静,连风都刮不出波澜。
雾见微随他的视线看去:“冷杉?”
“从我这一代起,孟家每年都会认领一片荒漠,种上防风固沙的树。同时,也会在老宅前种一棵冷杉。”
他顿了顿,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它们象征着坚韧正直的家族品质,每一棵冷杉,都代表孟家又治好了一片土地。这些树,自然也成了孟家行善积德,摆在明面上的证据。”
“孟厌修,你手好凉。”雾见微的手轻轻覆上他紧握方向盘的手背。
孟厌修的指节在她温热的掌心下微微一动,抬起另一只手按下按钮,车窗平稳升起,将窗外那片象征“功德”的冷杉林彻底隔绝。
“可笑吧。”孟厌修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凉意,“没人知道,孟家祖上靠着滥伐整座山起家。没人知道,山原本的样子,只夸赞这些冷杉长得标致。”
雾见微侧过身,望着他眼眸,声音像一根细韧的丝线,试图拉住他:“你不一样。”
“我也一样。”孟厌修踩下刹车,车身轻微一顿,“我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
车刚停稳,得到保安通知的管家便欣喜地快步迎出来,接着又立刻转身匆匆赶往主宅通报。
孟厌修与雾见微踏入一楼客厅,还未上阶梯,孟逐已在管家的搀扶下急急现身,方幽澜一家三口紧随其后,孟跃童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
“厌修!你没遭什么罪吧?”孟逐神色凝重,上下打量着他,“要是受到半点不公平对待,我们一定让律师告到底!还有,从今天起,孟家与宋家彻底断绝往来!那个宋研,太不识抬举!”
方幽澜也难得上前,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儿子,你脸色很不好。我让医生马上过来,给你做个全面检查吧?”
孟厌修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讽刺,他没有回应任何关心与质问,只是伸出手,坚定地勾住了雾见微的手指。随后,目光才缓缓扫过眼前的“家人”,如同冷静的观众在审视舞台上演技绝佳的演员。
“厌修,你和见微现在是……又和好了?”孟逐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往前迈近两步,语气刻意放软,“怎么不说话?外公现在想明白了,还是你看人准。你和见微的事,我不反对了,你们想结婚,就结吧。”
客厅里,华丽的水晶灯投下明亮温暖的光,照得每一张脸上的细微表情无所遁形。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煎熬了良久,孟厌修终于掀动嘴唇,吐出了两个清晰而疏离的字。
“舅舅。”
这个猝不及防的称呼,像水晶坠地,砸烂了这座豪宅的体面,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孟逐的手悬在半空,声音陡然一沉,随即让管家和其余外人全部下去。
一旁的孟槐与站在方幽澜身后,瞪大眼睛抻出了头,像只窥探的老鼠。他迅速观察着每个人的脸色,发现一向镇静的妻子竟然吓出了冷汗。从他入赘孟家起,他一度以为孟厌修是方幽澜和其他人生的,没想到根本不是方幽澜生的。
另一个被吓一跳的是黄毛老鼠,孟跃童一个箭步蹿到前面,声音因惊愕而尖利走调:“舅舅?哥,你……你叫谁啊?”
“我一并整理一下关系。”孟厌修冷冽的目光落在孟跃童身上,语气淡然,“表外甥,我可不是你哥。”
“啊?”孟跃童如遭雷击,双腿弯曲僵在原地,像个守门员,“哥?你在说什么啊!”
方幽澜脸色煞白,胆怯地瞥了孟逐一眼,强撑着缓声开口:“厌修,是不是……是不是宋家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孟厌修终于将视线转向方幽澜,眸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穿透真相后的释然:“表姐。”
他轻轻吐出这个称呼,却像一记重锤砸中了空气:“从我出生到现在,你是怎么做到的?每天看着我的时候,心里难道不想掐死我?”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方幽澜的话音戛然而止,宛若被窥听了心声。
孟逐死死盯着孟厌修,浑浊的老眼里含着狠戾,他拄着拐杖逼近:“孟厌修,你身上流的是我孟家的血!你只能是我的孙子!”
话音未落,众人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刺耳的花瓶碎裂声。
“他是我儿子!”
孟若庭站在碎片中央,泪水汹涌而下。尘封的记忆如决堤洪水冲垮心防,那些模糊的旧影此刻清晰得刺眼。
雾见微快步上前扶住孟若庭颤抖的手臂:“姑奶奶,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按照原计划,孟若庭还要旅行半个月才回国。但得知孟厌修被调查的消息后,她连夜改签航班赶了回来。没想到刚踏进家门,就听见了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隐秘。
“雾雾,我不是你的姑奶奶。”孟若庭握住她的手,目光看向孟厌修,“你……”
孟厌修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叫了你二十九年姑奶奶,这下我可吃大亏了。”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孟若庭,她一把将雾见微和孟厌修紧紧抱住,哭倒在地,撕心裂肺:“我的孩子啊!让你从小得不到母亲的关爱,这都是我的罪过,你就在我眼前,我都没认出你……”
雾见微不停地轻抚她的后背,自己也泪流满面。
孟跃童惊恐地拽了拽孟槐与的衣袖:“爸,哥怎么会是姑奶奶的儿子?”
孟槐与同样震惊,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若庭!”孟逐再也看不下去,厉声喝道,“别忘了当年父亲坚决反对你和陆愈在一起,更不允许你留下这个孩子!是我救了孟厌修!”
“呵。”孟若庭一把扯下颈间的丝巾,抬起泪眼直视孟逐,“大哥,我现在还愿意叫你一声大哥。你真当我永远记不起来了吗?父亲临终前是怎么嘱咐你的?”
孟若庭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她在孟厌修的搀扶下站起身:“当年父亲认为我比你更有经商头脑,甚至怀疑你的基因不够优秀,打算把继承权交给我。你为了抓紧手里的财产,所以硬生生夺走了我的孩子!我没猜错吧!”
这块遮羞布被彻底撕开,孟逐的脸色瞬间惨白。
孟厌修稳稳扶住几近虚脱的孟若庭,转身面对孟逐:“我知道是你要杀人灭口,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去自首。”
“是他们宋家先威胁我的!”孟逐狂怒地将拐杖砸向地面,沉重的木杖险些击中雾见微,被孟厌修抬手挡开。
孟厌修将雾见微护到身后,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孟逐:“舅舅,你触犯法律,必须承担后果。”
每一声“舅舅”都像烧红的烙铁,在孟逐心上烙下钻心的印记。
“我这把年纪了,你非要逼我走上绝路?”孟逐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精心养育的孙子。
“如果你不去。”孟厌修声音平静,却更加威厉,“我会把孟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丑闻,一件不落地公之于众。”
“你敢!”孟逐怒斥他,“别以为你就能独善其身!你也是孟家的人!”
孟厌修目光如潭,扫过孟逐扭曲的面容:“该我担的,我不会逃避。”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与雾见微一同搀扶着孟若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充满谎言的“家”。
车里,雾见微和孟若庭并肩坐在后座。方才的激烈情绪渐渐平息,车内一片寂静,夹杂着难明的拘谨。
雾见微拭去泪痕,手指攥着衣角,犹豫许久,低声吐出两个字:“阿……阿姨。”
这声称呼,却意外打破了车内凝滞的气氛。
驾驶座上的孟厌修低声笑了:“什么阿姨,你怎么越喊越生疏了。”
孟若庭也破涕为笑,拍了拍雾见微的手:“傻雾雾,你该叫我妈妈啊。”
“哦……”雾见微眉眼弯弯,细心地为孟若庭重新系好丝巾,然后亲昵地靠在她肩上,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我先叫吗?”
说着,目光投向前方驾驶座上的人。
她眼见孟厌修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在片刻的静默中,孟厌修即将开口……
雾见微忽然笑了笑,抢先一步,声音轻柔又清晰:“妈妈。”
“唉……”孟若庭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抚摸着雾见微的脸颊,“雾雾,没想到我们真的成了一家人。”
雾见微一边温柔地为她擦泪,一边俏皮地说:“既然是我先叫的,那你就拿他当女婿吧。”
孟若庭被逗得笑出声来:“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
透过后视镜,孟厌修看着后座相拥的两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全然放松的笑意。
到家后,饼干听到动静,兴奋地冲出来,一头扎进孟若庭怀里。
“我们饼干是不是也知道了?你有哥哥了。”孟若庭轻抚着狗头,抬头望向孟厌修,目光相接的瞬间,两人之间仍流转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
孟厌修站在一旁,神色自然,语气却格外郑重:“妈,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这声“妈”,让三个人的心都不约而同地一颤。
饼干适时地“汪汪”叫了两声,仿佛也在附和这个重要的决定。
孟若庭红着眼眶点头:“好。”
雾见微更是用力点头,一手拉起孟若庭的手,一手抓起孟厌修的手,将两只手叠在一起。
“阿雾……”孟厌修耳根微红,“我都多大的人了。”
“那又怎么了?”雾见微握着他们的手不放,“你不是很喜欢牵手吗?”
孟若庭看着他们,满心欣慰,将儿子的手握得更紧。
夜深时,雾见微从客房出来,推开主卧的门。
孟厌修坐在床边,伸手将她拉到身旁,嗓音低沉:“妈休息了吗?”
“嗯,睡下了。”雾见微应着,顺势侧身坐在他腿上,将头靠进他温热的颈窝里。
孟厌修收紧手臂,带着她一起陷入柔软的枕头。
“阿雾。”孟厌修低声唤她,呼吸拂过她的颈侧,“抱我。”
雾见微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用小臂环住他的脊背,随即用力将他锁在怀中。
紧密的拥抱严丝合缝,两颗心的跳动清晰可闻。
“这样够吗?”她轻声问。
埋首在她肩头的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只有她能给予的安宁。
次日清晨,孟厌修和雾见微一起下楼,在宽大的别墅里走了一圈,却发现孟若庭不在家。
孟厌修连着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正急着要出门找人时,孟若庭抱着饼干回来了。
“妈,这么早你去哪儿了?”孟厌修肩膀松下来。
孟若庭笑着解释:“我让中介带我去看了隔壁那栋空出来的房子,保养得不错,我打算让人收拾出来,换掉家具,过几天就搬过去,和你们做邻居。”
“为什么?”雾见微接过饼干,眉头蹙起,“你不想和我们住?”
孟厌修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当然不是。”孟若庭温声说,“你们需要二人世界,我也需要独处空间。住在隔壁,一家人随时都能见面,这样相处更舒服。”
雾见微还想说什么,孟厌修却先开口了。
“阿雾,就这样吧。”他神色平静,带着理解和尊重,“先吃早餐。”
雾见微看了看他,终于点头:“好。”
一顿迟来太久的团圆早餐后,孟若庭带他们去了一座偏僻的墓园。
雾见微握着孟厌修的手,站在墓碑旁。
孟厌修凝视着墓碑上那张比他还年轻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眉眼清俊却透着刚硬。他很难想象,这就是他素未谋面的父亲,一个生命永远定格在二十五岁的人。
“他还有其他家人吗?”孟厌修沉声问。
孟若庭俯身,将一束新鲜的百合花放在墓碑前,指尖拂去大理石板上积年累月的灰尘。在看到他的照片前,孟若庭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了。
“他是孤儿。”
孟若庭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长眠的人。
第67章 酒店顶楼
几天后,有人主动投案自首。那个人,是孟槐与。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天意,孟逐在这时突然中风了,还出现了痴呆症状。看护团队几次联系孟厌修,传来的都是同一句话:“孟老已经认不出任何人,却一直喃喃喊着要见孙子。”
“你会去吗?”雾见微送孟厌修到家门口,林诀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
孟厌修伸手揽住她的腰,眸色低沉:“不去。”
雾见微踮起脚尖,手臂环上他的脖颈,趴在他肩头望着对面那栋别墅,叹了口气:“你妈妈又带着饼干去墓园了,天气好也去,下暴雨也去,还不让人陪着。”
“她被偷走了二十九年的记忆,需要时间慢慢找回自己。”孟厌修低头轻吻雾见微眼尾的泪痣,接着说,“有个项目临时出了状况,我要去海市处理。但我实在担心,你趁我不在,又会一声不吭地走了。”
雾见微勾起嘴角,一双杏仁眼忽闪着:“那可说不准,我想走就走。”
“是吗?”孟厌修贴近她耳边低语,“只要你敢走,我当天就把你带回来。”
雾见微低声笑了,用力推开他:“行了,你快出发吧,林诀等你很久了。”
不远处,始终背对他们的林诀立即开口:“不久,真的不久。”
孟厌修的手滑至她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深深看着她。停顿片刻,才不舍地转身上车。
看着车驶离,雾见微回到客厅,刚在沙发上坐下,手机便响起来。听着苏雅在电话里软声央求,她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松口:“下不为例。”
然而,手机刚从掌心放下,屏幕又一次亮起。看着“孟厌修”的名字,雾见微无奈地笑了。
就这样,孟厌修人虽然不在,存在感却丝毫未减。他依然是每天至少三通电话,规律得像闹钟,清晨提醒她吃早餐、带糖出门,晚上盯着她吃药,其余时间则见缝插针地找她聊天。
有时她忙没接到电话,或是手机不在身边,孟若庭就会举着手机找来:“雾雾,厌修又找你了。”
她甚至怀疑,孟厌修是不是根本没在工作,否则哪来这么多时间不停找她。
直到某个下午。
她佩戴着成套的名贵珠宝,坐在奢华酒店的大堂吧里享用下午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店香氛,可就在她端起咖啡杯的瞬间,一缕熟悉的苦艾香根草气息穿透这一切,隐约传来。
她回头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现。
坐在她对面的男士仍在侃侃而谈,从体面的金融工作,到全款买下的江边豪宅,连银行卡余额都恨不得展示给她看。
“雾小姐,差不多到晚餐时间了。听说这里的牛排很不错,我在楼上西餐厅预订了位置,能赏光一起吃个饭吗?”
雾见微怔了怔,随即含笑点头:“好啊。”
电梯抵达十五层,门一打开,蒋榛便向迎候的服务生递去一个眼神,服务生立刻转身捧来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
“雾小姐。”蒋榛双手将花送到她面前,脸上带着极为自信的微笑,“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很漂亮。”雾见微接过花束,指尖在花瓣上轻轻一触便收回。
蒋榛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待她坐下后,自己才回到对面,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我在这附近也有一套房子,一百来平,视野还不错。”
雾见微将花束放在一旁空椅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顺着他的话问道:“这附近的房价不便宜,你是什么时候入手的?很有投资眼光。”
蒋榛切割着盘中的牛排,语气带着几分自得:“我买得不算早,也就去年。那时候市场正好有一波回调,我买下后,房价很快就涨上去了。”
“哦,原来如此……”雾见微配合地露出赞赏的神色,又说了几句恭维话。
蒋榛将切好的牛排与雾见微面前还未动过的那份互换,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雾小姐,其实以你的资金实力,完全可以做一些更有效的资产配置。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帮你做个规划。”
“我就不用了。”雾见微摇摇头,拿起餐巾擦拭嘴角,“我这个人比较懒,对费心思的事情没兴趣。”
她展现出的这种看似单纯又不爱动脑子的特质,显然正中蒋榛下怀。
蒋榛立刻趁热打铁,向她发出第二次见面的邀请:“雾小姐,我就有话直说了,我对你一见倾心,希望和你继续深入接触。你周末有时间吗?听介绍人说你喜欢看音乐剧,我在这方面也略有研究。”
雾见微指尖轻点着桌面,沉吟片刻后说:“下次见面,不如去看看你附近那套房子?我最近也正好有在这边置业的打算。”
“当然可以!”蒋榛热情回应,又提议,“不如,我们吃完饭就去?正好顺路。”
她摆了摆手:“今天就算了,你把地址发我,我们下次再约。”
言谈间,那股熟悉的苦艾香根草气息再度若有若无地飘来。雾见微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迅速转头扫视四周,依然没有发现那个身影,但内心已然确信,他就在这里。
晚餐结束,蒋榛叫来服务生买完单,接着看向雾见微:“你住哪儿?我送你吧。”
“不用,谢谢。”话落,雾见微先站起了身。她只浅酌了一点酒,却表现得仿佛有了醉意,脚步一个虚浮,身子微微晃了晃。
蒋榛见状立刻伸手,想要过来扶住她。
就在蒋榛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她只觉腰间一紧,随即被人从身后稳稳托住。
雾见微淡然地侧过头,看见孟厌修眸色冷冽地站在身旁,手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腰。
“醉了?”孟厌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嗯。”雾见微眨了眨眼,仰头对他漾开一个笑。
一旁的蒋榛看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语气带着惊疑:“这是?雾小姐,你们认识?”
没等雾见微回应,孟厌修抬起眼,视线扫过蒋榛,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太太。”
“什么?你有老公?!”蒋榛感觉自己被戏弄了,猛地将西装外套脱下,用力甩在椅背上,声音提高了八度,“那你还出来相亲!”
“那又怎么了?”雾见微皱起眉,讥讽道,“你难道就没有老婆?”
这句话引得服务生与邻座客人纷纷侧目。
蒋榛一下子僵在原地,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嘴唇开合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随即,他扭头看向孟厌修,试图寻找同盟。
“你老婆背着你出来相亲,这你也能忍?”
“那又怎么了?”孟厌修面色无澜地拎起雾见微的包,冷眼瞥过椅子上那束花,语气淡漠,“男人而已,她想玩,就玩啊。”
“你们……你们简直……”蒋榛气得脸色通红,见他们转身要走,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去路。
孟厌修最后一丝耐心耗尽,眼神骤然结冰:“有完没完?”
蒋榛冷哼一声:“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合伙骗吃骗喝的饭托!这顿饭,必须你们来买单!”
“蒋榛,别太不要脸了。”雾见微也彻底收起之前的客套,“究竟是谁天天在这里相亲,你自己心里清楚。”
孟厌修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蒋榛,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他转向一旁的餐厅经理,语气冷然:“什么客人都接,只会拉低酒店档次。”
说完,他便揽着雾见微,头也不回地踏入电梯。
就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雾见微还怒意未消,孟厌修已一把将她抵在冰冷的金属壁板上。手托住她头的同时,指节重重撞上壁板,发出“砰”的一声。
“不给我一个解释?”
雾见微偏了偏头,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语气轻蔑:“解释什么?”
“你在酒店相亲,不需要解释?”孟厌修的指腹轻擦过她的眼尾,语气刻意放缓,“我才不在你身边三天。”
雾见微揪住他的衬衫领口,踮起脚不甘示弱地逼视着他:“你不信任我,还解释什么?”
“我当然信你。”孟厌修答得干脆。
“那还解释什么?”她忽闪着眼,指尖掀开孟厌修的外套,掐握着他的腰。
恰在此时,“叮”的一声,电梯在三十八层停下。
孟厌修伸手挡住即将闭合的门,侧头看她:“先出来。”
雾见微走出电梯,却停在门口不肯挪步。
孟厌修对她伸出手,手掌悬在半空:“去房间说。”
“不去。”她猛地从孟厌修手里拽回自己的包,声音里带着刺,“你这段时间都住这儿?不是说出差吗?从家里出到酒店来了?在床上忙项目呢?”
孟厌修眼帘微垂,轻叹了口气:“阿雾,过段时间我会跟你解释。”
“行啊。”雾见微点点头,反手按下电梯键,“那过段时间再见,拜拜。”
“别走。”孟厌修上前拉住她的手腕,“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么勉强。”她又按开电梯门,“算了,我不听了。”
孟厌修一把将她拢到身前,攥紧她的手腕,语气渐沉:“项目暂停了,我在等消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没回家。”
雾见微打量着他,眼神里仍有怀疑:“哦。”
“来。”孟厌修牵着她去房间,“你自己看,哪里有别人。”
她懒得巡视,径直在沙发上坐下:“你想藏人,有的是办法。”
“阿雾,我要想藏人,我何必还追你?我就差把心挖给你看了。”孟厌修贴着她坐下。接着,沉声问道,“现在该你说了,刚才那个男的是谁?”
“相亲对象,你不是都看见了?”雾见微边说边拿出手机,把蒋榛的住宅地址转发给了苏雅。
孟厌修手臂一收,将她揽近,下颌轻蹭过她的前额,语气冷硬:“你不说?”
“怎么,你威胁我?”她踢掉鞋,双腿自然地搭在孟厌修腿上。
孟厌修忽然低头笑了,周身气场瞬间软化:“雾雾,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你在撒娇?”她听不得孟厌修这种语气,倏地向后一缩,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哎,你好恶心!”
“恶心?”孟厌修眼底笑意更深,掌心托住她的腰往怀里带,声线又缓了几分,近乎呢喃,“雾雾,告诉我嘛。”
雾见微忍不住做了个干呕的表情,踹了他一脚:“你给我正常点!”
孟厌修笑出声,恢复了正常口吻:“那你好好跟我说。”
她懒懒地伸出手,指尖轻轻一指。孟厌修会意地俯身,拿起桌上的巴黎水,拧开瓶盖,递到她手中。
她接过喝了几口,润了润喉才说:“苏雅,你还记得吗?我大学同学,你给她颁过奖。”
“嗯。”孟厌修应着,从她手中接过瓶子,也喝了一口,随后将瓶盖拧紧,放到一旁。
雾见微坐直身子,脚踩在他大腿上,满眼嫌恶地接着说:“蒋榛和苏雅在闹离婚,苏雅发现蒋榛不仅婚内出轨、转移共同财产,还盘算着傍富婆。”
“然后呢。”孟厌修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大半,却仍想听她说下去。
“苏雅让我扮成富婆去见蒋榛。”雾见微一边说,一边伸手整理着孟厌修的衬衫领口,“才聊了几句,蒋榛就把买房的老底都交代了。”
孟厌修反手握住她的指尖,目光灼灼:“你不需要扮富婆,你就是富婆。”
她抽回手,指尖点了点孟厌修胸口:“你才是富婆,我不是。”
“那你怎么不来傍我?”孟厌修挑衅地问。
“原来你好这口?”雾见微若有所思,“那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蒋榛,他一定很乐意傍你。”
孟厌修垂眼看着她,低沉带笑的嗓音里混着宠溺:“我认输。”
“哦,那该我问你了。”雾见微揉玩着他的耳垂,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盯着我的?从在大堂喝咖啡,到西餐厅吃饭,你全程都在?”
“嗯。”孟厌修答得简短。事实上,他刚在医院做完术前评估,回到酒店的第一眼就看见了雾见微的身影。
雾见微呼吸微滞,忽然关心地问:“你一直干看着?吃晚饭了吗?”
“没有。”孟厌修凝视着她,声音低哑,“看你跟人相亲,我连口水都咽不下,吃什么饭。”
“哦。”雾见微轻推他肩膀,“你去叫点吃的吧,客房服务还是我陪你出去吃?”
她话音刚落,孟厌修非但没起身,反而俯身压下,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雾见微急忙抬手挡住他的脸:“先吃饭!”
孟厌修轻易就扣住她的手腕,挪到自己颈后。在鼻尖相抵的距离,低头吻上她的唇瓣,声音融化在交缠的呼吸间。
“在吃了。”
第68章 我更想你
房间内光线昏暗,空气温热。
雾见微睁开眼,看到躺在身边的那张漂亮面孔,昨晚的怒意已消散大半。
“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孟厌修支起身,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将发丝挽到她肩前。另一只手熟练地摸到她后背的裙子拉链,轻缓地往上一拉,又问:“我不在的时候,你睡眠怎么样?”
“没你烦我,我睡得更香。”雾见微走到窗边,扯开厚重的窗帘,让晨光扑进来。
光打在孟厌修冷寂的眉骨上,他垂了垂眼:“我听懂了,你还是习惯有我在。”
“你还是习惯自己哄自己。”说着,她径直走向浴室,一边洗漱,一边问,“你准备继续住酒店?”
孟厌修拆开洗脸巾,湿水后拧干递进她手心,随后俯身在她身旁开始洗漱。水声暂歇,孟厌修利落地擦干脸,视线扫过腕表:“项目有新进展,我中午要飞海市,大约半小时后出发去机场。”
“哦……”雾见微放下牙刷,双臂环抱,斜倚着墙,“是去机场,还是换家酒店继续住?”
“阿雾,你怀疑我?”孟厌修套上一件黑色皮衣,又拿起她的环保皮草外套披在她肩上。
她微绷着脸,缓慢地逼近一步,牙膏的薄荷味淡淡散开:“别让我在其他酒店又撞见你。”
孟厌修倏然蹙起眉:“其他酒店?你去做什么?难道还要相亲?”
“少管。”她音调降低,语气却更冷,“再被我抓到你在酒店,我就不听你解释了。”
孟厌修单手撑着洗漱台,将她禁锢在咫尺之间,拉起她的手:“你是不是在紧张我?”
雾见微仰脸冷笑,眼神不退不让:“你试试看,看我一紧张会不会把你的东西再扔一次。”
孟厌修眼角漾开笑意:“我过段时间就回家了。”
“谁管你。”她甩开孟厌修的手,拎起包推开门,“爱回不回。”
“阿雾。”孟厌修追上来,亲吻她脸颊,“今天我来不及送你,给你叫好车了,你到家告诉我。”
雾见微用手背擦了擦脸,抱怨道:“谁允许你乱亲我,酒店的洗面奶太干了,脸都脱皮了。”
孟厌修凑近细看,长睫压下:“我记住了,以后住酒店都备上你常用的那套。”
“我不和你住酒店。”她轻推开孟厌修的脸转身走了,鞋跟敲击在地面上,节奏干净利落。
到了一楼大厅,她核对车牌后坐进车。孟厌修站在门后,目送车辆汇入车流,才转身走向后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外街景流转,雾见微靠在后座,心头却萦绕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在短暂的犹疑后,她其实也忙得无暇细想。
如今,她虽不为亚荷与爱莉做设计了,但之前那场宣传确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关注。尤其是千元客单价的首饰最受欢迎,订单接踵而至,她天天在工作室与工厂间来回奔波,亲自盯着每个生产环节。有时熬得太晚,便直接在工作室桌上趴着睡了。
孟若庭看她这样连轴转,很是心疼,变着法子让人给她炖燕窝、花胶、佛跳墙,什么滋补做什么。
“雾雾,别把身体熬坏了,钱又赚不完。”孟若庭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边倒燕窝边柔声劝说。
雾见微也时常劝她,劝她别专程过来,但她还是上午去墓园,下午又来工作室。说来说去,终归拗不过一颗慈母心。
“你真是我在这个世上的第二个妈妈。”雾见微把碗里的燕窝喝得一滴不剩。
孟若庭眼角的皱纹里缀满慈爱的笑意:“那是自然,你是我女儿,他是我女婿。”
后来,为了让孟若庭放心,她便尽量早点回家,在家里加班。有时,林诀也会带公司的人来找她汇报工作、签署文件。她每次都听得专注,给出的意见也清晰明确,从不含糊。
有一次,苑晴来请她签一批新员工的劳动合同。她仔细看过后,在甲方处签下自己的名字。苑晴整理好合同,起身时不禁感叹:“现在回头看,你当时收回辞职信,就像一场命中注定。”
“苑姐。”她笑着送苑晴到门口,“那天……确实很奇妙。”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三周后,她破天荒地主动联系了孟厌修。晚上八点,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阿雾。”孟厌修嗓音低沉,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握紧手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想我了?”孟厌修看了眼时间,语气温柔,“在我打给你之前就打来,这还是第一次。”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而问,“你声音听起来很累,项目推进得不顺利吗?”
电话那头陷入一段不寻常的沉默。
她没有挂断,静静等着。片刻后,孟厌修的声音才再度传来。
“刚才信号不好。”他的语速依然缓慢,“项目顺利,别担心,我快回来了。”
见她没搭话,孟厌修轻轻笑了笑,追问:“你刚才那声‘嗯’,是承认想我了?”
雾见微坐在床上,手压着被子,点了点头,又对着话筒说:“是啊,想你了。”
孟厌修似乎在笑,又像在低咳:“我也想你,我更想你。”
“这也要比?”她撇撇嘴,侧卧躺下。
“这一点,我一定赢你。”孟厌修请护士调低了床背,也躺了下去。
雾见微没与他争辩,只说:“你回来那天提前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孟厌修手捂住话筒,平缓着呼吸,沉声说:“不用,我来找你。”
“哦。”她顿了顿,“那就这样吧,挂了。”
“等等。”孟厌修急促地打断,随后又缓了一会儿,才轻声叮嘱,“记得吃药。”
“嗯。”说完这个字,不等孟厌修回应,她直接挂了电话。
她靠着枕头,眼泪无意识地落下。她总觉得孟厌修在隐瞒什么,却找不出破绽,只剩一片抓不住线头的心慌。
到了孟厌修说好要回来的那天,雾见微还是去了机场。
从清晨海市起飞的首班机,到深夜的末班机,她始终没有等到那个身影。抵达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声一次次响起,她站在接机的人群中,像一枚被遗忘的棋子。
“市区走不走?马上发车。”不断有司机凑近问她。
她只是摇头。
直到凌晨三点半,无论任何始发地,都再没有航班会降落。她仍站在原地,仿佛离开就是一种认输,承认自己又一次被孟厌修轻飘飘的承诺所欺骗。
“没公共交通了,拼车45,包车120,走不走?你出去排队打车至少半小时。”一个司机站在她面前,问了又问。
她低声说:“不走。”那声音不知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
司机摇头叹气,又去问别的人,留下她与一地冷清。
她看了眼手机,通话记录里十几个拨给孟厌修的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关机。她咬住发颤的嘴唇,决定再试最后一次,如果依然没有回应,那就意味着,孟厌修是真的无法接听。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没有直接重拨,而是用手指一个一个地按下那串熟稔于心的数字,看着那串数字变成他的名字,像在执着于一场无意义的仪式。
然而,电话却在此时接通了。
雾见微腿一软,扶着栏杆缓缓蹲了下去,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孟厌修……”
她还没来得及质问,电话里传来孟厌修断断续续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他只说了三个字:“来见我。”
“你等我。”她也只回了三个字。
说完她转身追上刚才那名司机:“我走!”
司机皱皱眉,摊开两只手:“车早开走了,你现在只能去外面排队打车。”
她眼眶一红,什么也没说,又跑向出租车等候区。一走出机场大门,她才发现外面暴雨如注,等车队伍蜿蜒如长龙,有人从凌晨两点等到现在,还困在雨里。
可她等不了。
雾见微径直冲向队伍最前方,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刚坐进车后座,她一把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喂!你怎么插队啊!”司机瞪大眼睛,对她吼道。
车外也传来阵阵指责,等车的人都在附和:“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大家都在排队,她怎么好意思啊……”
雾见微充耳不闻,侧身对后座的夫妇道歉:“抱歉,我有急事。但我不是要插队,我只是想先离开机场,目的地按照你们的来,车费我出,不耽误你们行程,可以吗?”
那对夫妇对视一眼,见她浑身湿透、眼神破碎,最终点了点头:“车费不用你出,顺路的事。”
“让我上车已经很感谢了。”她声音发颤,却极为坚定,“车费必须我付。”
还没商量出结论,司机已一脚油门驶进雨里,出声打断:“都坐好。你们这属于拼车,都要付。”
“这也合理。”那对夫妇说。
“好。”雾见微看着窗外,眼泪无声地滑过鼻梁。
送走一家三口后,雾见微将钱教授发来的医院地址报给司机。
她紧攥着衣角,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钱教授的话。钱教授告诉她,这是在不影响她的情况下,破除诅咒的唯一办法,但手术失败了。
到医院时,暴雨更狂。车刚停稳,她便毫不犹豫地冲入雨幕,一步一个水印地推开了病房门。
钱教授与她目光一触,默默起身,将空间留给他们。
孟厌修费力地转过头,夹着血氧仪的手指微微颤动:“阿雾。”
她在门口怔了很久,才一步步走近。看着孟厌修苍白如纸,毫无生机的脸,她伸手捂住孟厌修的手腕,感受他的脉搏:“你又骗我。”
“你淋雨了?”孟厌修定睛看着她,眉心紧蹙,“你从哪儿过来的?怎么淋成这样?我让人现在送套干净的衣服来,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换上。”
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轻轻伏在孟厌修身上,泪水比窗外的雨更密:“孟厌修,我恨你。”
孟厌修艰难地抬起手臂,尽力环住她颤抖的肩,嗓音暗哑:“没事,我会留很多很多钱给你。”
雾见微眼睛红得像杏核般望着他:“你敢死,我就拿你的钱去养男人,一天换一个。专挑年轻听话的,还烧照片给你看!”
孟厌修倏然笑了,笑声牵动伤口,变成低咳:“嗯,你玩玩就行,别动感情。”
“你!”雾见微真想扬手给他一巴掌,最终却轻柔地捧住他的脸,眼泪砸在他嘴角,声音破碎,“我不准你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