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慕容据一无才貌二无头脑, 出生时丑得要命,也不知奈奈是怎么想的,偏偏对他那么好。
慕容据心神震颤, 他从母亲嘴里听到过, 他的名字,是当年西山太子妃起的。
太子妃在时,对他们母子二人皆不错,只是太福薄, 大婚之日不幸被贼子杀死, 连尸骨都没留下。
那时西山太子妃与父皇流言在外,看到别人讳莫如深的表情,他便觉得分外难受。
在他想象中, 这是一个虚情假意,假装大度的女人。
他以为,母亲能为父皇诞下孩子, 西山太子妃却只能嫁给病秧子, 这就是命。谁知……谁知到最后,自己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陆瑾画看了眼燕凌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
她的身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看向慕容据:“我只赠了你一个‘据’字, 希望你以后能吃穿不愁, 一辈子都有靠山。”
慕容据心烦意乱, 脸色越发苍白。
他知道, 他当然清楚。
只是他没想到, 陆瑾画居然是真心的,不,应该说西山太子妃,她从未嫉妒过自己, 只是因为看他们母子二人可怜,才多有照拂。
燕凌帝冷笑:“朕为你做了十几年的靠山,今后的路要怎样走,你自己选吧。”
慕容据能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脑子从未如此清明过,若不是陆瑾画,他做不了太子,若不是陆瑾画,父皇不会保护他这么多年。
从一国储君变为阶下囚,只需要一个恶毒的念头。
经历了这一遭事,慕容据彻底清醒了。
酒水在杯子里晃荡,那小太监站在面前,稳稳端着托盘,目光规矩的落在地上。
以前这些人为他奉酒时,都要跪在地上。
现在跪在地上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慕容据想,这就是咎由自取。
铁链缠在脚上,短短十几天便勒出了血印,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学着往常别人磕头的样子,大大叩了几个响头。
若是在一年前,他绝对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这样磕头。
储君要求是很多的,跪下的时候,要挺直了脊背,还要注意仪态,头发尽量不能晃动,磕头时,双手置于额前,轻点一下便可,毕竟是储君,拜父皇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做做功夫罢了。
这几下大叩头似乎连脑子里的水都一起倒了,慕容据颤声道:“草民有罪,草民该死!”
说罢,端起面前两杯酒,一口喝尽。
他朝陆瑾画磕头,连声道歉。
“陆姑娘,草民心思恶毒,嫉妒你,憎恶你,伙同宋诗柔想要取走你的性命,草民罪该万死。”
原来道歉的话说起来没那么丢脸,想他昔日自持身份,身边的人都捧着他,就算他做错了,也从不认错。
除了父皇,似乎谁也不能让他低头。
现在不一样了,知道自己本就是如路边野草一般低贱的人,心里那口气也就散了。
慕容据连连磕头,又哑声道:“只是,求陛下与陆姑娘开恩,我母亲杨氏什么也不知晓,她一介妇人,大字不识几个,求陛下饶她一命,让她离开蓟州吧。”
听到他亲父名字的时候,慕容据总算明白母亲为何叫杨氏。
他一直以为母亲姓杨。
陆瑾画诧异地看向他,燕凌帝冷淡道:“拖出去。”
别脏了大殿。
等殿内恢复了安静,燕凌帝觉得脸颊似乎有点烫,一转头,发现小姑娘盯着他。
他好笑道:“奈奈瞧什么?”
陆瑾画抱住他:“瞧陛下生的好看。”
见她眼睛溜圆,只盯着他,燕凌帝又问:“奈奈想说什么?”
陆瑾画抿唇:“陛下,那两杯酒都没有毒,对吧?”
燕凌帝挑眉,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还以为她会很高兴,谁知她眉毛已经拧到一起:“那陛下当真要他做我的死士?”
见她满脸的不情愿,燕凌帝好笑道:“这样不好么?他今日知道真相,来日定会忠于你,拼尽全力为你卖命。”
陆瑾画脸上闪过嫌弃:“我不要。”
他以前可是太子,一遭变成死士,性格还不知道会怎样扭曲呢。
再说了,让他给自己卖命,杨氏不得哭死。
燕凌帝笑了笑,扶住小姑娘的腰。
“朕会让他与杨氏离开蓟州,去边境之地生活,三代内都不能返回国都,如何?”
陆瑾画:“只要不让他当我的死士,都随你。”
这是新年,燕凌帝今日也不用批折子了,抽出一天时间陪她。
二人待在殿内,总是容易擦枪走火。
因为她没及笄,燕凌帝总是忍着,勾得陆瑾画不上不下的。
商议了一番后,二人决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去爬观星台。
没错,就是那个一眼望不到顶的观星楼。
今天没下雪,但积雪还是很多,幸好观星楼的木梯是修在塔里面的。
爬了十几分钟,陆瑾画已经大汗淋漓,喘得像外婆的八二大杠。再看燕凌帝,满身清爽,脸不红气不喘的。
她脸色有些难看。
和男朋友一起爬山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在累得要死的时候,看他还是不是像平时那么温柔体贴,检验感情的!
但燕凌帝这个样子,好像很难检验到什么。
陆瑾画直起身,理直气壮道:“陛下背我上去。”
燕凌帝挑眉:“奈奈刚才说,今日要自己爬上去。”
“刚才的话都不作数,现在的才作数。”
“奈奈还说,朕背她,就是瞧不起她。”
“用得着这样记仇吗?你们男人就是小肚鸡肠,总爱翻旧账。”
“?”
“陛下。”陆瑾画磨蹭了一下,走近了挂在他胳膊上,“我真的爬不动了。”
当燕凌帝背着陆瑾画推开观星台顶楼的门,看见外面那交缠在一起的二人,才是彻底石化了。
国师还是撕漫男风格,倾长的眼尾上挑着,带着半分春情,勾着头与一女子吻得难分难舍。
而那女子,只看侧脸,陆瑾画都知道,这不是慕容慧吗!
接吻间隙,男人还通过余光看了过来。
他轻轻推开了面前的人,又被慕容慧勾着脖子压过去。
后者骂骂咧咧:“磨蹭什么,还没亲够。”
国师伸手按住她的嘴,嗓音性感无比:“你皇兄皇嫂来了。”
慕容慧听不得皇兄这两个字,谁都知道,在她心里,燕凌帝比阎王爷还可怕。
她猛地推开人,扭头一看,正瞧见陆瑾画和燕凌帝二人。
完了。
不仅在阎王爷面前以下犯上,还在好朋友这颜面尽失。
男色误人啊!
她慌忙行礼:“见过皇兄皇嫂……”
不是,她哪来的皇嫂,阿瑾还没册封呢!皇兄不会杀了她吧?!
陆瑾画从燕凌帝背上爬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二人红成一团的嘴,跟吃了孩子似的。
目光扫过慕容慧发颤的腿,陆瑾画道:“临安,你不是说今天忙着过年的事吗?怎么有空在这和国师……”
慕容慧面色尴尬,阎王爷没让起,她又不敢起,只能狡辩道:“本来是在忙过年的事……”
陆瑾画:“喔。”
燕凌帝神色淡淡:“都退下吧。”
慕容慧如释重负,被国师拽着走了。
陆瑾画想起她之前说,国师的长相她不吃。
就说这么帅的脸她居然不吃?原来早就拐进窝里了啊。
二人站在太极八卦的中央,陆瑾画突然想起那个梦,她斟酌问道:“陛下,若是我在十年后没有出现,你……”
还没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嘴。
“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陆瑾画:哪里不吉利了?
她挣开,笑眯眯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突然到十年后来,而是在那日逃出了蓟州,陛下会开心吗?”
燕凌帝眸光温和:“自然。”
但那时的自己羽翼未丰,谋略手段更比不上现在,她若跟着自己,只会吃更多的苦。
但他不用经历那段绝望的时日,若她逃出蓟州,定会来自己身边。
与她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幸福的。
他不会想着报仇,也不会想着复国,只要她在身边,好像已经完成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太后张姎被禁足于寿康宫,张家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但张家百年世家,是比宋家根基更深的家族,前朝还出了位战无不胜的将军,又是太后母家。
如此多的牵连,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处理好的。
初一年宴,百官进宫。
看到陪帝王一同坐于高座的陆氏商女,谁也不敢开口多说一句。
多嘴?
上一个觊觎皇后之位的宋家是什么下场,没长眼睛吗?
能这么快被清算,很难说没有陛下的私心在里头。
酒酣宴热时,忽有一黄褂小兵快步跑进来。
“边疆急报——!”
大殿瞬间安静。
正是过年的时候,边疆却有了动静,这个年,注定是要过不好了。
燕凌帝淡淡道:“讲。”
那小兵道:“腊月二十回鹘进犯商於,被我军带兵击退,随后回鹘接连几次连续进犯,下了战书,仅是一幅画,回鹘将领说,陛下一见此画便知。”
一牛皮小卷被呈上来,表面光滑澄亮,一看就被人时常抚摸。
回鹘起事比想象中来得快,之前毒死益州那么多人,又激流勇退了。
如今在过年时起事,想来是实在贫瘠,连这几日都撑不下去了。
有官员笑道:“如今我大燕兵强马壮,回鹘人不识好歹,在此时进犯,陛下一定要扬我国威,趁此机会扩充我国疆土!”
“此言差矣。”另一文臣不赞同道:“如今恰逢过年,将士们思乡情切,冬日寒凉,正是士气微末之时,而且回鹘贫瘠,若是将此地收入囊中,恐怕我大燕还要拿出更多的粮食去供养他们的子民,得不偿失啊。”
第132章 第 132 章 向陛下求圣旨
大殿里密密麻麻的声音讨论起来, 个个都说得有理,但话中听不出一丝退却。
正是大燕兵强马壮的时候,他们不去打别人已经是仁慈, 若是他国敢招惹, 岂能轻饶?
燕凌帝凝目,却只看着缓缓打开的牛皮卷。
那牛皮卷外面一层被人摸得发亮,内里却崭新无比,还带着刚取下来的特殊纹路。
中间贴着一卷画纸, 纸张早已泛黄, 看着有些年头了。
只是那画卷上,却是画得一粗布麻衣的男童拿着鱼竿,站在水池边往下看, 鱼竿像是上鱼了,他拉得高高的,明丽的侧脸上笑容格外甜。
若换成别人, 当然认不出来, 但燕凌帝却知道,那画中人,是陆瑾画。
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就是穿着相似的麻布衣裳, 在冬日里跪在地上, 冻得瑟瑟发抖, 脸色惨白。
此人不仅认识陆瑾画, 还知道她如今在自己身边。
燕凌帝唰地合上了牛皮卷,听着下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沉沉开口:“姚爱卿所言极是。”
姚正兴挑了挑眉,起身给燕凌帝行礼:“陛下圣明。”
陛下神通广大, 多年前就有战神之名,今又为九五至尊,正应该趁此机会好好打得回鹘落花流水,最好让他们永远不敢进犯,否则一到冬日无粮就来骚扰大燕,这谁受得了?
他坐下,见陆瑾画看过来,端起酒杯冲她举了举。
陆瑾画一愣,也冲他举起杯子,刚要放下,便被燕凌帝拿了过去。
转而一杯热水放在面前。
看着二人的互动,姚正兴笑得眯起眼睛。
他就知道,只要碰上陆瑾画,陛下就得性格大变。
喝尽杯中酒,又见隗达阔步出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毛遂自荐,愿奔赴前线,安定边疆,请陛下恩准!”
姚正兴也连忙起身:“臣也请战!”
隗清玉连忙上前,尽管被她娘一拦再拦,对上陆瑾画的目光,她笑了笑:“陛下,请允臣女随父出征。”
一时间,大殿里全是请战的人。
燕凌帝却捏着牛皮卷,一言不发。
许久后,等大殿都安静下来,他才沉声开口:“朕要御驾亲征。”
事关陆瑾画,他不能马虎对待。
对方送来这张画卷,明显是手里捏着她什么东西,若是不去,后果或许会更严重。
但他不想让奈奈离开自己身边。
所以,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两人一起去了。悄无声息解决了这个麻烦,免得连累她的名声。
燕凌帝当然得到了众人的阻止,如今大燕已经没有太子了,若是他此去出了什么事,将国本飘摇。
但无论别人怎么劝,他做的决定,谁也阻止不了。
结束后,陆瑾画跟着燕凌帝回了乾清宫。
“陛下,大燕不缺将帅之才,您为何要御驾亲征?”
燕凌帝拿出那张敌方下的战书,放到她手上。
“奈奈请看。”
陆瑾画打开,看见那泛黄的画卷,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
她的面色渐渐变了,澄澈的眸子溢上一丝凝重。
燕凌帝道:“你随朕一起去。”
陆瑾画抬起头,眼中涌现迟疑与挣扎:“可对方的目标是我……”
“嗯。”燕凌帝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不去才容易出问题。”
益州便是前车之鉴。
像小孩一样用拙劣手段引起姑娘的注意,并为此沾沾自喜,殊不知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奈奈还是好好想一想,对方到底是谁。”
陌生人会送这样一幅画来?在国家大事上开玩笑?
陌生人会想方设法提醒她,让她想起自己?
遇到自己之前发生的事,燕凌帝虽说能调查一二,但也不能全部调查清楚,有的东西,只有她自己知道。
回鹘天寒无粮,与大燕一战是早晚的事,可屡屡提起陆瑾画,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他担心,对方以她的名头提起战争,届时,奈奈恐怕是要遗臭万年。
如今那一位似乎还念着旧情,将这画送来,就是为了警告他。
陆瑾画心乱如麻,一遍遍看了画卷,没有丝毫头绪。
送画卷来的是回鹘,那对方铁定也是异族人,可幼时在交趾为了生存,陆瑾画没少与异族人打交道。
异族人大多善战贪战,又在马背上生活,陆瑾画是医士,忙的时候,一日不知道要见多少。
知道对方的目标是陆瑾画,燕凌帝怎可能让对方得逞。
临行前,他召来了容逸臣。
原本准备年后便离开蓟州的人,也在元宵节未到时便跟着大部队前往商於。
陆瑾画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还在看那幅画。
见她神思不属,燕凌帝放下前方战报,将她抱入怀里。
“奈奈不必担心,朕不会让你有事。”
陆瑾画静静靠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声。
燕凌帝有那样的担忧,她何尝不怕?未知的前路是最可怕的,更何况对方的手段,实在卑鄙。
史书上写着,为战争背了罪孽的女人都是什么下场?就算在几千年后,估计都会有人唾骂她。
她闭上眼睛,唇色有些苍白:“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了。”
燕凌帝喉咙一紧,将她抱紧了些。
“胡说。”
区区弹丸之地,早先益州之事后,燕凌帝便想着将它覆灭,可惜恰逢年关,不易兴起战事。
陆瑾画问:“前方战报如何?”
燕凌帝喉结上下滚动,说出的话却叫人心惊。
“回鹘人骁勇善战,而且他们无粮,都是拼了命在打,与大燕打得有来有回,有输有赢。”
不打饿死,输了战死,只有赢,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大燕兵强马壮,精兵养了数年,本就是战意高昂时。
这一战必胜,只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打得有来有回。
燕凌帝轻轻拍着她的背,问道:“奈奈可有猜出送信来的是什么人?”
陆瑾画顿了顿,凝重道:“想起一个死人。”
那人心思狡诈、城府极深,若说狡兔三窟,他十个窟也不止。
思及此,陆瑾画眼中瞬间清明,以他的阴狠手段,与他为敌,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养了许久伤的赤霞改道,一路从蓟州离开,去往黔中郡。
在陆瑾画给的地图上,找到一处苍凉的荒地。
地上有些烧焦的木头,隐约还能看见倒塌的瓦片,其余的东西,都被风雨洗涮掉了。
她在原地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块青石板,敲了敲,确认下面是空的。
费尽力气打开石板,露出黑黝黝的井口,那井常年无人使用,下面竟然还有一股涓涓细流,只是光线不好,看着有些瘆人。
赤霞飞身而下,到了井底,所幸这水不深,才到小腿。
她俯身摸了片刻,找到一块有些松动的石头,将那石头挪开,露出下面的破布袋子。
水泡得太久,袋子已经快要风化成灰烬了。
她愣了愣,拿出早准备好的布,将那袋子提起,放进布中。
袋子一动,便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幸而赤霞眼疾手快,将差点掉出来的深深白骨接住了。
这一包东西可不轻,赤霞是死士,对这些东西很了解,手里这一包,至少也得是三四个人的骨头。
旋身而上离开枯井,又将石板搬回去掩上。
按照陆瑾画的吩咐,在西边山坡上找块地埋了。
做完这些,她松了口气,赶往商於。
主子怜惜她重伤初愈,给她派了这样轻松的差事,赤霞心中感激,自然要将事情做得好。
紧赶慢赶到了黔中郡,将事情处理了,她才松了口气。
等赶回商於时,燕凌帝的大部队才刚到。
萧采盈下了马车,冷目看向前方,她早知道这次带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这次她没有死缠烂打,是容逸臣主动来找她的。
果然,下一秒,绯衣男人朝她走来,低声道:“走。”
萧采盈不动:“去哪?”
容逸臣一顿,冷戾的眸子看向她。
那天晕倒后,他睡了足足一天一夜才醒,再起来,堵在心里十几年的那口气好像没了,也懒得再与萧采盈争吵。
反正如何吵,陆瑾画也不会因此多看他一眼。
萧采盈抄起手,扬眉道:“知道我是有用的,以后就不能再赶我走了。”
说完,又顿了顿,“你先写封保证书。”
容逸臣拧眉:“什么保证书?”
他从未听过。
萧采盈笑道:“自然是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赶我走。”
容逸臣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萧采盈连忙跟上去。
“你不写就算了,等此事了了,我就请陛下下一道圣旨,让我和你永远……”
话没说完,容逸臣噌地转过身。
狭长凤眸满是戾气,冷冷注视着她。
生气了?
萧采盈尴尬道:“我开玩笑的。”
容逸臣冷声道:“我不喜欢跟你开玩笑,你也少和我说话。”
萧采盈抿了抿唇,眼圈红了许多。
这个样子,还不如终日和她吵架呢。
是彻底死心,连吵也不想吵了么?
行至燕凌帝面前,并未瞧见陆瑾画,二人一俯身。
对着商於驻扎的官员,燕凌帝温和朝他们问好。
众人都崇敬而感激地看向他,帝王御驾亲征,是对将士、对他们的信任,此战必胜!
不少人的目光落在萧采盈身上,眼中有些好奇。
听闻陛下得了一位商女,享椒房之宠,这一行只有这一个女子,便是她了吧?
目光扫视了一圈,没瞧见人,容逸臣收回目光。
交趾不比蓟州,城内凹凸不平的路面更多,一旁的小太监忽然脚下一撇,身子一偏,燕凌帝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容逸臣抬起眼,见那小太监受宠若惊,跪下谢恩,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瞧身形,却有些熟悉。
第133章 第 133 章 给她和修远赐婚
那臣子笑道:“城中路不平, 陛下小心些。”
燕凌帝端正了面色:“虽说边陲之地不易大兴土木,但百姓生活起居之地,爱卿也该多下些功夫才是。”
那大臣满面羞愧, 连连请罪。
燕凌帝温和道:“朕知你难处颇多。”
大臣满面感动, 他便是常年驻守于边陲之地的於中节度使——卢澍。
他是商於交趾等地的最高军事行政长官,统辖辖区内的军事、民政、外交等事务,尤其是边疆的军事防御体系。
近一个月回鹘多次进犯,便是他手下的二把手杜明带兵回击的。
卢澍跟在燕凌帝身后, 细细回禀着近日的战况。
而萧采盈, 自然有人来请她去她住的地方。
远远跟在人群后的几道身影收回目光,说陛下身边这位商女见多识广,颇有大家之风, 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还有陛下身边那太监,连路都走不稳,要是在他府上做事, 早被砍了头了。
边疆之地苦寒, 只是休战许多年,百姓们生活渐渐好了一些。
最近回鹘多次进犯,将入冬前种的过冬萝卜都糟蹋透了。
隗达狠狠一拍桌子:“这些回鹘人真是可恨, 明明自己都吃不饱饭, 还不知道珍惜粮食!”
这动静吓了其他人一跳, 姚正兴连羽扇都忘了摇, 反应过来, 叹气道:“老隗啊,你也该收收你这性子了,陛下还在呢。”
隗达老脸一红,连忙请罪:“陛下恕罪, 臣一时口不择言。”
燕凌帝温和道:“无妨。”
说罢,看向杜明:“你继续说。”
杜明又一行礼,这才面露难色说了起来。
“回鹘人多是夜里进犯,正是天黑,又是最冷的时候,他们的袭击没有规律,有时会挑近一些的边城,有时又会挑远一些的村子。”
弄的人心惶惶,节度使无奈,只能将边城的百姓全部收入於中交趾等主城,以便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但这也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那么多人涌入城内,原住民也受到了影响,正好是寒冬腊月,住的地方不够,卢澍只好安排他们在主城附近扎营,住的地方解决了,又开始头疼吃的。
最主要的是,有的人在村子里住了一辈子,就算知道自己会被回鹘人杀死,也不愿意离开村子,连带着一家子年轻人也不能离开,只能在家陪着老的。
而原本种好的庄稼,也只能放弃了。
隗清玉道:“为何没想过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杜明满面羞愧:“此法末将与节度使大人早已商议过,实在行不通。
“回鹘人住在草原上,以部群形式生活,他们的驻地是不稳定的,而且冬日白雪茫茫,进入回鹘容易迷路,再加上他们驻扎的地方几乎每天都在移动,这样一来……”
想先发制人也不可能了。
不熟悉地势,夜间行路更难,成为一座跨不去的高山。
燕凌帝到这的第一天,众人便齐聚到深夜。
待散后,隗清玉早早等在门边,见人走得差不多,她凑到那小太监身边去。
“阿瑾~”
陆瑾画吓了一跳,连忙去摸脸上的人皮面具,这没出问题啊。
她顿了顿,将隗清玉拉到角落。
“你怎么认出我的?”
隗清玉笑着冲她眨眨眼:“你猜。”
陆瑾画面色严肃:“别逗我了,要是被其他人认出来,后果很严重的。”
隗清玉收起调笑她的心思,压低声音道:“你这易容术很成功,可惜陛下露馅了。”
她凑近笑道:“陛下眼珠子都快掉你身上了,一晚上不知瞧了你多少次。”
陆瑾画拧起眉头,是吗?
哪有帝王会去看一个太监的,难怪清玉会一下就将她认出来。
隗清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不如扮做我的书童,这样别人即使发现你是女子,也不会多想。”
陆瑾画抿唇,话是这么说,可这张脸昨日在陛下那做太监,今日又变成大小姐的书童,岂不漏洞百出?
若是用她自己的脸,与萧采盈那样像,别人一下就能猜出她的来历。
陆瑾画摇摇头:“还是算了。”
说罢,她又叮嘱道:“这些日子,你最好不要来找我,也不要与我走得太近,免得露馅。”
陆瑾画左右前后看了看,低声道:“我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隗清玉支起手摸了摸下巴。
阿瑾今日好奇怪啊。
不让自己与她走得太近,真的是怕露馅吗?
这是边陲,重要的是战事,就算她因为受宠容易出事,那也是小概率事件,为何感觉阿瑾格外紧张的样子?
陆瑾画一路快步回了屋子,刚关上门,便落入滚烫的怀抱中。
她扯下人皮面具,轻轻吸气。
不知要戴多久这东西,脸上该不会闷出痘吧?
她不是爱长痘的皮肤,虽然喜爱吃辣,但每个月就来月事时会冒一两颗,月事一过皮肤瞬间光滑了。
耳边传来男人喑哑的声音:“奈奈。”
陆瑾画回过神,想起隗清玉的话,推开他严肃道:“明日我便不跟着你了。”
燕凌帝瞳孔缩了缩,定定看着她的脸。
“为何?”
陆瑾画将隗清玉说的话一一说来,无语道:“清玉都发现了,其他人肯定也察觉到不对了。”
燕凌帝又伸出手,强行将人抱入怀里。
他闷声笑道:“是朕之过。”
他忍不住,不瞧见小姑娘在身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奈奈放心,其他人定未察觉。”他低头亲了亲陆瑾画的额头,笑道:“也无人敢像隗清玉那样没脑子,盯着朕与你看。”
直视龙颜,是大不敬之罪,隗清玉脑子少一根筋,若不是她一心为了奈奈,燕凌帝早罚她了。
更何况,他心中自有打算。
若是隗清玉能在这次回鹘进犯的事情中立功,日后奈奈手底下又可多得一将才。
“那也不行。”陆瑾画推开他的脸,拧眉道:“日子长了,总会叫人发现的。”
“还不是因为奈奈离朕太远了。”燕凌帝贴着她,转身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怀里的人与他靠得更紧了。
“若是奈奈时刻在朕身边,朕也不会担忧的时时看你。”
陆瑾画:……
还开始甩锅了。
她顿了顿,叹道:“果然,感情走到最后,就是互相推卸——”
话还没说完,嘴便被人捂住。
燕凌帝从背后靠着她的肩,嘴唇擦过耳朵,他低声道:“不要瞎说,是朕的错。
“朕定会克制自己,这些日子,尽量不看奈奈。”
说罢,他侧目看向小姑娘瓷白的脸,这个角度,也能将她的神色一览无余。
燕凌帝叹道:“奈奈,你近日似乎格外紧张,那人便让你如此害怕吗?”
陆瑾画顿了顿,脑袋缓缓靠向燕凌帝怀中。
“陛下……”
接下来一个月,有燕凌帝坐镇,大燕连战连胜。
隗清玉跟着参与多次战斗,屡次立下功绩,从无名小卒,荣升为百夫长。
每隔几日,燕凌帝便会带着萧采盈去往戍边的最高城墙上,从头走到尾,直到每个人看清她的脸,熟悉了她,才会下来。
今日,瞧着那些衣不蔽体步履阑珊逃难过来的人,燕凌帝久久不语。
萧采盈道:“陛下是天子,民生如此艰难,陛下为何不管?”
燕凌帝懒得与她说话,只冷淡道:“朕管天下万民,置学堂,大兴土木,减免赋税。”
言下之意,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陆瑾画垂着脑袋站在后面,目光却瞥向一边,细细扫过进城人的脸。
时间过去太久,她也不确定能不能认出那人。
萧采盈抿唇不语。
她为这个时代的百姓感到可悲。
“民女有一事想求陛下。”萧采盈忽然道。
燕凌帝冷目看向远方,似乎没听她的话。
萧采盈知道他在听,低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事了后,能否让容大人官复原职……”
这回,不止陆瑾画了,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燕凌帝好笑道:“朕记得,他已是鸿胪寺卿。”
“是、”萧采盈神色复杂,她总觉得,作为左相的容逸臣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而且,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容逸臣以后会走得更高、更远,所以才会在此时帮他搏一搏。
李福全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便是再大的功劳,也不敢自请封侯拜相啊。”
萧采盈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
只是想搏一搏罢了,毕竟只有她和陆瑾画长得相似,只有她能做这件事,这种不可替代性,便成了稀缺的东西。
看清周围人的目光,她也知道自己今日莽撞了。
只是不待她请罪,燕凌帝已大步离去。
陛下与那商女吵架了,消息很快传遍了商於,陆瑾画小跑着跟上,爬进燕凌帝的马车。
一进去,檀香味便扑满鼻腔。
燕凌帝扶住她的腰,下巴支在她脑袋上,轻轻蹭了蹭。
“奈奈,估计他们要忍不住了。”
他也不必再与那女人虚与委蛇,每每瞧见那张面容,他心中总觉得厌烦。
燕凌帝总算明白为何之前裴硕与容逸臣见到他带着陆瑾画,会充满恶意。以为他找了替身,又和陆瑾画有一模一样的脸,很难不生气。
陆瑾画抱住他:“陛下,萧采盈会出事么?”
燕凌帝安抚地摸着她的头,低声道:“难说。”
说罢,又补充道:“但她为自己求了道圣旨,心甘情愿去做这事。”
陆瑾画‘嗯’了声,讶然抬头看他。
“求的什么圣旨?”
这些日子她白日夜里都跟着他,怎么不知道萧采盈求了圣旨。
燕凌帝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她求朕为她和修远赐婚。”
第134章 第 134 章 九死一生
陆瑾画:?
这是虐文女主啊, 按慕容慧的意思,他们此时已经心意相通了。
燕凌帝瞧着她的面色,低声道:“修远也在场, 他同意了。”
陆瑾画捏着那人皮面具, 没什么表示。
“待他们二人大婚时,陛下一定要替我送上贺礼。”
说起来,萧采盈还帮了她好几次忙,也算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燕凌帝紧紧抱住她, 脑袋埋进她的脖颈, 沉沉吸气。
“与其考虑这些,还不如想想与朕的婚事。”
他道:“待你及笄时,朕便一同降下圣旨, 迎你为后。”
脖子被热气一喷,痒酥酥的,陆瑾画按住他的嘴, 为难道:“可我还想多玩几年。”
燕凌帝一本正经道:“成婚后, 朕也允许你随意玩耍。”
“那我想时时出宫?”
“可。”
“我想去赌坊。”
“……可。”
“我想……”
话没说完,唇边便附上温热。
吞咽间,男人低声道:“无论什么条件, 朕都允你。”
二人呼吸交缠, 许久, 陆瑾画气喘吁吁推开他。
“陛下以前从未表明心意, 还让别人谣传我与你有关系。”
燕凌帝墨发松姿, 大手禁锢人于怀中,很快追上那退开的唇瓣,炙热呼吸消失在二人之间。
他穆雅俊容泛起笑意,声音又沉又稳:“不是谣言, 朕……一直心悦你。”
目光落在她嫣红的脸蛋上,越瞧奈奈,越觉得心生欢喜。
他问道:“奈奈可愿嫁于朕?”
陆瑾画还在云里雾里,澄澈眸子泛着柔色。
“愿意……陛下得一辈子对我好,否则……”
下车时,嘴肿得厉害,连人皮面具都差点戴不上。
陆瑾画有些不自在,狗狗祟祟下了马车,见并未有人多注意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今日府中又要议事,进厅时,瞧见一身戎装的隗清玉,她面带笑意,戏谑地看了她一眼,又示意她往陛下那边看。
陆瑾画:……
不想跟她讲话了。
这回她不像以前站得远远的了,就在燕凌帝斜后方。
卢澍很快也来了,拿了许多东西,不知是什么,等燕凌帝打开,陆瑾画才发现那是画像。
燕凌帝的眸光轻轻一顿,手指无意点了点画卷,淡淡道:“这些,便是回鹘首领的画像?”
“是。”卢澍低头,“只是回鹘人谨慎,大多以布巾覆面,看不清脸,还有些画像不全的。”
冬日草原上寒风凛冽,若不把脸藏起来,很快就会烂掉。
回鹘人不是谨慎,而是为了活得更久,虽说已经覆面,但他们与中原人颇为不同,眼睛各有特色,只凭一双眼睛便能分辨出谁是谁。
燕凌帝静静翻看着,不发一言,陆瑾画也悄悄看着。
等看到不知哪一张,画上是个绿色眼睛的男人,仔细看去,连皮相都较一般人更英俊,嘴角勾着笑,充满了野性的风流不羁。
陆瑾画勾了勾腰,上前两步将茶奉到燕凌帝面前的桌案上。
燕凌帝多看了那男人两眼,问道:“这是何人?”
卢澍擦了擦额上的汗,心中感叹陛下果然火眼金睛。
“他便是多次领族人进犯於中的人,名叫巴哈铁达,据臣猜测,应当是回鹘人现任的首领。”
燕凌帝撩起眼皮:“应当?”
卢澍连忙跪下,满面羞愧道:“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燕凌帝淡淡移开目光,看着像是不太满意。
“除了名字,你还知道什么?”
卢澍连忙跪着说了巴哈铁达的生平事迹,能查到的,不能查到的,都说了个清楚。
奴隶出身,幼年凄惨,据说曾被草原可敦废掉一只手,成为草原的奴隶,只是他逃出几年后再回来报仇时,那手又离奇的好了。
所以,众人的说辞又变了,可敦也被他杀了,到底有没有废掉手,谁也说不清楚。
深夜,燕凌帝踏着寒霜回到房间,气息低沉。
陆瑾画跟在后面,见他不言不语,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
她关上门,扯下人皮面具,等着他唤人抬水来洗漱,结果男人就坐在那里,目光幽幽盯着她。
陆瑾画和他僵持许久,才缓缓走过去。
“陛下怎么了,心情不好?”
燕凌帝:很难看出来?
陆瑾画知道嘴巴今天难以逃过一劫,难受道:“能不能让我先洗洗?”
燕凌帝抱住她,看着她无辜的小脸,问道:“奈奈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的手是奈奈治好的?”
“是啊。”陆瑾画也叹了口气,“说起来,他还算你我之间的媒人了,若是没帮他治那手,张将军怎会找上我一个七岁小儿来治你的病。”
还害得她受了那么多罪。
燕凌帝沉眸,将人按进怀中。
“可惜了。”
这媒人他杀定了。
陆瑾画任由他抱着,好奇道:“我以为张将军已经杀了他呢,现在看来,他命可真大。”
为燕凌帝治病,乃是皇室密辛。
昔日他王父去到何处,都会将踪迹抹得一干二净,怎会不杀那人?
只是他命太大了,逃过王父的手活了下来。
燕凌帝抱着她,毫不羞赧地说出自己很吃醋:“朕以为奈奈在这世上与朕最亲密,谁知还有个爱慕者在外面,整日想了法引起你的注意。”
“陛下说什么呢。”陆瑾画脸色不太好看,“这哪是爱慕者?这是骚扰。”
害死了那么多人,这锅她可背不动。
想起以前的事,陆瑾画勾着他脖子笑道:“他伤的是右手,当时我的手术工具不够,用羊肠线给他缝合,术后排异很大,所以……”
陆瑾画猜:“他右手应当比左手迟钝许多。”
“哦?”燕凌帝想,自己的手脚却与正常人无异,想来,陆瑾画当真是下了苦功夫的。
他低下头,在那红唇上轻轻碾磨。
屋内气氛又开始燥热,不知过去多久,两人躺在床榻上,陆瑾画眼中满是水光,躺在男人胸膛上。
她想了想,提议道:“陛下,咱们圆房吧!”
男人那张玉质般的面容也不像平日那般冷静,黑魆魆的眸子看向她,似翻滚着浓雾。
就在陆瑾画以为自己这次邀请成功时,又听他哑声道:“奈奈,你还未及笄,再等一等。”
脑袋被按进男人怀里,房内寂静下来。
陆瑾画叹气。
陛下真是老封建。
她都能猜到,及笄了,又会说等结婚再说。
确定了一直骚扰陆瑾画的目标,便好办了,第二次睡醒,陆瑾画便见到一身戎装的燕凌帝。
她蹭地坐起来。
“陛下要亲自去?”
男人转过身,大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粗粝的指腹磨得脸皮有些疼。
“朕会亲自斩杀了他。”
免得给奈奈惹来太多麻烦。
陆瑾画:真去啊?
燕凌帝将她从床上拔起来:“奈奈也不能在於中待着。”
若对方的目标真是陆瑾画,将她放在这里自然不安全,得送去更安全的地方。
就这样,吃完早饭,陆瑾画便跟着燕凌帝的大军一同出发。
大军自然是要前去讨伐回鹘的,但经过十几里地外的村子时,她被安置下来。
“此处,朕已派了人守着,奈奈安心等朕。”
这村子早已空了,除了保护陆瑾画的一行人,再也没有任何人。
她点了点头,看着高大的燕凌帝,心中涌起不舍。
踮脚抱住男人冰冷的盔甲:“陛下要小心点,也要早点来接我。”
燕凌帝眸色温柔,等他回来,所有一切就安定了。
大军在雪花纷飞中前进,於中作为商於的主城,自然是固若金汤。
只是在今日,高门大宅却出现内乱,原本伺候的一部分仆从纷纷拔出刀剑,将人斩杀于地。
房门猛地被撞开,萧采盈连忙起身,见一群人身法奇特,先后斩杀这几日跟着她的丫鬟,目标直直朝她来。
对方开口:“乖乖跟我们走,还能少受些罪。”
萧采盈心中越发沉,知道自己这一次九死一生,但为了陆瑾画,容逸臣已经答应了陛下的赐婚,若她能活着回来……她会感谢陆瑾画的。
此人毫无异族口音,说话甚至带着浓重的於中乡音,难怪林明的大军时赢时败,身边有这么多奸细,能赢已经不容易了。
乡下条件自然不比於中,这里早就被回鹘大军洗劫一空,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屋。
房屋早先便被打扫过,陆瑾画进去,屋内火坑燃着火,底下的人倒是有些兴奋,请她过去烤火。
“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小心着身子。”
陆瑾画点了点头,温声道:“我不冷,你们烤着吧。”
碧春抿唇后退,被另一个丫鬟拐了一下,那丫鬟压低声音道:“你傻呀,姑娘正担心陛下呢。”
许是陛下第一次从她身边离开,陆瑾画有些不安,她指了几个人。
“你们过来。”
那几个丫鬟连忙俯身过来:“姑娘。”
半个时辰后,几个贵女打扮的姑娘出现在面前。
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陆瑾画的用意。
陆瑾画面色凝重,吩咐道:“若是来了消息,你们便兵分四路,往不同的方向跑。”
她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保证,你们的家人,亲戚,下半生无虞。”
空气中似乎悄悄流畅着什么,众人刚刚的新鲜劲也被压下,不知过了多久,赤霞进了屋子。
她拿来一封信:“主子,皇太后以清君侧的名义,与瑞王等人带兵反了。”
陆瑾画打开信,一目十行。
信上说他们走后,张姎与瑞王便迫不及待拉拢大臣,或许是知道张家人即将在秋后问斩,这是最后一搏的机会。
加上陛下又不在蓟州,皇城无一人坐镇,兵将全部驻守边疆,对回鹘严阵以待,是逆反的最好时刻。
第135章 第 135 章 怎么认出的
但这些, 燕凌帝又如何想不到?
他选在今日起事,便是将事情影响拉到最大。
他们的帝王正带着战士们在边疆杀敌,保护大燕的子民, 驱赶异族, 而太后与瑞王却在皇城想着谋朝篡位。
民愤四起,失去民心,他们不可能成功。
陆瑾画合上信纸,淡淡道:“此刻内忧外患, 我等都要打起精神, 以免出了纰漏。”
话音刚落,房门便咚一声响,从中间裂开。
赤霞护着陆瑾画后退数十步, 这才看清这破木门是被一支箭射得裂开了的。
陆瑾画收回目光,只知玉奴箭术比得上当年的神箭手苍垚,没想到稚奴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稚奴带着一群人杀进屋子, 屋内已经空空如也。
一人来报:“四个方向都有人逃出!”
稚奴面色变了变, “追!”
追,往何处追?
他们最多的人当然是去追往於中逃窜的那一路,虽然几个队伍里贵女都分不清楚, 但往於中逃去的, 绝对是最可能的。
他和妹妹玉奴早先在益州时便应该带回陆瑾画, 只是妹妹想耍一耍燕凌帝, 害得连自己都赔了进去。
此时稚奴不敢存侥幸之心, 若这次任务再失败,他怕是也活不成。
在空中伺候的宫女,就算有侍从护送,也很难从善于马术的回鹘人手中逃掉。
四个方向的人都很快被抓住, 稚奴一一扫过他们的脸,面色一沉。
没有,没有陆瑾画!
此时他们已经在距离於中外百里的位置,一马队扬声而来,声势浩荡,透过雪色,只能瞧见他们野性的眸子。
是一队精兵。
他们与平常的人海战术不同,多是十几二十人一小队,人虽然少,但个个精于马术,体格高大。
陆瑾画做一身太监打扮,和其他人一样,缩成一团跪在雪里。
那为首之人声音雄浑,自带威严之色,说的话却是回鹘人的语言,她完全听不懂。
“稚奴,找到了吗?”
稚奴面色难看,一手摸上心口,单膝跪地:“可汗,奴办事不力。”
巴哈铁达眼中闪过意外之色,怎会如此?
大燕皇帝自以为计策天衣无缝,殊不知他同样清楚陆瑾画,多疑善谋,一个假的放在於中,再像她也不会是她。
他御马转过身,厉声道:“都抬起头,露出你们的脸!”
陆瑾画心中微微有些紧张,这张人皮面具用了一个月,无一人发现不妥,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巴哈铁达的目光一一从众人面上扫过,重点关照那几个贵女打扮的丫鬟。
知道陆瑾画鬼点子多,他还特意多派了人给稚奴,免得人跑了。
如今看来,果然办砸了。
那道令人汗毛竖起的眼神果然移开了,陆瑾画轻轻松了一口气。
若是找不到她,估计他们这些人会被抓回去做奴隶,或者杀死。现在只能赌一赌他们不会大开杀戒了,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暴露身份。
正在此时,对方霍然转过头,朝她看来。
他下了马,脚步声格外沉重,踩得积雪咯吱作响。
陆瑾画心乱如麻,浑身血液涌向头顶,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怎么回事,她哪里露馅了?装得不像吗?
是不是装得太害怕了,抖得太厉害?
周围人抖得跟筛子似的,比她还夸张啊。
正慌张时,领子一紧,她直接被人拽了起来。和一双墨绿色眼睛对个正着,大眼瞪小眼。
对方哈哈大笑。
巴哈铁达说着大燕话,口音纯正道:“画,你这张脸可真难看。”
陆瑾画盯着他,顿时卸了气,像只落汤鸡似的被他拎着。
一道剑光闪过,旁边一人飞身而起朝巴哈铁达刺去,对方眸色一冷,左手夹住陆瑾画,旋身一脚便将人踢开。
看着这一系列动作,被放到地上时,陆瑾画还有些头晕。
他的功夫在容逸臣之上,陆瑾画心想。
几个回鹘人下马,抽出利刃朝那行刺之人砍去。
“住手!”陆瑾画连忙阻止。
几人看向她,又迟疑地看向巴哈铁达。
后者继续用大燕语言朝她说话:“画,她想杀了我,不能留。”
陆瑾画扯下人皮面具,拍了拍身上的雪。
赤霞旧伤刚好,若是再添新伤,以后如何再拿起剑?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见她扯开话题,巴哈铁达也不在意,他忍不住笑道:“你与幼时一样,一紧张时,便喜欢摸头发。”
以前甚至问她怎么有这样的小习惯,她说头发比较珍贵,她得好好保护。
陆瑾画:……
他爹的,这么致命习惯,她自己怎么没发现?!
陆瑾画道:“你与以前倒是很不一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巴哈铁达皮笑肉不笑盯着她,看着她的脸,眼中有些欣赏。
陆瑾画看了眼旁边愤怒的众人,低声道:“铁达,他们只是一群忠心的奴仆,请你饶过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主子……”赤霞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表示她不要求回鹘人。
巴哈铁达面带兴味地扫过一群人,目光又落在陆瑾画身上,似怀念,似憧憬。
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善良,可惜他从不对大燕人心软。
“给我一个理由。”
陆瑾画:“……看在我们昔日的交情上。”
男人眼中闪过火热,大手一扬:“放他们走!”
说罢,又看向陆瑾画:“委屈你了,画。”
说罢,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张大大的牛皮瞬间盖过来。
陆瑾画感觉自己被紧紧裹住,像货物一样丢上了马匹,内心满是绝望。
她恨这个世界。
耳边传来哭喊声,是碧春她们在叫她。
一片黑暗中,陆瑾画不知被颠了多久,弄得她反胃想吐时,马匹才停了下来。
耳边声音嘈杂了许多,她被人从马上取下来,牛皮终于被扯开。
她眼前发黑脚下发软,一只手紧紧扶住她,陆瑾画这才反应过来,趔趄着缓缓站直。
周围传来吸气声,她抬起头,看清四周的状况。
不少回鹘人都出来迎接,许多目光牢牢黏在她脸上。
若说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艰苦的场景,那一定是在手机里,非洲难民营,看着和这差不多。
一个帐篷挨着一个帐篷,一眼望过去,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帐篷。
大群人出来迎接,满面高兴,巴哈铁达指挥着人将今日抢到的粮食运回去,等众人看到陆瑾画,气氛才彻底进入白热化阶段。
妇女小孩都穿着动物皮草,有些穿着不合身的棉衣,在於中见过许多。
有人巴哈铁达说了什么话,陆瑾画听不懂,他哈哈大笑,走过来抓起她的手,往上一举。
周围人顿时一阵欢呼,像落入了猴子山,又是叫声又是起哄声。
陆瑾画此时才像个真正的原始人,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能猜出此时对方肯定在议论自己,她使劲抽出手,站到一边。
平原一望无际,寒风肆虐,冷到了骨子里。
这里没有城墙房屋遮风,一吹来,陆瑾画就打了个激灵。
草原果然比大燕冷许多。
不知道这个时候,陛下有没有收到她被抓走的消息。
巴哈铁达见她抖得跟什么似的,将她带到一处帐篷里,道:“画,这是我的帐篷,你以后就住这里。”
陆瑾画脸色难看,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他费这么大的劲将自己弄来,不可能只是请她来回鹘住一住。
她委婉道:“我们大燕讲究男女有别,有别的女人住的帐子吗,我可以挤挤。”
巴哈铁达看着她,认真道:“画,我当年的承诺依旧有效,过去这么多年,在我心底,只有你配做我的妻子。”
陆瑾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盯着男人墨绿色的眼睛,她很难不表示出嫌弃。
她转过身,郑重道:“铁达,其实我与你之间也没什么情分,若说为你治病,也收了诊金,早就银货两讫了。
“而且你在益州下毒,企图通过以前的事情来提醒我,害死那么多人,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巴哈铁达有点听不懂她的话,但也听出她在埋怨自己。
益州的事情的确是他故意做的,按陆瑾画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害死这么多人,怕是日夜难安,才能想起他这个故人。
说到底,他就是故意的。
回鹘与大燕差距太大,根本没有胜的希望,但他希望陆瑾画能永远记住他。
正说话时,门外走进来个挺大肚子的女人,她两侧脸颊盖着一层黑色的锅巴,明显快要生出冻疮,穿着动物皮草,手里拿着男人的衣裳。
看见巴哈铁达,眼睛亮了亮,凑近了用回鹘话同他说了什么。
巴哈铁达也用回鹘话回他,又指了指陆瑾画。女人看着陆瑾画,激动得一手摸肩,跪下冲她磕头。
看到她,陆瑾画的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震撼。
回鹘地盘小,但人却不少,资源贫乏,生存都费劲。
但在克在生物基因里的天命,繁衍,促使人类越穷越生,在越艰苦的环境,越要努力去留下后代,以保证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
女人跪下,用大燕话冲她说着:“可敦,我是铁达的小阏氏,阿史那。”
陆瑾画傻眼了。
她就是傻子也知道,可敦是可汗的正妻,小阏氏,就等于可汗的小老婆,或是妾室。
像是怕她生气,巴哈铁达连忙拉住她,高兴道:“画,在我心中,你是我唯一的可敦。”
陆瑾画抽出手:“我不是你的可敦,请你尊重我。”
阿史那看着她和巴哈铁达,眼中似乎在冒星星,一手扶着肚子,看起来很艰难。
陆瑾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旁边有凳子,你先坐下。”
第136章 第 136 章 慢慢习惯
阿史那看了眼巴哈铁达, 摇头道:“可敦,在可汗面前,只有您有资格与他平起平坐。”
陆瑾画:……
这地方比大燕还封建?
她看向巴哈铁达, 上一次见面, 他还是十几岁的样子,一别十几年,他已经成了草原上的雄鹰。
陆瑾画斟酌道:“我有话想单独给你说。”
男人看了眼阿史那,后者将衣服放下, 又走出去了。
等人走了有一会儿, 陆瑾画才开口:“铁达,我相信你请我过来,不是因为有多么喜欢我。”
巴哈铁达笑道:“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陆瑾画拧眉:“据我所知, 回鹘如今缺衣少粮,不得不掠夺周边国家。”
而本就是靠掠夺形成国度的回鹘,周边已经没有什么能抢的了, 唯一毗邻的大燕, 还是一个兵强马壮的强国。
她清声道:“你是因为我与大燕皇帝的关系?若你希望和大燕做交易,我会帮助你。”
巴哈铁达哈哈大笑,鹰隼般的眸子眯起。
“画, 你小看我了。”
看出她脸色不好, 男人欣赏了会儿, 又道:“我千方百计带你回来, 就是因为喜欢你。”
陆瑾画:……
骗鬼呢。
离开时她才几岁, 而且两人根本没什么交情。巴哈铁达从族中被赶出,右手筋脉被人狠狠割断,逃到交趾,无人能帮他医治。
当时他身边的月奴走投无路, 死马当活马医求上她。
那时陆瑾画才到交趾,傻子才会信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治病,她们吃不起饭,正乞讨度日。
巴哈铁达是她的第一个病人,也彻底为她打开了交趾的大门。
治好后,巴哈铁达给了诊金,只说以后要报答她。
只是时间没过一年,他又被交趾当地独产的长虺咬伤,送来时,浑身出血,已经奄奄一息了。
陆瑾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治好,谁知他没过几天就上门表白心意。
没错,就是表白心意。
按他们族内的规矩,表白后,女方应到男方家中一起住,等长大成年,便可行成婚礼了。
陆瑾画觉得荒谬至极,匪夷所思的同时,又被燕凌帝的王父找上了。
这命运多舛的一生。
思绪回笼,对上男人的目光,她正色道:“铁达,准确地来说,我对你没有想法,也毫不心动,我已经有心爱的男人了,此生绝不会喜欢其他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是因为想要大家吃饱饭才抓了我,我想大燕愿意伸出援手,如果是因为别的,恕我无能为力。”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巴哈铁达有些入迷。
他想,这张脸在大燕想必也会很受欢迎。
“优秀的人,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伴侣。”他目光定在陆瑾画身上,赞叹道:“画,你从小就很优秀,相信有一天,草原上雄鹰般的男人会打动你的心,我不介意你有很多人,只要你肯待在回鹘。”
陆瑾画:……
这儿都穷得饭都吃不上了,她要是待几天,估计得被饿死。
“你要是这样说,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等大燕皇帝打过来,我早晚有离开的时候。”
巴哈铁达走了,陆瑾画坐在帐篷里,就这么一直等到天黑。
她想出去走走,但外面实在太冷,阿史那一直跟着她,看着她滚圆的肚子,陆瑾画有些心惊胆战。
“几个月了?”
阿史那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下个月就要生了。”
陆瑾画眼皮子跳了跳,都快生了还在外面乱跑,她看着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出去走走。”
说着,陆瑾画抽出面巾,将脸遮住。想了想,又拿出围脖,将脸团团捂住。
她可不想在草原上住几天,回去了脸上一层厚厚的锅巴。
女人双眼发亮的看着她,陆瑾画看不懂那眼神,只觉得她很兴奋。
“可汗让我好好伺候你,我得一直跟着你。”
陆瑾画:……
“我有手有脚,不用伺候,也不会跑,你挺这么大个肚子,安心回去休息,免得累着了。”
阿史那摇摇头:“不累。”
她双眼亮晶晶道:“伺候你,是很轻松的活。”
陆瑾画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沉默了一下,她摘下围脖,又扯下面巾,一一叠好放回衣袖里。
“你们这里的女人,平日都怎么生活的?”
问完,空气静悄悄的,没人回答她。
陆瑾画看过去,只见阿史那盯着她的脸发呆。
见她看过去,阿史那像是被惊到,猛然回过神,接着耳朵都红了。
她道:“抱歉,可敦,你长得就像九天上的明月一般,我看入神了。”
陆瑾画沉默了一下,又问了刚才的问题。
阿史那道:“生活?是吃什么,穿什么吗?”
她笑了笑,“在我们这里,可汗的女人穿得最好,像我,能将四肢身体都遮起来。”
通过阿史那的嘴,陆瑾画才了解到他们真正的贫困。
冬日里无法御寒。
怀孕的女人能将肚子遮起来,其他的,就算大冬天能穿得也不多,一件皮毛衣裳穿一个冬天,洗了就没有换的,她们一般用雪擦一擦。
而且草原上的冬日很长,水源也不够。
怀孕的女人白日里出门挖草根,月份不大的,大多和人一起出门打猎,冬日里猎物少,不知要吹几天的寒风才能打回一只猎物。
女人干男人的活,男人出去干抢劫杀人的活,所以在这伺候她,真的是一种轻松的活计了。若是平时,她应该在外头帮男人洗衣。
早些年还是部落时,他们可以靠畜养的动物脂肪过冬,现在人越来越多,动物也不够吃了。
他们想学大燕的农耕技术,但地方太小,适合耕种的更少,而且大燕人嘴很严,谁也不肯将这些种植技巧教给他们。
陆瑾画沉默。
现在各国都是农业大国,老百姓靠天吃饭,大燕当然能教给他们农耕的技术,但那是有条件的,否则等他们吃得太饱,又会嫌弃自己国家的土地太少,想着再打一次,再让大燕让点土地。
回鹘恶劣的环境,也造成了大家生存艰难,女性越来越少。
但这些年,他们会抢劫路过的商队,有时能饱餐好几天,而商队中的女人,也能留下来做他们的老婆。
光是巴哈铁达,一个人就有十几个老婆,孩子更是一大堆,大的比陆瑾画还大,小的就是面前这个在肚子里的。
“那男人呢?”陆瑾画问。
本以为会听到其它的回答,结果阿史那平静的叫人害怕。
“都杀了,留着还要用粮食养他们,已经养不起了。”
陆瑾画问:“为何没想过让他们教你们耕种?”
得到的回答,是这些行商之人不擅长种植,他们若想种粮食,只能去大燕请人来。
但最近几年环境太恶劣,已经没人愿意来了,他们只能偷偷抓人,抓一两个还好,抓得多了,就会像现在一样,两国彻底开战了。
“大燕人的嘴都很严,就算将他们四肢一点点砍掉,他们也不愿意说粮食是怎么种出来的。”
陆瑾画听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她扶着额,缓缓跌坐到桌子边。
是她太天真了,在发展过程中,回鹘已经丧失了基本的人性,一个内里如此腐烂的国度,是无法长久延续下去的。
到了天快黑时,阿史那端了一碗羊奶和一碟子风干肉进来,一闻到那羊奶的膻味,陆瑾画就直作呕。
她是一口也不想喝。
不知道在宫里的羊奶是怎么处理的,一点膻味也没有。想到这里,她又想起燕凌帝了。
不知道陛下现在收到她被抓走的消息了吗?他是不是很担心自己。
人是铁饭是钢,再心烦意乱,饭还是得吃的。
陆瑾画拿起风干肉咬了一口,差点把牙崩掉。
她拿出来,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这和在宫里吃的肉干完全不一样!
但扫过那碗羊奶,又开始反胃了。
陆瑾画啃了一会儿,风干肉毫发无损。她放回盘子里。
见阿史那眼巴巴盯着她,想起回鹘缺衣少食,目光扫过她的肚子,陆瑾画道:“我吃饱了,这些都没动过,你吃吧。”
阿史那惊讶地看着她:“可敦,你怎么比小羊羔吃得还少?这样冬日是会冻死的!”
陆瑾画:……比羊羔吃得少是什么话
这肉又柴又硬,她也咬不动。
这羊奶太膻了,她是真喝不下去。
“冻死什么?”帐篷被人打开,走进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看见巴哈铁达,阿史那脸上便浮出笑容,她走过去替他拿下衣裳。
“可汗,可敦才吃了两口,比小羊羔吃得还少,这样如何能养活得了?”
巴哈铁达皮笑肉不笑看了她一眼:“去拿热水。”
阿史那点点头,连忙出去了。
挺这么大的肚子还得伺候男人,陆瑾画收回目光。
巴哈铁达走近,看了眼盘子和羊奶,目光落在她身上:“绝食?”
陆瑾画:“……我吃不惯这些。”
巴哈铁达笑了,端起羊奶一饮而尽,一碟子风干肉,他用手拿着三两口吃完了。
陆瑾画盯着他,嫌弃写在脸上。
巴哈铁达长得不耐,年幼时皮相便出类拔萃,否则也不会被可敦如此针对,现在年过三十多了,浑身带着一股野性美,看一眼都叫人觉得血脉偾张。
对上她嫌弃的目光,巴哈铁达毫不在意。
“回鹘只有这些,你要慢慢习惯。”
从这天后,陆瑾画才知道,端给她的食物,已经是回鹘最好的了。
……
主子被抓了,奴仆却被放走,一般来说,这样的仆人绝对活不成。
李福全正是知道这个,看着外面乌泱泱跪着的一群人,眼中毫无情绪波动。
“各位就好好跪着吧,等想通了,也该上路了。”
第137章 第 137 章 他不是你的丈夫
若是个识趣的, 便知该自缢而死,没伺候好主子,自个儿却逃出来了。
没过多久, 林明快步出来, 朝他拱了拱手。
“李总管,陛下有请。”
李福全心颤了颤,若是以前,陛下早将这些人砍了, 可这次迟迟不动手, 这口气出不去,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也难啊。
走进房间,燕凌帝还穿着那身戎装, 浑身沾满血渍,坐在桌案前,以手支额, 看不清神色。
陛下心情不好时, 常常会这样坐着,一坐就是一晚上。
只是陆姑娘来了之后,陛下坐着的时间越来越短, 直到后来完全没有忧虑之色。
舒坦日子过得太久, 都忘了帝王是如何嗜杀了。
瞧见下面跪着的容逸臣与萧采盈, 李福全垂着头跪下:“陛下, 那些个不长眼的奴才还在外头跪着呢, 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燕凌帝捏了捏眉心,疲惫道:“都打发走。”
奈奈有心留他们一命,他如何能拂了她的心意?
今日军队虽大获全胜,剿灭回鹘平日里最强悍的部族, 共七千多人,可对燕凌帝来说,丢了陆瑾画,他已经彻底输了。
李福全心头一惊,陛下竟是要放过他们。
但他不敢置喙,低头俯身:“是。”
燕凌帝不知想到什么,又放下手,哑声道:“你去收拾些她平日的衣裳,还有吃食,派人连夜送去回鹘境内。”
李福全惊讶抬头:啊?
瞧见燕凌帝黑沉的面色,他又低下头:“奴婢遵旨。”
燕凌帝补充道:“保暖衣物定要多带些……”
一说起来,就觉得有许多要叮嘱的话,可任由回鹘拿捏着他的软肋?绝无可能。
巴哈铁达这次是真的惹恼了大燕皇帝,於中连夜便制定了计划,要在三日内攻破回鹘防线,彻底拿下回鹘。
草原上收到这消息时,便知大燕皇帝已经乱了分寸。
巴哈铁达哈哈大笑,看着连夜送来的衣食,却并未给陆瑾画拿去。
他拿了回鹘人惯吃的奶疙瘩和馕饼,走进帐篷,放在陆瑾画面前。
“这些东西,是回鹘的小孩子惯吃的,你尝尝看,是否能吃得下。”
陆瑾画看了眼奶疙瘩,拿起来咬了咬,留下个牙印。
奶疙瘩也腥。
捂着肚子干呕了会儿,看着她反胃的样子,其他人面色各异,直到她被男人猛然拽起。
巴哈铁达脸色阴沉:“你怀了大燕皇帝的孩子了?”
陆瑾画捂住肚子:“你不是说不介意我有别的男人?这是我的孩子,不是大燕皇帝的孩子。”
巴哈铁达冷冷道:“谁的孩子都行,但不能是他的。”
否则,他回鹘的将来岂不是要交到大燕皇帝的血脉手中?
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阿史那,巴哈铁达冷淡道:“去叫莫尔根来。”
陆瑾画拿起馕饼,费劲巴拉地咬了一口,虽然同样很硬,但总算有她能咬得动的东西了。
等莫尔根急匆匆跑来时,陆瑾画已经在嚼第二口馕了。
看他的样子,应当是回鹘的大夫。
他给陆瑾画把了脉,又对着巴哈铁达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后者脸色渐渐好转。
等人走后,巴哈铁达看向陆瑾画,笑道:“你比以前开朗许多,更爱开玩笑了。”
陆瑾画专心嚼着饼,还是第二口,嘴巴两边的肌肉已经开始发酸了。
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样子,巴哈铁达目光柔和许多。
“按你们大燕的习俗,大燕皇帝并未册封你,你们也未行夫妻之礼,他不算你的丈夫。”
巴哈铁达道:“我会与你行回鹘的礼,以后我才是你的丈夫!”
陆瑾画睡在小阏氏的帐篷里,小阏氏去与巴哈铁达住在一起,这帐里虽然简陋,但却没什么异味,比主帐舒服许多。
也不知陛下何时来救她,攻破回鹘只是时间问题,若强来,则免不了要损失许多兵将。
还有巴哈铁达的真实意图,是想问陛下要地盘,还是要粮食?
她没有那么自信,觉得别人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挑起战事,按回鹘如今的情状看,与大燕为敌,明显是找死。
回鹘如今困境颇多,原本以为,巴哈铁达会用她去和大燕换粮食,可阿史那提到这里想进行农耕,但没有肥沃的土地,她又迷惑了。
有了粮食或许能撑过一个冬天,那明年冬天呢?
大燕会允许邻国一日比一日强大起来吗……
饿了两日,就吃了几口馕,草原上寒风凛冽,陆瑾画缩在燕凌帝送来的被子里,昏昏欲睡。
不知是饿的还是这卷尺担惊受怕更多,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三日一早,巴哈铁达便来了,他一扫前几日的阴霾,看起来心情很好。
“画,大燕皇帝中了我的圈套,要主动进攻了。”
对大燕来说,主动就注定是错失先机,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白雪皑皑,连绵不绝,一旦走进去,很容易迷失方向。
而回鹘人从小生长在这里,对每一片雪花都熟悉无比,他们正等着大燕的勇士来到他们的地盘,进行一场真正的战斗!
咬了两口馕饼,毫发无损,她饿得连这干巴巴的饼子都咬不动了。
陆瑾画放下馕饼,冷淡道:“你或许可以取一时的胜负,但大燕雄兵百万,回鹘早晚要败的。”
她也不想惹恼了巴哈铁达,只是看不惯他这么嚣张,实话实说而已。
男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墨绿色的眸子盯着陆瑾画,像丛林中的野兽。
“画,你现在说话可真不动听。”
陆瑾画:“还有更不动听的,你不如直接给我摊牌,回鹘挑起战事,目的应该不是想要大燕来将自己亡国吧?”
不知哪句话触动到巴哈铁达,对方又是一阵笑。
“你真聪明。”他道,“本汗已经给大燕皇帝送去密信,让他用二十座城池来换你。”
巴哈铁达凑近她,好奇道:“你觉得,他舍得这二十座城池吗?”
陆瑾画:……
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这是将半臂大燕江山拱手让人,于任何帝王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感谢你看得起我,居然要二十座城池。”
陆瑾画从未觉得自己份量如此重过。
但她心中清楚,这种交换条件简直是无稽之谈,任何交易都需要拉扯,巴哈铁达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达成自己的其它目的。
许是心情好,见她没吃什么东西,巴哈铁达总算开了尊口,让阿史那去将燕凌帝送来的粮食做好给她端来。
巴哈铁达盯着那张明月似的温软面容,这张脸在他们回鹘,也是极为漂亮的,难怪大燕皇帝如此喜欢,宁愿给敌人送粮食衣物,也要保证她吃好穿暖。
於中。
“二十座城池?!”
密信摆在桌子上,但陆瑾画被抓走的消息,却不能透露出去。
屋内只有容逸臣等知道真相的人,李福全痛心怒道:“这是想要走大燕的半臂江山啊!”
说罢,小心翼翼瞥了眼燕凌帝,生怕他脑子一热就同意了。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为了陆姑娘,别说二十座城池,就是拿整个大燕去换,估计他也毫不犹豫。
容逸臣神色凝重:“回鹘提这样过分的要求,简直是欺人太甚。”
燕凌帝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故意试探朕罢了,按原计划进行。”
容逸臣俯首:“是。”
他阔步出去,朗声道:“陛下有令,全军向西南方向行军!即刻出发!”
小厮快步走进,在李福全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神色迟疑,上前同燕凌帝禀报:“陛下,隗达将军膝下的隗大小姐来了。”
这时候来?多半是为了陆瑾画的事。
但她不明内情,“让她进来吧。”
隗清玉如今有品阶在身,同燕凌帝拜见后,目光却焦灼在屋内一扫,没看见熟悉的人。
她心头狠狠一沉,问道:“陛下,阿瑾她……”
燕凌帝抬起眼,冷淡道:“若希望她回来,你就去协助容逸臣。”
隗清玉脸色一变,跟便秘似的。
说实话,她与容逸臣是真不对付,但都为陛下办事,必须放下成见,一心为公。
“是。”
雪花落在头上,肩上,阿史那小心端着几个鸡蛋与一碗热粥往陆瑾画住的地方走。
米饭,这可是米饭。
他们从未种出过大米,只能种出些青稞,也只供奉可汗食用,他们是吃不成的。
若是有路过的商人富裕,他们抢的粮食多些,自己也能吃上一口大米。
只是近几年的商人都不敢从这里过了,他们能抢的东西越来越少,阿史那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米饭了。
巴哈铁达与陆瑾画说了会儿话,便被一个年轻男人叫走了。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陆瑾画知道,那应该就是巴哈铁达的大儿子,比她大两岁,眼睛随了巴哈铁达,看起来像野兽。
站在帐外往里看,目光落在陆瑾画身上,热辣辣的叫人浑身难受。
按他们这里的规矩,丈夫死后,妻子便要改嫁给下一任可汗。
巴哈铁达并不阻止他,毕竟在他心底,自己若是不幸身亡,儿子是要继承他的一切的。
两人没走出多远,便见阿史那端着盘子过来。
巴哈铁达皮笑肉不笑,上前翻了几下鸡蛋。
“这边是大燕皇帝送来的东西?”
阿史那轻轻点头。
巴哈铁达嗤笑一声,“也不怎么样。”
都是些没营养的。
阿史那端着鸡蛋进了帐篷,放在陆瑾画面前。
“可敦,这是大燕皇帝前日连夜送来的食物,您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快用些吧。”
陆瑾画:……
前日就送来了,今天才拿来给她吃。
第138章 第 138 章 连夜迁徙
她不吃饭, 是因为自己不想吃吗?
陆瑾画饿得饥肠辘辘,拿起鸡蛋轻轻敲碎。
瞥见阿史那,问道:“你也吃一个?”
阿史那连忙摇头, “我不饿。”
说罢, 走到门边去拿了平日的篮子打衣裳。
见她转过身,陆瑾画才剥开鸡蛋,看了眼四个面,终于在一处看清上面的字。
悬起的心彻底放下了。
陆瑾画吃进鸡蛋, 轻轻咀嚼时, 大帐猛然被人掀开。
巴哈铁达浑身带着寒气走进来,先是看了眼饭食,狠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吐出来。”他冷声道。
陆瑾画还没反应过来, 便感觉自己被捏住了两颊。
巴哈铁达伸出手指,将她嘴里的东西弄出来,摊在手心细细检查过, 确认没问题, 面色这才好看许多。
陆瑾画被恶心地够呛,呸呸吐出嘴里的东西,又到一边干呕去了。
墨绿色眼睛扫过陆瑾画, 又将桌上的鸡蛋剥开, 一一掰碎了看, 确认没有问题, 才放在她面前。
“吃吧。”
小姑娘捂住心口, 脸色苍白,澄澈眸子里浸满了泪水。
一看他,便让人浑身一震。
她很不高兴:“你弄成这样,我还怎么吃?”
面对这张脸, 巴哈铁达一点火气也发出不来。
“都是食物,不过被本汗打开了而已,有什么不能吃的?”
陆瑾画拧眉,漱了口,又拿帕子擦嘴。
“都用手碰过了,你洗手了吗?”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你的手上说不定还沾着别人的血。”
巴哈铁达知道她一向都很讲究,以前在交趾,个个都狼狈不已,唯独她整日穿得干干净净,衣裳上有一点脏污都忍受不了。
据她所说,这是从医者的习惯。
巴哈铁达只道她是在忽悠自己,他又不是没接触过别的医者,怎么不知还有这种习惯?
他淡淡道:“本汗昨日回来洗过手,是干净的,你若是嫌弃,叫阿史那重新给你做一份。”
阿史那双眼亮晶晶的,挺着大肚子站在一边,就这么看着他们。
在回鹘,小孩子都不能挑食的,若是有敢挑食的,都会被父母狠狠教训。
但她是可敦,地位跟可汗一样,当然可以挑食。
陆瑾画收起帕子,冷淡道:“有什么用?你再怀疑,再给我捏碎了怎么办?”
巴哈铁达耐心道:“本汗不会。”
得到的只是一声冷笑,陆瑾画淡淡道:“铁达,若是你不相信我,请早日将我送回大燕,大燕皇帝从不会如此待我。”
男人脸色冷下来,像彻骨寒冰似的,叫人心头发悚。
他盯着那张无辜的小脸,心中的气竟然在发与不发之间慢慢消散,难怪大家都喜欢漂亮女人。
巴哈铁达站起身,冷淡道:“休想。
“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勇士,大燕皇帝也是本汗的手下败将。”
说罢,又迅速出门了。
等他走后,陆瑾画才看向旁边的热粥。
由简入奢易。
以前觉得没什么味道的白粥,此刻竟然香喷喷的。
陆瑾画坐下,静静喝着白粥。
喝完一整碗,肚子里总算有了些实感,浑身也提起些力气了。
人在饿着的时候,总是要暴躁许多。
等吃饱了,陆瑾画才觉得自己刚刚不太理智,惹恼了巴哈铁达,她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瞥见一旁盯着她的阿史那,陆瑾画道:“这些我都不吃了,你收走吧。”
阿史那走近,看着那大块的鸡蛋,咽了咽口水。
“可敦,这些我能吃吗?”
陆瑾画道:“你不嫌弃就行,随便吃。”
让她收走,本来就是让她吃的。
回鹘的情况艰难到什么样子,给他们的大王做小老婆,结果连剩饭都捡不着。
陆瑾画这几日吃不下东西,剩下的都是巴哈铁达吃了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饿了三天,才将大燕送来的粮食拿出来。
可恨的东西。
她现在是真后悔啊,在十几年前真不应该救他。
於中。
原本应该出征的燕凌帝稳稳坐在府内,还在翻看这几年的卷宗。
卢澍快步进来,低声道:“陛下,在西南方向抓获大量回鹘精锐部队,共千余人。”
燕凌帝冷冷撩开眼:“去将杜明带来见朕。”
这一场,本就是为了抓出奸细而设下的局。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奸细竟然是卢澍的二把手,杜明。
这下情况复杂了,卢澍作为整个商於的节度使,可以说是这个方向权力最大的人。
他手底下的人出了毛病,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清白。
卢澍白着脸将杜明押了过来,后者早就没了一开始的淡定,对上燕凌帝的眸光,连连哭嚎。
“陛下,臣是逼不得已的,回鹘人抓了臣的妻儿,臣是被逼无奈啊……”
明明大燕兵强马壮,却会时常败给回鹘人。
卢澍一直以为是自己对草原不熟悉,有时候甚至觉得回鹘人料事如神。都没想到身边出了叛徒。
他气得不轻:“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却背叛大燕,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对方耳目的?!”
一场审讯彻底拉开序幕。
而棋差一招的巴哈铁达心情更差了,本以为自己今天会大获全胜,没想到埋在大燕军中的钉子被拔了出来,自己的精锐也死伤无数。
大燕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
为了抓回陆瑾画,回鹘的两翼精锐直接被大燕皇帝斩断,可以说大伤元气。
如今想扳回一局,没想到又失败了。
巴哈铁达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陆瑾画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鼻尖溢上浓浓的血腥味,帐篷被人从外打开,走进来一人。
她连忙坐起身,庆幸自己怕冷,穿得整整齐齐地在被窝里。
巴哈铁达满目阴翳,墨绿色眼睛似闪着别样的光,看见陆瑾画往后缩了缩,他笑了。
“大燕皇帝马上要来了,画,我们得换一处地方住。”
和於中收到的情报无异,回鹘的确不常在一个地方安营扎寨。
巴哈铁达两步上前,用锦被裹住了陆瑾画,后者拦住他。
“让我骑马,我不想在这里面。”陆瑾画真诚地看着他,“太闷了。”
男人拿手去碰她的脸蛋,被她躲开。
巴哈铁达脸色暗了暗,低声道:“草原上的风会刮破你的脸蛋,画,你太娇嫩了,不能在夜间骑马。”
说罢,兜头将人一裹。
陆瑾画感觉自己被夹在臂膀间,又是漫长的几个时辰颠簸,耳边有各种声音,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
还有很多哭泣声,“阿妈,我不想再换地方了……”
陆瑾画沉沉闭上眼,这样颠簸,自然也不可能睡得着。
只是睁着眼也看不见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小孩都停止了哭声,大人开始忙着安营扎寨。
陆瑾画被放了出来,抱着被子站在雪地里,看着他们忙碌。
寒风一个劲往脖子里钻,她忍不住缩成一团。
想找个避风的地方都找不到,陆瑾画有些难受,感觉自己可能会生病。
她对自己身体十分了解,第二天一早,果然高热。
在新的帐篷里,阿史那摸了摸她的头,又将被子给她裹好压实,匆匆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帐篷里便有了别的声音。
陆瑾画当真是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糊间,只觉得小米粥被人喂进嘴里。
阿史那担忧道:“可汗,可敦早先便吃不下东西,这样下去她会很快死掉的。”
在族里,吃不进东西,很快就会死掉。
在陆瑾画刚来时,阿史那便说过这话。
第二天,巴哈铁达带来了小孩吃的食物给她,只是没想到可敦竟然连那些都吃不下去。
她如此娇弱,草原是养不活的,阿史那满面担忧。
巴哈铁达脸色铁青:“莫尔根怎么说?”
阿史那道:“说她见了风,这些时日又吃的不好,还受了惊吓……”
巴哈铁达伸出手:“我来喂她。”
阿史那见他将人扶起,才将碗递过去。
目光瞥过脸色惨白的小姑娘,就算是生病,也让人觉得柔弱可怜的。
巴哈铁达知道,他不能耽搁太久,若陆瑾画出什么事,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得不偿失。
之前不觉得,现在瞧着她,倒真生出几分不舍来。
算着时间,直到第三日,陆瑾画才从病中醒来。
从来到这里,她就没怎么洗漱过,早觉得自己臭了,可这些帐篷又没门,谁都能进来逛一圈,她连脱掉衣裳都不敢,别提洗漱了。
阿史那见她熬过这一劫,起床还换了身利落的新衣裳,眼前一亮。
“可敦,你生病也是一样好看。”
陆瑾画想笑笑不出,只问道:“可汗呢?”
阿史那愣了愣,这是陆瑾画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问起可汗,想来是病过之后,内心终于愿意接受了。
“可汗一早便带了人出去,可敦放心吧。”
陆瑾画轻轻咳嗽了两声,摸了摸额头。
“我想出去走走,你要跟着吗?”
阿史那又愣了愣,劝道:“外面冷得很,可敦还是在帐篷里歇着吧。”
陆瑾画摇头,起身往外走。
“久不见风,我想出去看看。”
这是搬过来后陆瑾画第一次看到营地的样子,如果她猜得没错,再过两日,他们又得换一处地方住。
这就是战争带来的后果,民不聊生,百姓永远都是受苦的人。
常年的奔波让每个人脸上都布满风霜,陆瑾画看不清他们原本的长相,只知道女人小孩脸上都有一层脏乎乎的东西,洗不掉,是常年被寒风冻出来的。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指着一个地方问:“那是做什么的?”
第139章 第 139 章 若逃便杀
阿史那看了眼, 笑道:“那是我们煮饭的地方。”
说罢,又悄悄道:“最近来了个厨子,专门为可敦你做饭, 长得特别好看。”
陆瑾画好奇道:“有多好看?”
饭都吃不起了, 还为她请厨子?
“听说是他自己来的,还带了几百斤粮食来,可汗亲口同意的。”
“把他叫来我看看。”
阿史那兴奋道:“可敦请稍等。”
见她走过去,陆瑾画百无聊赖站在原地, 没过多久,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过头,发现来人是稚奴。
他带着一群人,瞥向自己的目光闪过仇恨, 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瑾画淡淡道:“我为何不能在这?不是你将我抓来的吗?”
稚奴冷声道:“你不能随意出帐子。”
陆瑾画笑了。
目光落在他身上,好笑道:“我是族里的可敦,你是什么?一个奴仆, 也想左右我的决定吗?”
稚奴脸色难看, 这女人一向巧舌如簧,他不想与她多说,拂袖便打算离开。
陆瑾画却在此时开口了。
“你也算是个人才, 若愿意归顺大燕, 说不定我能劝服陛下, 放过你妹妹一命。”
稚奴怒道:“你果然有异心!”
陆瑾画觉得他这话简直好笑, 拧眉道:“我本来就是被抓来的, 没有异心有什么?”
稚奴冷冷盯着她,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女人,可汗一向看重她,气得脸通红, 拂袖便走了。
陆瑾画盯着他的背影,见他穿着整齐,衣服都是合身的,便知他在这里的地位不低。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史那带着一个粗布麻衣的俊俏男人走来,那男人乍一看十分陌生,但仔细看去,眉眼之间却格外熟悉。
二人用回鹘的礼朝她跪下:“见过可敦。”
阿史那笑眯眯道:“可敦,这就是那个新来的厨子。”
说罢,还眨了眨眼睛,她就说很好看吧。
男人抬起头,朝陆瑾画微笑。
看着这张陌生的脸,陆瑾画还愣了下,下意识伸出手,遮住他下半张脸。
看着这双深邃的眼睛,她吐出一口气。
总算知道面对巴哈铁达的时候,为什么老有一种熟悉感了。
“姜先生,是你啊。”
姜尔宓朝陆瑾画行了行礼,眸中似有些笑意。
“多谢姑娘还记得在下。”
说罢,他转身看向阿史那,用回鹘的语言向她说了句什么。
后者神色迟疑,姜尔宓已经转身:“姑娘请。”
二人一边交谈,一边往前走。
“所以,你年末时见的那一掷千金的贵人,就是巴哈铁达?”
姜尔宓也顿了顿,微笑道:“没错。”
见他们越走越远,阿史那不远不近跟着,今日无论二人说了什么,她都是要禀报给可汗的。
陆瑾画笑着摇了摇头:“原是我引狼入室了。”
姜尔宓抿唇,淡声道:“在下自认耽搁了姑娘,所以主动请命来为姑娘做饭,还望姑娘不要嫌弃在下的厨艺。”
这一日,巴哈铁达回来,回鹘又败了。
自从埋伏在大燕军中的钉子被拔除后,无法提前得知燕国大军动向,回鹘彻底陷入劣势。
每日回来,他都要来瞧一瞧陆瑾画。
脸色从满面笑容变得沉默寡言,到现在,阴翳无比。
陆瑾画心头毛毛的,知道对方还在算计什么,不动她,是因为想从陛下手中获得更多。
在下一次大搬迁前夜,姜尔宓端上了饭菜。
“姑娘,多吃点。”
他一双精致的玉手已经红肿,还生了冻疮。
不过短短三四日,严寒就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陆瑾画看了看他,真心实意道:“辛苦了。”
姜尔宓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陆瑾画吃了两口饭菜,似有意无意地问:“我能了解一下,你和巴哈铁达,是什么关系吗?”
姜尔宓笑了,早知道她会问这个,只是没想到憋这么久才问。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阿史那震惊地抬头看他,可汗的兄弟们,在可汗上位时已经被屠尽了,面前这个,可能是他唯一的血亲。
没吃几口,陆瑾画便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见阿史那眼馋地盯着桌子上剩下的菜,陆瑾画道:“这些你处理吧,我不会告诉可汗。”
阿史那迟疑地看着她,陆瑾画笑了笑。
“这几天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么?我不喜欢被人逼着吃饭。”
每回见她只吃这么一点,巴哈铁达便面色阴翳,要她继续吃。
阿史那坐上桌子,惊喜道:“可敦,你真好。”
陆瑾画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我在帐子外面透透气,你慢慢吃。”
这是她这几日的习惯。
姜尔宓的手艺很好,阿史那不是第一次尝他的饭了。或许是知道她也会一起吃,每回端来的饭都越来越多。
她舍不得浪费粮食,总会吃得一干二净。
饭菜温软可口,阿史那觉得像在仙境一样,吃到一半,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感。
她放下筷子,连忙往外跑去,掀开帘子,哪里有陆瑾画的身影?
出去抢劫的队伍回来了一些人,笑着从马匹上扛下粮食扔在地上,打开一看,全是大米。
所有人一阵恍惚,阿史那心头却狂跳着,用回鹘话怒吼道:“可敦不见了!可敦不见了!”
正说时,剩余的人脸色一变,男人女人都纷纷拿上工具,猛地跨上马。
“追可敦!将可敦找回来!”
那正扛着粮食的队伍相视一眼,从马背上拔出利刃,狠狠将回鹘人踹下马匹。
“动手!”
营中乱做一团,阿史那急急跳上马,挺着大肚子往大燕的方向追过去。
陆瑾画跑了,可汗回来一定会杀了她。
草原一望无垠,奔逃的陆瑾画很快被人发现。
姜尔宓策马狂奔,紧紧跟在她身后。
见追兵愈来愈多,他抽出长剑,“一直往前走,有人接应!”
说罢,返身抵御追上来的回鹘人。
陆瑾画不敢回头,在夜色中策马狂奔。
前几天收到的唯一信息,是有人会来救她,直到看见姜尔宓,才知来的人是他。
不知跑出多远,耳边声音时隐时现,寒风凛冽,面颊生疼,喉间溢上铁锈味。
巴哈铁达说得很对,她果然不能在夜间纵马,寒风像刀一般,一下下割在她脸上。
风云突变,扬起的雪粒子照在黑色骏马上,陆瑾画屏息凝神,耳边只余心跳声。
空气中传来利刃声,胯下骏马一声凄厉嘶鸣,轰然倒地。
陆瑾画被甩出十几米远,浑身散了架一般疼。
骏马已经被箭矢戳成筛子,倒在地上毫无生息。
回鹘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不会放弃陆瑾画这个唯一的希望,将她握在手中,才有与大燕皇帝谈判的资本。
从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中,陆瑾画也察觉到了什么,因此不敢松懈一刻,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
若她猜得没错,那骏马身上的箭矢均出自于同一人之手,稚奴!
而她与这人,不说血海深仇,至少也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说曹操曹操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只是数息,便停在她面前。
稚奴勾唇道:“可汗说过,若你逃跑,我们尽可绞杀。”
陆瑾画跌坐在地面,喉咙仿佛破了个大洞,凉飕飕的,说不出半个字。
稚奴拔出常用的长匕,下马向她走来,扬起手,狠狠往下一刺,一切将结束在瞬息间,回鹘败了,大燕皇帝也不能好过。
‘咣当’一声,长刃深深扎进地面。
稚奴定睛一看,陆瑾画跟泥鳅似的,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又开始跑了。
她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没跑几步,扑腾倒在积雪中,挣扎了几下,彻底没了动静。
稚奴笑了笑,如今除非发生奇迹,否则谁也救不了她。
从地面拔出利刃,一步步朝她走去。
陆瑾画紧紧闭着眼,趴在积雪上,手中却紧握匕首,脑子里想着隗清玉的话。
只有一次机会,输了就会死。
凉风飕飕从脊梁骨爬起,强烈的死亡预感传来,陆瑾画算准了时机,猛然朝身后刺去。
这招以弱胜强,不过堪堪逃命,而面对强者,弱者是绝不能全身而退的。
稚奴这一刀刺得狠厉,陆瑾画想,自己可能会丢掉半条命,只是一切变故来得很快,不知是谁挡在面前,替她接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局势怪异,她手中的利刃贯穿了稚奴脖颈,鲜血顺着匕首流到她衣襟。
看着稚奴慢慢失焦的双眸,她连忙松开手,银光闪过,一柄几十斤重的长刀不知从何处飞来,将稚奴撞出十几米远,狠狠扎进地下。
若仔细去看,稚奴已经被拦腰截成两段。
除了对内力刀法掌握到极致,无人能将一切把握得如此精准。
陆瑾画连忙接住了挡刀的人,他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头发和回鹘人一样披散着,只到肩头。
看清他的脸,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面前这人,正是假死后被燕凌帝勒令远离蓟州的慕容据。
他比以前更瘦了,瞳孔也在慢慢失焦,似乎知道陆瑾画正看着他,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我……不欠你了。”
说罢,便断了气。
“奈奈!”
马蹄声如闷雷滚动,燕凌帝身披甲胄,御马停在她面前。
他解下大氅,将陆瑾画裹住。
拉住她的手,入手冰凉。
陆瑾画拉了拉他,燕凌帝低头,终于看见死去的慕容据。
男人下意识移开目光去看小姑娘,见她脸冻得通红,眼睛更红,只能将人裹得紧紧的,抱入怀中。
“朕会好好安葬他。”
今日大燕使诈,故意将巴哈铁达拖住,若他与陆瑾画在一起,见此情形,必会做出不利于陆瑾画的举动——
作者有话说:慕容据:这储君之位,于我究竟是什么。
第140章 第 140 章 我先认识你的
燕凌帝摸了摸她的脸, 从她脖子上拉出一个哨子,一吹响,便听见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
棕红色烈马吐着鼻息, 站在二人面前, 拿鼻子去碰陆瑾画。
燕凌帝将她抱上马,安抚道:“奈奈,睡一觉就到於中了。”
接到人,队伍的气氛骤然变了。
他们打着火把, 在风雪中狂奔。
怕自己的甲胄磕到她, 燕凌帝垂眸,打开大氅一看,小姑娘眸光温软, 正定定看着他。
心瞬间软成一片,他将人抱得紧紧的。
提心吊胆十余天,今日这紧绷的思绪, 总算能放松一刻了。
火光照在二人脸上, 陆瑾画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软声问:“陛下这几日是不是睡不好?”
燕凌帝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外面狂风肆虐, 她缩在男人怀里, 没有一丝不适。
陛下给她的东西, 总是最好的, 被臭臭的牛皮裹过几次, 陆瑾画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她伸手抱住男人的腰,闷声道:“没有陛下,我也睡的不好。”
燕凌帝心头滚烫,在他眼中, 这样的话比任何情话都要动听许多。
大雪渐渐停了,马蹄声被积雪掩埋,燕凌帝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脑中似乎被一团烟花炸得什么也注意不到了。
原来腻歪的话,从心爱之人口中说出,是如此动听的。
没走多久,队伍与另一支小队汇聚。
他们以隗清玉为首,她脸上沾满了血,脸色苍白。
“陛下,巴哈铁达追来了。”
本是由燕凌帝拖住巴哈铁达,隗清玉接应的,可瞧着陛下坐立不安的样子,她主动请命,去往最危险的地方。
燕凌帝早料到她挡不了太久,如今人已经接到,无需再顾忌什么了。
“架!”
马鞭划破裂空,传来刺耳的声响,更多马蹄声传来,停在燕凌帝面前。
他们衣着怪异,拿着黑色旗帜,上面用回鹘的文字写着两个大字。
巴哈铁达追上来,目光却落在燕凌帝身上,二人像是天敌般,一见面,纷纷迸射出强烈的敌意。
他扬眉,用大燕话道:“阿画,不要跟他走,是我先与你认识的。”
燕凌帝面色冷峻,僵硬的胳膊却缓缓收紧。
众人都盯着他们,陆瑾画冷声道:“胡说八道,我前十几年从未来过商於等地!”
说罢,她扯了扯燕凌帝的袖子。
“陛下,不要被他离间了你我。”
燕凌帝捉住她的手,温声道:“奈奈无需担心。”
这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若陆瑾画与回鹘王扯上了关系,以后在大燕,她如何立足?
巴哈铁达哈哈大笑,鹰隼般的眸子满是阴翳之色,目光扫过大燕的队伍,冷笑道:“周国常说大燕帝王开疆扩土,手下兵将,无一不是精兵勇将,如今一见,才知这话有多虚伪。”
只需要短短一句便挑起十足十的仇恨,哪还有人记得他刚刚说了什么,纷纷怒道:“狗贼!”
“回鹘区区弹丸之地,居然如此猖狂?”
燕凌帝牵着马,冷淡道:“待我大燕铁骑一寸寸踏平回鹘,尔等自会知错。”
见他如此沉得住气,巴哈铁达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段时间与燕凌帝打交道,也知道他是个强劲的敌手。
只是周边列国,唯有大燕是新帝即位,在位区区十余年,根基未稳,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一切尚在重建中。
他们做了许多考虑,才做好与大燕抢夺的决定。
回鹘若想生存下去,抢夺地盘、人丁,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巴哈铁达骑在高头大马上,当初他作为族中奴隶,东躲西藏,无一日轻松过。
唯一向他伸出援手之人,便是陆瑾画。
那会儿她年纪尚小,看着比寻常孩子更娇弱,可她很努力,在交趾艰难地生存的。
她的求生意识,深深感染了巴哈铁达。
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姑娘,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却跑到这样混乱偏远的地方来,若说是完全清白的,也绝不可能。
她或许和自己一样,是大户人家的奴隶,总之,他们是同一种人,都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后来大燕亡国,年轻的燕凌帝在边疆将异族打压至极,周国无一敢进犯,几年战争后,纷纷休养生息。
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回到族内,将奄奄一息的可汗、他的亲父手刃,又凭借心狠手辣坐上这个位置,统一草原。
祖辈们没做成的事,他做成了,他父汗没能将草原统一,他统一了,还一手建立下回鹘。
就算千年之后,回鹘亡了,史书上也会留下他巴哈铁达的名字。
只是,对他来说,陆瑾画一直是心中的遗憾,当初大燕将军来势汹汹,抓了他手底下的人,月奴为掩护他,不得不将一切交待清楚。
他自认对不起陆瑾画,许多年过去,一直想要弥补。
如今时过境迁,他有了更深、更沉的责任。
回鹘的子民还等着他,老人们放弃粮食,将活下来的希望留给年轻人,幼童嗷嗷待哺,连女子都骑上战马打仗,这一战,不是赢,就是死。
巴哈铁达收回目光,拔出特制的长刃。
“素闻大燕皇帝武艺超群,可敢与本汗比试一番?”
卢澍斥道:“你自封为王,区区异族奴隶,有什么资格与陛下比试?!”
巴哈铁达嗤笑:“手下败将,本汗不想与你说话。”
卢澍:……
他的确在战时败过一回,作为两地最高行政权领头人,他败了,大燕将士也士气大败。
巴哈铁达虽奴隶出身,但身强体健,武功更是精妙,不可小觑。
隗达上前:“你这不长眼的奴隶,想与陛下过招,先过本将这一关!”
正要御马上前,燕凌帝轻轻抬手。
众人看向他,忍不住劝道:“陛下……”
只有他才能看懂巴哈铁达的意思,他在挑衅,因为奈奈,在生气。
他一直以为,巴哈铁达抓走奈奈,是为了向自己谈条件,如今看来,是他低估巴哈铁达了,也低估了这个男人对奈奈的情分。
燕凌帝将陆瑾画稳稳放在马上,把缰绳塞进她手里。
看着她担忧的目光,温声道:“别怕。”
两军对峙,大燕这边火光冲天,都拿着火把,回鹘那边却乌压压一片,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一眼便能看出两方的差距。
见他如此爽快,巴哈铁达眼中闪过满意,也从马上跳下来。
他拿着两柄长刃,一只手一把,陆瑾画只见他出手过一次,瞬息之间便将赤从影卫中脱颖而出的赤霞打得毫无抵抗之力,实力不容小觑。
她捏紧了缰绳,目光紧紧锁在二人身上,雪花骨碌碌滚扑到脸上,像刀子一样割过面颊。
回鹘那方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呜噜呜噜——”
大燕不甘示弱,也纷纷呐喊起来。
“陛下,英勇!陛下,无敌!”
振奋人心的呐喊声,传出草原,气势磅礴,战士们士气高涨,激情四溢。
“你还算痛快!”巴哈铁达面色一凝,提着长刃飞身而起,如脱弦的利刃袭来。
‘哗啦’一声长长铮鸣,是他两柄长刃划破利刃的声音。
燕凌帝一身甲胄,一动不动,‘铮’一声拔出那几十斤重的长刀,黑黝黝的眸子锁定在来人身上。
短短几个呼吸间,两人已经交手数次。
‘嘭’一声,满地积雪如一张破碎的棉被,铺天盖地向巴哈铁达袭去,墨绿色眼睛闪过狞色,双刃击破这看似雷霆万钧的一击。
陆瑾画看着漫天箭矢似的雪束,以为这一招下去,巴哈铁达不死也得残了,谁知对方还好端端站在那里。
他满脸的鲜血,狰狞目光直勾勾盯着燕凌帝,神色终于凝重起来。
一手抹去脸上的血,墨绿色眼睛散发着兽性。
陆瑾画心头一沉,他的内力竟与陛下不相上下,难怪卢澍会败在他手中。
巴哈铁达勾起唇:“原以为大燕的男人都是些软蛋,没想到你倒有几分真本事。”
雪粒与尘土混在一起,迷得人睁不开眼,两军的喝彩声都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最后悄无声息。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焦灼聚集在这场比斗上,无论谁输了,往后都会矮上一截。
陆瑾画看得双眼干涩,有些发疼。
她揉了揉眼睛,绛骥因为她的动作焦躁不安地踢着马蹄,隗清玉御马过来,苍白的脸上露出笑。
“阿瑾,你没事吧?”
思绪被打断,陆瑾画摇了摇头:“陛下一定会赢的。”
正是说话时,燕凌帝一手执起似有万钧重的冷刀,身后是铺天盖地而起的雪网,衣袂翻飞,眨眼间,冷刀狠狠击中巴哈铁达左臂,他右手上的刀跟着一同坠地。
这位不可一世的回鹘王被狠狠掼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被击碎了一般,震动地剧痛。
陆瑾画紧紧盯着他们,见燕凌帝面颊出现一丝血刃,她心慌了慌,正要下马,漫天尘土落到地上,巴哈铁达吐出几口鲜血,瞳孔接近失焦。
回鹘人焦急地跳下马,纷纷朝他跑去。
燕凌帝却没有乘胜追击,提起刀,冷淡道:“三日之内,回鹘若不投降,我大燕的铁骑必将之每一寸土地踏平。”
大燕士气高涨,纷纷大呼:“陛下万岁,陛下威武!”
燕凌帝将刀丢给卢澍,快步回了马前,小姑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雪夜风大,大氅将她包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
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知她有没有为自己骄傲。
“奈奈……”燕凌帝刚开口,便觉得有雨滴砸在脸上。
不对,温热的,这不是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