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誓死效忠昭王府, 誓死保卫昭王妃。”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紧接着众人的誓言喊了三遍才停歇。
桑度俯首瞧了一眼地上的马夫,吩咐人赶紧收拾干净。这马夫并不是王府的人, 程家看出圣上想把娥娜公主许配给主子的心思, 就想派人给主子添点堵, 没想到这次居然误伤了凌小姐。
主子今日可是大动肝火了, 若不是自己刚刚传来的好消息,怕是还有的闹。他一向是在乎自己形象的, 以往最多也就是把人丢蛇窟或者地牢, 不会在下属面前暴露丑态,更不会污了自己的住所。
看来凌小姐, 如王爷所言,日后一定会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了。他还记得今日从山谷出来时,看见徐世子抱着凌小姐, 主子那副明明怒不可遏, 却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真是骇人,希望日后徐世子自求多福吧。
…………
一直到华灯初上,兰姝才慢悠悠地醒了过来。小瓷在旁边绣帕子,见兰姝醒来,急忙问, “小姐,您醒啦, 要不要喝点水,厨房还有粥在温着。”
女郎肚子本来不饿,一听她说,这会却是咕咕叫了起来, 等小瓷端来肉糜粥才发现很好喝,她平日都不爱喝粥的。
“小姐,这是昭王府送来的药膳粥。徐世子也来过了,他带来些补品和药材,然后在小姐房中坐了一会就走了。小姐您睡觉的时候还在梦里叫他呢,奴婢告诉世子爷后,他就很高兴地走了。”
“我叫他了?”兰姝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梦呓的习惯,可来了京城却频频做梦。
“是啊,小姐一直在叫子璋哥哥。”小瓷说完就注意到自家小姐面如白纸的脸上晕如朝霞,以为兰姝是害羞才羞红了脸,便也不再打趣她。
只是如果她再仔细多看几眼就会发现,兰姝的眼神中透露着迷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梦中喊昭王,大概是因为来救她的是昭王吧,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等她喝完粥后,小瓷又递来了药,兰姝看着青瓷碗中散发苦涩气味的药汁,目露难色,终于鼓起勇气,捏着鼻子灌了下去,连忙抓了两颗松子糖塞嘴里。她已经能坐起来了,她可不想再用竹管去小口品尝那么难喝的药。
“小姐,良药苦口,羽化夫人说小姐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好在昭王殿下及时给小姐接好了骨头,现在小姐只有腿骨有轻微的骨折,还有就是一些比较深的伤口有些发炎。小姐要卧床休息一周,还要喝半个月药就能全好了。”
兰姝只注意到了最后一句,卧床一周,喝药两周,对此生无可恋。
“还有小姐,老夫人方才想过来看看您,知道您还睡着,就没来了,白姨娘倒是过来送了份鸡汤,不过羽化夫人说太油腻了,就给奴婢喝了,奴婢尝了尝,那鸡汤咸了点。”
白姨娘平日里和兰姝倒没有什么来往,只知道她原来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对老夫人也是无所不从。
兰姝今日睡太久了,此时正精神,不经意间瞥见了窗台上那盆瑞云殿,洁白无瑕,花瓣似雪,一簇簇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她又想起花的主人了。
方才小瓷说他给自己接骨,她突然记起来,他接骨的时候怕自己受不住,会咬伤自己,就把小臂给她含着。
他的皮肤和徐青章一样白,但是比徐青章细腻不少。她含着他的小臂,正位的时候太疼了,她一口下去,就把他的手臂咬出血了,咸腥的液体流入口中。她没在他脸上看到嫌弃的表情,反倒给她递来水让她漱口。
兰姝想知道他回去后有没有好好处理伤口,她很想知道他当前在干嘛。
…………
徐家今日动用了家法,锻铁制的鞭子,上面布满了铁刺,徐致用它狠狠抽了徐青章三十鞭,鞭鞭见血。徐青章满身鲜血地跪在徐家祠堂里,因失血过多而脸色煞白,他却跪得笔直,如一棵青竹般不曾弯曲。
在他查出是程家害得兰姝遭了罪后,他就和昭王将始作俑者处以了极刑。将程杰的第十个儿子程峻琨生剥了皮,再用马车来回碾压他。最后吊着他一口气对他处以了老鼠钻腹之刑,在他肚子上放一个铁盆,铁盆里放两只老鼠,加热铁盆后老鼠会寻找阴凉的地方。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刑罚,想来是大理寺那些人研究出来的。
他们还把他的妻妾和子嗣全部关进了有硕鼠和虫蚁的水牢,想来这会还没死。他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程峻琨的妻子是无辜的,那姝儿就不无辜了吗?怪只怪他们是程家人,下辈子再当个平民百姓吧。
父亲对他动用家法,倒不是因为他对程家使用私刑,而是他犯了家规,参与了皇室争斗。徐家先祖自两百年前定下的第一条家规,就是不得参与夺嫡,他们只对帝王效忠,才得来两百年经久不衰的辉煌。
身为一家之主的徐致不会让他破坏了徐家的规矩,他能理解父亲,但是如果没有兰姝,他要这荣誉有什么用?
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是想变得更强大,去保护心爱之人,而不是为了延续徐家的辉煌,他从来没忘过自己的初心。徐家给了自己血肉,姝儿拯救了自己灵魂,他哪一个都不愿意辜负。但若是徐家和姝儿之间产生矛盾,他必定是要护着姝儿的。
月色清冷,拉长了跪在地上的影子,一排排整齐的牌位诉说着这个家族的兴盛史,庄严又肃穆。阴森森的祠堂内只有徐青章一人,徐致勒令他在此连跪三日,不得离开,不能进食。他没有抗拒,受刑完就来跪着了。
“世子爷,凌小姐已经能起身了,昭王殿下请来的人医术高明,不出一周,凌小姐就能下床了。”外头响起侍卫的声音。
听了他的话后,青年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姝儿喜欢热闹,想来这几日是不好过的,把百戏楼的皮影戏师傅请去凌宅吧。”
初一还查到,在宫宴上宛贵妃把姝儿叫出去了一趟,今日昭王还说姝儿叫他母妃姨姨。他心想,昭王之前一直想拉拢自己,这次他又亲自去营救姝儿,是为了卖自己一个人情吗?
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总归他都救了姝儿一命,自己理应为他效劳,在他眼里,昭王也的确比那位中庸的二皇子出色。只是徐家,他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行。
…………
夜黑风高,街上一片寂静,打更人打着哈欠敲着手里的梆子,口中念叨,“天寒地冻,关灯关门。”
已是四更天了,明棣站在一旁看着床榻上的少女,心中冷哼一句,徐青章也太穷酸了。这院子瞧着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哪个毛贼能瞧得上,难怪护卫这般低级。
他下午听着桑度说她梦呓的事,就想来看看她。等他办完事已经是半夜了,不想这小狐狸睡意正浓,哪里会梦呓。
只见一身白色浮光锦的男子,伸出玉箸一般精致的食指,抚上了熟睡女郎的朱唇。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1]男子动作轻柔,似是怕弄疼她一般,轻声道,“小狐狸,子璋哥哥来看你了。”
女郎忽然红唇微启,嘤咛了一句子璋哥哥,却因檀口微启,将他的玉箸含入了唇中。明棣没想到她突然说话了,吓得他抖动了一下,玉箸碰到唇间珍珠,发出一声微弱的清脆声音。
女郎突然睁开了眼睛,盯着眼前的男子,唤了他一声子璋哥哥,然后又合上双眸,沉沉睡去。
明棣注视到她睁眼的那一瞬间,心脏都要骤停了。脑海中想了百十来个借口,他为什么三更半夜会出现在她的闺房。好在,她睡着了,她应该以为是梦,他还是生平第一次有这般羞耻的时候。
男子动作轻缓地从她口中抽出自己的手指,顶端晶莹剔透的,粘上了一些她的津液,他按在自己唇边轻触了一会,俯身凑近她圆润的耳朵,“早晚吃了你,小狐狸。”离开前还给她捻了捻被子。
翌日,兰姝醒来的时候还愣怔怔的,她昨晚好像在房间里看见昭王了。但是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大半夜出现在自己房中,心想自己真是睡糊涂了。
昨日喝了一剂羽化夫人的药,兰姝就感觉好多了,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昭王请来的人果然有如在世华佗。
“小姐,今日昭王府送来的早膳有小莲蓬珍珠粥,金丝蒸蟹饼,樱桃鹅脯和凉拌笋丁。”
每样都是一小碟,用白玉瓷器装着,底下还有碳火温着,秀色可餐,很是精致。
兰姝用完膳后,意识到自己如今居然理所应当地接受了昭王的好,心道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才吃了两顿,嘴都要被昭王府养叼了,那他如果哪一天不再送膳食了呢?
她胃口不大,所以每次都和小瓷分食,“小姐,昭王府厨子的手艺也太棒了吧,奴婢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比醉清风的大厨做的还好吃呢。”
“老刘头要是知道你这小丫头这么夸他,指不定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用完膳没多久,就见羽化夫人端着药过来了。
“羽化夫人,您知道王府的厨子是谁吗?”
“何止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他还痴恋过我呢,我嫌弃他一身荤腥味,哪里肯接受,他就对我死缠烂打。”
主仆二人听着老人家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情爱史,两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信任。虽然羽化夫人脸上没有皱纹不假,但也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小姐,世子爷给您请了百戏楼的皮影戏来解闷,来的都是女师傅,她俩正候在外头。”徐德站在门口通传消息。
“小姐,世子爷对您真好。”
“小丫头,这就叫好了?这都是男人哄小女郎的把戏,可别头脑一热就把自己交代了出去。”
“羽化夫人,什么是交代?”
“凡事不要想着顺他们男人的心意来,我们女子的舒适才是最重要的。”
徐德听着这老媪对两个未出阁的女郎说这些有的没的,她俩还全当是肺腑之言,作为一个男人他都有些害臊。
两个女郎虽然平日里爱看些话本子,但里面大多数是用高深的的词语一笔带过。凌母去世的时候兰姝才十二岁,老太太也不可能亲自教她这些,所以她俩很好奇羽化夫人的话,听得津津有味。
“徐管家,叫她们进来吧。”兰姝现在只能坐着,不便下床,好在徐青章请来的都是女子。
简州虽然没有皮影戏,但是小时候徐青章给她表演过,兰姝还是很喜欢这个新奇的小玩意的。
“凌小姐安好,老身姓黄,外人都叫我黄师傅,这是我的孙女平儿。”来的是一老一小,那黄师傅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她的孙女倒是和兰姝差不多大,只是身材干瘦。
“你就是大哥哥喜欢的那个雪团子吗?”
兰姝注意到那个平儿从进来后,就一直窥伺着她,现下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正觉得奇怪呢,就听见黄师傅说,“还请小姐见谅,是我孙女不懂事,平儿,不许抬头。”说完就按着平儿的头低了下去。
“她说的大哥哥是徐世子吗?”兰姝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不得不自己开口问了她。
“回小姐,是的,几年前徐世子曾经到百戏楼找过老身,他跟老身学过几次皮影戏。”
兰姝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窥到徐青章的过往。
“小姐,您看看想听什么戏?”小瓷递给兰姝一本戏名目录。
兰姝看了一眼,点了西厢记和哪吒闹海,无他,因为这两个都是徐青章当初给她表演过的。
黄师傅的人偶比徐青章做的那几个要精致不少,人偶们在幕布后面动作流畅,仿佛在翩翩起舞一般。一场戏看下来,主仆二人都有些动容。
“小姐,那郑恒和崔母也太坏了,还想拆散莺莺和张生,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小瓷心直口快,张口就说出自己的见解。
“小丫头,你懂什么,崔母那是为了自己女儿好,哪个母亲能让自己有婚约的女儿和别的男人私定终身。”
“可郑恒分明不是莺莺的良配。”
不同年龄的人感悟终究不同,看着小瓷和羽化夫人据理争辩,兰姝其实也不理解崔母,但是也不代表她觉得崔莺莺是对的。
“好了,我们听下一曲吧。”兰姝终究还是在这一老一小中做了和事佬。
小瓷今日似乎和羽化夫人杠上了,兰姝没想到这两人又争上了,舌剑唇枪,争论不休。
“哪吒有什么错,李靖也太不近人情了,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要杀。”
“嘿,小丫头,等你为人之母,你就知道有个不听话的小子会有多愁人了。”
兰姝好说歹说,才把这两人劝住了,又叫管家给了赏钱,送祖孙二人出去。
平儿走出房间的时候,端详了一眼倚靠在床榻上的女郎,她似乎生病了,脸上透露出一种病态的白。这份病态给她妖艳的容貌减弱了几分,却又添上了些楚楚动人之感。
“小姐,没想到世子爷当初给您表演的皮影戏竟是和黄师傅学的。”
房间这时只有主仆二人,羽化夫人除了送药的时候会来,其他时间她在府里来去自由,方才已经随着那对祖孙一起出去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每次到简州来,总是会给我带一些新鲜的小玩意。你知道的,我那时候年纪小,对什么都好奇,看见那些就走不动道了,每每都缠着他带我玩。”听了小瓷的话,兰姝也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
“小姐,那个平儿不会是喜欢世子爷吧,奴婢刚刚瞧她提及世子爷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喜欢吗?她不知道,也许徐青章在她祖母身边学皮影的时候,她也在一旁看着吧,比她还早一步看到徐青章的皮影戏。徐青章那么好,喜欢他的人自然也很多。
小瓷发现自家小姐心情明显由晴转阴,真想狠狠抽自己嘴巴,她又说错话了。于是默默转身出去,向徐管家打听那对祖孙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她就回来了,“小姐小姐,奴婢方才跟徐管家打听了那对祖孙,天大的消息。那黄师傅竟然是我们府上白姨娘的母亲,适才出去的时候奴婢还看见她们在寒暄。白姨娘是黄师傅的小女儿,她儿子和儿媳都不在了,只剩下那个平儿。”
兰姝听着小瓷的话也吃了一惊,竟不想还有这层关系,难怪她觉得白平儿眼熟,细细一探究,竟和她庶兄的眉眼有些相似。
“老太太知道后,可怜她俩祖孙多年借住在百戏楼,没处安家,就做主把黄师傅和平儿留了下来。”
这倒是令人意料之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她那位庶兄已经考完会试,就快放榜了,老太太自然是愿意给这个人情的。
…………
“少爷,府里来了姨姥姥和您舅舅的女儿。原本她二人是徐世子请来给小姐唱戏的,离去的时候姨娘和您的外祖母多聊了几句,老夫人知道后,就做主把她们祖孙留在府里了。”
福全看自家少爷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也不再说话。少爷一向寡言少语,性子更是比去世的老爷还古板。
凌科心里想的却是兰芝阁那位嫡妹,耳闻她伤得很重,徐家和昭王府都派了人来,果然是红颜祸水。
他小时候就知道的,她长得好看又讨喜,像王母座下的玄女,家里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除了他。
可是,她后来却叫徐家那个男人哥哥,整日和他出去玩,和他牵手同进同出,明明他才是她的亲兄。原来她就是夫子说的狐媚子,既要又要。他原不喜欢她,她有了徐青章那个玩伴后,他更是厌恶她。
他当着她的面,把她给的糖扔在了地上,他看见那个糯米团子眼圈红红的,水汽氤氲,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时,他心中涌起一股肆意的快感,他喜欢看她哭。
可当晚他就梦见她了,小小的雪团子,她叫他哥哥,却也控诉他摔了她的糖。他给她擦拭掉泪珠后,雪团子却凑近他咬了他一口,小孩换牙期,牙痒,拿着他的手当磨牙棒,那几颗小小的贝齿磨得他手指又酸又胀。她早已断奶,身上却还是有一股奶香。等她想离开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拉着她,不让她走,哄着她,教她识字绘画,叫她唤自己哥哥,兄长,阿兄。他想着,有个妹妹也不错。
他醒来时发现屋顶漏了雨,他的榻上一片湿泞,连带着被子底下的亵裤都是一片潮意。少年涨红了脸,第一次生出懵懂,羞愧,恼怒的情绪。他觉得他爹真是太清廉了,屋顶破了都没银子请人修缮,连带着对那个糯米团子也没个好脸色。
他从不与她交谈,可梦中却爱缠着她,日日带她玩耍。凡是徐青章能带她玩的,给她编的小鸟,蝴蝶,他也去学。他沉溺在这种反差中近十年,不可自拔。
他擅长丹青,偷偷仿着她的模样画了很多幅,想象着她日后会长成什么模样。可惜画得都不像,她越来越美,纸上那些死物只能呈现她五分神韵。
…………
“小姐,芳绮苑那位看小姐这几日不吃大厨房的吃食,话里话外都在说小姐架子足,难伺候。”
那日凌老夫人留下黄氏祖孙后,就安排她们住进了芳绮苑。白平儿倒是来找过她几次,她身上穿的不再是不合体的衣物。老夫人好面子,自然会安排她妥帖。
“好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再说了,昭王府送来的吃食确实比凌家厨房的好吃呀,是不是,我们小瓷每次吃完都意犹未尽的。”兰姝打趣她道。
“小姐,明明她才是客,凭什么这样说我们。”
“小瓷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房间内突然响起第三人的声音,把两人吓愣住。
小瓷眼见这个自作主张进来的白平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死的吗,连通报都不会了?”
白平儿瞧她指桑骂槐的模样,倒也不恼,“小瓷姐姐不要怪她们,是我不让她们进来的,姐姐不要罚她们可好?”
只见站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瑟瑟发抖,似乎是真的怕被罚。她顿时火冒三丈,自己何时说过要罚人了?
“平儿表妹,坐下来喝杯茶吧。”兰姝打量着眼前的女郎,见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丫鬟气炸了,也有些不满她来惹是生非。
白平儿端起茶盏小啜一口,“兰姝表姐这里的茶果然好喝,是大哥哥送来的吗?”
“是啊,世子爷对我们小姐百般照顾,事无巨细,只有小姐过得舒心了,世子爷才会开心呢。”
面对小瓷的炫耀,白平儿面色微变,片刻后继续道,“表姐真是好福气,只是平儿这几日都会来兰芝阁坐上一会,表姐都病了,大哥哥怎么不来看看表姐呢?”
兰姝听了这话,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郎,她虽然和自己差不多大,可却是自小就在鱼龙混杂的百戏楼里长大的。这样的人,心思极重,最会察言观色。
听说祖母很喜欢她,时常要她陪着解闷,而她来自己院子又与小瓷针锋相对,故意惹恼她,这般心机重的人,小瓷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她的目的是什么,是徐青章吗?
“平儿表妹,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想做什么吗?”兰姝要静卧,也不想她日日来自己房中,还得和她虚与委蛇,便直接和她言明。
“表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平儿哪里会想做什么。”
兰姝看她又喝了一口茶,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只听她继续说,“表姐,平儿不如你命好。你是千金大小姐,我自小学曲卖艺。大哥哥当年来百戏楼学皮影戏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他。我也不和你抢大哥哥,我只求你能容我在他的后院中有一席之地。”
“你别欺人太甚,你住在我们凌家,竟还想抢小姐的未婚夫?你怎么这般没皮没脸的啊?”小瓷听白平儿一番话,已经被眼前的女郎气疯了,不管不顾地骂起她来。
“我说了,我不抢,我只想在大哥哥的身边,远远地,能看着他就好。表姐,求求你给我一条活路吧。”
兰姝目睹她扑通一声跪在床前,一时也被惊呆了。
“你该去找徐青章,我不能替他做决定。”好在兰姝不是昏头昏脑的人,生气自然也是有的,但不至于被气到失去理智。
“表姐,只有你同意了,大哥哥才会接纳我。”
“你出去,你以后别来我们小姐的院子,别来恶心人。都给我看好了,以后小姐的院子别把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不然你们就卷铺盖走人吧。”小瓷怒形于色,力气又大,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白平儿就拖出去了。
这是第三个了,兰姝想。徐青章,他会纳妾吗?她此刻很想见他,很想问问他日后会不会纳一堆女人放在后院。郁急于心,兰姝感到很不好,胸口闷闷的。
…………
徐霜霜偷瞄跪在祠堂的兄长,这是第三日了,她起初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要对他执行家法,父亲虽然严厉,但是他以往从来没有打过徐青章的。
直到阿柔身边的宫女无意间提及凌兰姝受伤了,她才联想到兄长受罚的原因,一定是和她有关。
徐家的祠堂很大,庄严又阴森,平日里只有下人前来打扫。她是不敢来的,可是在她得知他被罚跪后就偷偷跑来了。她看到他黑色的衣袍上血迹斑斑,听说父亲还不给送吃食,即使没有人监督,他依旧跪得笔直。
好你个凌兰姝,她凭怎么值得自己的兄长对她那么好。徐霜霜正恨恨地想着,就看见眼前的男子倒在地上了,她赶紧小跑过去,“哥哥,哥哥你怎么样。”
徐青章身上的伤口都发炎了,三天滴水未进,也没有医治,已经烧糊涂了。他晕睡过去时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在叫他,是姝儿吗?
大房的动静逃不开肖氏的法眼,徐霜霜叫人去救徐青章的时候她就得了消息。她竟不知,自己的嫡亲女儿竟然和那个庶子暗地里有来往。好好好,一个两个都来背叛她。她的丈夫,她的亲女都栽在那对母子身上了。
徐霜霜以为自己瞒得很好,的确,就连和她朝夕相处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她的心思,更别说她的娘亲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爹爹和娘亲不喜欢自己的庶兄,所以她也不敢在明面上亲近他。
没想到今朝一夕全都暴露了,她跪在芙蓉苑,才一小会就感觉冷气直钻膝盖。祠堂阴冷,也不知道徐青章跪了三天得有多疼。
“我竟不知道十月怀胎生下的竟是个白眼狼。”
徐霜霜窥到母亲冷峻的面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硬碰硬,“娘,女儿没有,女儿知错了。”
“你陈姨母的长子还没成婚,都是知根知底的,嫁过去尚书府也不算委屈了你,回你的院子绣嫁衣去吧。”
“娘,我不要,娘我错了,求求您不要把我嫁去张家。”徐霜霜眼下是真的怕了,连忙爬过去跪在肖氏的脚边拉扯她。
“陈妈妈,看好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踏出曦霜阁一步。”
被叫到的陈妈妈连连应声,拖着徐霜霜就走了,徐霜霜一个闺阁女郎,自然不如一个婆子力气大的。
“夫人别生气了,小姐也是一时糊涂。”穆嬷嬷上前给肖氏揉着肩膀劝道。
“糊涂?我看她心里清楚得很。嬷嬷,全家上下谁不知道我恨那个庶子,她竟然跑去关心他,徐致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他们三个倒成了一家人,我才是那个多余的。”肖氏的怒目切齿,眼睛里充满杀气。
“夫人慎言,老爷当然是最看重您的,庄子上那个哪里比得上您,老爷也从来不曾去见过她。世子毕竟是小姐的兄长,小姐一时有些崇拜……”
“兄长?她对他倒是手足情深,她这是在怪我没有给她生个兄弟出来吗?”
穆嬷嬷看着越发恼怒的肖氏,轻叹一声,心中所想却是不能如实跟她说。小姐比起二房那位的境遇,不知道要好多少,有些事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2]
…………
自小瓷把平儿拖出去后,兰芝阁就消停了几天。平儿依旧每日都来,不过都被院子的丫鬟拦住了。
小瓷那天对外面的丫鬟放了狠话,如果再把平儿放进来,就把她们卖到翠柳院去。京城的花楼不少,那翠柳院是接最下等客人的地方,什么脚夫夜香郎都爱去逛。小瓷自然是没去过的,只在徐家的孙婆子口中听说过。是以兰芝阁的丫鬟都被吓得胆裂魂飞,哪里还敢放平儿进来扰了小姐。
兰姝休整了快一周,今日已经能下地了。躺在床上实在枯燥乏味,整日用小瓷寻来的话本子打发度日。狐媚志异的周边也绣好了,听说一送过去,当天就被买走了。
昭王府倒是一日三餐都送来些精致的吃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3]兰姝实在是喜欢这位庖丁的手艺。还好,每日都是一顿不落地送来,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刘头还会询问她的喜好。
宫中的宛贵妃还派人送了自己一匣子玉肌膏,百年老参和金丝血燕。其实姨姨即使什么都不送,只要她关心自己,兰姝就会很满足。
“小姐,老夫人有请。”
兰姝正在院中和小瓷做早课,还是昭王府给的小册子,说是适合女子强身健体的,练了一套下来确实令人通体畅快。
徐德瞥了几眼香汗淋漓的女郎,一大把年纪的他竟有些看痴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罪过罪过,心中感慨真是同人不同命,徐世子好福气啊。
“好,等我收拾完就去给祖母请安。”
等兰姝不急不慢地到了凌霄堂后,发现里面座无虚席,除了老夫人和白姨娘,黄氏祖孙也在,兰姝当即预感到一丝不妙。
“姝儿给祖母请安。”
“姝儿来了,身子可大好了?快来坐下。”凌老夫人朝她招招手,兰姝便乖巧地坐在了她的左下首。
“烦祖母挂念,已经大好了。”
“好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4]我们凌家的孙女是个有福的。”
白姨娘和黄氏祖孙连忙也跟着附和起凌老夫人。白平儿养了几天,渐渐变得水灵了起来,全然不似初见那天的面黄肌瘦,果然还是富贵窝里养人啊。
场面话都说完了,凌老夫人就打算开口说今天的正事了,“姝儿,黄亲家和平儿是那日徐世子请来给你演皮影戏的,你可还记得?”
兰姝当然记得,她又不是老眼昏花了,“祖母,姝儿记得。”
“也是巧了,她俩竟是你白姨娘的母亲和外甥女,按理说你得叫一声外祖母和表妹。”
“外祖母好,表妹好。”凌母的家里头早就没人了,当初也是寄住在肖家直到出嫁。她哪来的外祖母,但是兰姝也不打算在这些小事上和老夫人计较。
黄氏连连应声,白平儿倒是没出声。
老夫人对兰姝一脸顺从的模样很满意,又接着说,“你父亲眼光好,当初和徐老国公给你和徐世子定了亲,徐世子年少有为,如今瞧着也是个顶顶好的。”
兰姝隐隐约约地知道了,她们今天把自己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了。
“姝儿,徐家是高门大户,这样的人家有几个是没妾的。再说你又掉下悬崖,身子骨肯定不如以前。与其便宜了别的狐媚子,不如用咱们的人。平儿是咱们家知根知底的,跟着你一起过去也好帮衬你。你和凌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听完凌老夫人的一番话,兰姝毫不意外。之前她还以为老夫人留住这二人,是为了讨好凌科,今日刚进来的时候看见黄氏祖孙也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祖母这是要平儿跟着姝儿一同嫁过去,做滕妾吗?”
凌老夫人一听她口中语气,就知道一向乖巧的孙女心中不乐意,还是苦口婆心道,“姝儿,祖母是为你好,你是我的嫡亲孙女,祖母哪里会害你。如今你已是县主,身份尊贵,你嫁过去就是嫡妻,平儿过去是铁定越不过你的。多一个人帮你留住世子爷,帮你分忧,生子固宠,维持地位不好吗?”
兰姝看着老夫人一脸的关切,仿佛她不听她的话就是不肖子孙一样。
“表姐,我不会和你争宠的,你做大我做小,将来我的孩儿也叫你一声母亲,我只想要大哥哥多来看看我就好了。”
白平儿已经满脸通红,靠在老夫人怀里,看起来她俩才像是祖孙。
“祖母,纳妾的事你们还是去和徐家商议吧,只要徐世子同意,姝儿也不会有意见。”
兰姝没奢望徐青章一辈子不纳妾,世间如徐老国公那样洁身自好的君子又有几人?但她没想到,她的娘家竟希望她大婚之日带个滕妾嫁过去。
小瓷也被气到脸红脖子粗,现下她口口声声说不争宠,可一旦进了后宅,谁又能管到姑爷的床榻上?
从凌霄堂走出来后,兰姝不想回兰芝阁,她觉得这座宅子,压得她喘不过气。徐青章自那日给她请了皮影戏之后就没消息了,兰姝已经习惯他时时不在的现象了,当初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都不能日日相见,何况是如今。
“小姐,老夫人太过分了,她怎么能那样对您,究竟谁才是她的亲孙女。”小瓷忍了一路,直到出了凌宅才为主子打抱不平。
“她只是想看凌家发扬光大罢了。”
“可谁家娶妻纳妾是在同一天进门的啊,这不是把您的脸面狠狠扔在地上践踏吗?世子爷也真是的,干嘛请她来咱们家里,真是引狼入室,晦气。”
兰姝突然很心疼她母亲,凌母嫁过来不到半年,老夫人就做主抬了三房妾室,凌科比她大了五岁。
女郎心情很差,临时决定出府走走,走到半路上才发现没有戴帷帽,路边不乏驻足凝视自己的。
[1]摘自曹雪芹《红楼梦》
[2]摘自刘昫《旧唐书·元行冲传》
[3]摘自《论语·乡党》
[4]摘自范晔《后汉书·左雄传》
第27章 惩罚 殿下,臣女可以现在罚你吗……
“十三爷, 您瞧瞧,那儿有个美人哩。”狗柱伸手一指,坐在茶馆二楼的程十三一怔,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远远地瞧见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狗奴才, 眼神够好的, 把她给小爷请过来。等会,慢着, 那是不是凌家那位?”程十三连忙拦住这狗腿子。
“我的爷, 还真是,这小娘子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也不怕遇上坏人。哎呦,这后面还跟着两个腌臜泼才呢。”
“去,你快去赶走那两个, 再找个帷帽给她。”
程十三可不敢再调戏她, 前几日他那位十哥自作聪明, 害她遭了殃,如今他十哥一脉算是彻底断子绝孙了。
程家不怕徐家,更不怕招惹那位徐世子的未婚妻。但是程家担不起谋害当今皇子和南蛮公主的罪名,他父亲这次自知理亏,竟也接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说到底还是那个没良心的子嗣多, 不差这一个。
兰姝驻足看向送帷帽的谄媚小厮,着实想不起来他是谁, 问了他才知道,原来是程家那位十三少爷身边的人。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程十三不知道自己今日对兰姝的善举,今世却是保了他一命。
“小姐, 这位程家十三少爷倒不如别人说的那么坏。”
确实,他已经给自己解围两次了,但是自己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也不敢判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兰姝对京城不熟,也不知道哪里有热闹可看,便和小丫头像无头苍蝇一样闲逛着。霎时,前面一辆马车飞快地冲她而来,女郎心想自己最近是和马车过不去了吗?
“快闪开,快闪开。”马夫在上面急得大叫,死死拉着缰绳,却还是控制不住发疯的马。
兰姝怔在原地,已经来不及躲避马车了,倏尔间,只觉天旋地转,原来是她被人抱在怀里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瞧是谁救了她,那股墨香就扑鼻而来,紧张的心瞬间就松弛下来了。
男子见她站稳后才松开了她,她向他行了一礼,“多谢昭王殿下,今日又救了臣女一命。”
“你不抬头看看,如何知道是我?”
兰姝听见身前的男子轻笑了一声,如实道,“王爷身上有墨香。”
白衣男子心花怒放,这小狐狸,没白养,说话真是令人悦目娱心。
“母妃时常念叨你,今日要同我进宫吗?”
“可以吗?”兰姝语气里透露着兴奋,透过帷帽昂首和他对视,她看见眼前貌比潘郎的昭王低眸浅笑,如沐春风,真是妖孽。
半刻钟后,兰姝坐在充满奢靡之气的马车内,宝马雕车香满路。[1]紫貂皮毛毯,浮光锦制的马车帘子,里面还吊着一颗小孩拳头大的夜明珠,发着幽幽的绿光。兰姝却心神不宁,她知道自己在紧张,有些坐立难安,因为昭王没做上首,而是坐在对面,还一直在打量她。
明棣看着颔首咬唇的小狐狸,她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晚点得叫凌宅的眼线来问问。
他正办完事准备进宫,就看见小狐狸在路上,然后被他逮过来了。她乖乖的,真好看。听闻她很喜欢老刘头的手艺,不错,养了几天,脸上都圆润了些,嗯,胸前也鼓鼓的,曲线曼妙。
“朝华可喜欢狸奴?”
兰姝听到他说话,这才抬头和他对视,望见他那双狐狸眼中的自己,不知为何,刚刚忐忑不安的心情都消失了。
“喜欢的,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大黄狗,臣女给它取名威武将军。但是不幸的是,它误食耗子药死掉了,臣女就不再养宠物了。”
明棣见她对自己敞开心扉,很想把她抱在怀里,还不能,再等会,暗示完自己他才缓缓开口,“人固有一死,何况是宠物。活着就像一场漫长的旅途,不能因为没到达目的地,就否定在沿途上看过的风景。”
虽然仅仅是短短的几句话,却让兰姝豁然开朗,她没想到人生还能有这种见解。
这人利用他的所见所感,来教自己如何去面对苦难,让她释怀生活中的不幸,兰姝的心突然就安宁了下来,不再如初入马车时那么紧张了。她明白,心里的那份温暖是眼前男子所带来的,他虽只比她大几岁,可此时她却对他产生了一种孺慕之情。
明棣见她望向自己的双眸水汪汪的,眼含秋水,他心里越发柔软,柔声道,“波斯进贡了两只狸奴,父皇都送给了母妃,待会叫母妃送你一只。”
兰姝却在想,两只狸奴,安和会有吗?
男子看小狐狸又保持沉默,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何。可恶,他是真想让那些江湖术士弄来一种能看清女郎内心的法术。
虽然不明白为何她听了自己的话后又颔首了,但他可以旁敲侧击,于是他接着说,“朝华只喜欢养犬,就不喜欢养狸奴吗?”
兰姝听着男子的声音,她竟生出来妄念,以为他在问自己喜不喜欢养他。
“喜欢的,我很喜欢殿,臣女很喜欢狸奴。”差点,她差点就要出糗了,舌头都要打结了。
明棣不傻,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他耳目清明,明显听清楚了。见女郎脸上一片朝霞,自己也不敢再逗她了,吓跑了就不好了,慢慢来。
昭王的马车驶向皇宫,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东华门才停下,下车后兰姝发现路上已经有步辇在等着了,不必像上次参加宫宴时那般累得人上气不接下气。
未央宫离得不远,两刻钟就到了。兰姝第一次进后宫,被眼前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震惊了,碧瓦朱薨,仿佛人间仙境,皇宫和外面似乎是两个世界。
“母妃,看看儿臣把谁带来了。”
兰姝跟着明棣走到花房中,一进去就看见那位娴静温柔的姨姨正在自己动手修剪花枝。
“囡囡,好孩子,还痛吗?姨姨这几日还牵记着你,这几日可大好了?”宛贵妃目光柔和,对兰姝的到来很欣喜,在旁边净完手后就拉着她坐到外面的花厅里。
“姨姨,前几日很痛的,现在已经好多了。”兰姝抱着宛贵妃,如同幼鸟归巢一般,她贪恋着时下的这份温柔。
“好孩子,你受苦了,你子璋哥哥已经替你讨回公道了。”
兰姝之前听徐管家说程家好像有个儿子,近日一家子人都被江湖人士灭门了,死相惨烈。当时她就猜到是昭王做的,因为家里那位羽化夫人实在是很像江湖中人。她没有子嗣,日日都要对她和小瓷叙述她的游历,简直是翻版孙婆子。不过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也很有趣,兰姝并不讨厌做一个倾听者。
“姨姨,姝儿很想您。”兰姝在貌美后妃的怀中蹭了蹭,俩人都是美艳绝伦的女子,坐在一起倒真的像是一对亲母女。
明棣坐在一旁喝着花茶,显然对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喜闻乐见。他知道,他和徐青章相比,优势在哪里,他也不吝其色地发挥着这股优势。要怪,就怪徐青章没个好娘。
“喵呜,喵呜。”
两只通身雪白的波斯猫跑了过来,明棣随手一揽,抱了一只在怀里抚摸着。兰姝也被跑来的狸奴吸引了,深蓝色的猫眼像两块宝石,深邃又迷人。只见它窝在男子怀里也不乱动,呼噜呼噜的。
“囡囡可喜欢狸奴?这是前几日波斯进贡来的,还没取名字呢,本想着到时候送到凌宅去,没成想子璋今日带着你过来了。”
明棣之前派桑度去简州的时候就知晓那只威武将军的事了,料想她应该会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就跟母妃提了一嘴。这两只狸奴一公一母,到时候她与他各一只,成双成对。
“姨姨,我很喜欢,这只狸奴好漂亮。”
明棣瞧见母妃示意他把手上这只拿过去,他犹豫了片刻,因为这只是公的……
女郎看着他迟疑了几秒,似是不甘愿一样,半晌才走过来把狸奴抱给她,她当即以为这只狸奴是他想留给安和的,心里头怅然若失,尝到了酸涩之味。
不过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后,她就已经被它的可爱折服了,摸着软软的,心情也随之变好了。
“这两只狸奴是一对,到时候囡囡可以带着它,去昭王府找你子璋哥哥玩。”
听着宛贵妃的话,兰姝迷迷怔怔了一会,“安和公主不喜欢狸奴吗?”
明棣细细观察对面发愣的小狐狸,他这才知了,在马车上时,她无端沉默的缘由。原来如此,小狐狸竟这般爱吃醋,一时竟因她的不高兴而感到狂喜。
“阿柔性子闹腾,她最没耐心养这些小动物了,不用管她。”
兰姝听到后面那句不用管她,心里登时飘飘然的。她不知道她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已经被对面的妖孽美男洞察秋毫了。明棣倒是很开心,妹妹哪有娘子重要,妹妹以后也会有呵护她的男子的。
“姨姨,我会好好照顾狸奴的,我可以叫它骠骑大将军吗?”
宛贵妃眸里带笑,见怀中的小女郎声音软软糯糯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心里一软,哪有不同意的,“囡囡喜欢就好。”
“朝华县主,为何要叫它大将军,不可以是王爷吗?”
宛贵妃这才发现,自己这快及冠的儿子也有幼稚的一面。
“因为它帅气。”
“王爷就不可以帅气了吗?”
兰姝见对面男子理直气壮的模样,也不和他纠缠,转身跟宛贵妃告状,“姨姨,昭王殿下欺负我。”
宛贵妃观望这对金童玉女,感慨一句岁月不饶人,自己也要老了。前不久子璋来跟她说想娶妻了,她也没问是哪家的贵女,不管是谁,既然是她儿子想要的,那就必定是她儿媳……
宗帝宠了她近二十年,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谨小慎微,需要讨好人的罪臣之女了。不过看到兰姝后她还是很欢喜,毕竟这个小女郎好看又讨喜,她是真心想把自己当亲人的。
“既然你的子璋哥哥不听话,囡囡何不罚他?”
“罚他?”女郎用天真懵懂的眼睛和宛贵妃对视着,继而又看向对面。
明棣暗道不好,他父皇最喜欢和母妃玩这些闺房之乐,他可不喜欢。但不久后,明棣对今日的自己真香了。
“嗯,只要囡囡想的,可以罚子璋为囡囡做任何一件事。”
兰姝认真地想了想,才道,“那,姝儿可以以后再罚吗?”
“子璋,囡囡问你呢。”
兰姝听到对面那人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当然可以。”
可是自己又不会叫他去杀人放火,为什么他这么不乐意?“姨姨,昭王殿下肯定是不愿意被罚的。”
“没有,我很乐意。”明棣观察到小狐狸那压不住的嘴角,心想她怕是被他母妃带坏了。
看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宛贵妃心想,自己应当很快就要做祖母了,离含饴弄孙的日子不远了。
两人在未央宫用过膳食后,就和宛贵妃辞别了,不过却在半道上遇上了安和公主。
“停。”只见那位身着紫色华服的少女抬手叫停,待步辇放下来后,她就如同一只花蝴蝶一样朝他们飞来,紫色的云锦绚丽多姿,在空中轻盈飘逸,宛如天际上的晚霞,美得像一幅画。
“皇兄,你是从母妃宫里出来的吗?”
兰姝注视着前面那对一母同胞的兄妹驻足交谈,安和还把手搭在了他的步辇上,兰姝垂眸,眼里生出几分艳羡。
“凌小姐,那只波斯猫是母妃送你的吗?”
被少女提问到的兰姝缓缓回神,颔首道,“回公主殿下,是的。”
兰姝不敢在她面前称宛贵妃姨姨,在宛贵妃身边就像是偷来的光阴一般,她和安和之间,就如同真假千金,她心下清明,假的终归是假的。
窥伺到小狐狸越发茫然的眼神,明棣知道她看见安和怕是又想多了,连忙三言两语打发走胞妹。
…………
回到马车里的兰姝依旧郁郁寡欢,明棣耐心跟她解释道,“母妃当年进潜邸后就极其受宠,生下我没多久,又接着怀上了阿柔,我和阿柔长得都像母妃,不少人以为我和她是双生子……”
“殿下,臣女可以现在罚你吗?”少女突然打断他说话。
明棣一滞,思考了一会才开口,“可以,你要罚什么?”
“殿下可以和臣女坐到一起吗?”
男子听了她的话后,半个字都没说,顺从地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
兰姝感受到身边有人,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手指有些颤抖。心中不免责怪他,他怎么什么都不问就坐了过来。
她只知道自己听到他那句阿柔时,心中妒火中烧,就想要离他近一点。她很坏,她抢走了安和的母妃,现在还想抢走她的皇兄。
他明明叫过自己阿姝的,今日却叫她朝华县主。今天只有阿柔,没有阿姝。
明棣审视这位罚了他的少女,见她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喜悦,依旧无精打采的。也罢,自己的小狐狸终究还是得由他宠着。
他轻托少女香腮,肌肤赛雪,冰冰凉凉的,轻轻摩挲了一会才有些热意,“朝华,可还有别的想罚我?”
女郎冷不丁地被身旁的妖孽轻抚了脸颊,一时也怔住了。他和她离得很近,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点,男子似乎有些不满,又逼近了过去,兰姝当下就嗅到了他那带有压迫性的松墨香。
“殿下。”少女退无可退,紧紧贴着马车车厢。
明棣只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嗯了她一声,他看小狐狸脸上泛起绯红,眼睛里透露出窘迫,唯独没有暧昧没有欲色,料想徐青章应该没对她做过什么。很好,他会一步一步教会她的。
“朝华,不接着罚我吗?”男子沉吟道。
兰姝此时想不起来安和,想不起来旁人,她只知道这个男子在蛊惑自己。他说得很慢,兰姝怀疑他是墨妖,因他口中吐出的热气居然也带来一股清新的墨香。
“下次再罚殿下。”
男子似乎接受了她的回答,坐直身子后不再逼近她。
“下次是什么时候?”
兰姝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他还会逼问下去。
“后日,是徐老夫人的寿宴,我也会过去,朝华可以后日罚我吗?”明棣见女郎不开口,索性自己给她做了决定。
“好。”兰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为什么要在徐老夫人寿宴上罚他?大概是他平时很忙,不想拖欠自己吧。
两只狸奴都很乖,窝在一起睡觉,兰姝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她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两只都是浑身雪白的。
明棣目睹她抱着狸奴进了凌宅大门后,才抚摸上怀里那只有小铃铛的波斯猫。
“殿下,早上那个车夫,应当是个意外。他的那匹马吃了加了料的干草,那批干草本来是上个月要运送给徐世子的,南蛮圣女之前潜进京下药就是为了这个。不过南蛮投降了,那批干草就被存放在户部。仓部司郎中监守自盗,卖给了城东马料场,近几日城中已经有好几起疯马袭击人的事件了。”
明棣听完他的汇报后未发一言,片刻后才道,“早上凌家发生了什么。”
“凌小姐身边的丫鬟跟属下说,早上凌老夫人把她们叫过去,想要凌小姐带白平儿进徐府做媵妾。”
能常年待在昭王身边的桑度办事能力强,不用刻意查就已经知道了,为主子分忧是下属的责任。
小瓷没有跟着进皇宫,兰姝上了昭王马车后,桑度就把她送回来了,顺便听了她对凌老夫人的一顿抱怨。近水楼台先得月,小丫鬟最近对他很是信任。
“媵妾?凌老太太可真敢想,本王都舍不得让她受委屈,还媵妾?”明棣前几日就知道了白平儿的存在,想着她还有用,就没没动她。
“殿下,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
“属下觉得,喜欢徐世子的女人多也不是坏事,凌小姐不是个爱争抢的性子,徐世子让她失望越多,殿下才能尽快抱得美人归。”桑度瞥见主子疾言厉色的样子,觉得他是关心则乱。
明棣打量了几眼站在马车外的桑度,“谁教你的?”
“嘿嘿,殿下知道的,属下就爱看点话本子。”
说起话本,明棣想起了小狐狸的香囊,那个沾染了桃花香的香囊。小狐狸亲手做的东西,哪里会便宜了旁人,当然都是他的。
“给白平儿和凌老夫人下点死不了人的药,先把常胜王送回王府。”
桑度打量着怀里的常胜王,面露难色,主子的学问是徐老国公教的,主子应该不会不知道如何给猫取名吧?
兰芝阁突然多出来一只狸奴,小瓷喜形于色,“小姐,骠骑大将军好可爱啊,宛贵妃娘娘也太好了吧。”
看着高冷地梳洗自己毛发的波斯猫,兰姝这时候才察觉有一丝不对劲,这只猫好像不是昭王抱来给她的那只,因为它身上没有墨香。其实两只都长得一样,她之前以为那只是他们母子想留给安和的,所以才想要那只。
…………
白平儿和凌老夫人最近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整日上吐下泻,请了数个郎中都瞧不出毛病。兰姝本想去侍疾,却被回府的羽化夫人拦住了。羽化夫人给她俩开了一剂药下去,俩人就好了。
她俩对着这位医鬼感恩戴德,其实最应该被感谢的应该是桑度。他对主子说明日是徐老夫人寿宴,凌老夫人肯定会带着白平儿过去给徐青章添堵,不然这对祖孙还得遭罪个几天。
桑度料事如神,翌日凌老夫人果然带着白平儿和兰姝去了徐府。徐国公府虽然子嗣少,但是徐老国公在世时桃李满天下,来祝寿的世族和寒门都不少,徐府内宾客如云,门庭若市,是世家大族的排场。
肖氏雷厉风行,不出两天就和张家定好了亲,陈氏对这门亲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张岱出身寒门,正好需要像徐国公府这样的世族来联姻。徐霜霜还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好亲事。
今日是老太太寿宴,徐霜霜也被放了出来。她一双美眸死死盯着厅堂中的兰姝,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被草草定了亲,那张居安,就是一个只会读书的草包,哪里比得上她哥哥和昭王殿下。
众人审视着兰姝献上的百寿屏风,纷纷对她赞不绝口。本以为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美人,没想到竟这般妙手生花。
“老太太,您瞧,这孙儿媳就是贴心,心灵手巧的,竟然连前朝失传的花绣都知晓。”
绕是见过不少珍品的徐老夫人,也被这屏风所惊艳到了,“好孩子,这份贺礼祖母很喜欢,这花绣是妍娘教的吧?妍娘是个好的,知我老婆子身子不好,还给我绣过几个抹额和护膝。”人到老年,想起逝者倒有些哽咽,似乎觉得自己大限也快到了。
有几个年纪大的夫人立时想起来,那妍娘就是这貌美小娘子的母亲,在徐家做客时和凌探花看对了眼,成就了一门好姻缘。
“老太太可别伤心,属于你家的小娘子自然是跑不掉。这不,几十年过去,妍娘的孩子还成了您的孙儿媳。”开口的是国子监祭酒的夫人,她丈夫博学多才,日日耳濡目染的她脑筋转得也快。旁边几位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也忙跟着拣了些好听的话来说。
堂内热闹非凡,倒没人注意到徐家二夫人失态,洒了些茶水,她呼吸不匀,暗暗掐着自己手心强迫自己冷静。
“好了,这满堂的小姑娘一个个跟朵花似的,也别守着我这个老婆子了,都到外面玩去吧。”
兰姝对木槿堂已经轻车熟路了,只是还没出院子,就被徐霜霜拦住了去路,“凌兰姝,你今日竟还笑得这般开心,我大哥为了你都伤成了那样,你都无动于衷,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对你来说,荣华富贵才是你想要的吧?”
听着她没头没脑的话,兰姝对她露出疑惑的表情,而她却似乎被兰姝的表露的疑惑而惹恼了,“做出这副可怜的模样给谁看,贪慕虚荣的小人,让开。”
徐霜霜狠狠推开站在她前面的兰姝,还好她被小瓷扶住了才没摔倒。
“小姐,徐霜霜也太欺负人了,整天仗势欺人,以后还不是要嫁出去的。”
徐家和张家定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凌家当然也是知晓的。
兰姝却对她口中徐青章受伤的事感到不解,今日并没有看到徐青章的踪影,问了桃衣才知道他前天罚跪晕倒了,于是便带着小瓷往大房的望青居去了。
没想到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徐青章,他的脸色苍白如蜡,病骨支离,却在见到兰姝后,眼里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咳咳,姝儿。”
长得人高马大的男子此时却摇摇晃晃,兰姝见他猛烈咳嗽,上前一步想替他顺顺气,手还没拍下去,就被旁边的初一出声提醒他背上有伤。
女郎扬起的小手有些孤独地放在半空中,徐青章见她想放下,连忙抓住了她的柔荑。
“章哥哥,你是因为我受伤的吗?”兰姝不知道他哪里还有伤,也不敢抱他。
“姝儿,不是因为你,已经不疼了。”
这条小路只通往望青居和挽棠阁,平日里并没有人来,初一和小瓷已经退到路口守着了。徐青章泰然自若地把她搂在怀里,感受着她的存在,还好,此刻的她是鲜活的。
兰姝知道他在骗自己,也不知道遭了多大的罪,才让这个铁汉也柔弱了起来,拖着一副病体。
“章哥哥。”女郎没再说矫情的话,只想喊一喊他。
她伸出素手,摸上徐青章憔悴不堪的脸颊。女郎手很小,只能堪堪覆盖青年半张脸,她划过男子的眉骨,鼻梁,最后摸了摸他的下巴,今日他倒是刮了胡子了。她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被这画面吸引了,于是抚上了他脖颈上凸起的喉结。
男子最脆弱的地方被她用纤纤玉指按了按,登时呼吸急促了些。他俯视女郎专注的神情,似乎还在对这个她没有的构造所好奇。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不愿打扰她,她想摸那便给她摸吧。此刻的他像她的俘虏一样,任她处置。只要她高兴,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青章。”
温润的声音打断了缠绵缱绻的男女,他眼睁睁看着那对野鸳鸯难舍难分,心下怒火都快抑制不住了。
黑衣男子似乎有些赧颜汗下,把怀中的女郎挡在身后,才清了清嗓子说,“殿下,抱歉,臣失态了。”
他怎么把这位王爷忘了,本来还与他在书房交谈,一听姝儿到了,就丢下他来了外边,自己对姝儿的喜爱真是忘乎其形。
对于上位者来说,自己手里的下属有弱点当然很好,容易掌控,但这个弱点不该是自己心爱的女郎。
桑度瞥见自家主子想怒又不敢怒的样子,着实开了眼,也只有凌小姐才能让他欣赏到这一幕。过了一会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世子爷和凌小姐的侍卫和丫鬟呢?他不会也被偷家了吧?
“朝华貌美,青章情不自禁也在所难免,只是你们还未成婚,还是要注意朝华的名誉,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
躲在男子身后的女郎似乎是对他的话表示不满,探出个脑袋狠狠瞪了他一眼。明棣心中感到好笑,她这是生哪门子气,气他的出现打扰了他们吗?
若是他不出来,指不定这对野鸳鸯就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干些对不起他的事了。小狐狸还是不能太宠着了,都要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殿下说的是,是臣鲁莽了。”
女郎气在头上,听着徐青章的话,以为他也是对自己刚刚的表现感到不满。
她转身就离开了,没多久就再次踏入了挽棠阁的院子。许久没住人,屋内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灰。此处陈设简单,远远比不上自己如今的兰芝阁。
兰姝走到梳妆台前,站了一会,却突然瞥见铜镜里俊俏的白衣男子。对于忽然出现的人,她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果然是昭王。
“殿下。”兰姝弯下身对他行了一礼。
“生气了?为什么?”男子似乎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这位俏佳人,虚心地向她讨教。
“臣女没有生气。”
明棣想起那个爱看话本的侍卫告诉自己,女郎说没有生气那就肯定生气了。他虽然不明白女子为何要说言不由衷的话,但他会观察,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女郎,的确不复平日的温和,此时她的眼神冷淡,带有一分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倔强。
“朝华,罚我。”
眼前的男子步步紧逼,似乎他才是那个要惩罚女郎的人,她被逼退到梳妆台边,桌子不高,刚好到她的大腿根部,于是她跌坐了上去。他却还是越来越近,近到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能闻到那一股沁人心脾的墨香。
兰姝很不满他此时带来的压迫感,于是撑着身子,一口咬上了他的喉结,带着点惩罚的力度。她感受到男子后退了一步,拉开了点距离,女郎却很满意他的动作,觉得他在示弱。
男子的喉结里硬外柔,她心情好,奖赏性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却突然上前了一步,搂抱住了她。兰姝顿了顿,可也没多想,下一瞬就回抱了他,她怕自己摔跤,还用双腿轻轻箍着他的腰,却也无形中加深了这个拥抱。
他身上的墨香很好闻,舌尖扫着他的皮肤,口中也充斥着一股松墨香的气味。渐渐地。女郎似乎不再满足于那一小块突出的喉结,她动了动嘴唇,小口小口碾咬着旁边的皮肤。檀口不自觉地分泌出唾液来,一时之间,房中只有她咂嘴的水啧声和他的粗喘。
“姝儿,你在里面吗?”
听着外面的声音,兰姝方才大梦初醒。离了他的脖颈,望着从嘴角拉出的银丝,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上顿时有如火烧云。她刚刚是撅着臀,直起身咬他的,现在目光平视过去,能瞧见男子白皙纤长的脖颈上有着淡红的,密密麻麻的牙印。
她和他还搂在一起没松开,身边男子似乎干了什么力气活一般,靠在她身上低低喘息。兰姝见男子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以为他也要咬她,闭上眼睛作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没想到他只是蹭了蹭她的脖子,有点痒,兰姝轻轻嘤咛了一声。
“姝儿?”
兰姝听着外面的声音,才想起徐青章还在门口。
“阿姝,叫他在外面等着别进来。”
女郎这时倒是听了他的蛊惑,对他唯命是从,当即把他的意思转告给了外面的男子。
“阿姝,真乖。”
没人不喜欢被夸赞,明棣见她眼明如星的模样,也随之勾了勾唇角。明明受罚的人是自己,他却生出了一种在引诱小狐狸的感觉,原来父皇就是这样,一步步拜倒在母妃那石榴裙下的。
小狐狸的眼里依旧没有欲色,却朦朦胧胧地浮起一层水雾,偏偏她生得媚,这样又纯又媚的绝色,对男子而言,有着无尽的诱惑。他早已对她有了反应,虽没有安抚却也渗出一些清液。
天知道他出来时,目睹那俩人抱在一起的时候有多么拈酸吃醋,没想到才一刻钟,角色就互换了。心中那点妒意也都烟消云散了,他是彻彻底底被这只小狐狸拿捏了。
小狐狸尖牙利嘴爱咬人,被她咬的第一口有点疼,后来她似乎知道自己力度大了,就给自己舔舐着,男子的喉结是敏感之处,登时被她舔得浑身酥麻,指尖都透露出痒意,叫嚣着想做点坏事。
于是他抱紧了小狐狸,她倒也不抗拒,乖乖地让他抱着,甚至还回抱了他。上次她抱他还是在山洞那回,那回她不清醒,这次他们可是青天白日抱在一起的,外面还有她的未婚夫,她的未婚夫只能等在门外。众人都看好这份姻缘又如何,小狐狸是他一个人的。
他透过铜镜瞧见自己脖子上那些没有章法的齿痕,心中很是愉悦,他甚至都想走出去,给外面那人看看了。
“阿姝,可满意了?”
兰姝点点头,哪里还记得自己之前在气什么,她只知道她咬他的时候,像是饿狠了,细细品尝着他的脖颈,所以那些淡红的咬痕密密匝匝的,没有缝隙。
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梦中的他伏在自己身上啃咬。她当时不理解他为什么咬自己,现在想来,原来咬人能让自己通体畅快。下次,她想再试试咬别处。毕竟,他在梦里可是咬了自己很多地方的。
明棣不知道她的梦,只知道眼前的女郎也和他一样得了趣。她的唇瓣因为被狠狠挤压过,啃咬过,而变得极致红艳,很诱人,小狐狸此时风情万种,媚意横生。他却还是选择了隐忍,浇灌鲜花要有耐心,过程也很重要,不能拔苗助长,他要等着这朵娇花盛开的时候再采摘。她的千娇百媚尽数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与外面那人,与旁人,与任何人都不相干。
女郎看着他给自己理了理发,把一根摇摇欲坠的簪子重新插好,再把她从梳妆台上抱下来,然后松开了她,她心中却生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徐青章等在门口,受了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咳得很隐忍,仿佛是怕吵到里面的女郎。这时,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姝儿,咳咳,都是我的错,下次不会再唐突你了。”他以为女郎生气是因为昭王所说的,坏了她的名誉。而且他仔细想过,自己确实对她存有腌臜的心思,他恨男人的劣根性。
兰姝倒是不知他心中所想,但是她在里面已经被明棣哄好了,她哪里还会对徐青章闹小脾气。她刚刚只是很讨厌他们说话的方式,像冷酷无情的长辈,像她祖母。偏偏这两个人还都是她依赖的,所以立时就恼了他俩。
“章哥哥,你身子不好,我先扶你去望青居吧。”
徐青章虽然还未好全,但也不是病到要搀扶的地步,不过显然,他很受用女郎扶着他。听说昭王给她请了医鬼来诊治,那人果然医术高明,今日姝儿的面色白里透红,唇如朱霞,像个精致的娇娃娃,煞是好看。
既然姝儿叫宛贵妃一声姨母,昭王也对自己礼贤下士,他日后必定是要效忠他们母子的。他之前还觉得昭王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助力才接近姝儿,但是方才见他教育自己样子,想来也是把她当成妹妹疼爱的。姝儿看重亲情,多一些家人疼爱她,自己也是喜闻乐道的。
屋内的男子目送他俩离开,玉指抚上自己的脖颈,哼,小狐狸迟早会站在他身边的。
[1]摘自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28章 家丑 他想要她,他也那样做了
“殿下, 白平儿往这边来了,属下已经引开了守在路口的小瓷和初一。”桑度心想,他可是为了主子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希望那个黑炭不要对圆脸小丫头动心。
而且他方才进来的时候偷窥了一眼, 主子脖子上全是咬痕。这也不能怪他, 主子生得白, 上面的红痕实在是显眼。能在脖子上给主子留下咬痕的,那不就只有凌小姐了吗, 若是旁人靠近主子, 怕是还没近身就先残了,就比如二皇子上次送的那两位歌姬。
他脑补了一出大戏, 没想到主子竟在徐世子家中背着他和凌小姐乱来,着实刺激。桑度为自己心中那点龌龊而狂喜,这可比话本还吸引人。
兰姝注视着跪在她和徐青章面前的白平儿, 眼神微冷, 在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 徐家两位夫人为什么总是冷冰冰的模样了。
“大哥哥,平儿不求您像宠爱姐姐那般对我,平儿只求能在您的后宅中望您垂怜。”
纵使徐青章记忆力超群,这时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姑娘, 我们见过吗?”
“大哥哥,我是平儿, 您之前在百戏楼跟着我祖母学过皮影戏的,您还表演给我看过。”
跪在地上的女郎潸然泪下,虽然不是仙姿玉容,但这个年龄的少女也是含苞待放的。她在百戏楼里长大, 自小便来往于男子人群里,知道他们最是心疼可怜的女子。他们怜弱,怜孤,还喜欢为柔弱的女子提供避风港。
但她想岔了,徐青章是记起来这个女郎了,但面对眼前娇弱的女子,他却生不起一丝怜爱之情。前些日子他还被冯知薇投怀送抱,一个端庄的世家女郎,居然口口声声说要做他的妾。她说他救过她,可他都不记得她。
他是不会纳妾的,那样对姝儿不公平。他只想保护姝儿,为什么一个个都想来拆散他和她。
“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而且起誓过此生绝不纳妾,姑娘还是另寻良人吧。”
“大哥哥,你是不是顾及姐姐才不愿要了平儿,姐姐说只要你同意她就没意见的,姐姐愿意和我共侍一夫,我和大哥哥的孩子以后也会叫姐姐一声母亲的。大哥哥,你要了平儿吧。”
徐青章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姝儿,此时的她仿若天上的神女,高贵冷艳,拒人千里之外,让人不敢生出亵渎的心思,只想匍匐在她脚边俯首称臣。
“来人,把白姑娘请出去。”
眼下初一不在院子,秋露听到吩咐后,就进来把白平儿拖走了。秋白上次因为勾引徐青章,已经被降为只能打扫院子的三等丫鬟了,她自然是怀恨在心,方才就是她故意把平儿放进来的。
等闹哄哄的院子彻底清净后,男子才开口,“姝儿,我刚刚说的没有一句假话。我徐青章此生只愿娶你,绝不纳妾,若违此誓,定叫我终生痛苦不断,不得善终。”
兰姝被他猝不及防地表明了心意,心中当然也是高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不是欣喜若狂的那种感觉。
就好像一个满心期待得到糖果的小孩,历经千辛万苦才获得,以至于失去了最初追逐的初心。但眼下她没有多想,她只能想到自己也许会和徐青章相濡以沫,成为徐老国公和徐老夫人那样的眷侣。
“章哥哥,若是我生不了孩儿呢?”兰姝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中的忧虑说出口,在她的认知里,她的母亲和徐青章的嫡母都是因为生不出子嗣,他们的父亲才被迫纳妾。孩子,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是多么重要,传承发扬都需要子嗣。
“姝儿,我娶你不是为了生小孩的。父亲当年和嫡母本想过继族中一个嗣子的,都已经看好了人选,但是后来有了我,便作罢了。依照嫡母对我的冷漠,她必不会管我房中事。二房还有大哥,这世子的名号对我来说远没有你重要。姝儿,我只想要你,只愿护着你一生安康喜乐,岁月无忧。”
青年看向女郎的眼神深情又坚定,女郎听完他的话果然神清气爽,一扫平儿带来的阴霾。
“世子爷,家里出事了。”外面传来初一的声音。
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初一在路上已经跟他们说了大致情形。原来是礼部尚书张岱喝醉酒后,误闯了三小姐徐冰涵的闺房,张岱虽然喝醉了,但是并未轻薄她。偏巧被徐霜霜看见了,她不愿意嫁进张家就把事情闹大了。
好好的一场寿宴,却被徐家的两个女郎搅和了。但终究是家丑,自家人的事还得关起门来解决。肖氏已经给宾客安排了几出杂技和胡舞,但也有好事者特意守在木槿堂外面,等着里面的动静,好去通报给自家主子。
一刻钟后俩人到了木槿堂,小瓷站在外面,看见自家小姐后,连忙道,“小姐,出大事了。张尚书要求娶三小姐做平妻,二老爷坚决不同意,都快和他打起来了。”
兰姝和徐青章面面相觑,其实如果没有徐霜霜和张居安的定亲,三小姐嫁到尚书府做平妻也不算是委屈了她,这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毕竟女子的名节受损,家里头多半会草草将她嫁出去,要么就一根白绫了事,简单又省事。
唯一不好的就是张岱年纪和二老爷差不多大,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二老爷怎么会如此反常?
俩人进去后就感受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堂内坐着老夫人,徐国公,二夫人林氏,大姑奶奶徐梦曦和她的丈夫文东,以及张岱的夫人陈氏。家里的几个小辈都站在旁边,张岱和徐冰涵跪在地上,而旁边的小厮死死拉着二老爷徐谓,像是怕他上前揍人。
“老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三小姐一见倾心,还望您成全。”
兰姝看着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他身形清瘦,虽说上了年纪,但也能瞧出来年轻时的俊朗。此时的他神情卑微,一点也没因为自己下跪而恼怒。
“张岱,我告诉你,这不可能。”
和兰姝上次见过的二老爷不同,此时的他怒目圆睁,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儒雅,像是要为心爱的女儿讨回公道一般。
徐青章也对他这位二叔又有了新的认知,在他印象里,这位二叔从来没有生气过,一直都是笑吟吟,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老二,你冷静点,像什么样子。”徐致不怒自威,一家之主的话果然管用,徐谓不再作势上前。
旁人也许不知道,老太太和徐致可是清楚这俩人的。一个是死了心爱的小妾,另一个是心爱的人嫁给了旁人,但前几年也死了。
兰姝进府的时候她看老二没动静,以为自己儿子荒唐这么多年,早已对故人释怀了。而二房的两个庶女都安分守己待在后宅,除了宴席上,自己还真没见过她们几次。而他们府上的三小姐,偏偏生得和那小肖氏有六分相似,剩下四分像小肖氏的表妹妍娘。若不是当初是自己给妍娘叫的大夫,她还会以为这是妍娘的孩子。
老二当初是个混不吝的,看上了妍娘,但她哭着跪在自己面前说不愿做妾,凌探花又说不介意妍娘的过往,自己这才给他俩保了媒。
“娘,我们徐家的闺女哪里就要到给老头子做妾的地步了,张兄年纪和我一样大,府中已有娇妻美妾,儿子都比我闺女大了,冰涵若是进了张府,岂不是要被欺负得渣都不剩?”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千不该万不该让徐霜霜闹大了给旁人知晓了,坏事传千里,眼下徐冰涵的名声也是毁了。
“祖母,是孙女没福气,不能侍奉左右,冰涵愿意去青辞庵为祖母祈福,青灯古佛依伴一生。”
两个中年男子看着给老太太跪着磕头的徐冰涵,两人眼里都闪过痛惜。
“娘,二十年前您就让我……”
啪,徐国公突然站起身来,狠狠地打了徐谓一耳光。徐致生得魁梧,一巴掌就把他打倒在地,嘴角流出血来。
“那就依张尚书所言,一个月后徐三小姐嫁入张府为平妻,希望张尚书善待我侄女,霜霜和令郎的婚事就此作罢。”徐致一锤定音,走出木槿堂前叫人把徐谓也拖走了。
众人见最闹腾的男子走了,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但还是好奇二老爷那句没说完的话,能有什么事让徐国公对胞弟动手。
“多谢老夫人成全,我定以正妻之礼相待三小姐。”
众人看张岱的正妻就坐在上头,他却说出这种话,也不怕寒了他家夫人的心。果然陈氏面如死灰,一直颤抖着,不知是不是被气的,连话也说不出来。
一场闹剧就以这样的结局散场了,老太太的寿宴也被搞砸了,老人家劳神心疲,打发众人散了去。
“娘,二哥今日为何如此作态?二哥他不是最讨厌管后宅之事的吗?”徐老夫人看自己女儿一脸疑惑的样子,本不想告诉她,奈何这幺女实在缠人。
“你可还记得妍娘和小肖氏?”老太太躺在贵妃榻上闭上眼睛养神。
“记得啊,没出阁的时候她俩还来……娘,我想起来,二哥那女儿和她俩长得都很像,原来如此,那二哥不会是……”徐梦曦突然恍然大悟,自己当年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的。
“大哥打得好,二哥那个荒唐性子做起事来,没准咱家的丑事就要被满朝文武耻笑了。”
老太太看自己的女儿一点就通,也不再多和她解释,自己这把老骨头着实经不起折腾了。
等徐梦曦走了,老太太才睁开眼,“蒋嬷嬷,你说霜霜是不是太狠毒了点?”
蒋嬷嬷哪里敢说主子是非,但今日确实也是二小姐惹出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她倒好,就差把今日的宾客都引过去了。
“大夫人做主给她定了亲,二小姐心中恼着呢。奴婢瞧着,二小姐本心不坏,她今日定然也后悔着呢。”
看着缓缓熟睡过去的老太太,蒋嬷嬷也是心疼,好端端的大寿,弄出这些动静来折腾人。老太太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穿着喜庆的寿衣倒像是……
看了半天杂耍的贵客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主人家的就徐国公夫人一人在陪着,连老寿星都不在,显然是出事了。不明所以的众人原以为出事的是老太太,但看肖氏还在陪着笑,便也打消了念头。
待肖氏一走,和徐家不对付的程家夫人就起了个头,“听说了吗,这张尚书进了二房的后宅,正和那三小姐苟合呢,不巧被徐二小姐看见了。到时候徐家两位小姐嫁进张家,嫡小姐还得给庶女行长辈之礼呢。”
旁边的人连忙竖起耳朵听着,杂耍虽然好看,但也不如听八卦畅快。
“哎,我听别人说张家那位大人和府上的三小姐,在二房的门口急不可耐地就……”
国子监祭酒夫人眼睁睁看着众人围成几个小圈子窃窃私语,听着越传越离谱的消息,最后竟传得不堪入耳,简直是有辱斯文。
世人最爱对那些空穴来风的话进行恶意揣测,来满足自己的窥视欲。她的丈夫和徐家交好,她可不会在这种时候踩徐家一脚。徐家这种豪门世族,当然不会因为一件小小的丑事就让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此时落井下石,反倒会被徐家记恨着,没准哪天就给自家夫君小鞋穿了。
兰姝从木槿堂出来后就和徐青章告别了,马车前徐青章本想和她拉一会手,但是想起昭王的话,决定还是不在外人面前冒犯了她。他俩还没成婚,对她的名声不好。
兰姝上马车后,就瞧见老夫人身边的白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夫人眼神微冷,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安慰她。
凌老太太方才被徐青章一个小辈教育了,心中甚是不痛快,哪里有心情安慰旁人。徐青章告诉她,他是不会纳妾的,此生只有兰姝一人。偏生她的嫡亲孙女还站在他身旁,搞得好像她才是外人一样。
她是兰姝的亲祖母,自己难道会害她吗?男子多薄情,今日之誓,明日变誓,世间的负心汉还少吗?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兰姝身子骨差,恐日后子嗣艰难,家里头现在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帮手吗?
这白平儿一无家世,二无兄弟。科哥儿是兰姝的同胞兄弟,自然是会帮着亲妹的。黄氏那老媪迟早也是要躺着的,到时候白平儿进了后宅,不还是任她随意揉搓吗?自己一番苦心真是被当作驴肝肺。
…………
时隔几天,徐霜霜再次跪在了芙蓉苑,低眉顺眼地跪在肖氏的脚边。
“你好大的本事啊,徐霜霜,我都不如你,全家上下哪个供得起你这尊大佛啊?”
穿着锦衣华服的女郎不敢开口,她也不知道今日之事会酿成大错,她只是不想嫁进张家而已。她看着张尚书鬼鬼祟祟地进了二房后院,就想着如果他在他们家出丑了,那自己也能理直气壮地退亲。
“既然不满意我给你找的亲事,那你就绞了头发去当姑子吧,徐家容不下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娘,我错了,求求您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跪在地上的女郎扯皱了肖氏的下裙。
“徐家因为你,百年的名声毁于一旦,我今天因为你赔了多少笑?你怎么敢的,竟敢故意拿家里的丑事宣扬给外人。徐家供你吃穿,你却给外人看笑话,你是个黑心肝的吗?”
“娘,你饶了我吧,我不要当姑子。爹,我错了,爹,女儿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徐霜霜看见走进来的徐致,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向他求救。
徐致目睹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此刻见她狼狈的模样也是于心不忍,“蓉娘,等过几日会试成绩出来后,再给霜霜相看一门婚事吧。这批举子里面有几个青年才俊很是不错,就是出身差了点,之前才没和你提。”
肖氏面对许久未踏进自己院子的丈夫,一时之间有些怅然。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就想起来那个庶子,连带着对徐致也没好脸色。
长期分房导致两人的关系不再和睦如初,徐致不是重色之人,这二十年来和发妻更多地是相敬如宾。
“我知道了,夫君早些歇息去吧,霜霜的婚事我有数。”
眼见妻子不知何时生出几根华发,她还为家里操持几十年,登时对那晚的自己生出几分后悔之情。但浸淫官场多年,年近半百的他已经低不下头对她说情话了。听了肖氏的话后也没多留,转身就出了芙蓉苑。
徐霜霜闻及父亲想把自己嫁给寒门举子,登时也崩溃了,瘫坐在地上。寒门,还不如张居安,张居安好歹还有个在朝为官的爹。而寒门士子,要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少年才能混出名堂?
她在徐家一个月就要裁十二套衣服,吃食更是精细,身边日日仆妇环绕。若嫁去寒门,她还能拥有这样奢靡的生活吗?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要侍奉婆母,要拿自己的嫁妆去填夫家窟窿,顿时忍不住大哭起来。
…………
回到兰芝阁后小瓷才打开了话匣子,“小姐,徐霜霜也太恶毒了吧,她自己不想嫁进张家,就让自己堂妹跳进了火坑。张尚书官职虽大,但年龄也大啊,都和二老爷一个岁数了,儿子都比三小姐大几岁。”
兰姝倒是在意另外一件事,“你说,宴席离二房后宅那么远,张尚书为何要去三小姐的房间。”
“小姐,这事奴婢听了些小道消息,听孙婆子说,三小姐长得像张尚书难产的小妾小肖氏,就是您的那位亲姨母,国公夫人的庶妹。张尚书喝醉酒后,看着有几分像的三小姐,立马就尾随她进了菡萏院。”
“怪不得,我并没有见过那位姨母,我们之前就觉得她像母亲,没想到她更像姨母。”兰姝若有所思。
“可是三小姐是二老爷生的,而且孙婆子说二老爷虽然小妾多,但并不怎么管教庶女,那为什么二老爷又对她百般维护?”
不止兰姝二人很好奇,只听了两句风言风语的人更好奇。大家族里谁家没有丑事,如今都想一窥,辉煌徐家这内宅的冰山一角。
…………
翌日,张家就请冰人上门提亲了。还放出消息,张尚书在徐老夫人寿宴上,对三小姐一见倾心,愿以平妻之礼迎娶,长子和二小姐的婚事已经作罢。
和徐霜霜一样不好的还有张茹倩,她听到消息后,心想自己的父亲要娶一个能给他当女儿的人时,天都塌了。
原本前几日看徐霜霜和大哥定亲了,她还有些高兴。徐霜霜平日里只喜欢和安和公主来往,瞧不起她,自己每每对她只有巴结的份。倘若她嫁进来,定是要叫她吃些苦头的。她都做好准备,要如何磋磨这位高贵的大小姐了,她很期待她卑微屈膝,讨好自己这个小姑子的样子。
没想到要嫁进家里的,却变成了她的堂妹,还是嫁给她爹。自己以后岂不是要对和她岁数一般大的女郎,行长辈之礼?她嫁进来还是平妻,自己的生母却仅仅是个良妾,这怎么能忍?她也想知道,在徐家寿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本想过去找母亲说道说道,姨娘却告诉自己,母亲回来后就病得起不了身了。她还想多问几句,姨娘却把自己赶出来了。
她的生母,原是母亲身边的丫鬟,后来给父亲做了妾后,依旧对母亲伏低做小,在她身边做着丫鬟的活计。好在母亲与人和善,对她们很好,并不曾苛待,家里的三个哥哥也很宠爱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
张家主院里,青露把手中的帕子拧干后,放在了陈氏的额头上。她凝视着床上的主母,可她眼神淡然,似乎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人。
躺在床上的陈氏还在瑟瑟发抖,苍白的嘴唇一直嗫嚅着,“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不是我杀的你,求求你,我错了,别来找我。”
…………
徐冰涵看着院子里多出来的几个丫鬟婆子,知道这都是她那位好嫡母送来的,美其名曰教自己规矩,实则她却是想折磨自己。一个月后她就要出嫁了,她这位好嫡母可真是沉不住气,难怪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肖氏在管家。
不错,昨日她是故意引张岱过来的,和记忆中的样子不同,如今他早已生出华发。自己当初咽气前没见过他,醒过来后却已是到乡翻似烂柯人。[1]
她知晓张岱所有缺点爱好,昨日自己不过是在房中和他交谈了几句,他便跪在老太太的院子说要娶她。简直和她的目的不谋而合,她要进张家,要他们所有人给自己的孩儿赔命,一个都逃不掉。
至于她那位便宜爹,当初欺负了妍娘,现在还混不吝地想对她做什么?
妍娘的孩子长大了,她那天瞧见了她,和妍娘长得并不像。妍娘温温柔柔的,而她的女儿太妖艳了,艳冠群芳,也不知道这般貌美对她来说是好是坏。只希望徐世子是她的良人,希望她能比自己和妍娘过得更顺遂,儿孙满堂。
徐谓被大哥勒令这一个月都不得住在徐府,他今日喝得醉醺醺的,躺在了祝寡妇的怀里,想起来往事。当初娶了美娇娘后也和她蜜里调油好几年,但是后来他遇到了妍娘。他是大嫂家的表妹,她温顺可人,他想要她,他也那样做了。他欺负了她,她也不闹,只会在难受的时候哼唧几句。
直到后来东窗事发,被林氏发现了,她说她不愿意为妾,她求到老太太面前放她走。林氏推了她一把,没想到竟害得她小产,那是他们唯一一个孩子,还没有成型。
残阳如血,余晖把天边的晚霞都染成了朱红,而木槿堂里也端出来一盆盆血污,红到刺眼的,是她的,也是他们的孩儿的。
事后他进去看她,她却哭着求自己放过她,原来温顺的绵羊也会反抗。凌峰知道自己和她的事,却依旧求娶了她。他们去了简州,只是后来听说她身子弱,生不了子嗣,她婆母又给凌峰纳了三房美妾。是自己害了她,他对不起她,他甚至都不敢去打听她的消息。
直到上个月看见她的女儿时,他才知道,三年前她竟然随着凌峰去了。自己这二十年过得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却不曾想,故人早已香消玉殒。
今日看到自己那个小女儿,竟生得和妍娘有几分相似,还有她头上那只白玉簪,和妍娘当初常戴的那根一模一样。
他当初与那毒妇决裂后,就懒得管后宅之事。反正后院那些女人都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多年来也不曾管过这个女儿,如今却没想到,他的女儿竟长得像妍娘,莫非她是转世过来的吗?
“娘,阿爹睡着了吗?”简朴的房间里冒出来一个娇俏少女,生得苗条,看着只有豆蔻年华的样子。
祝寡妇见女儿探头探脑的模样,连忙把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为男子拭去眼角的泪。
她知道徐郎定是遇到烦心事了,他每每伤心都会上自己这来。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个幼女,这么多年全然靠他的相助,母女俩才能安稳度日。
他孩子不多,也乐意让自己和前夫生的女儿叫他爹。她是心甘情愿做他的外室的,世间没有男子对他们母子这般好了。她不求他日日来,但求他不高兴了,上自己这里来,自己也能给他一个安静的住处。她盼着他来,却也盼着他日日顺心。
[1]摘自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第29章 癸水 昭王殿下,臣女没有不适
自那日从徐家回来后, 凌老夫人就对黄氏祖孙没了往日的好脸色。一个讨好不了姑爷的人,甚至连他的后院都进不去,她还有什么用处, 养在府里给口饭吃就行了。
“小姐, 听说芳绮院那位早上想吃个芙蓉蛋, 厨娘却说没有鸡蛋。然后白平儿指着地上那竹篮里的鸡蛋质问张婆子, 张婆子说那是留着给大少爷补身体的,白平儿当下就被气得大哭了一场。”
下人之间惯会看主人眼色行事, 眼看老太太不待见她了, 居然连个芙蓉蛋都不愿意给她做。
自家祖母她是知道的,生活拮据那年, 能把伺候她几十年的下人和姨娘都遣散了,哪里会对才认识几天的黄氏祖孙上心。但凌家再不济,也比她俩祖孙, 寄住在百戏楼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好, 整日还需依靠卖艺来混口饭吃。
凌家在京城没有产业, 之前仅靠卖掉的简州祖宅那点银子和兰姝的聘礼维持度日,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后来兰姝在宫廷赢了比试,被赏赐了百两黄金,这才解决了燃眉之急。原先在简州本也有些田产,无奈凌父去了之后, 就被亲戚瓜分了,那些亲戚都是隔了好几代的旁支。
“今天是不是放榜的日子?”兰姝听小瓷说起她那位庶兄, 这才想起好像要放榜了。
刚好徐德这时候过来,“喜报喜报,小姐,大少爷得了一甲第三名。”徐德是徐青章的人, 自然知道这宅子的真正主人是兰姝,故而每回得了重要消息,都是先通知兰芝阁,再去凌霄堂。
“小姐,没想到大少爷才华竟这般好,大少爷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1]
确实,兰姝对自己这位庶兄的印象也是才学平平,自己的父亲好像都没有怎么指导过他。
“我们也去凌霄堂庆贺吧。”料想她祖母眼下应当高兴得都要磕头烧香拜祖宗了。
三进的宅子,每个院子隔得都不远,加上兰姝日日做早课和晚课,身子骨好了不少,不到半刻钟就到了凌霄堂。
凌霄堂她来得不多,在简州的时候,倒是日日都需要在老太太面前请安。后来她父亲和母亲去了之后,家里人少,也不兴那些规矩了。
兰姝来得快,老太太身边只有白氏和几个小丫鬟伺候着,过了一会凌科和黄氏祖孙才姗姗来迟。
老太太看到凌科来了后喜出望外,把他叫到跟前好生夸奖了一番,“科哥儿,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会感到欣慰的,凌家后继有人啊。科哥儿,好好备考,祖母期待你在金銮殿上的表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咱们凌家的孩子都不差。”
说着看向兰姝,把她也招到跟前,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父亲就两个孩子,你们要互相协助,同舟共济。凌家交到你们手上,若是祖母哪天去了,也不怕见那些列祖列宗。”
“孙子/女谨遵教诲。”两人异口同声地应着老太太。
白氏不是个爱说话的人,黄氏祖孙倒是又讨好着老太太,凌老夫人也装糊涂,像是和她们毫无间隙般乐呵。
待两人走回座位的时候,凌科瞥到了那一抹红,很旖旎,对于成年男子来说很暧昧,他的妹妹在他不经意间长大了。他没有叫小瓷,也没提醒她,反而吩咐福全取了自己的大氅过来。
兰姝也察觉了些微异常,她感到下身源源不断地流出些什么。但今天不应该是她的小日子,她的癸水每个月都很准时的。
直到起身时她看到庶兄走过来递给她大氅,她才意识到什么,登时羞红了脸,小瓷连忙接过来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对凌科道完谢后,二人就匆匆忙忙走了。
“小瓷,是不是那个来了?”小女郎走在路上,声音如蚊子一般嗡嗡作响。
“是的,小姐,您裙子后面红了一大片,小腹疼吗?后面湿了一大块,奴婢瞧着有些怕。可是羽化夫人今日一早出门了,要明日才能见到她了。”
羽化夫人闲不住,每天神出鬼没的,加上兰姝近几日只需要每天喝一次药,所以她每次把药端来后,就出门溜达了。
“没有不舒服,只是感觉出来的很多。”虽然身边只有小瓷,但她还是感到有些难为情。
“要不等午时昭王府的人过来送膳的时候,咱们问问他知不知道羽化夫人的行踪?”
昭王府的老刘头自从知道兰姝喜欢他的手艺后,日日都送不一样的膳食过来,一日三餐,餐餐不落,还会问兰姝要不要用下午茶。
兰姝目露疑色,她在想如果找了昭王府的人,昭王会不会也知道她来小日子了?如果被他知道了,她怕是会无地自容。而外面的大夫又都是男子坐诊,当然不如羽化夫人便利。
小瓷却觉得自家小姐的沉默就是默认,于是伺候兰姝更完衣后,就去叫门房留下中午送膳的人。
…………
明棣在凌宅留下的眼线有两种,一种是紧急的,立时来报;一种是日常的,一天一报。他不觉得自己监视小狐狸有什么错,只是也难登大雅之堂,自己日后肯定不会告诉她这些的。
“殿下。”桑度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轻易开口。
明棣看着扭扭捏捏的桑度,不明白他这属下怎么不仅爱看女郎的话本,还如女郎那般忸怩作态了,他又不是女子,倒可以去当个小黄门。
“何事,说。”过了片刻,明棣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边翻阅信函一边问他。
“凌宅的人来报,说凌小姐来癸水了,似乎量很多,医鬼现在不在府上,她们准备留下中午送膳的人,问问看有没有医鬼的行踪。”
“癸水?她不是每个月十八号才来吗?今日才十三。”
桑度当然知道这些,因为这些就是他去简州查的,他和主子甚至还知晓凌小姐都不知道的密辛。凌探花那么古板的一个人,没想到他竟能不计前嫌娶了凌母,凌小姐肯定不知道她前头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不过没生下来。
“许是和最近吃的药相冲了。”桑度不通药理,答了也是白答。
“把医鬼找回来,两刻钟内她若不出现在凌宅,也不用在玄武军待了。”
看着桑度领命下去后,明棣心中却生出一丝烦躁之意,玉手抚上脖颈,他想立时去看看她。
兰姝盯着给自己把脉的羽化夫人,只见她神情严肃,不似平日那般慈和,“小女郎,你之前吃过桃嫣散?”
“是,八岁那年不幸被下过药。”听到她问话,兰姝有些紧张。
“倒是我小瞧这个药了,前些日子给你把脉竟没把出来,今日你来癸水后才看出端倪。”
“怎么样,可是小姐身子不好了?”
“不碍事,反正主……是你最近上火了,葵水才提前了几天,量来得凶是因为你情绪波动大,待会我再给你开点温和的药。”她倒也不好明说是她情动过,可怜她一把老骨头在外面正听着曲呢,就被桑度拎了过来。
“那小姐这病症是真没得治了吗?”小瓷护主心切,打算一问究竟。
“早几年或许可以,现在时间太久远了,而且这是补药不是毒药,这药对女子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她主子日后真是好福气啊,怕是要栽在这女郎身上了。主子那个腹黑性子,想来也会把这小白兔吞噬殆尽了。
兰姝却想着,哪里是百利而无一害,她明明觉得害处大着呢,后日又要待在房间一天了,每次都很难受。
哺时,白衣玉人再度出现在女郎房中。他坐在床沿,眉梢微动,垂下眼凝视躺在一旁的少女,见她柳眉微蹙,似是睡着之后也不舒服。
她入睡前穿着嫩黄的中衣,衬得娇肤越发水嫩。男子掀开被子,把手伸进去,隔着绸缎给她打圈按摩腹部。春衣轻薄,手心的触感传来,光滑如丝。不多时,被下他的手和她身上的温度变成一样的了,这丝暧昧将他俩融合汇通,仿佛他们此刻睡在一个被窝一样。
床上的少女应当是被按摩得舒适了,柳眉都舒展开来,甜梦沉酣,呼吸浅浅却均匀。
原本明棣早上那会就想来瞧瞧她,好不容易等到她午枕睡熟了,他才敢进她的闺房。自己堂堂一国皇子,没想到却要做宵小之辈,不过偷摸也有偷摸的乐趣在。
兰姝在睡梦中感受到肚子上有软软的东西,虽然被压着却很舒服,她以为是骠骑大将军,就想伸手抚摸它。骠骑大将军平日里很高冷,不喜欢别人主动抱它,只能等它自己过来找你玩。
被触碰到时,被下男子的手忽然一顿,停下了动作。他感受到他家小狐狸在爱抚他,她的手柔若无骨似的,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背。此刻的他像是大理寺的囚犯,被狱卒施以温柔的酷刑。
紧接着她好像不满足在原地一样,开始沿着他的手臂往上攀岩,在他的小臂处来回滑动。好软,手如柔荑,房间中响起皮肤与皮肤摩擦的轻微声音。
青年的火气本就旺盛,被她爱怜了一会后,就起了反应。好几日过去,他脖颈上的牙印都还没消,登时想对这小没良心的也惩罚一次。
女郎睡眼惺忪,慢悠悠地醒了过来,看着一旁的男子,嘴巴比脑子先动,“子璋哥哥?”
明棣眼睫一颤,发现女郎醒来就盯着他看,登时脸上红晕散开。脑海中已经转了好几个弯,想着怎么跟她解释自己会出现在她闺房。
“子璋哥哥,抱抱。”说完坐起身来等着他来抱自己。
明棣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被下的手滑到了她的腰带间,他眸色一深,忍住了去捏她软肉的冲动。小娘子虽然腰肢不足盈盈一握,可她身上的肉却是又娇又嫩。
“子璋哥哥,快点。”少女见他不动作,眉心蹙了蹙,不满地催促着男子。
明棣一看她还没完全清醒,许是觉得这是梦里,满足了她的要求。思考了一息,艰难地从锦衾下抽出手,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嗅到满怀小女郎的馨香。
少女看男子照做了她的要求,心满意足,继续撒娇道,“子璋哥哥,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明棣这时候不知道该不该回她,轻轻拍着她安抚,缄默不语。
过了一会女郎见他没回话,似乎清醒了过来,如惊弓之鸟一般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扇动着乌睫,对着出现在自己内室的男子张口结舌。
明棣一瞧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心中轻叹一声。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到底是没做惯采花大盗,不够熟练。但他确实不忍对她下迷药,所以才等她午梦之时一闯香闺。
“阿姝,我听羽化夫人说你身子不好,特来瞧瞧你。”男子的声音关切又柔润,如沐春风,是小女郎会喜欢的样子。
“子,昭王殿下。”
兰姝的脑子一团糟,昭王他怎么来了,那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来癸水了?还有她方才抱着他喊了好几声子璋哥哥,他一定听见了,他肯定是听见了。
女郎见面前的男子坐在她的床边,目不转睛看着她。她心生窘迫,心跳加快,立时羞愧难当,把头低了下去,不敢抬眼窥这位玉面郎君。
两人沉默了一会,郎君先开口了,“阿姝,可还要抱抱?”
兰姝也不知何意,被他蛊惑后,说了句要后,他俩又搂在了一起。仿佛做梦一般,或许她还没醒。她把头埋进他怀里,猛嗅了几口松墨香,像是瘾君子得到了药,飘飘欲然。
明棣看着怀里的美娇娘,心潮起伏,他又欺负小狐狸了。人畜无害的少女心思单纯,眼神纯净,丝毫没意识到他这般登徒子的行为有何不妥。美娇娘窝在他身上像是不谙世事,刚从山林里修炼成精的小狐狸。
拥抱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兰姝这会骨酥体软,全身压在男子身上,但心上人的重量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却是轻如鸿毛。和心爱的女郎紧紧贴着,某种程度上极大地取悦了他。早前他厌恶女子,眼里只有皇位,如今心里却是被怀里这小女郎占据着。他想,他应当是坠入爱河了。
兰姝没去想昭王殿下出现在她房间有何不当,她只是觉得昭王对她似乎是偏爱着的。一听她病了,就连忙来看望她,就连徐青章都不曾这般,兰姝明白自己对眼前的男子产生了依赖。
她倒没往男女之事上面思索,毕竟她有同胞兄长,他也有亲妹,她只是羡慕别人的好哥哥罢了。她叫宛贵妃一声姨姨,表兄也是兄。可她没意识到,兄妹长大了也要避嫌。
感受到被衾下的潮湿,女郎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她需要换月事带了。可是昭王殿下还在,她只好等他走后再换了。
“阿姝,来癸水可有哪里不适?”
兰姝一听他说癸水二字,立时羞赧万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果然知道自己来小日子了。她娘之前告诉过她,只有女子才会来月事,男子是没有的,而且来了月事就相当于大姑娘了。小小的女郎即使再不晓事,也知不该和男子讨论这些。
“昭王殿下,我,臣女没有不适。”
明棣看出小狐狸是害羞了,粉面桃腮,耳珠微红,知她脸皮子薄,自己当然不会讥笑她。见她还在捂着自己,明棣唇瓣微动,伸出灵活的舌头舔了舔她的玉指。
女郎感受手指一片湿软潮意,这才意识到掌下就是昭王柔软湿润的舌头。她的指尖微麻,她想放下手,想逃离,男子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动作,当即移动到玉指的顶端,轻轻叼弄她的手指,吮咬着。
粉指红唇,兰姝见玉面郎君张口含住了自己的食指,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越过他的贝齿,伸到里面,和他的舌头纠缠到一起。
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舌尖来来回回扫过她的玉指。兰姝却起了小性子,不愿再如他的意,将玉指压住他的舌尖,不让他胡作非为。他也不恼,含住指根轻轻嘬着,房间响起水啧声,强烈的视觉冲击,酥麻的快意袭遍女郎全身。
相拥的男女眉目传情,两人轻轻喘着,谁也没开口。好半响后,明棣才吐出她的玉指。那根食指被欺负惨了,和旁边的颜色明显不一样,上面还有浅浅的咬印。和女郎那次啃咬他不同,昭王动作轻柔,像是对待珍品一般,怕把她弄伤了。
兰姝感受到下身又流出来些东西,她不知道这是情动,以为是血污。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轻轻夹紧了玉肢,好在郎君并不知晓她床下的动作。
“阿姝,方才舒服吗?”男子的声音带上了些微沙哑,不如之前的清冽。
女郎冷不丁被问了一句,当即面红耳赤,长时间的红热让她觉得脑袋晕晕的,便也如实回答了。
明棣和她离得近,自然听了个清楚。他听见小狐狸小声说了句舒服,自己登时也露出餍足的神情,精神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很乖,被自己舔着也不拒绝,他把她教得很好,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男子的成就感。瞧见她眼中水汽氤氲的样子,他很满意她的表现。
“阿姝,后日去昭王府可好?安和要办个茶会。”
兰姝没多想,顺口就答应他了。过了一会才想起后日是十五,自己是不宜外出见人的。只是听到男子叫自己阿姝,却叫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安和,她的心中就生出诡异的兴奋之情,高兴之余就答应了他的邀约。
两人依旧抱在一起,岁月静好,彼此都很喜欢和对方的肢体接触。一直到日暮之时,明棣才抽身从兰芝阁离去。
兰姝醒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房间没了郎君的身影,她有些怅然若失。被他抱在怀里很舒服,自己也不知道何时睡熟了过去,就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跟着宫里外放的嬷嬷学过规矩,知道外男出现在内室是不对的,就像张尚书闯了涵姐姐的房间被人发现,张尚书就要对涵姐姐负责。但是昭王殿下又不算外男,他是子璋哥哥,是姨姨的儿子。就如同她和庶兄,早上去凌霄堂不也和他共处一室,这么一想倒也觉得合乎情理了。
“小姐,您醒啦。昭王府今日送的是芙蓉蛋,碧玉梗米粥,金齑玉酿,荷花虾球。”
兰姝看着小瓷脸上红扑扑的,嘴唇好像也些红肿,不由得开口关心她,“小瓷,你上火了吗?”
小瓷一听这话如临大敌,顿时在心中怒骂那登徒子,他属狗的吗,都叫他动作轻点了。下午先是和他去买了话本子,后来他却一直拉扯着她不让她走,在小巷子里搂着她,最后还……
“小姐,天太热了,我今日水喝少了。”看小姐一脸关心自己的样子,小瓷不得不对她说了谎。
兰姝见她确实没有不舒服,便也随她去了。
昭王府的主仆二人对今日之行都很满意,两人像是班师回朝的将领,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叫阿柔后日来府中办个茶宴。”他得一步步逼小狐狸主动起来才行,他要让她念着自己,想着自己,让她没心思去想旁人。
…………
木兰苑内,绣凳上娴静的妇人还在挑灯绣鞋,昏暗的烛光和简朴的内室都在显现着,这卧房的主人地位在家里并不高。
黄氏祖孙此时围在她旁边坐着,“姑姑,表哥如今是贡士了,说不定再过一个月就是状元郎了,何不叫老夫人把您扶正呢?这样表哥出去做官也体面。”
白氏看着这对和自己有血缘的祖孙,她其实对娘家没什么印象。白家穷,祖祖辈辈也没出个能人,都是生下来就为了混口饭吃,糊涂过日子罢了。白父好赌,她是被那个男人卖掉的,一百个铜板。
她运气好,被人牙子带进了凌家,进去后她就矜矜业业地伺候老夫人,几十年来都没出过差错。偏生府上的少爷是个才华横溢的,长得又那般俊美,她也暗地里心动过,肖想过他。
后来老夫人当真叫她去伺候他,三个姨娘里她长得最温顺,他也的确多来了几回,她原以为他对她是有点喜欢的。直到她有了身孕后,他就再没到她院子去过了,在无数个昼夜的等待中她似乎明白了,他只是需要一个子嗣而已。
于是她越发乖顺,在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他的偏爱都给了夫人。那位夫人从不刁难她们几个,她没想到那么温和的女子,最后竟会殉情而死。
“平儿说的在理,怡娘,科哥儿到底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将来封诰命可别便宜了旁人。”
黄氏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越发满意,她其实早就打听清楚了,当年女儿被老头子卖到了凌家,后来只是怕她不认自己,才没登门打扰。直到徐世子请她来给大小姐解闷,她才把握好了这次机会,果然现如今已经如愿住进了凌家。
“怡娘,科哥儿也大了,我听说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呢,平儿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的,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白氏瞥见侄女那一脸娇羞的模样,心知她俩今日目的已经说完,便开口道,“母亲,您也知道,我们家一贯是老太太做主的,我一个妾室哪里能主事,不如您明日去和老太太说道说道?”
黄氏一看自己的女儿踢皮球给老太太,心里微怨,到底不是在身边长大的,一点都不和她心连心。但平儿却是她一手带大的,虽是个女娃,自己也是想给她找个好出路的,她作为亲姑姑怎么就不肯帮帮她呢?
等黄氏祖孙走了之后,她才收拾针线筐。心想那侄女眼见进不了徐府大门,竟把眼光放到科哥儿身上,也对,她是三教九流之地出来的,谁发达了就想跟谁。科哥儿虽然是自己的亲子,但是从小就养在老太太院子,他和她之间并不亲厚。
…………
翌日晚上,凌科收到了小瓷还回来的大氅,“大少爷,您的衣服奴婢已经拿去洗干净了,小姐叫奴婢对您道声谢。”
待小瓷走后,凌科把大氅搭在手臂上,仔细寻找着什么,可惜没有,丫鬟洗得很干净,一点印子都没有,只有普通皂角的气味。
当天晚上刮了一阵风,他觉得有些冷,许是被衾太薄了,他盖着这件大氅躺在榻上,果然很温暖,一夜无梦。
兰姝的月事虽然提前了,但还是两天就结束了。“小姐,您明日真的要去昭王府吗?明日不是月中吗?”
面对小瓷的提问,兰姝也有点后悔,以往十五她必定是要待在自己房间的。怎么就受了昭王的蛊惑,顺着他的意,满口答应了他呢?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小姐,大少爷看着似乎和以往不同了,以前奴婢觉得他是一个很阴鸷的人,没想到他还会替小姐解围。待他殿试过后,咱们要不要给他准备一件贺礼?”小瓷和兰姝感情深厚,她觉得对小姐好的就是好人,反之亦然。
兰姝想了想,便也同意了。虽然小时候他在自己面前摔过送给他的糖,总不会现在还当着她的面再摔一次贺礼吧?虽然她不会像依赖徐青章和昭王那样对他,但能和胞兄缓和关系也是好的。
[1]摘自司马迁《滑稽列传》
第30章 飞花令 踉踉跄跄跌入男子怀里
“小姐, 徐世子来了,现下就等在院门外。”小瓷走进内室,向兰姝禀来消息。
凌宅原是徐青章的私产, 府内一应的下人仆从也是徐青章购置的, 只不过把房契送给兰姝的时候, 连同下人的卖身契也给了过去。是以如今兰姝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不过旧主来的时候他们也不敢拦着,何况旧主和新主本也是未婚夫妻, 夫妻本是一体的, 哪分什么你我。
徐青章在兰姝被救回来时,是直接进的她的院子, 但如今他却是不敢了。那日听了昭王一席话,声声劝诫耳通明,他越发觉得自己心中那点丑陋的想法, 就是对兰姝的亵渎。她是高高在上的玄女, 岂容他这般不堪的人去轻渎。
兰姝听到小瓷的通传, 她还有些疑惑徐青章为什么不进来,以为他待会是有什么要事,急着要走。但她本也是准备出门去昭王府的,便带着小瓷出了内室去见他。
春景如画,草长莺飞, 院里的桃花和杏花一枝枝,一簇簇地争相怒放。杏树下站着一位婷婷袅袅的女郎, 女郎着一身素净白裙,皓腕上戴着一枚几近透明的白玉镯,发间仅插了两支粉玉桃花簪子,女郎妖艳的绝色, 却因这份素净变得温婉了许多。忽而一阵微风拂过,似是下了一场杏花雨,舞动芬芳,尽态极妍。
“章哥哥。”
徐青章瞧着眼前与春景融为一体的女郎,心中的愉悦喜不胜收。
“姝儿,姝儿我,我想……”
徐青章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他只是想这位女郎了,想来见见她。男子越发窘迫,他生得白净,此时已经面红耳赤,红晕蔓延到他耳根。
兰姝虽然不理解他想干嘛,但这位俊朗的男子,小时候每次见她都会脸红,时常在她面前犯错,有时候还会被她欺负得结结巴巴的。
“章哥哥,你这几日身子好些了吗?”
“姝儿,不碍事,我已经大好了。”
“你是哪里受伤了呀章哥哥?”女郎说着就想上手对他进行检查。
徐青章感受到心上人的小手,正在触碰着他的腰腹,毫无章法地乱摸着,似是寻找他的旧伤,他连忙后退了一下。
兰姝见他拉开了自己和他的距离,很是不解,望着他时目露疑惑。
“姝儿,我们还未成婚……”徐青章受昭王那番话的影响颇大,他现下为自己仗着年长,欺负什么都不懂的女郎而感到羞耻。
他当然不愿意毁了女郎的清誉,她生得花容月貌,若当真发生点什么,世人只会把过错尽数归结到女郎身上。在府上时他就听到了几句闲言碎语,底下的人竟然讨论他俩的房事,全是淫言秽语,刺耳难听,自己当即就严惩了那几个丫鬟小厮。
兰姝眼神微微错愕,不知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连碰都不给碰了,碰他,和成婚有什么联系吗?
徐青章见她清澈的眸子满是不解,深知她什么都不懂,但自己一个成年的男子也没法跟她解释这些。只是在她再次上前想要拥抱自己的时候,生硬地拒绝了和她肤与肤的触碰。想到她生母早亡,家中的祖母和姨娘也没教过她什么,心中对她越发怜惜,只能等成婚后再一点点告知她了。
兰姝很不高兴,徐青章竟拒绝了她,他第一次拒绝了她!一直以来对她百依百顺的他,今天拒却了她的需求,她心中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她喜欢靠近亲近的人,而拥抱能给她安全感,能让自己感觉到是被疼爱着的。
“姝儿,我……”徐青章也感受到了对方低落的情绪,但是自己不能仗着她懵懂,就去当个登徒子,那是不尊重她。
“章哥哥,姝儿待会还要去昭王府,参加安和公主的茶会,先失陪了。”兰姝不想再理他,径直越过了他,往外边走去。
坐上马车后,小瓷也感受到了自家小姐消沉的情绪,“小姐,兴许是世子爷身上有伤,他是怕您心疼他。”
为主子分忧解难是下人的存在的意义,到目前为止,小瓷还是很看好徐世子的。徐世子送的头面和宅子都表示了对自家小姐的看重,谁对小姐好她就喜欢谁。
“兴许吧。”兰姝随意答了句,今日徐青章的脸色明显比在老夫人寿宴上看到的他,要好很多,就算没全好,可那天他那么虚弱还抱过她呢。
两盏茶的功夫,马车就驶至昭王府了,这是兰姝第二次来昭王府,依旧是那么气派不凡。不同的是兰姝的心境,再次登门,她的心中却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感,这段时日这座府邸的主人帮过她许多,她对他早已改观。
王府的管家姓萧,是个硬朗的中年男子。那日王爷在院子里杀鸡儆猴的那一幕,他记忆犹新。如今王爷的手下没有哪个敢不敬凌小姐的,尤其是那个专门当刽子手的老刘头,那天马夫的肉就是他片的,薄如蝉翼。现如今那人是日日做膳讨凌小姐的欢心,当真是狗腿子,谄媚的小人!
“凌小姐,您来了,里边请里边请,公主正在花厅等着您呢,您光临寒舍,真是让咱们王府都蓬荜生辉起来了。”一看到如花似玉的女子下车,萧管家连忙上前迎接。
小瓷嘴角抽抽,这昭王府的管家今日怎么变成了个溜须拍马之徒?如果昭王府都算陋室,那她们住的岂不是猪窝牛栏?
兰姝也想不到萧管家如此热情,竟亲自领了她们一路,还在沿途中介绍了王府的各种奇观,上次和肖氏前来,都没见他这般奉承。
花厅很大,入目便是两张并列在一起的紫檀木方桌,两名侍女在一旁煮茶,还有几位在弄琴吹箫。屋内已经坐了不少贵小姐,不过兰姝也只认识徐霜霜和张茹倩,以及今日举办茶宴的主人,安和公主。
安和公主似乎很喜欢紫色,就连桌上花瓶里的花都是紫色的,兰姝每次见到的她时,她都是一身紫色华裳。今日的她穿着浅紫色云锦,上面用金银线绣上了花蝶采蜜图,娇俏又艳丽,披帛用的流光纱,拂动间波光粼粼的,如天上的晚霞。发间插戴了金镶白玉蝴蝶步摇,金丝镂空彩凤冠和紫色的翠菊,着实贵气逼人,与这古色古香的花厅倒是相得映彰。
“来得这么慢,真是让人好等。”张茹倩这几天正因为徐冰涵而恼怒徐家,但又不敢怨怼徐霜霜,就拿兰姝做由头撒气,谁让她身份卑微又生得一副狐媚之相。
“凌小姐,过来坐。”安和对这位俏丽人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兰姝听到那位公主殿下给她解围,还有点受宠若惊。不仅是萧管家,就连安和也是,他们似乎对她都不太一样了。
今日宴请的都是些女郎,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小姐。
“父皇近日赏赐了些白兰仙芽,本宫喝着觉得不错,又逢春华,特来邀请若干姊妹品茗。”
安和见座无虚席,就跟她们都说了今日的目的。其实是她皇兄昨晚派人来宫里,叫她在王府举办个茶宴,所以她连帖子都没来得及下,直接遣人去平日里和她来往的女郎家中告知,所幸大家都来了。
金盏白玉杯,杯中茶水清澈,两片翠绿的茶芽浮在上面,没有一点浑浊的茶渣。一口下去果然唇齿生香,回味无穷,不愧是皇家之物。
喝了一盏茶后,张茹倩开口提议道,“安和公主,在座诸位都是名门闺秀,不如我们来行飞花令如何?”
张茹倩倒没去打听过兰姝的才学如何,只是单纯觉得她是从乡下来的村姑,怕是肚里没什么墨水,没成想这次还真给她误打误撞上了。
“阿柔,我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兰姝望向附和张茹倩的徐霜霜,她似乎变了很多,脸色很憔悴,不复往日那般艳丽。
“嗯,那我们就以舞字为题,玩个成语接龙。若是说不出,也可以给我们表演一个才艺,如何?”安和其实很怕这位简州来的嫂嫂才疏学浅,但一想到她父亲是凌探花,其女应当不至于学识浅陋吧?
众人纷纷附和这位公主,虽然圣上还未立太子,但是最宠爱的公主无疑是安和,皇子间的纷争波及不到公主,是以就连肖氏都没反对徐霜霜亲近安和。
况且昭王殿下貌比潘郎,风度翩翩,是小娘子的梦中人,这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他当之无愧。与安和交好,说不定还能见见那位玉面郎君,一饱眼福。
“那我先来,舞文弄墨。”一个女郎飞快地举手说话,似乎是怕自己会被轮到难说的字。
“墨守成规。”
“规行矩步。”
“步步高升。”
“升官发财。”
“财运亨通。”
“通情达理。”
“理所当然。”
好巧不巧,刚好轮到兰姝,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到然字开头的成语。
“凌小姐,你不说,是不会吗?昔日可是听闻你的父亲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呢,凌探花的女儿,不会是不通文墨吧?”
安和今日不是为了看人羞辱兰姝的,她目光淡淡,心想早知道就不邀请这个礼部尚书的女儿了,简直是太聒噪了。本想说几句解围的话,却看到明棣走进来了,连忙起身去迎接他,“皇兄,你怎么来了。”
在座的女郎接连看向走进来的玉面郎君,连忙起身行礼。郎君生了一副好颜色,乍一看竟比女子还美,女郎们注视他时,纷纷面露痴色。
“阿柔,你们方才是在干什么?”明棣委实讨厌被凝视,但是发现到来之前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
“我们在玩飞花令成语接龙,凌小姐答不出来然字开头的成语。”
兰姝知道安和只是在阐述事实,她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讥讽,但她就是觉得难为情。她刚刚想破罐子破摔的时候,没料到昭王过来了。也是,这里毕竟是他的王府。不知道为何,自己心中竟不愿他看到这一幕,他会不会也如旁人那般,觉得自己胸无点墨,笨嘴笨舌的?
明棣走进来时,就瞧见小狐狸白嫩圆润的耳垂变得通红,料想她脸皮子薄,不过自己的小狐狸只能自己欺负,便道,“然糠自照,朝华,该你了。”
“照萤映雪。”兰姝瞥了一眼,视线撞进他的眸子,脸上浮起一抹朝霞。
“好了,喝茶也喝腻了,我们去外面玩吧。皇兄的小花园新种了几个名贵品种,还有要小心蓬莱池的鱼,会咬人。”安和这会也知道张茹倩是故意想刁难兰姝的了,便替她解了困,不再玩飞花令。
众人都跟着安和接二连三地走出了花厅,兰姝等她们都走了,才磨磨蹭蹭起身,经过明棣的时候她不敢仰首看他,本想溜之乎也,一走了之,却不想男子突然伸手抓住了她。
兰姝只感受到脱俗的墨香扑鼻而来,令人陶醉。此时的她脑袋晕乎乎的,身娇体软,站都要站不住了,踉踉跄跄跌入男子怀里,男子顺手抱住了她。
不到两息,厅内就响起竹萧掉到地上的声音,兰姝如梦惊醒,这才意识到花厅的侍女还没有走,连桑度也在一旁。她马上挣扎出男子怀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下去领罚。”男子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桑度眼皮一撩,看向跪在一旁的侍女,心中微叹一声,到嘴的肥肉都跑了,主子能不恼吗?呸,凌小姐哪里是肥肉,凌小姐那是仙品,是珍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