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自那日被明棣丢出来后, 她雷打不动,每日清晨睡醒,总是揉着惺忪睡眼往她父王跟前跑。
好在兰姝住在后宅, 离她的小院子不远。这一来二去, 她就是眯着眼睛都能找到地儿。
起先飞花只当她粘人, 毕竟她过去不到两刻钟便会再次被丢出来。
只是某日她尚未来得及给宝珠扎小揪揪, 待小团子回来时,脑袋上的头发丝却一缕不落, 扎得整整齐齐。
“这个吗?是父王给珠儿扎的。”
宝珠倒也听话, 问什么便答什么。
殊不知飞花听后,她愣在原地, 眼里有一瞬的错愕,似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要问她。
明棣同她有着斩不断的血缘纽带,再如何不待见……不对, 她家王爷自小心思细腻, 又怎会真切地憎恶凌小姐所出?
是她想岔了。
小团子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宝珠撇下她自顾自地玩去了。
渐渐地,宝珠在里面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从两刻钟延至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小半日, 大半日,直至后来, 宝珠干脆搬着小枕头住进了暖阁。
一到饭点,有荤腥的那个海碗,自是无肉不欢的那位。而一碗白粥并一小碟酱菜的,无疑是她那位好父王的吃食。
宝珠甚是不明, 为何她父王日日只吃一顿。她还当那碗白粥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仙家之物呢。为此她还偷偷摸摸抿了一小口,奈何青瓷碗内的粳米虽炖得软烂,却寡淡无味,淡嘴。
若让她日日吃这玩意,她应当会身形俱老。
殊不知,即便是她瞧不上的白粥,也是老刘头费心之举。
宝珠尚未过来之时,里头的男子数日不吃不喝,无悲无喜,形同泥塑。
“父王,看,珠儿给娘亲攒了好多松子糖。”
银发男子顺着小人儿高举的香囊望去,里面果然鼓鼓囊囊的。但只一眼,他便将目光再度挪回兰姝身上。
宝珠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她从未觉得尴尬。
未几,只听他轻笑一声,语气略带讥讽之意,“朝朝她对松子过敏。”
父女俩有来有回,明棣忍她多时,今日可算叫他出了一口闷气。
宝珠登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她倒退几步后猛吸一口凉气,“你骗人,娘亲她最喜欢吃松子糖了!”
“定是,定是父王诓我的……”
她越说越小声,声如细蚊,将脑袋垂得很低,站在原地拧着衣角不知所措。
身为美人娘亲唯一的女儿,她怎会不知道娘亲对松子过敏。对,定是父王记恨她,这才谎骗她的。
明棣并未同她解释,大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恬淡,而恰恰是他的不在意,令宝珠努力拼凑的假象渐渐崩塌。
莫非她娘亲,当真不吃松子糖?
身后的小人儿跺跺脚,小声抽噎着从屋里跑了出去。
道逢雪岭叟,笑我真情痴。[1]
凡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方能真真切切体会个中滋味。
世人皆道宗帝疯疯癫癫,情痴难抑,纵他身为人子,心中对他的怨恨亦是一日都不肯消减。
未能从贼子手中护住他生母,如何不恨?
百般侮辱他的亡母,岂能不恨?
可当来日箭矢插在他身上时,他却同样有着浓浓的无力感。
人间何所以?
“朝朝……”
他的手生得白净,温润如玉,抚上小娘子柔嫩的芙蓉面时,能明显感受到掌心下微凉的肌肤。
她的雪肤娇嫩,却有不同于寻常人的冰冷。
宝珠口中虽未主动问及那人的去处,但他心知肚明,那小狐狸崽儿是在偷偷摸摸打听他的动向。
男子艰难开口,他声音微涩,“小狐狸,珠儿不愧是你生的,跟你一样狡黠。”
许是宝珠被他羞得无地自容,一连好几日她都不曾去探望那二人。
她头一回吃瘪,羞得她小脸通红。
战事已告一段落,庆国皇室尽数归降,后续的事宜,明棣全权交由桑易和高翁安处理。同高瓮安一道过来的,还有他那位名义上的女儿。
明霞一来便占了宝珠的屋子,倒也不是宝珠的屋有多好。
此处的陈设几乎没动,是昔日王知府家三小姐的院子,也是巧了,这三小姐正好是宝珠亲自指定的婢女之一。
“岑宝珠,谁许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京城?”
宝珠正在用膳,手里还抓着黄澄澄的大鸡腿,金灿灿的脆皮,瞧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而来人发间戴着闪耀的火彩宝石,她着一身紫色宫装,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贵气十足。这人一脸傲然,身后跟着一众宫婢,好大的排场。
“嗳,霞姐姐?”
“岑宝珠!你是猪脑子吗,本郡主是父王亲封的福康郡主。”
小团子这反应,显然是忘了她的称号,这对她而言,可是相当无礼之举。更何况来人气性大,她提高声音嗷了一嗓子,“岑宝珠,本郡主可是一日都没忘了你姓岑!”
宝珠没在意她的怒火,挪动屁股往她身边走去,“福康姐姐,什么时候来的?珠儿都不知道你来了。”
说话之人的笑容不像底下伺候她的丫鬟婆子,既不谄媚,也毫无讨好之意。
明霞不明自己眼中的酸涩,数月不见,她总觉得眼前的小团子长得越发水灵,为这暮秋添上几分绿意。
她眼睛发酸,鼻子也跟着胀胀的,而那浓香的鸡肉味直往她鼻子里钻去,“啊,岑宝珠,你脏死了!”
宝珠的小手布满油污,眼下被她猛地一推,适才显现衣袖上那两个不容人忽视的鸡汁手印,“岑宝珠!”
她下马车前,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她身为昭王的女儿,自是不能在外头给他丢人现眼。
而一遇上宝珠就没好事,她不得不在此处换了一身云锦裙裳,之后索性占了宝珠的地。
而宝珠身边那两个贴身小丫鬟原是比她大不了多少,两人被明霞的气派震慑后,都哆嗦着身子不敢为了主子同她争抢。
若论身份,自是宝珠更显贵,而那人傲气十足,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
宝珠出门前,又折了回去拣了两个鸡腿,她是个体贴的,将这满满一大桌的佳肴都留给了风尘仆仆的明霞。
她都没舍得吃呢。
“什么东西,都给本郡主撤下去。”
谁要吃她的残羹剩菜?她身为天家之女,如何落魄到要吃一个野种的剩饭剩菜?
这一回她是单独过来的,岚玉舒并未与她同行。
她并非头一回出远门,许是在母体里孱弱,如今她这身子骨仍然不如生龙活虎的小团子。
但她却是个坚韧不拔的,这一路走来,高瓮安曾多次叫停马车,给她歇息的余地,她为不耽误行程,仍坚持继续上路,倒叫他刮目相看。
“打听清楚了吗,父王他如今住在哪?”
“回郡主,奴婢方才碰见了小刘侍卫,他说王爷这段日子都住在芙蓉院。”
她特意嘱咐高瓮安莫要泄露她的行踪,目的正是为了给她父王一个惊喜。
然,待她欢快地哼着歌儿走到婢女所说的芙蓉院后,眼前这一幕太过突然,无论她接受与否,她的双眸中都显现出那对父女其乐融融的画面。
岑宝珠,那个她一向看不起的岑宝珠,她竟然背着她唤了她的父王!
而她父王竟在给她扎小揪揪!
方才推搡间,小团子的发带被她扯松了,而宝珠不愧同小娘子一脉相承,同兰姝一样,不会束发。
她头上只剩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明棣并未询问她发生何事,他眼神温柔,如今替她娘俩编发,已是得心应手。
明霞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一贯疼她的父王,将宝珠的头发丝尽数束于发带,她的眼角发酸,就连她都不曾被明棣如此照顾,心中的酸涩令她差点软了腿脚。
“父王,珠儿方才看见福康姐姐来了。”
旁人会替明霞遮挡一二,但小团子的嘴,那可是没把门的。
“岑,宝,珠!”
惊喜不再,她竟还有脸告状!
明霞气喘吁吁冲了进来,而当她越走越近时,她路过一扇精雕细琢的孔雀屏风后,方才将内室的模样尽收眼底。
原来榻上还有一人,正是那位风华正茂的朝华县主。
如今这战是打赢了,但这几十万大军尚未凯旋而归,京城的探子却早已得了消息,说是起死回生的凌探花立了大功,传言他潜伏于庆数年,正是因为他的接应,方才让战事有了压倒性的胜利。
还有人说他风姿不减,于战场上擒贼先擒王,一举拿下庆人的贼首,亦或是说他驾着玄鸟从天而降,还说那鸟实则不是鸟,而是渡劫的黑龙。
口口相传,越传越玄乎,唯一可信的便是凌峰的乌纱帽稳了。
这凌探花有如此作为,虎父无犬子,众人又想到凌家当年被抄了,不免唏嘘一场。但京城里不是还有位朝华县主吗,听说她倾城之姿,就是九天玄女都没她那般动人。
于是凌峰尚未归京,凌宅的门槛却快被媒婆踩塌了。
可为何那位沉鱼落雁的朝华县主会,会同她父王共处一室!
她本应该在京城的,怎会如此?
“父王……”
明霞的嗓音哽咽,此情此景,她更像是多余的。而那个她瞧不上眼的小团子,这一回竟硬生生地碾压了她,她像是被大雨浇透的落汤鸡。
父女俩寻着她的身影凝视,两人对视之间,都未曾主动开口。明霞自讨没趣,终是强撑着眼泪快步走了出去。
此地太过玄乎,她父王投过来的眼神好冷淡,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1]摘自袁宏道《秦中杂咏·其二》——
作者有话说:感觉明霞这个小冤家很好玩,就爱欺负宝珠,以后还抢宝珠的男人。
无奈,偏偏她抢的那位……有奖竞猜,她会和哪位男嘉宾成婚!
提示:是宝珠不喜欢的
第187章 娘亲
明霞回了屋后, 眼见下人收拾东西进进出出,不少人手上都拿着宝珠的日需,她怒不可遏, “把岑宝珠的东西都扔出去!”
她此番赴北, 一没有岚玉舒管着, 二来, 那位严嬷嬷也不在身边,再加上她气性大, 尤其是在宫婢面前,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坏脾气,便是慧眼识珠的高瓮安亦被她骗了去。
若是叫他目睹明霞私底下的嘴脸, 怕是要感慨几句人无完人。
“去,去给我查清楚,查仔细, 岑宝珠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为何几月不见, 她父王竟多出一个女儿?
她要知道宝珠都背着她干了什么!
明棣见了明霞后, 眼底的确有一丝错愕,他这段时间日夜伺候兰姝,时政都不曾理,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去打听旁人的消息?
“你说主子生气了吗?”
“我哪知道,要不, 你过去瞅瞅?”
“好啊,你呀, 竟敢害我。”
飞花和段吾候在门外嘀咕,他俩方才被明霞屏退后,没过多久就见她哭哭啼啼跑了出来,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在明棣面前吃瘪。
毕竟这位千娇万宠的小郡主, 那可是被他们王爷捧在手心长大的。
但这也是情有可原,里头那两位,一个是他爱慕已久的小娘子,另一位是小娘子所出,哪个不是他的心头肉?
更不用说,就连宝珠起初也时时被丢出来。
飞花不比段吾大大咧咧,她目送明霞离去的背影,脸上流露黯然神伤的表情,深陷往日的回忆。
“过几日就是段华的忌日了吧,替我也上一炷香。”
她面上的难过不容人忽视,段吾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同她一样想起那位和徐青章有几分相似的兄弟。
他们段字辈的人不多,段华少时便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他那会可没少艳羡他的能干。
“对了,小世子和郡主如今都年岁渐长,你别在他俩面前透露风声。”
“我省得。”飞花的语气淡淡的,眼里满是伤感。
明棣并未让她贴身保护明霞,想必也是有这个缘故在的。
人非死物,到时候若是闹出什么事端来,她是万死难辞,既对不住兄长,也辜负了主子的一番好心。
却说宝珠被占了住处后,她本想继续同她父母住在一块,岂料那盛气凌人的小郡主于夜里差了人过来,强行把她叫了出去。
“福康姐姐,你找我有事吗?”
她午时虽被明霞推了一把,此刻眼里对她却无一丝恼恨。
然明霞瞧见她这一身娇俏的行头,怎么看,心里头都不舒坦。
“来人,把她的头发拆了。”
要数她最烦心的,自然还是她父王给宝珠扎的小揪揪。
宝珠这身份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但她毕竟是位公主,下人磨磨蹭蹭不敢上去,明霞见她们扭扭捏捏,她瞧得怒火中烧,索性自己上前扯花了她的发带。
“嘶,疼,疼,福康姐姐。”
她下手没轻没重的,地上那鹅黄色的发带里缠着好几缕金灿灿的头发丝。
“哼,我这是为了你好,岑宝珠,你怎么跟个野丫头似的,睡觉都不梳头发?哦对了,我忘了,你本来就是没人要的乡野丫头。”
宝珠抬手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她的眼角含泪,惊呼一声,“可是父王会替珠儿梳头发呀。”
不提还好,一说这个,她更来气了。
她眼里迸出火花,恨恨地瞪着宝珠,眼神如刀,恨不能将这小团子千刀万剐。
明霞被她气得牙痒痒,她提高音量,一边吼,一边推她,“岑宝珠,我的父王何时成了你的父王?你不要脸了吗,看谁有爹,你都去抢是吗?”
宝珠被她推至桌旁后,她退无可退,身前的明霞显然怒不可遏,怕是跟她说什么也不好使。
小团子垂下眼睫,她扯出一抹笑,“福康姐姐……”
“谁是你姐姐,岑宝珠,不许叫我姐姐!”
饶是她得了公主的称号,祭拜过明家的列祖列宗,然于明霞而言,她仍然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一谈她爹,小团子的眼神一黯,她拧紧了秀眉,面上愁云惨淡,小脸顿时白了又青。
屋里的宫婢个个都缩成一团,她们惟愿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也不想撞见主子的争端。
毕竟伴君如伴虎,她们知晓得越多,来日也就越危险。
宝珠被她堵了话,许是她的沉默让明霞的眼神清明了几分,她撂下宝珠后独自入了内室。
眼见这母老虎离她远去,宝珠拍着小胸脯松了一口气,久逢的明霞,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本想就此溜出去,岂料从内室里传出娇纵的嗓音,“岑宝珠,你往哪跑,赶紧进来。”
初初来北,她便被宝珠气得半死,差点让她忘了正事。她今夜唤宝珠而来,自然是存着看顾她的心思。
“男女有别,你都多大人了,不许你同我父王睡。”
若传出去,这叫什么事?
明霞心里酸溜溜,哪有人这么大还和爹爹住一块的?
不久前她听了管教嬷嬷的话,已同岚玉舒分了屋,不在多福堂住了。
她的一言一行,皆是被宫中的嬷嬷亲自指导过的,可不像那种没爹没娘的粗鄙丫头。
“珠儿没有!珠儿睡在暖阁,父王和娘亲……”
“不许说,不许说!”
她的人查了一下午,银子都塞了两兜子,却半点都没打听出来,眼前这野丫头同她父王的关系。
但只有一点她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她父王看上了岑宝珠那便宜养母。
想必定是那狐媚子勾了她父王的魂,才叫她父王爱屋及乌,乃至于束发这种事,他都亲力亲为。
脑海中浮现兰姝的好姿颜,须臾间,她的眸光黯淡了不少。
偌大个昭王府,后院的女主子虽只有一位,但她已非三岁稚子,她固然知晓,父王同母妃之间委实算不上亲昵。
自她记事起,明棣同她母妃就没在一起住过,他俩聚少离多,何谈感情如何?
她之前甚至还私底下查过,当然,并未查出他父王养过外宅妇。
她不知兰姝是何时勾搭上她父王的,她原是不讨厌兰姝,毕竟那般美艳的女子,她也只见过这么一位。
但一想到她同宝珠一样可恶,心里的那些反感就通通涌上心头。
“小肥猪,不许你走。”
着一身中衣的明霞将她推至榻上,狠狠压着她不许动,摆明了要她在这歇息。
偏宝珠性情,她呼吸略急,“福康姐……福康,珠儿的枕头,珠儿的枕头还在芙蓉院。”
小团子虽不认床,却稀罕她的小枕头。就连当初同兰姝去寻爹爹,她的小包袱里头都有她睡惯的软枕。
然而自从被捉之后,她的小枕头下落不明,后来还是她爹爹给她做了个新的。虽不及原先那个绵软,却同样舒适。
况且她爹给做的,她焉有不喜的道理?
“小肥猪,你真烦人,叫人去拿不就好了。”
果然是个眼皮子浅的,不过是个枕头罢了,也值得她这般稀罕?她头上一颗宝石,怕是能买上百个软枕。
“嗯嗯,是爹爹给我做的,珠儿最喜欢那个枕头了。”
宝珠乐于分享,殊不知她期待的眼神让旁人有了别的心思。
明霞手一顿,未几,她吩咐人将耳房里的小榻搬了过来。
她改变主意了,她不愿与宝珠同榻而眠。
宝珠虽然聪慧伶俐,但她到底还是个处世不深的小女郎,如何懂得莫要于旁人眼前炫耀的道理?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榻上,等到眼皮子耷拉,打了好几个哈欠,都没等到自己的小枕头。而对面拔步床上的明霞呼吸沉稳,想是早已入睡多时。
小团子又打了两个哈欠,她一摇一晃自行下了榻,眯着双眼往芙蓉院去了。
下人虽听见了动静,却不敢拦她,甚至还出来了个人打着灯笼替她照明。
若是公主在她们眼皮子底下遭了罪,她们有几条命赎罪?
“公主,您怎么过来了?”
飞花眼里闪过诧异,只因不久前明霞特意派人过来告知了一声,说宝珠赖着她不走,死缠烂打就是要同她睡在一屋。
她不疑有他,毕竟宝珠在京城时,的确常常找明霞玩。
“我,我来找娘亲。”
她眯着眼说话,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飞花怕她摔跟头,索性俯身将她抱起,本想蹑手蹑脚将她抱至暖阁,谁料小团子非要嚷着去找兰姝。
“娘,娘亲,珠儿来了,珠儿来了。”
虽说她困得不行,嗓门却大,叫得那位玉人直皱眉。
好吵,吵到他的小狐狸了。
未几,飞花的的视线中闪现银发男子的身影,那人眉眼冷淡,飞花瞧出他一脸的不满,她心道不好,自己同宝珠恐怕凶多吉少。
“父王,抱,娘亲,娘亲想珠儿了。”偏小团子吵吵闹闹,嚷得飞花头皮发麻,她张开双臂朝明棣扑腾,嘴里振振有词,“父王,快点,珠儿要抱抱。”
什么男女有别,她明宝珠好不容易才认了爹,管他男女别不别,她要尽情享受属于她的父爱。
再说了,前不久她们一家三口可是同榻而眠过的。
徐爹爹只有她一个女儿,甚好。
宝珠往日也不曾如此,也是巧了,明霞一过来,她方才有了危机感。
她怎么忘了,自己这位风华正茂的父王,他还有另外一位如珠如玉的女儿呢。
明棣从她手上接过宝珠,孰料她刚搂上玉人的脖颈,却急匆匆闹着要下来,当真是个难伺候的。
宝珠神情激动,将她父王推开之后,麻溜地朝后跑了去,“娘亲!”——
作者有话说:兰姝醒了
第188章 放松些,真不弄你了……
秋夜微凉, 烛火摇曳,远山芙蓉美得惊心动魄,她负手倚着屏风, 见了他们父女二人, 脸上显现浅浅的梨涡。
身侧扬起一阵清风, 比宝珠先行一步的, 是那位大步流星的银发玉人。
他情难自抑,离得越近, 他的呼吸越发紊乱, 心跳也随之杂乱无章。
明棣不敢多看她,只牟着不让她离开的劲儿, 实实在在环圈着她纤细的腰。
他颤着嗓音轻唤了一声,“朝朝……”
他尚未完全接受故人归来的事实,他不敢松手, 唯恐小娘子羽化登仙, 畏惧自己像太极殿的那位一样, 于四海八荒寻不到她的香魂。
宝珠随之而来,她只得挤个旮旯地方抱着兰姝的玉肢,“娘亲娘亲!”
耳边仍然传来小团子的惊呼,好吵。
“抱,抱太紧了。”
兰姝面上还带着少许病愈的苍白, 她是被宝珠嚷醒的,虚虚坐起身后发现自己全身的骨头软趴趴, 缓了好一会才下了地。
这一大一小扒着她,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这具虚弱的身子委实受不了。
“朝朝说你沉。”
未等宝珠反应过来,她父王已然将她捋到一旁, 待她回过神来,手心空空,兰姝已经被抱远了。
“嗳,等等珠儿,等等珠儿呀。”
这小东西实在粘人得紧,明棣的眼神一黯,眉梢处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若不是看在她是小娘子所出的份上……
他头一回衍生为何宝珠不是男儿的思想。若是男子,他大可以将这小家伙丢到军营里锻炼一番,总比这小东西回回粘他发妻来的强。
“飞花。”
他只一个眼神,正欲离去的下属立时明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将宝珠拉了出去。
“娘,娘亲……”
她拼命挣扎,奈何她人小力微,如何挣得过大人的桎梏?
“别看她,朝朝。”
明棣呼吸凝滞,如玉的喉结滚了滚,往日冷淡的眸,此刻看向她的目光格外温柔。
兰姝的目光本是顺着宝珠的身影而去,岂料这男子也忒小气了,抱着她换了个反向。
他的手掌按住她的柳腰,脑袋依恋般蹭了蹭她的颈窝,“朝朝。”
她身上穿着轻薄的寝衣,因他缓慢的揉捏而有了热意,“夫君,痒。”
“嗯,给你揉揉,你刚醒来,身子骨绵软。”
这半月以来,他如苦行僧一般守着这株娇花,早晚各一,他日日替她把脉,知晓近日她的脉息沉稳平和,想来应当就是这两日了。果不其然,小娘子当真醒了过来。
他闭上双眸平复内心的汹涌和澎湃,差点,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兰姝的身子本就虚弱无力,被他有棱有角地捻揉,不多时,她的嗓音带着少许轻颤,“夫君,不,不捏了。”
兰香沁人,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他细细玩过,明棣卷着她细软的头发丝把玩,他挪动脑袋,将唇峰凑到她耳畔,“嗯,听朝朝的。”
两人久别重逢,兰姝心里头原有许多话想问他,可柔软上那只作乱的手……
她的黑瞳缓缓下移,身上这件小衣没见过,是上好的浮光纱,想来又是他亲手做的。
“朝朝,别咬下唇。”
屋里烛火昏暗,飞花离去前替他俩又点燃了几盏烛火,晶莹的浮光纱底下透着浅浅的粉意,而今他一边诱哄一边亲吻她的耳珠,甚至就连衣襟的系带也不知何时松了,叫她避无可避,内心充斥着羞涩的耻辱感,纵使亲近多回,她仍然极为紧张。
她撇过小脸,闭着美目,不敢再细细看浮光纱底下的动作,她轻咬下唇,大有一副舍身陪君的气节。
男子抬起她如霜的手指细细吮……
兰姝歪着脑袋坐在他怀中小声喘着粗气,喉间发出浅浅的娇声,莹白的面颊也升起两团不自在的红晕。
“秋夜露重,朝朝,你说呢?”
好一朵娇艳的莲!
误入藕花,[1]而今这玉人也学着醉鬼那副模样寻花,荷露清香,有一股淡淡的清甜。
兰姝将柔软的莲足踩着他的背,无力地贴着床榻边缘,她仰着脑袋不知所措,耳畔唯有夜里的蝉鸣与青鸡在荷池弹跳的声响。
想必屋外有着大片的荷塘,水声绵绵,那走鱼起了玩水的兴趣,时而在水里撒了欢地抽蹬,时而驻足停在莲叶上,绵长的水声响彻入耳。
青鸡又唤走鱼,它可比鱼儿更加欢脱,然它到底是个畜生,逃不了被玉人捕捉的命运。
“朝朝,你摸摸这青鸡。”
许是男子嫌那青鸡太过聒噪,索性扶着它置在小娘子手心,任她抉择它的生死。
兰姝不肯上手摸,青鸡却是爱得紧,在她柔嫩的掌心跳了跳,甚至还卡在她的虎口处不肯出去。
“夫君……”
男子神情自若,他低笑一声,“朝朝,你大病初愈,夫君今晚不弄你。”
他非洪水猛兽,怎么也要将小娘子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其余的,他都可以不计较。
可兰姝会错了意,她垂眸掀起眼帘,那不知死活的青鸡轻轻晃动着,仍想从她虎口处跳出去。
兰姝将虎口一收,索性将路堵死了。
“那,那朝朝帮你。”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小娘子柔柔弱弱地将手指摁在青鸡上,纵使方才它在荷池里戏了一场水,它的皮肤仍旧有着淡淡的温意,且它的皮肤滑溜溜的,湿软。
然青鸡本就是皮包骨的身子,它也只有表皮有些软意,底下可是包裹着它坚实的骨骼。
兰姝的左手包着它的身子,她壮着胆子用右手一寸一寸抚摸,它的脑袋略圆,身子胖乎乎的,很壮硕,想来这物定是吃好喝好,才将自己养得这么肥硕。
“夫君,你这青鸡,定是个嘴馋的。”
若不是个馋嘴的,怎会这般粗壮?
他冤枉!
他一个九尺男儿,日夜为她祈福,半点荤腥不沾,就连小团子每日用的都比他多得多,甚至小团子还时常偷喝他的白粥,末了还要面露嫌弃。
若她不信,大可以叫她十月怀胎的女儿过来问个清楚!
“朝朝,你污蔑人。”
玉人神情流露委屈,他那青鸡似是认主了一般,因主人难受,它的眼角也吐出不少晶莹的泪。
泪水打湿小娘子的掌心,兰姝捻着那一小团水渍嗅了嗅,有淡淡的腥味,是青鸡的味。
岂料男子撞见这一幕,他的眉心猛然一跳,千言万语涩于心口,世间怎会有她这般娇艳且柔弱的女子?
她就这般娇娇柔柔倚着他的胸膛,肌肤相贴之时,每一息,每一瞬都让他情动不已。
她如一壶醇香美酒,便是多瞧她几眼,他那颗跳动的心都要醺醺然。
“夫君,啊,青蛙,青蛙跳得太快了,啊啊啊。”
心动不如行动,他要将这圣洁的仙娥拖入凡尘。
小娘子的求饶声声入耳,他满脑子都是侵占她的念头,弄脏她,弄脏她,将自己心中那浊污的念头通通显现于她眼前。
许是她嚷得太急,男子将她的红唇给堵了。这哪里快了?这个力道刚刚好,哪有那么娇气,入的又不是她的荷花深处,不许她瞎嚷嚷。
许久未亲她,他的舌尖轻而易举地越过贝齿,又熟练地扫弄她上颚的嫩肉,果然在他的爱意下,她撑不住半刻钟。
然而他可并非半刻钟。
兰姝的小手被他磨得生疼,原是柔白的素手,此刻沾染艳艳的糜红,以及他那白光一现的浊念。
明棣替她细细擦去污浊,他脸上流露餍足的神情,偏他口中还要吐露羞人的言语,“是朝朝说要帮我的。”
兰姝垂眸抿唇,片刻后她轻启朱唇,“夫君坏,夫君莫不是东郭先生救的狼崽子?”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骂人都不带脏的。
“嗯,下一回将朝朝吃得透透的。”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荤话,羞得她握上粉拳揍他。
“别乱摸,朝朝。”他的声音哑得不行,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颈窝,叫兰姝猛然打了个寒颤,好痒。
“夜太深了,夫君再给你擦擦。”
他拾了小娘子的莲足过来,一颗颗晶莹玉润的足趾煞是可爱,像是一粒粒剥好的白嫩莲子,就等着他去享用。
兰姝见他当真学着恶狼的模样目露精光,这人怎么如今荤素不忌的!
小娘子娇嗔道:“不许亲!”
孰料玉面郎君的喉间滚过一声轻哼,他尾音上扬,摆明了是在逗弄人。
“朝朝怕是不知道,你昏睡半月之久,夫君日日都要替你擦洗身子,朝朝的每一处……”
兰姝迅速抬手堵住他的唇瓣,即便做了他人的母亲,她仍旧是个知羞的女郎。
“哥哥今夜若再说荤话,就莫要上朝朝的榻了。”
兰姝的身子干爽,他方才替她擦身子的动作实在熟稔,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他日日守着她,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此刻缩在榻上不敢动也是真的。
“朝朝,放松些,真不弄你了。”
他又胡诌!分明她的屁肉上还能明显感到异物……
“让我抱一抱,朝朝。”
兰姝吸吸鼻子,腰间温热的抚动就没停过,“哥哥贯会欺负人的。”
她心中委屈,就连夫君也不肯叫了。
“朝朝才是欺负人,芳心是事可可,[2]夫君的一颗芳心……难为朝朝帮我了。”
他语气怜弱,兰姝听了个新鲜,要说往日,他可不曾这样示弱过。
岂料小娘子甫一转过身,呼吸便被他尽数夺走,原是在这等着她呢!
[1]摘自李清照《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
[2]柳永《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
作者有话说:[心碎]本来想写明霞和宝珠这一对cp感的,但是感觉明霞完全喜欢不起来宝珠呀。九分恨,一分真情
[三花猫头]有人看过章鱼p吗,明霞差不多就有那么恨宝珠,但是她内心又有几分喜欢宝珠,就很抵触
[三花猫头]我个人的明霞的看法
明霞:我恨死岑宝珠了,系统却要我爱她,不听不听,恨恨恨
[星星眼]宝珠小声嘀咕:什么嘛,父王如今都独占娘亲了,还说我粘人,也不看看我身上留着谁的血!
[星星眼]有没有和我一样磕到,就是明棣对兰姝心动的时候,身体也……哈哈,就是嗯,两个一起动
第189章 好艳
若论力道而言, 男子固然是顾及她的,可他的绵绵情意当中又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硬。
他唇舌并用,喉结不紧不慢地上下滚动, 含着兰姝的唇肉细细吮, 许是怕她呼吸不过来, 还时不时渡些气过去。
对于兰姝而言, 一道而来的,还有他的口津。
兰姝稀里糊涂吞咽着, 她迷离着双眼, 紧紧搂抱他的脖颈,呼吸间的喘息也越发急促。
她并不抗拒同他接触, 相反,她很喜欢这人对自己的小心思。
只是当他的手掌抚过腰间往下时,兰姝急急切切抬手去挡, “夫君, 夫君说了下回再, 再吃朝朝的。”
女郎说罢,她掩下羞怯的神情,浓密纤长的羽睫扑闪扑闪,宛如两只翩翩起舞的玉腰奴。
此刻的她正来回舔舐自己微肿的朱唇,好艳。
兰姝察觉这人的眼神充满玩味, 她的玉肢一紧,忍不住打个寒颤。
此情此景被他尽收眼底, 他并未立时启唇回应她,而是继续俯下身去舔她的朱唇,湿湿软软的,分明就是在魅惑他!
他心道, 给那小团子添个小不点也不错,虽然不久前他对宝珠充满嫌弃之情。
“夫君,不,不亲了。”兰姝挪着身子,想拒绝他的亲近。
“朝朝身子不适,且让夫君替你好好揉捏揉捏。”
他是医术高明不错,可这人怎么就只顾着去探荷花深处?
屋外的黑渐渐褪去,这人时不时舔舔她的嘴儿,又或是借着松缓筋骨的由头对她百般揉抚。
“宝儿,被哥哥亲得舒服吗?这碧源的水甘甜,让哥哥喝一喝,不然浪费也是可惜的。”
一夜下来,兰姝被他捻得难受,身子又酸又涨,芙蓉院里的娇吟就没停过。
她昏睡之前,只听见这人一会唤她宝儿,一会儿夸她香甜可口,她太虚弱,委实斗不过他。
分明说过不吃她的,可这人除却没入她一遭,里里外外都被他照顾周到。
他总有诸多说辞,想来就是去考取功名,策论定然写得极好,少说也得是前三甲之列。
若叫他知晓小娘子那些心思,他怕是要道一声冤枉。
他本意的确是替她调理身子,奈何小娘子面容玉照,月貌花容,他不过是有些情难自禁罢了。
再说了,这小东西方才可没少蹭他。她暗里挺着屁肉,将那一朵布满夜露的娇花摆他眼前,摆明了是故意勾着他!
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子终是染上凡尘的气息,替她归拢寝衣后,男子再度露出餍足的神情。
外头天微微亮,他莞然独笑,自然而然张开双臂圈她入怀。
香香软软的小狐狸是他的,上穷碧落下黄泉,[1]谁也不许将她夺去。
却说宝珠被飞花抱走之后,她俩并未宿在瑶芷阁。
宝珠原是闹着要回去寻自己的小枕头,奈何明霞命人堵了门,纵是飞花站在门外说破天,她也丝毫不肯松口。
“福康姐姐,福康姐姐,你开开门呀,珠儿要小枕头,爹爹给珠儿做的小枕头,呜呜呜。”
宝珠在外头叫得声嘶力竭,她的小眼泪不要命似的流淌,直叫屋里的婢女都渐渐动了恻隐之心。
然,规矩就是规矩。
“今天晚上,谁也不许给岑宝珠开门!”
她夜里醒了一遭,目光下意识便往对面的小榻上望去,孰料榻上空空,就连被子都毫无温意,想来那人定是走了许久。
哼,既是她要走,她也不留,可她若再想进来,那可就是痴心妄想,没门!
地上显现少许血迹,瘫倒在地的,正是那个前不久替宝珠照明的好心婢女。
“脏死了,扔外……算了,先扔去耳房,不许让岑宝珠看见。”
她心道,她可不是为了宝珠着想,倘若被那个嘴上没把门的看见,隔日她就会嚷得人尽皆知,真真是烦死人了。
屋里的宫婢个个都垂着脑袋,唯恐自己挨罚。
她们虽是登记在册的婢女,可这位主是谁?她可是昭王的女儿,若惹她不顺心,她们焉能活着看见明日的朝阳?
明霞手上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软枕把玩,正是宝珠心心念念的小枕头,她轻嗤一声,“我还当是什么稀罕物件呢。”
软枕虽然用的是棉花,面上这一层却是粗麻,磨得她手都疼了。
未几,她眉心蹙了蹙,“去查查,算了,下去吧。”
如此粗糙之物,怎会出自她父王之手?
她父王锦衣玉面,所用之物一概皆为上乘,便是如此,她方才央求岚玉舒给自己找来宫里最严厉的芳若姑姑。
如今她的一言一行,皆是京城贵女的典范。
明霞想了想,与其去打听宝珠的点点滴滴,还不如她哄着小团子自行说出来。
反正那人心思单纯,简直蠢笨如猪,她勾勾小指头,宝珠怕是就会如实道来。
她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自行走到梳妆台前,将那方软枕扔去最底下的木匣子里头,直到瞧见婢女落了锁后,她方才心满意足回了榻上。
宝珠倚在门前哭得小脸通红,飞花见她涕流满脸,她虽于心不忍,可自己到底是个下人。纵然她有一身本领,能轻轻松松潜入香闺,却不能堂堂正正将小枕头递到宝珠面前。
若论亲疏,她自然是倾向于明霞的,然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同宝珠也有少许情分。
她总觉得这两位小女郎日后必有一场大战。
且她也不知,明棣如今对这两位小家伙的看法,若说没遇见宝珠之前,明霞无疑是他的掌上明珠。可他既已查明,宝珠是他的血脉,且还是那位生的,那这里头的文章,可就大多了。
飞花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去将地上的宝珠抱了起来,小团子哭得累了,小脸伏在她肩头小憩,她口中还在轻声念叨她的小枕头。
东西是死物,情感则是她强行加注的。
她虽悟性强,却也陷入迷惘,她心里想的简单,若是能抱着小枕头,那她爹爹是否也就能安然无恙?
便是假象也好。
知府家的宅邸有着上百间屋子,飞花担忧宝珠夜里惊醒,索性将她带至自己的卧房。
宝珠闲来无事,她本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可明霞天不亮就差了人过来寻她。
“永乐公主,您还是去一趟吧,郡主她叫您过去。”
宝珠揉了揉眼睛,她睁不开眼皮子,她哭了半宿,眼底下的乌青一目了然。
“啊,福康,”她打了个哈欠继续道:“福康姐姐有事吗?”
紫金不敢同飞花对视,她福身后回话,“回公主,郡主叫您过去给她打洗脸水。”
来人说话客客气气的,可她说的这件事却不谦和,简直把小团子当作下人使唤了。
宝珠皱着秀眉,“可是珠儿还很困。”
她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
“公主……”
紫金面露难色,倘若宝珠不同她一道过去的话,她都能猜到底下有多少人会遭殃了。
宝珠从未给人打过洗脸水,往年在养母家,她人还没脸盆高呢,更不用说之后跟了明鹜,他俩身边还有个体贴周到的男嬷嬷。
被紫金一闹,她的睡意去了大半,外头的天尚未大亮,淡淡的蓝,朦胧间可见秋日独有的晨雾。
“好吧,那我跟你走一趟吧。”
她想着,自己昨夜百般求她都无济于事,而今明霞又肆意使唤她,想来是起了小姐的性子。
她只当明霞是妒忌自己有爹爹做的小枕头,惟愿将她顺毛之后,她能大发慈悲,将小枕头还给她。
只是多年之后她才明了,她同明霞之间,早已水火不容,她只将自己当个小猫小狗逗弄着,又岂会动了恻隐之心?
紫金将她引起水井处,底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去处。
然飞花在一旁看着,紫金也绝无谋逆之心。她奉主子之命而来,并非要害小团子。
“公主,郡主说了,只有您亲自打的水,才显得心诚。”
她尚且不知宝珠的真实身份,她只是平静地同宝珠讲明她该做的要务。
宝珠头一回打水,她废了好些劲才打了满满一铜盆。小团子累得气喘吁吁,她的小手被勒得通红,掌心充血,隐隐可见斑驳红痕。
“飞花姐姐,珠儿肚子饿了。”
能干多劳,她饿得小肚子都瘪了,好在此处离后厨不远。只是待飞花离去之后,紫金神情焦急,催促她上路,“公主,还请快些,郡主这个点该梳洗了。”
她声音温柔,却是个谨小慎微的,否则昨夜挨罚的紫楠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宝珠抿了抿唇,往飞花离去的方向望了望,她情绪低落,“那好吧,我们走吧。”
爹爹和大肉包,她选择了爹爹。
明霞见她磨磨蹭蹭才来,铜盆的水还少了一大半,她闭气凝神,“岑宝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是猪脑子吗?”
“也是,你本来就是小肥猪。”她目露不屑,只浅浅瞧上一眼,便知她身上的衣裳湿透了。
她身材小巧玲珑,委实算不上小肥猪,就连往日的婴儿肥也都褪去了。
也不知她那便宜娘亲平日里怎么看顾她的,哼,想来定是日日将心思放在她父王身上,又岂会关心岑宝珠的好赖?
明霞气不打一处来,她张口就道:“岑宝珠,你娘不要你了。”
“嗳?”
“你聋了吗,你那个便宜娘亲不要你了,你是没人要的小肥猪。”
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定是想得她父王的宠幸。
“哼,待你娘有了我父王的孩子,你就失宠了,你娘不要你了。”
[1]摘自白居易《长恨歌》——
作者有话说:在纠结要不要让明霞毁了小枕头,如果毁了,宝珠肯定会不放过她的。
小枕头是宝珠最最珍贵的礼物。
[三花猫头]明霞:你娘不要你了,我要!
第190章 又浓又稠
明霞生于帝王之家, 她从不拘于情爱,不过想了一晚上,她便理清思路, 子以母贵, 即便她父王有了旁的妾, 她母妃仍是正妻。
一个妾而已, 不过是给她父王充作开枝散叶的作用。
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受事实,这也同兰姝本人脱不了干系。
一来她希望兰姝早日有孕, 她期盼宝珠是个没娘疼的野孩子。这二来嘛, 那位点酥娘般般入画,她的皮囊煞是好看, 如此佳人,合该是他们明家的女人。
她很期待宝珠再度成为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宝珠回过神来反驳她, “才没有, 娘亲最疼珠儿了。”
“哼, 你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朝华县主才不会真心实意地待你。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等着哭吧,小肥猪。”
“珠儿不是,珠儿有爹爹, 有父王和娘亲。”
“没有。”
“就有就有,娘亲最喜欢珠儿了。”
明霞受不了她的气, 按着她的肩膀往前狠推了一把,“放肆,谁许你以下犯上。”
恰逢不远处那梳妆台上的金簪没收,宝珠避无可避, 趔趄几步后直愣愣地往上头扎了过去,正中眉心。
凤簪泣血,宝珠眉心的血珠顺着金凤的喙滴落在地,一时间,明霞的太阳穴怦怦乱跳,她神情僵硬,急匆匆朝宝珠而去,只不过走了几步后又很快顿住脚步,“别装死,岑宝珠,你是故意摔倒的。”
对,就是她不小心摔的,不是她的错。
宝珠哇的一声就哭了,她额间破了道小口子,血不多,正好凝固在她眉心,瞧着跟年糕娃娃似的。
“哭什么哭,不许哭!”
明霞过去捅了她胳膊,“小肥猪,不许闹。”
“呜呜,福康姐姐,我疼。”
面上痛感强烈,宝珠抱着她的大腿抹眼泪,“珠儿疼,珠儿好疼。”
明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想来并无大碍。
她板着脸训斥,“谁让你自己没站稳。”
屋里都是明霞的人,又岂会同小团子讲理?
然明霞被她嚷得头疼,她心里浮上一丝担忧,这人嘴皮子碎,历来喜欢瞎嚷嚷,若是将这事告知她父王……
“脆皮烧鸡。”
这小团子隔三差五就要吃半只脆皮鸡,还是老刘头怕她秋日燥热,这才控制了她的用量。
“你还没吃早膳吧?”
被她这么一说,宝珠的小手紧紧捂住肚子,从她身子里不间断地响起咕咕声,她抬头冲着明霞哽咽:“饿,福康姐姐,珠儿肚子饿。”
不多时,婢女井然有序地为她俩奉上佳肴,明霞走近了她,俯身抬手替她抹去眼泪,动作虽称不上温柔,却也不算粗鲁。
“你乖乖的。”
明霞使人过来给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又拉着她的小手去八仙桌上坐着,“小肥猪,拿筷子,不许用手抓着。”
宝珠看了看她粉润的小手,伸出舌头扫了一圈下唇,香味扑鼻,眼前满满一大桌,勾得她馋虫蠢蠢欲动。
她今日穿一身繁复的宫装本就难受,还里里外外都被明霞束着,好在她肚子一饿,便什么都不顾了。
用过膳后,外头天大亮,晨起的雾消失不见,通通化作水珠。
明霞凝着她眉心,未几,她启唇吩咐,“取笔来。”
“福康姐姐,珠儿好痒。”
宝珠浓密的眼睫在日光底下宛如两片飘离不定的鸦羽,明霞板着小脸拧她一把,“别动。”
仔细一瞧,她正在给宝珠描花钿。她的画功扎实,以宝珠额间的红点为花蕊,一朵栩栩如生的石榴花很快便显现于她眼前。
小团子贯是个爱臭美的,她透过铜镜仔细端详,“福康姐姐,珠儿美吗?”
明霞撇过头冷哼一声,摆明了不屑搭理她。
宝珠笑得欢脱,她缠着明霞撒娇,“福康姐姐,你也画一个嘛,和珠儿画一样的。”
她娘没给她生个姊妹,不过这倒有个现成的小女郎,她涉世未深,眼下并未从利益角度观事,她只知道同福康在一起很好玩。
小团子闹得厉害,明霞招架不住她的热情,在她扑闪扑闪的可怜眼神中,终是提笔画了石榴花。
等她刚放下笔,宝珠就拉着她往芙蓉院去了,“福康姐姐,快走。”
她暂且忘了小枕头一事,亦是忘了明霞折辱她的举动,“娘亲定是醒了,走,我们去娘亲那。”
明霞面露鄙夷之情,她岑宝珠的便宜娘,又不是她的。
不过她到底没拒绝,同小团子一道去了芙蓉院。她初来驾到,总是要拜见她父王的。
思及此,她内心尚且还有几分纠结,那日明棣看过来的目光委实冰冷,就好似全然将她当作外人一般。
可她如何会是陌生人?她自小被她父王宠着爱着,要什么给什么,吃穿用度一概都是上乘,父王和母妃待她都是极好极好的。
待她二人过去时,兰姝正同明棣打闹,她同宝珠果然是亲母女。
用膳时,她夹了一小撮鸡丝放入他的碗中,明棣自是不肯吃,他正斋戒呢。
俯仰流年二十有五,昔日不愿相信鬼神的男子,经此一遭,他终是有了信仰。
他取了银勺舀起那团泛着鸡汁的白粥去喂兰姝,小娘子登时也起了性子,果断拒了他。
然兰姝坐在他大腿上,只要他一伸手,尽可触及小娘子的所有。
玉人不肯服输,兰姝登时被他握上乳肉,唇瓣一凉,唇肉内里充斥着他渡来的粳米粥。
白粥炖得香甜软烂,又浓又稠。
宝珠扯着嗓门唤人,她嘴巴碎,嚷了好几声仍没人理她,走近了才发现,她娘亲正窝在明棣怀里不肯见人。
明棣对她俩的不请自来并未作何反应,他目不转睛凝着小娘子,唇畔流露发自内心的笑意。
待他仔仔细细给兰姝擦去嘴角的白.浊后,他轻笑着点了她的唇,“小馋猫。”
“娘亲吃什么好东西了?珠儿也要。”
宝珠向来嘴馋,松开拉扯明霞的手后,她头也不回地扑入他俩怀里,“父王,娘亲。”
她往这两人身上各嗅了几口,而后缠着她娘撒娇,“娘亲香香,珠儿也要香香。”
“霞儿给父王请安。”
明霞过来对他行了大礼,他们父女几近两载未见面,她难掩内心的喜悦,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父王对她的态度不咸不淡,远远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亲切热情。
不远处的玉人淡淡应了她,虽不及昨日那般冰冷,却也同昔年大相径庭。
宝珠今日扎了双鬟髻,她正被那位年轻貌美妇人抱在怀里,一个倾国倾城,另外一个玉雪可爱,倒也格外适配。
她看得心酸,她从未见过父王和她母妃亲近,原来自己也会生出名为嫉妒的情绪。
实则明棣待她与宝珠是一样的,都是同样的冷淡,他还未与兰姝亲近够呢。
宝珠懒得瞧他的眼色,她眼里只有对母爱的渴望。
而明霞先入为主,只当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她,是被隔离在外的那位。
“娘亲,珠儿给您攒了好多糖,父王他还笑我,娘亲。”
宝珠心眼小,她在兰姝面前告状,添油加醋说了好多不是,直叫小娘子剜他几眼,又在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饶是男子道行深,也不得不承认后生可畏。
若是今日明霞不在,他定会同宝珠一样争宠,叫小娘子顾左不顾右,叫她焦头烂额。
明棣清了清嗓子,“桑易给你留的功课做了?”
一说这个,宝珠顿时散去大半生机,片刻后她蔫蔫的,望向兰姝的目光既可怜又无助,“娘亲……”
她以往同桑慧住在一块儿,她年纪虽小,却已会用稚嫩的思想写出策论,桑易时不时便指导她一二,故而连带着宝珠也要做功课。
只是桑易讲得高深莫测,不如太极殿那位通俗易懂,宝珠如今最怕他出题。
“好了,多大人了,还同孩子计较。”
兰姝大半的身子仍倚在他胸膛,并未因两个小家伙的到来而端坐一旁。
明霞扫过来的目光谈不上多尖锐,但却也是在仔仔细细打量她。这倒让她忆起当年在山庄之时,被那姑姑责备的场景。
“娘亲,珠儿美吗?福康姐姐今日给珠儿描了花钿呢。”
小团子指着自己眉心臭美,她自从遇上兰姝之后,对美丽有了近乎痴狂的追求。幸而她长不胖,否则怕是要舍弃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山珍海味。
兰姝并未发现端倪,那位玉面郎君不过粗略看了一眼,便知问题所在。
姜还是老的辣,他洞察力惊人,一旁的明霞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