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皱巴巴地贴在汗湿的掌心 ……
墙壁上的火焰被不知哪来的阴风吹得摇曳不定, 更添几分森然。
甄婵婼跟在引路的内侍身后,将双手拢在袖中,指尖冻得发麻,忍不住又拿到唇边, 轻轻呵了几口热气, 在掌心搓了搓, 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开春时节的凛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被放大了无数倍,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
内侍掏出钥匙, 门被向内推开,一股浓郁的潮湿寒气扑面而来。
“聂夫人,请。”内侍躬身退到一旁。
甄婵婼定了定神,抬步迈入。
聂峋就坐在那张木床上,背靠着石墙, 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头, 另一条腿伸直。听到开门声, 他微微动了动, 缓缓转过头来。
火光映亮了他的侧脸。
甄婵婼的心一揪。
不过短短数日, 他竟已憔悴消瘦了这么多。
原本轮廓分明的下颌此刻布满了青色的胡茬, 有些邋遢。嘴唇干裂, 脸色苍白, 身上的常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他坐在那里,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忽然亮了起来。
“嫱嫱。”他喃喃出声,急切站起身, 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怎么来了?这里这么冷,你身子受不住的!”他话语里满是担忧。
甄婵婼笑着摇摇头,帮他把身前袍子的皱褶抻平。
他瘦了,也憔悴了,可抓住她的手,却依旧那么用力。
“我没事。”甄婵婼压下鼻尖的酸意,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就要往外走,“走,随我出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聂峋微微用力,挣脱了她的手。
甄婵婼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聂峋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坚决:“我不走。”
甄婵婼静静地看着他倔强的背影。
她知道他的脾气,一旦认准了什么,九头牛也拉不回。
她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走到他面前,重新牵起他那只微微攥着拳头的手。
“峋哥哥,”她放柔声音,“我知道你心里别扭,过不去那个坎。你觉得忠君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觉得如今的陛下,是篡逆。可是,你有没有试着,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一想?”
聂峋垂下眼,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
“请你暂时不要掺杂个人的情感,无论是所谓的忠君,还是对陛下这个人的旧日印象。”
甄婵婼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入他的心房。
“你仔细想一想,从头到尾,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舒王殿下,他的父王,被以巫蛊咒诅先帝这等莫须有的滔天罪名构陷致死,满门凋零。他侥幸逃生,背负着血海深仇,在异乡艰难求存。如今,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感觉到掌中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若你非要感情用事,讲血脉亲情,讲皇家伦常,”甄婵婼抬起眼,直视着他低垂的眼眸,“那么,先帝是你的亲皇叔,舒王殿下难道就不是了吗?他们的身体里,流的不是同样的萧氏血脉吗?为何对一方的不义可以视而不见,甚至要求他人绝对忠诚,而对另一方所遭受的灭顶之灾与多年苦难,却可以如此冷漠,甚至斥其为逆贼?”
聂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抿成直线。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那些往日里深信不疑的道理,在此刻竟有些苍白无力。
他确实从未真正站在萧敬泽的立场去想过。
他看到的,只是臣子对君主的背叛,却忽略了这场背叛背后,是字字泣血的惨烈不公。
甄婵婼捏了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好,我们抛开个人恩怨,抛开血脉亲情,只论事理。峋哥哥,你扪心自问,先帝他是个称职的好皇帝吗?百姓对他,是真的津津乐道真心拥戴吗?”
不需要他回答,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并没有,是不是?他沉迷丹药,宠信佞臣,疏于朝政,边境不宁,民生多有困顿。我们南诏一行,沿途所见所闻,难道还少吗?你身为将领,难道不清楚边关将士的怨言,不清楚某些州府官员的贪腐?”
聂峋眼中的挣扎愈发明显。
“我们有忠君爱国之心,这没错。”甄婵婼的声音温柔坚定,“可这忠君爱国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江山稳固,社稷安康,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免受战乱流离之苦吗?如果效忠的君主本身,就在损害这个目的,那么这样的忠,究竟是义,还是愚?”
她握紧他的手:“萧敬泽他会做到的。我不敢说他一定是千古明君,但至少,以他的经历心性来看,他一定会比先帝做得好。他会整顿朝纲,会关注民生,会做一个至少是合格的皇帝。这不正是我们,或者说,正是你所希望的国与君该有的样子吗?”
“你又知道了!”
聂峋忽然甩开她的手。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赌气说道:“你对他,从来就是一万个信任!是,我是愚蠢武将一个,我无知,我不懂你们那些大道理!我不配站在你身边!如今他当了皇帝,又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你大可以去当他的宠妃了!你们正好可以你侬我侬,双宿双栖,不用管我的死活!”
甄婵婼怔了一下。
他害怕失去她,他口不择言。
甄婵婼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心尖酸软一片。
她又走到他面前,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将那只大手轻轻拉过来,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来不及了。”
她轻轻地说,嘴角翘起狡黠笑意,“我肚子里又来了一个愚蠢武将。你说,我还如何同他去你侬我侬,双宿双栖?”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聂峋所有的情绪都一瞬间放空。
他呆呆地看着她,又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所放置的位置。
手指微微痉挛了一下。
“可……可是,”他开始语无伦次,“我一直有在吃……那个药……”
甄婵婼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早在我们要离开南诏的时候,我私下里想着,你总是吃那药,是药三分毒,长久下去对身子怕是有害无利。加上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从嫁给你之后,确实也觉得好了许多,便悄悄将你的药丸,换成了滋补的丸子。”
聂峋说不出话来。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笑着的女子,心中翻江倒海。
她想要他们的孩子。
她坚定地想要和他拥有更多的牵绊。
“你……你真是……”他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甄婵婼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却故意板起脸,作势要抽回手:“好吧,既然夫君这般说,那我便听夫君的,这就出去找萧敬泽你侬我侬去,正好让他给我们娘俩一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让孩子改姓萧吧……”
整个人被拽了回去。
聂峋从背后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重重地抵在她的发顶。
“我不许!”他咬着牙恨恨道,“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逃离,想都别想!”
“你就不怕聂家的祖宗去梦里跟你清算!”
甄婵婼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压了压忍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她转过身环住了他的腰身,也将自己的脸埋进了他的怀抱。
“嗯,好怕。”她轻声应着,“不逃,这辈子,下辈子,都不逃。”
……
盛夏的日头毒得很。
甄婵婼扶着后腰,有些费力地敞开的壁橱前翻找着什么。
孕肚已十分显怀,圆滚滚地坠着。
“哪儿去了呢……明明记得收在这儿的……”
她喃喃自语,就是不见她想找的那件。
正烦闷间,帘子被掀起,蝶衣端着白瓷盅走了进来。
“小姐,天儿太热,厨下刚冰好的梅子汤,您快用些解解暑气。”
蝶衣说着,将托盘放在小几上,抬眼看见甄婵婼还站在壁橱前,忙快步走过来搀扶,“哎哟我的小姐,您怎么还自己找东西?想要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了,仔细累着闪着。”
甄婵婼了擦额角的汗,指着壁橱道:“蝶衣,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找找,我那件绣着粉荷的小衣,收哪儿去了?我记得就放在这左边的格子里。”
蝶衣扶她在榻上坐下,先递过那盅梅子汤,这才转身回到壁橱前,一边仔细翻看,一边回想:“荷花小衣,是前年夏天给您做的那件?”
“对,就是那件。”甄婵婼用小勺舀着冰凉爽口的梅子汤,酸甜的滋味暂时压下了些心头的燥意,“如今这些诃子穿着都觉着紧,勒得慌,就那件最舒服。”
蝶衣将几个格子都细细找了一遍,还是摇头:“咦,怪了,还真找不着。是不是上次浆洗之后,收别处去了?”
“不然,小姐,我这就去找块同样软和的料子,给您赶紧赶两件新的出来?左右您如今身子重,那些紧束的也确实穿不得了。”
甄婵婼慢慢喝着梅子汤,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罢了,许是真记岔了收的地方。花色不拘,只要宽松软和就好。”
“不麻烦不麻烦,只要小姐穿着舒坦就好。”蝶衣见她应了,便开始将翻动过的衣物重新整理归位。
“唉,说起来,姑爷也真是……”她心疼埋怨道,“您这原来刚诊出身孕没多久,欢天喜地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圣上一道旨意,就把人打发到西北边关巡视去了。那边陲苦寒之地,奔波劳顿的,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如今您肚子都这么大了,眼瞅着再有两三个月的光景就要临盆,姑爷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这生孩子可是女子过鬼门关,没个贴心人在身边守着,怎么成……”
甄婵婼静静地听着:“快别瞎操心了,上次送来的书信里,他不是说了么?等那边军务理顺了,葡萄熟了,就回来了。算算日子,定能赶得上我临盆的。他一向言出必践,你还不信他?”
蝶衣见她神色安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嘀咕了一句但愿如此,便继续收拾去了。
……
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关。
夜风裹挟着沙尘吹得旗子猎猎作响。
主帅营帐内,聂峋卸去了白日巡视时穿的甲胄,只着一身长袍,坐在行军榻边。
他刚巡完最后一处岗哨回来,边境的情势比预想中复杂,虽无大战,但小股游骑滋扰不断,桩桩件件都需耗费心力。
白日里他是沉着冷毅的聂将军,唯有到了这夜深人静独处之时,那被强行压抑的思念才会不受控制地漫上心头。
他抬手捏了捏发紧的眉心,伸手自然探入枕下,摸索了片刻。
轻轻抽出。
那是一件女子贴身的小衣。
上面绣着两朵半开的粉嫩荷苞,旁边还缀着几片圆润的小荷叶,栩栩如生。
聂峋将它捧在掌心,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将小衣举到鼻尖,闭上眼睛,眷恋地嗅着。
也不知嫱嫱在家如何了。
身子重,定是诸多不便。
暑热难当,她胃口可好,夜里可能安眠?
那淘气的小家伙,是不是又踢疼了她。
算算日子,产期将近,他心中又是期待,又是担忧。恨不能胁下生翼,立刻飞回她的身边。
手中的柔软甜香,成了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折磨。
他低下头,再次将脸深深埋进那片。
指腹顺着荷花的轮廓,一遍又一遍,点燃了细微的燎原火星。
他闭上眼,看到她慵懒倚在窗边,阳光下泛着柔光的脖颈,还有那双总是盛满狡黠的眼眸,望着他时,毫不掩饰的爱恋依赖。
手缓缓向下。
他仰起头,下颌一紧,呼吸越来越急促。
溢出一声闷哼。
他颓然松懈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掌中的小衣早已被揉得不成形状,皱巴巴地贴在汗湿的掌心。
……
秋意浓。
甄婵婼就躺在这片暖洋洋的秋光里,摇椅晃动着吱呀。
高高隆起的腹部显出圆润的轮廓。
孕晚期总是容易倦怠,她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旁边摆着一碟圆滚滚的葡萄,颗颗饱满。
她闭着眼,手指摸索着,从盘中捻起一颗,慢悠悠地送到唇边,清甜的汁水盈满口腔。
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跟着凑趣,蹬了一脚。
甄婵婼唇角不由弯起,连眉梢都染上了温柔的笑意。
一颗吃完,指尖摸索着,去寻下一颗甜蜜。
触到一抹温热。
她微微一顿,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秋阳正好,逆着光,一个身影半蹲在摇椅旁。
那人风尘仆仆,下颌有新生的的胡茬,一张俊脸被边关的风沙磨砺得更显棱角,肤色也深了些,可那双望着她的眼睛,却是依旧要溢出来的温柔。
他半蹲着,得意地笑着。
甄婵婼望着他,眼底的笑意一圈圈漾开,越来越深,越来越亮。
她重新从盘里捻起一颗最大的葡萄,塞进了他的唇间。
聂峋顺从地含住,一路甜到心底,俯下身来。
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寻到那两片日思夜想的柔软,温柔地覆了上去。
甜蜜在舌尖被推来送去。
阳光打在枝头红了的柿子树上。
“峋哥哥,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啊?”
“管他呢,是我的就行。”
“……”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煞风景!哼!”
聂峋朗声笑起来。
摇椅再次轻轻晃动起来,吱呀吱呀。
——全文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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