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天气变化无常, 上午还是风和日丽,下午就凉风吹起。天色阴了下来,云朵一层层压低, 像是要下雨。
皇帝寝殿, 外室里已经点上了一些灯,内室有皇帝和摄政王在, 没人敢进去打扰他们。
宋南卿抱住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艰难摇头求饶, 眼前男人眸子里的震慑力和压迫感让他汗毛直立。
习惯了和温柔的、惯着他的沈衡相处, 他早就忘了一开始那个血洗皇城的摄政王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他在很早之前就学会怎么和沈衡相处才不会触碰到对方的逆鳞, 说什么话他才会开心, 表现成什么样子对方才会满意愉悦。沈衡要的是一个生动活泼又听话的专属傀儡娃娃,怎么撒娇、怎么认错、怎么展示依赖,他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已经得心应手。那条界限在哪里, 他一向分的清楚。
但利用爱情这回事, 他没试过, 所以没把握好尺度。
宋南卿大脑缺氧, 脖子上的收紧力道, 口腔深处的手指牢牢占据了他的五感,无法逃脱。
两根手指从湿漉漉的唇瓣间缓慢抽出,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裹着一层晶莹透亮的液体,拉着丝往下滴落。
嫣红的嘴唇和手指之间拉开一条长长的银丝,沈衡把指骨抵在那颗小小翘立的唇珠, 眉眼压低冷声说:“舔干净。”
宋南卿直接哭了出声,边哭边摇头说不要,原本顺滑干净的头发此刻也凌乱了,一小缕碎发被口水打湿, 粘在腮旁边,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
沈衡轻轻偏头,一只手掌控住他乱摆的头,湿透的手指又凑近了一点,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舔。”
危险的气息很近,从彼此的眼睛里可以明显看见自己的倒影。这些年他们一个装温柔儒雅的可靠帝师,一个装听话懂事的天真皇帝,其实撕开那层包装,内里的野心燃烧和残忍冷情都是一样的。
宋南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按理说这种动静,外面服侍的人应该能听到一些,但宫里鸦雀无声,无一人来查看。
濡湿的唇瓣贴着指骨,柔软的舌头只吐出一点,碰到关节处就快速缩了回去。宋南卿被固定在原地,他睫毛尖上挂着可怜的泪珠,下巴到脖颈全是自己刚刚控制不住流出的口水,整个人哭得打哆嗦,脸颊被沾着口水的手指弹了一下。
“还敢吗?”沈衡的声音很沉。
宋南卿拼命摇头,努力想后退和人拉开距离,但他坐在地毯上,前面是沈衡后面是沉重的落地摇椅,想退也无处可逃。
沈衡垂眼拿帕子擦拭着湿掉的手指,问:“该说什么?”
宋南卿大口喘着气,眼角含泪有着逃过一劫的庆幸,看沈衡的眼神也带上了丝丝畏惧。他咬住嘴唇,喉咙深处还有被摸过的奇异触感,一想发声就连带着震颤,又痒又麻。他的嘴唇抖了抖,哽咽道:“对不起……”
他的手指攥在一起,抓住衣摆轻颤,看起来很紧张。
沈衡看他两眼,把脏帕子随手扔在了桌上,“下一步打算对付我,没办法说出口,所以又想这样糊弄过去,你觉得自己的美貌是武器,还是觉得我好色?”
攥在一起的手指抖的更厉害了,宋南卿低着头不敢和人对视。
“下一次遇到这种情景,又想靠这种手段迷惑谁?哪个大臣,将军,还是你哥哥九王。”沈衡抬起他的下巴,语气加重,“我看卿卿这种手段用的一次比一次好了,是不是?”
“但你知道如果要得逞,该付出什么代价吗?只是舔个手指就哭成这样。”
沈衡缓缓道:“我不喜欢你不诚实,就算你今天跟我说了,对付完贾良下一个就是我,我只会觉得卿卿长大了,为你欣慰。”他神色认真,声音像是像是高山上生长的松针尖上凝结的雪,“而不是你靠牺牲色相露出那副表情来勾引我。”
宋南卿猛地抬起头,发现沈衡没有在开玩笑。他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小声问:“真的会为我欣慰吗?”
“真的打算好对付我了?”沈衡嘴角微勾看他。
宋南卿意识到自己被诈了,微张着嘴有些气鼓鼓。
沈衡伸手准备扶他起来,但还没碰到人,就引起了宋南卿的条件反射,在意识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瑟缩了下往旁边躲。
沈衡动作一顿,轻轻把散落的发丝的替他掖到耳后,露出白嫩的侧脸,然后胳膊一抬把人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怕我了?”他低头看着人问。
宋南卿摇摇头,坐在人怀里前后晃了晃脚。
一枚画着五毒图案的白色糕点被送到他嘴边,宋南卿张口咬下,上面蝎子印记只剩下了一个尾巴。端午吃五毒饼是取以毒攻毒之意,祈愿消病消灾。宋南卿一口一口吃的认真,心思却在翻飞。
之前的计划有点行不通了,他一用技巧沈衡就会发现,让他为自己所用的话,还得另想他法。
室内一片静谧,屋外有雨水滴落的声音,一滴滴的雨打在琉璃瓦上,窗外吹来带着凉意的风。一向跟在沈衡身边的竹心踩过一个个小水坑急匆匆跑来,对殿外等候的春见说:“我有要紧事,要禀报摄政王。”
听见外面有人通传的声音,宋南卿推了推给他喂食的手臂,提起衣摆从沈衡身上下来,对春见说让人进来。
沈衡瞥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看向竹心问:“何事?”
竹心隔着一层屏风行了个礼,道:“大人,西北军情来报,雁门关外突然下大雪,将士们本已守住城门许多天,但气温骤降,军中棉衣和御寒之物不顶事,前方传来的信中说,棉衣里的棉花点都点不燃,根本没办法保暖。已经有多人冻死,请求补给支援。”
沈衡眉头一皱,“掌管军用物资的人何在?”
“户部任命了贾良大人之侄贾谐掌管军需之物,奴才派人去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外头的雨开始变急,宫中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贾谐冒着雨快步疾行往皇宫中心的方向去,“你说陛下突然召我所为何事?还那么着急。”
旁边的宫人应道:“大概是想奖赏您吧,这不端午快到了,您平时做事做得好,陛下肯定看在眼里。”
贾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上的雨水,心想别说什么奖赏了,只别是什么祸事就好。前几个月贾良刚把他调去掌管军需,这可是个捞油水的好差事,为表忠心他可是好好孝敬了一笔,至于银子何来当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军队去西北打仗,这都四五月的天了用得着什么棉衣和御寒之物,带上就是为了形式,所以他偷偷换成了最次的那一批,又用不上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而且军队那些人苦日子过惯了,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差,最好糊弄不过了。
再者,他还有贾良这个后盾,谁敢说他的不是。前阵子听说陛下还夸了贾良大人品行高洁,为寒门子弟开设学堂。京中那一批高官子弟被严惩,就只有贾大人独善其身,还得是他们贾家人最得圣心。
想到这儿,贾谐挺直了腰板,大步朝前走去。
殿内,宋南卿看着竹心报上来的军情,眉头紧锁。本来苦守城门已是不易,胡地天气变化多端,连八月飞雪的异况都有,这时候还遭受背刺,在物资上被拖后腿,实在是让将士们寒心,士气如果低下去,才是最可怕的。
“贾良顺手牵羊拿走我的珐琅匣子,贾谐偷梁换柱以次充好扰乱军情,他们贾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宋南卿把茶杯重重放下。
“贾良气盛,无人敢得罪他,要不是怕城门失守无法交差,军中也不敢把实情如实上报。”沈衡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贪心小人足以使大盛丢失一座城,朝廷的蛀虫还是太多了。”
滴滴答答的雨声变得急促起来,宋南卿望向沈衡道:“先生想怎么处置他?”
“军法处置,庭杖五十,不然何以告慰那些冻死的将士。”沈衡语气很冷。
大殿门前,贾谐还未出声行礼,就被堵住了嘴放倒在板凳上,两个侍卫一人举着一个重重的棍子一下下打在他的身上,剧烈倾泻的雨水冲淡了地上的血迹,也冲淡了他的叫声,开始人还能挣扎两下,渐渐也没了声音。
宋南卿瞥了窗外一眼,回头跟春见说:“等雨停了,让人把那块儿好好清理清理。”
沈衡在一旁道:“又嫌脏?”
“我总感觉能闻到味儿,春见把香也点上吧。”宋南卿指挥道。
角落里的错金夔龙纹铜香炉升起淡淡的烟雾,一缕白烟袅袅升起,宋南卿在交代军需物资补给的事,沈衡拨了拨那盒香粉,说:“能闻到我身上的吗?”
宋南卿抬头问:“你今天杀了人来的?”
他才反应过来,“那你刚刚还喂我吃东西,有没有好好洗过手啊!”
黑云压低,贾谐被抬了下去,只剩浅红的一点点血迹随着雨水流淌成一条蜿蜒的直线,天空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照亮了这片阴暗,须臾间,轰隆隆的雷声铺天盖地,像是劈在人心尖上。
宋南卿听见雷声忍不住猛地瑟缩,快走几步跑到香炉前的沈衡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扬起的发丝穿过氤氲弥漫的香雾,染上了香炉里的味道,又垂落胸前。
每一道雷声落下,他抱住人胳膊的手都会攥得更紧一点,胸前轮廓剧烈起伏,刚洗好的发丝随着摇晃。
那一夜,二皇子逼宫那一夜,他被扔到枯井中和尸体作伴的那一夜,也是这样大的雨,这样震耳欲聋的雷。
整个井里只有他一个活人,雨水血水都充满了难闻的腥味,坐在井里看天空,每一次雷劈下来,他都觉得会劈在自己头上,每一次闪电亮起,他都看得清楚身边的尸山是多么可怖的模样,甚至脚边的头颅就是他昨天刚说过话的人。
陷入回忆中,宋南卿抖的厉害,雷声像是又激活了什么东西。他两眼直直看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登上了皇帝宝座如果再被拽下去,他想象得到那个场面,会比那一夜惨一千倍,一定不可以。这些想要夺权的人,想要控制他的人,豺狼虎豹,一定要先一步死。
宋南卿喘息急促,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眼里有明显的红血丝。
忽然,温暖的手心覆盖住了他的双耳,把震耳欲聋的雷声阻挡在了外面。不算柔软的刺绣贴在脸上,宋南卿仰头看去。
沈衡还是那副平常的模样,抬起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他被包围在了那双手臂里。
雷声减小,清醒的神智也慢慢恢复,宋南卿仔细辨别沈衡的嘴唇形状,发现他在对自己说:
没事,别怕。
跟那一夜拉他出井时一样的话。
————
端午祭神结束,郗家迎来送往,贾良府上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热闹。这日,贾良入宫觐见,带了游神仪式请的水神雕像献给皇帝。
宋南卿坐在书房上座,面前的桌子上堆了很多凌乱的奏折,他身后挂了一副摄政王劝勉他勤政的骈文,字的风骨苍劲有力,一撇一捺尽显潇洒不羁。
狼毫毛笔被握在手里旋转,宋南卿抬眼看向贾良道:“多谢舅舅,这个雕像朕很喜欢。”
贾良站起身又行了一礼,宋南卿不悦道:“舅舅是亲人,不必如此多礼。”
贾良再开口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苍凉,“陛下,今日老臣来,还有一事。前几日臣弟来访告知老臣,他的儿子贾谐在宫中被罚板子,现在下半身已经不能动弹,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臣弟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知摄政王是因为何事处以如此极刑。”
宋南卿的眼神越过砚台,放在了贾良身上,语气无波:“摄政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陛下,事是摄政王做的,但残暴不仁之名却是要您来担啊。”贾良语重心长,似是很为宋南卿着想。
“舅舅何出此言。”宋南卿往后靠在椅子上,手指盘着佛珠手串问。
贾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之前您下旨让双头牛一事涉事官员子弟不能科考,着实伤了各位大臣们的心,现在是用人之际,新科考试本就是为了陛下选拔可用之人,这样一来您在朝中没了可信任的人,真的就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臣是为您忧心。”
从侧窗照进来的一束阳光下,细小灰尘在空中起舞,贾良正坐在那束光的后面,让人看不清面容。
宋南卿轻叹一口气说:“舅舅以为,双头牛传言到底是谁搞出来的,那日那群世家子弟还搞不出那么大名堂。”他的头发半束起,随着年岁增长,原本鼓鼓圆润的脸颊肉也没了之前那么饱满,有了青年人的棱角。
贾良沉默了片刻,握住太师椅的把手说:“陛下是怀疑臣?”像那群不明事理的愚蠢人一样,觉得他眼皮子那么浅,为了科考名额为了树立好形象,与那群世族割席。
宋南卿轻轻歪头看他,道:“不是舅舅,就是摄政王,朕不知道该相信谁。”
轻轻柔柔的话语却是在贾良心尖上落下重重一道痕迹。他起身弯腰,又行一礼,“陛下明鉴,这件事表面上对臣有好处,实则是让大臣们和臣离心,真正受益者另有其人。摄政王心思深沉,贾谐那孩子也是因为被我连累,才被下那么重的手。恕臣猜测,西北军差点丢失城池,责任在沈衡,此时拉贾谐实为顶罪。”
“贾氏一族是依附陛下,更是陛下亲人,分裂天下的谣言于臣没有半分好处,而摄政王却是真真实实可以有这个图谋和本事的。”贾良越说越在心底肯定了,双头牛一事就是摄政王做的,把这事推到自己身上,既动摇宋氏江山又损害贾家地位,而且还能拉近他和皇帝的关系,一箭三雕。
宋南卿抬了抬手说:“舅舅坐。”
“摄政王不除,于江山、于社稷都是威胁,陛下不能被他蒙蔽啊!”贾良字字坚定。
桌上摆的宣纸上是宋南卿刚刚写好的字,黑色楷书潇洒不羁,从结构到风骨,都跟背后挂的那篇骈文一脉相承。他手中的狼毫毛笔墨汁未干,此刻被搁置在了砚台上。
宋南卿一甩袖子问:“你觉得该当如何?”
贾良满脸诚恳:“臣以为第一步,是收回惩罚成命,不能让氏族大臣寒心。”
宋南卿轻笑了一声:“追究到底罪魁祸首是谁且不论,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没犯错。况且摄政王下的命令,哪有朕收回成命的道理?”
“陛下……”
“王潜前些日子在狱中死了,你知道这事吗?”宋南卿抬眼问道,换了个话题。
贾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忙回答:“臣未曾听说……只是寻花问柳关入狱中,怎么会…?”
王潜知道他太多秘密,自他进去,自己就没睡过一天安生觉,不过好在他的家人都在自己手中,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来也不会多嘴说出什么。但对这个跟了自己很久的下属,贾良虽然残忍但也没想置他于死地。
宋南卿缓缓道:“他死前签了认罪书,承认自己贪污受贿,说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脸面对朝廷,畏罪自裁了。”
贾良陷入沉默。这样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可能会畏罪自裁。这样一来,大家更会觉得是他过河拆桥强迫王潜自己认下罪来,好明哲保身了吧,怪不得端午那日,那些同僚不来贾府游神。
怎么短短一个月,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宋南卿瞥了一眼贾良的脸,道:“朕要是怀疑你,今日就不会与你说这些。舅舅,紫禁城里凶险万分,你我都得善自珍重。”
望着贾良离去的背影,宋南卿抬着手指把佛珠转了一圈,然后重新拿起笔来沾着未干的墨水写了几个字。
“春见,朕今日这字写的好,给我挂起来。”宋南卿拎起纸来吹了吹,笑得眼睛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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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最近在练字,听闻姚卿一手草书写的不错,可否写与朕瞧瞧。”
这日上朝后,京兆府尹姚顺被留下来,照例禀报京城及周边地区的安全情况。因为上次双头牛一事,姚顺谨小慎微,说了一些自己加强防范的举措,并且上报说,那日春日祭礼陛下随手在麦田播种的种子,已经长得比周围都要好,实在是老天庇佑福泽深厚。
宋南卿对他的奉承没放在心上,而是说想瞧他的字。
皇帝要看他的字,可是莫大荣幸,而且既然那么说了,就是没把上次的事放在心上。姚顺长舒一口气,来到书桌前提起笔来。
窗外花影蹁跹,映在窗户纸上随风不止,宋南卿来到窗边轻轻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
屋外突然传来异动,魏进在门口禀报道:“陛下,出事了。”
姚顺手中的笔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墨点。
据魏进所说,今早有个偏僻宫殿起火,他带着仪鸾司去探查事宜,在宫里长街上恰巧撞见一名也是侍卫打扮的人,因为事情急,所以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他就喊住那名侍卫要他快点一起帮忙。
没想到那人一听声音溜着街边就要跑,他觉察出不对劲,叫人拿下。
仪鸾司侍卫他不说都相熟,但起码打过照面,来人眼生的很,而且一看他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像是正经侍卫。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竟然不知何时混进了宫里,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宫里人?进到长街要过三重门,他是怎么做到的?飞檐走壁?”宋南卿也觉得匪夷所思。
魏进说:“宫门一向是禁军把守,就是奴才出宫办完事回来,也要经过好一番探查,今日这事属实奇怪。”
宋南卿眉头微皱,然后把目光转移到没说话的人身上,“姚顺,适才不是跟朕说,京中安保已经加强防范了吗?”
姚顺默默流汗,这禁军的事都是摄政王管的,关他一个小官什么事,但面上又不能流露出来,只能说:“微臣知罪。”
“这人是京中人,交于京兆府审会比交大理寺更方便些,且大理寺卿身子一直没有好转。姚顺,朕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和大理寺一同查办。”
这个凭一己之力闯过禁军重重把守宫门的人,一时在宫中人尽皆知,很多人都说谣言不可信,怎么会有人有这种胆子和能力,再说了,他进来是想做什么呢?
御史台正使陈立文说他在贾府好像见过此人,说不定是不满陛下严惩了贾谐,想伺机报复。
贾良立刻站出来说绝无此事,他请求加入调查证明自己的清白,宋南卿允了。
大理寺狱中,贾良独自一人站在刑具前,望着被绑在上面人说:“如果你听我的,我保证让你活着走出去,并白银千两,给你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好好度过余生,你的妻子还在家里等你。”
那人已经满脸是血,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姚顺不知从什么地方也溜了进来,拿出怀里揣着的短刀,对这人道:“如果再不认罪,将你移交仪鸾司,他们那群人什么手段你肯定屡有耳闻,到那时候可不是你想说话就能说得出话的。”
“那群人也没有我们的好脾气,还给你安排脱身后路,到时候受尽折磨也难逃一死,怎么选,全看你。”
充满血腥气又阴暗的狱中,贾良的胡子抖了抖,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变成了三角眼,但说话还是那个为你好的样子。
见人态度有松动,姚顺把短刀扔在他身上,拉开随手带的画像贴近他的脸说:“摄政王派你来谋害陛下,这是摄政王,这是他身边的侍卫竹心,到时候就按我说的那么认罪,说提前和禁军串通好了所以能进大门,听明白了吗?”
生锈的烛台上摆着昏暗摇晃的烛火,那人艰难抬起眼皮往画像上的人看,只觉得第一个人的眼睛像是蛇一样,微微下三白透过薄薄的画纸死死盯着自己。
…………
大理寺连同京兆府调查此事件正如火如荼,这个时节,御花园里的花开的正好,宋南卿漫步在绣球园里,在一个石凳上坐下,闻着淡淡花香,低头看贺西洲给他传来的信。
贺西洲周游东瀛,给他写下了许多见闻,说东瀛正在内乱,不日他将启程回来,信封里还装了几片风干的花瓣,和花种子,说是东瀛特有的品种。
宋南卿手指一顿,拿出压平的干花对着阳光看。粉白的花瓣已经干了水分,闻起来还有不一样的香气,青涩的、淡淡的,带着枝头绿意与绽开的芬芳。他把花收进信封,看着信里说的内战情况,抬手叫来春见吩咐了什么。
绣球园里的花开的正好,宋南卿抬手折了几支,准备让人插瓶。
春见却附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宋南卿慢慢眯起眼睛。
————
入夜,一队侍卫包围了沈衡所在的宫殿,弯弯的月光皎洁,照在手中长剑上,反射出刺眼的剑光。
沈衡整理完手册准备出宫,门一推开,一左一右两柄剑成交叉状把他拦在了里面。衣角随风飘荡,他脸色不变,平静对着领头的侍卫道:“这是何意?”
魏进轻轻一点头,“摄政王大人,今日有一嫌犯携带短刀闯入宫中图谋不轨,刚刚在狱中招认是受您指使意图谋害陛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您不能出重华宫。”
“谁的命令?”
“陛下的命令。”
沈衡的眼睛在月光照耀下显现出了一种淡淡的琥珀色,不像是人类而像是某种动物,他扫了一眼左右的侍卫,转身推门回到了殿内。
月上中天,宋南卿一袭白色云锦衣袍缓缓至重华宫前,仪鸾司接手大理寺在探查案件真伪,魏进不在。他屏退左右侍从,一个人推开了眼前的那扇大门。
春见紧张道:“陛下……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毕竟里面那个人,刚刚被指认暗害皇帝图谋不轨,这个时候单枪匹马进去,是不是太冒险。
宋南卿摇了摇头,坚持一个人进了重华宫。
里面桌上放着一盏青釉雕花孔雀型瓷灯,不算明亮的光只照亮了桌子周围的区域,沈衡姿态依然放松,端坐于桌前低头看书,好像他不是被禁足在这里,而是自愿选择留在这里。
听到门开的声音,沈衡抬头看去。门外天空上一轮明月映衬着深蓝色的天,宋南卿穿着一尘不染的纯白色衣服悄然而至,衣领袖口的银色蝴蝶振翅仿佛真的要起飞。
“吱呀”一声,门被合上,宋南卿缓慢踱步来到桌前,单手撑住桌面倚靠在上面,低头看向沈衡面前的书。是一本兵法,他不太感兴趣地挪开眼神。
青釉瓷灯笼罩下的光泛着莹莹的淡绿色,映在沈衡的眼睛里,更添一抹冷色。他被宋南卿挡住了光,慢慢抬起头,黑幽幽又发绿的瞳孔盯住眼前人。
宋南卿心跳加快了一瞬,刚想离远点,就被攥住了手腕。
“怎么弄的?”沈衡看着桌上的手,关节处有些微擦伤,他翻过来后,发现手心处被磨破了皮,伤的更严重。本来柔嫩的手,一点点伤口就看起来触目惊心,磨破的位置渗出了点点红血丝。
沈衡起身去后面柜子里找药膏,宋南卿轻抿了下唇说:“我没事……就是今天练射箭磨到了,他们说练武都有这个过程,等茧子磨出来了之后就好了。”
抽屉关闭的声音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太过幽静,重华宫被围起来之后,就没有人服侍了,宫人大多也都绕着走,静的吓人。
沈衡身量很高,站起来的时候,影子完全把宋南卿笼罩其中,不等拒绝,他就拉过宋南卿的手,拿着玉质小药勺,挖出药膏来一点点涂抹在伤处。
嫩红色的生肉露出来一点,被药膏覆盖住的时候,宋南卿忍不住“嘶”了一声,手腕抖着想往回缩,但被紧紧握住动弹不得。他的手腕太细了,两根手指就能圈完全,还空了一大块。青黛色的血管透过手腕内侧薄薄的皮肤,可以被看得出跳动的频率。
沈衡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涂抹,动作轻柔,抽空看了一眼宋南卿道:“身边跟着的人怎么做事的,伤成这样也不处理。”
宋南卿垂下睫毛小声说:“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太矫情,况且…不习惯别人碰我。”
平时穿穿外衣鞋子他还能忍受,但肌肤被碰到他会觉得很膈应,或冷或热的皮肤触碰到,总会让他想起冷的尸体、热的鲜血,被已经冰凉或者还有余温的尸体包围,是他无法忘记也再也不愿想起的记忆。
握在手腕上的手指力道没松开半分,沈衡对他的伤口轻吹了口气,意味不明道:“卿卿长大了,不愿意再被当小孩子对待也正常。”
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宋南卿不语。
“怎么突然想起来练射箭,还那么用功,今天是谁教的你?”
“忘了是谁教的,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厉害的。”宋南卿觉得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太热,轻推了一把,接着说,“我突然觉得,还是要有自己保命的手段好,不然危险来了,靠谁也靠不住。”
沈衡抓住了那只推拒的手,这下子两只手都被他控制住了,他贴近了几分看向宋南卿的眼睛问:“陛下说的危险是指,像今日这般闯进宫里来的来路不明之人?”
还是说到这件事了,宋南卿这次没有躲避对视,目光清正,“是。”
烛火晃动,一缕发丝从背后滑到了肩膀处,在不算明亮的灯下,宋南卿的眼睛里像是有火苗在燃烧。
“我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相信谁,只能求自保。”
他之前一直没有正经习武,一是因为登基稳定政局后已经错失了学武功的最佳年纪;二是因为他每日和沈衡同床共枕,如果学了武功会让对方警惕,不利于他营造自己无辜脆弱的形象;三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提出过陛下应该练武强身这件事。
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沈衡没打算教他,别人自然也不敢教他。
沈衡定定看着他,眼睛一眯,“你真觉得那个人是我设计来杀你的?”
宋南卿翻过手心举到脸前吹了吹,说:“不知道,我向来猜不透先生的心思。”
他的脸被沈衡左右捏住抬起,对方声音压低道:“我要是真想杀你,早就杀了,用不着费力气把你养到那么大,如此大费周章。”
“结果为证,不浪费时间听辩解,这是先生教我的。”宋南卿仰着脸,因为脸颊肉被朝里捏起,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沈衡突然笑了,斜斜勾起的嘴角有种惑人的意味,他抬起食指在宋南卿脸上轻扣,道:“真是长大了,我们卿卿。”
宋南卿今天倒也不怕他,毕竟是沈衡之前自己说的,就算下一步要对付他,也没关系,而且今天自己既没有昧着良心说话,也没有靠牺牲色相勾引他。
“在仪鸾司审出结果之前,要委屈先生先住这儿了。”宋南卿歪了歪头,脸颊肉在人手心挤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他用那张可爱无害的脸说,“我当然是相信先生的,只是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必须得有实际结果才能为先生洗脱罪名,光靠我信可不够。”
沈衡捏了几下他柔软的脸颊,语气轻柔道:“其实只要你信就够了,卿卿说是不是?”
饱含深意的话和充满意味的眼神,宋南卿只当看不到。他的脸小,这样被捏起来显得更圆了,看起来毫无震慑力。
他一把拍开沈衡的手,刚瞪圆了眼睛想说什么,没想到刚刚涂完药膏的伤口被碰到,疼痛加倍。
宋南卿咧开嘴发出痛呼,尖尖的牙齿露在外面,对着手掌疼痛处吹了几口气,眼眶泛红。
沈衡捞起他的手看了两眼,道:“别再乱动了,照你这个架势半月也好不了。”
“如果不是先生捏我的脸,我根本就不会动手,都怪你。”宋南卿沉着脸谴责道,往左移动了几步坐在了最边角的位置,小声嘟嘟囔囔,“连坐下腿都不让坐,还随随便便捏我,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是皇帝哎,哪有皇帝随便让人捏脸的,一点都不威武!
沈衡转头看蜷缩在角落的那一小团人,挑唇问:“天还未黑透时做了绿豆糕,要不要尝尝?”
听到绿豆糕三个字,宋南卿的眼睛亮了亮,但依然压下嘴角说:“这里就你一个人,既然做了就帮你吃点好了,不然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青花瓷碟里装了几块摆放整齐的绿豆糕,大小统一,连摆放角度都分毫不差。凑得稍微近一些,就能闻到醇香清新的香气,宋南卿伸出手,顿了顿又把手缩了回去,眼巴巴望着沈衡道:“手上有药膏,拿不了。”
“所以?”沈衡等着他下文。
“……喂我一下嘛。”宋南卿趴在桌前盯着最近的一块绿豆糕,眼睛眨都不眨。
沈衡捏起一块来,在宋南卿的注视下放进了自己嘴里,“既然长大了,就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的下颌线锋利流畅,吞咽时凸起的喉结上下一动,在薄薄的皮肤下很明显。
宋南卿盯着那处,不自觉也咽了下口水。伸出脚抵住沈衡的鞋尖,膝盖贴在人腿上轻晃,放软声音道:“没有长大,卿卿还是小孩子呢。”
沈衡垂眸,把手搭在了自己大腿上,指间还捏着咬了半口的绿豆糕。
晚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不冷不热,吹拂起了鬓边发丝。宋南卿看了他两眼,俯下身一口咬住那块绿豆糕,就在他得意地勾起嘴角嚼着香甜美味时,身形一个不稳就要栽倒。
他本来用手撑住就没事的,但偏偏手受了伤不好用,沈衡又没有扶他的意思,他整个人往前一倒,脸直接贴在了沈衡大腿中间的位置。
柔软的衣料,硌人的腰间玉带,还有……
“你是想让我喂你什么?”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不轻不重响起。
“轰——”的一下,原本白皙的脸瞬间变得红彤彤,宋南卿顾不上手受不受伤了,他连滚带爬从人腿上起来,装作很忙地又弄头发又看窗外风景,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没有……”他脸红的已经发热,窗边的风根本消散不了他脸上的热气,整个人像是放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时辰般,又脸红又出汗,低着头把自己埋在了身后的靠枕缝隙里,简直不知道怎么是好。
沈衡托住头把他了转过来,“行了,我知道,别把自己闷着了。”
是不是故意他当然看得出来。
宋南卿被强制拉起来,他睫毛胡乱扑扇,垂着头不敢看人,沈衡捏着脖子把他转过来,才发现他状态有些不对。
白里透红的脸蛋沾着汗珠,一点点白色的牙齿咬在下唇上,宋南卿在被转过来的一瞬间,就双手拽住了下身的衣袍往上抻平抬高,贴身的衣料被他高高扯起,挡住了里面的轮廓。
这种欲盖弥彰的动作,逃脱不了沈衡的法眼,他勾住宋南卿的腰带晃了下,道:“你看哪个小孩子像你这样。”——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评论和鼓励!明天还有哦[狗头叼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