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了皮的绿豆碾碎, 弄到每一寸颗粒都变为细腻丝滑,再添糖粉搅拌均匀,薄荷细细磨碎掺入其中, 最终装入模具压平压实, 这样一块绿豆糕就算大功告成。
宋南卿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个被填了太多内陷的模具,只想溢出, 布满薄茧的手心每一次动作都让他灵魂出窍。
沈衡的床很大, 暗色的帷幔掉下来一半, 本就不太亮的烛光影影绰绰,宋南卿赤脚踩在被子上, 墨绿色暗纹提花的被褥衬得他皮肤更白, 蜷起的脚趾蹭在上面难耐搓动,时不时紧紧绷起,脚心弯成月牙的形状, 抬在半空僵住。
从床幔缝隙里传出宋南卿细碎的声音, 他全身都在颤抖, 受伤的手被腰带绑住手腕系在了床头, 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拔高, 膝盖贴在锦被处上下弹动,张开嘴唇费力急喘, 瞳孔慢慢开始扩散。
沈衡平静盯着他的脸,手指微动,宋南卿瞬间僵住了。
眼泪一点点从眼眶溢出, 他摇着头用力挣扎,系在床头的腰带拼命摇晃,但受了伤的手还是完好无损地被固定在那里,挣脱不得。
哭声倾泻而出, 逐渐变成难耐的尖叫,宋南卿挺腰挣扎,脸颊潮红一片,被子夹在腿间变得杂乱纠缠。
“说谢谢了吗?”沈衡薄唇微启。
宋南卿哽咽着摇头,一丝口水从嘴角滑落,尖声道:“谢谢……谢谢先生,求你、拜托了呜呜——谢谢、求求先生……”
他的声音原本清亮,此时带上了难耐的沙哑,绑手腕的腰带被拧得不成样子,在空中乱晃。每当宋南卿觉得自己终于要得到的时候,下一刻期待又落空。他踢蹬着小腿头发凌乱不堪,被弄到口水滴湿了脸下的锦被依然没得到解脱。
桌上那块成型的绿豆糕不知被什么压碎,粉末一点点轰然倒塌。
“利用我总该付出点代价的,嗯?下次记得早点说谢谢。”沈衡抬指擦去他嘴边的涎水,食指抚过肌肤时,宋南卿剧烈抖动,但一枚漂亮华丽的翡翠扳指固定在了他的身体上,任他怎么抖都掉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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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卿第十次从瓶子里的绣球花上摘下花瓣,嘴中念念有词,又忽然捧住发红的脸,一头埋入自己的臂弯里。
桌上摆着四五份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绿豆糕,每一盘都足够精巧,但他就是觉得,和沈衡做的不一样,没有那种独特的味道。
蓝紫色的花瓣在桌上排成两列,宋南卿用指尖轻轻戳弄,檀木香插上插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香,青烟袅袅掩盖住了他的面容。
他拿着小木棒在香灰里挑拨,蜿蜒的痕迹拼凑成了一个名字的笔画。
一阵脚步声传来,春见快速走近对宋南卿道:“陛下,王大年翻供了,他说是贾大人和姚顺指使,让他陷害摄政王,他根本就不认识摄政王大人。”
宋南卿转过头,眉头一挑,手中的木棒斜斜搭在香灰里,他抱着胳膊问:“摄政王还在重华宫?”
春见点头:“禁足已经有三四日了。”
“朝中情况如何?”因着沈衡本就身负皇恩和稳定江山社稷之名,摄政王想要谋杀皇帝的传言一起,朝中风声鹤唳,此时宋南卿又称病,已经有几日未曾上朝。
春见道:“陈御史说,本来摄政王支持者还算多,但因为这几日禁足,众人都在观望,加上王大年的供词,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弹劾摄政王,说……”
“说他残暴不仁、独断朝纲,禁军在他手中是祸害,军权需得下分。”宋南卿吹了吹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的手心,缓缓道。
春见低头说:“陛下算无遗漏,只是还有些人说的不太好听。”
宋南卿轻笑,“你说就是,再不好听又不是说朕的。”
“御史台那些人说,摄政王的罪证都已经确凿了,陛下还不降罪只是收权关押,与摄政王私情甚笃,不利于江山社稷。”
宋南卿凝眸,把手中的花瓣往桌面一抛,道:“算陈立文还有点用,走,去看看这个王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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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鸾司诏狱昏暗,墙上遍布褐色痕迹,宋南卿穿着深绿色的衣袍,头上的冠镶嵌了五种颜色的彩宝,在地下昏暗的烛光里闪烁着莹莹光辉。他今日的衣服颜色很暗,只是上面绣的金色图样在这昏暗光晕下更显华贵,一尘不染的鞋踩在脏乱的地下牢狱中,有些格格不入。
魏进朝缓缓走来的宋南卿行了个礼,墨色皮质手套一直裹到腕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宋南卿眉头微皱离他远了些,背着手问:“王大年翻供了?”
魏进侧身,一面为他引路一边回到:“是,在这儿审了几天后突然改口,不认之前指认摄政王教唆他犯罪的证词。”
“但不是说他那把短刀就是摄政王府上造的吗?”宋南卿躲着地上的脏污走,靠近牢房逼狭的走道,监狱看守拎着长长的钥匙盘,上面系着链子,牢房缝隙很窄,只够犯人伸出一只手。他看见了看守打开小门,往里面扔了个盛了一半饭的碗,混着泥土和干草,那些犯人却吃的狼吞虎咽。
几人一路走到最里面的牢房,牢房门没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瘫坐在牢房角落,地上洒了一半饭菜,他有气进没气出,脖子挺得老高,嘴里“呜噜呜噜”往外冒着血沫。
魏进打开牢房大门,对宋南卿说:“短刀的确有摄政王府上的标记,但王大年此人认罪又翻供,刚刚说贾良大人指使他陷害摄政王,求圣上做主,不然不敢吐露真相,就晕了过去。”
“圣上在此,王大年,你有什么罪现在立马认,有圣上在,没有人可以逼迫威胁你作伪证,但如果再敢说谎欺君罔上,就是诛九族的死罪。”魏进眸光冷戾,盯着地上的王大年。
地牢阴森,宋南卿在昏暗的光下感觉王大年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他张着流血沫的嘴,却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
“他是哑巴?”宋南卿表情很冷,瞥了一眼魏进。
魏进一愣,上前掰开人下巴查看王大年的情况,发现此人的声带被灼伤,已经不能说话了。
魏进单腿跪地对宋南卿认罪道:“是奴才看管不严,但半时辰前他还能说话,陛下恕罪。”
宋南卿扫了一眼那洒了一半的饭菜,道:“有人有心陷害,你也防不胜防,起来吧。”
魏进犹豫片刻,“奴才这就去彻查是谁在饭菜里下了毒,但这桩案子该如何结案,奴才愚钝,请陛下指示。”
角落里的王大年还在瑟缩,这桩案子牵扯了谋害圣上、首辅栽赃、摄政王谋反,但就是这样一个大案,始作俑者竟然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搅动了宫廷风云变幻。
宋南卿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眼睛微眯,“结不了案才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果,魏进,你懂吗?”
薄薄的手帕带着乾清宫内室熏香的尾调,从宋南卿手指间滑落,最终蹭过魏进的膝盖,掉在了沾满尘埃的地上。
魏进握着刀浑身一震,望向宋南卿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带上了一丝畏惧。
“奴才明白。”低低的声音和地上的灰尘混在一处,宋南卿抬脚转身往外走,脚步声逐渐远去,魏进捡起了地上那张帕子,柔软的织物仿佛还残留着一些气息,被男人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从地牢出来,外面太阳正好升到高处,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阳光打在赤红色的朱墙上,缠着金龙的立柱影子映在地上,短短的影子随着太阳位置变化也随之拉长变短,黑色的影子绕着立柱转了一圈,太阳又重新从东方升起。
宣政殿大门拉开,阳光洒在地上一角,春见手里拿着圣旨,表情严肃,手里拂尘一甩,垂眼宣读:
“陛下有旨,近日查核王大年一案,诸事已明,兹将处置结果昭告朝野,以正纲纪:姚顺身任京兆尹,掌京畿要务,却治政失察,结党营私,罪证确凿,现革去其京兆尹一职,贬为庶民。首辅贾良与姚顺过从甚密,失察失谏,难辞其咎,念其平日有功,责令闭门思过。摄政王辅政以来,勤勉有绩,然禁军乃国之利器,掌于亲贵久则易生嫌隙。为固国本,即日起,禁军统辖权暂由朕亲掌调度。诸臣当引以为戒,钦此。”
清晨的空气还是带着一丝寒凉,这道旨意一下,众臣内心一片哗然。
一开始只是禁军失察进来了个宫外人,后来交于京兆府和大理寺,又是搜出摄政王府上的短刀,又是翻供指认贾良教唆他陷害摄政王,最后交给仪鸾司审问,据说这个王大年不知为何,在最后要吐露真言的时候被毒哑了。案件不了了之,但在各位臣僚心里却是印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半只脚踏入宫门就是半只脚踏入了棺材,此话真是不假。首辅和摄政王斗法,这一招一式都是奔着弄死对方去的,他们这等小官,这下子是真不敢轻易站队了。
看起来已经一边倒的局势,竟然喘息之间就能倒转,那么惊天动地的案子,最后竟然没有定论,陛下只能两边都罚,拿姚顺做筏子平息事件。但谁都知道姚顺是贾良那派的,替他顶罪罢了。
但也有有心之人,从中看出了些门道。
内阁学士下了朝之后就跟在陈立文后面,和他一路从书法字画谈到为官之道,缠的陈立文抖着手瞪他,“郗大人,听说您爱子进了殿试,这马上就要考试了你不去关心他,跟着我做什么。”
此人就是那个神童郗渐的父亲,郗文康的弟弟郗武康。他官运倒是不错,虽然兄长之前因前朝的事闲赋在家,他自己倒是凭着好运气和势力入内阁了。但首辅是和郗家一向不对付的贾良,他只是作为一个牵制贾良存在的边缘人,虽然人在内阁,但却没什么说话的权力。
现在贾良不再一家独大,他也有了新的考量。
郗武康笑着和陈立文并排走,悄声道:“陈大人,别人不知道我可看得出来,摄政王和贾大人受此次风波,陛下对他们肯定失望。但您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可是提了不少,听说修编史书一事也交给陈大人您了?”
“没影的事,说这个做什么。”陈立文道,“有什么事直说。”
郗武康也不再跟他兜圈:“大人一路高升必定前途无量,郗某只是希望大人能指点一二,您觉得哪棵大树能屹立不倒?”
陈立文瞥他两眼,道:“我是读圣贤书上来的,不知道哪有常青树,只知道忠君二字。”
“这是自然,只是圣人也总有偏好,郗某着实看不明白。”
陈立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圣人有什么偏好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揣度的,哪棵大树都有可能会倒。”说完他就一溜烟走了。
郗武康站在原地叹气,“怎么跟你们这些言官说话那么累呢。”——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有哦[狗头叼玫瑰]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你想被我拴在腰带上不下来……
禁军训练场, 不远处的军营前插着的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沙场的土被风一吹扬起一片。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拿着武器练习合纵招式,有力的踏地声和指挥口令响彻训练场。
宋南卿今日把头发全梳起来了, 暗红色的紧袖短打衬得人十分干练, 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风中摇摆,眼神清明, 步伐利落, 丝毫没有养尊处优的懒怠, 反而有种上位者不明显的矜贵和凌厉。
但在一炷香前的轿子里,他还不是这样的。
宽敞的轿辇内, 宋南卿侧头透过窗帘缝隙看向外面, 黑白分明的眼睛时不时转动一下,眼球灵活的要命。在他第三次装作看风景其实又偷偷瞥沈衡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狭长的眼睛微挑, 沈衡把手肘支在大腿上, 朝他勾了下手指。
轿辇内的空气有些凝固, 宋南卿深深吸了一口气, 往前凑近了些许, 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人的手指,不敢做出太亲密的举动。
禁军管辖权收回这件事, 他没有提前跟沈衡知会过,所以当眼看着失权的摄政王邀他去禁军训练营完成一些交接时,宋南卿心里还是有些慌张的。
不知道沈衡会怎么想, 但他想收回权力这件事,沈衡早就知道了,王大年一事牵连到沈衡,对方明明也知道就是自己设计的。但那天沈衡明明知道自己要这样做, 他还是没有阻止,任由自己往下推进,把权力拱手相让,所以宋南卿真的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一根根睫毛排列浓密,微微朝上卷起,指腹触碰到前端,就引得宋南卿快速眨眼。他开始泛红的眼尾被轻轻摸过,沈衡端坐中间后背直立,垂下的袖子盖住了一半手背,修长干净的手指不轻不重抚摸着宋南卿的脸,意味深长说是宠爱也不过分。
但被那么摸着,宋南卿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柱朝上升起,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很安静,只听得到抬轿子的人走动的声音。
那种打量凝视的眼神,让宋南卿觉得自己面前就是一道深渊,他即将跌落粉身碎骨。
实在受不了沈衡不说话,他缓缓伸手拉住了男人的衣角,把头慢慢低下枕在了人大腿上,侧着脸小声说:“我错了,别不理我。”
因为头发束起,他的脸庞没了遮挡物,巴掌大的脸挤在人膝上,圆圆的眼睛里带着紧张和一丝讨好。
沈衡垂眼,墨绿色的腰带下是枕在自己腿上卖乖的少年,这会儿装的比谁都可怜,其实用起心机和手段,却比谁都决绝果断、毫不留情。
“陛下何错之有?这一局棋看鹬蚌相争,不损失一分就渔翁得利,手段是为上佳。”沈衡淡淡道。
宋南卿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猛地从人腿上撑起来,正瞪圆了眼睛想说些什么,没料到头皮传来一阵痛意,他梳好的头发被沈衡腰带上镶嵌的金镶玉勾住了,一缕发丝挂在上面动弹不得。
“疼……疼!”宋南卿的嘴角立马耷拉下来,一手推着沈衡的腰带,一手拢住自己的头发想要扯出来。岂料他那么一扯,头发缠的更紧了。
沈衡抓住他的手把人固定住,“别乱动。”低头查看缠成一团的发丝,手指一点点解开,发尾绕在指尖盘旋成一个圈,细细密密的痒搔刮着粗糙的指腹,看起来顺滑柔软的头发扎起人来也是有攻击性的。
“好像解不开,我帮你割断吧?”沈衡捏着最后一小缕发丝说。
宋南卿立马拒绝:“不要!不许割,我每一根头发都仔细保养过的。”
沈衡轻笑:“那怎么办,你想被我拴在腰带上不下来?”
宋南卿不说话了。
在沉默中,他的头发终于被捋开解救了下来,本来整整齐齐的发丝从旁边散下来一小片,看着凌乱中又透着不正经,配上宋南卿微红的脸颊,更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沈衡挑起他垂落的发丝重新用手指捋顺,妥善束起,低声说:“陛下以为,权力让渡那么容易?你可以去军营中看看,就算现在掌管禁军的是你,他们到底听谁的。”
听了这话,宋南卿终于抬起头直视沈衡,“所以你今天带我来,就是为了故意看我笑话吗?”
“不是,我刚刚对陛下的夸奖是认真的,一箭双雕的计谋的确不错,但后续安排还需要徐徐图之。”沈衡冷静从容,好像这个计策对付的人不包括他一样,还在尽职尽责地做先生教宋南卿怎么处理好收回来的权力。
宋南卿摸了摸鬓边已经整理好的发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看不懂沈衡。
一阵风吹过扬起沙石,宋南卿和沈衡并肩在禁军训练场观看他们新练习的招式。沈衡一一向宋南卿解说,从禁军编制到各个兵种的领头,再到作战方案。宋南卿听的认真,不经意间抬头看向沈衡,发现对方正在和一个士兵交谈武器。后面那些人看沈衡的目光都是一致的敬仰。
当初沈衡作为草原在大盛的质子,带着人马杀到科尔沁手刃生父草原王,再收复边疆班师回朝,以雷霆万钧之势接管军队接管朝廷,不能说不厉害。随着大盛军备充足,但核心人员还是那批摄政王的死忠,这个禁军,如果没有沈衡的首肯,他确实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能撬动。
“之前没守好宫门一事已经小惩大诫,陛下不再降罪,但你们需仔细谨慎,听陛下安排指挥,绝不可再出纰漏。”沈衡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冷淡。
“是!”众将士气势如虹,齐声喊出时仿佛地都在震。宋南卿对上沈衡的眼神,又垂下眼帘,一个人往一旁走去。
训练场前方是几个孤零零立在那里的箭靶子,宋南卿随手拎起一把弓,搭上箭就朝前射去。一连射了三次,只有一枚在靶,还只是将将插上。
他晃了晃手腕,捏着箭尾的羽毛往外扯,脚指轻缩,在地上蹭了蹭。
沈衡看了他几眼,站定在他后方,一手包住宋南卿的手重新拎起弓,一手随意抽了一枚箭搭在弦上。
火热有力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宋南卿,轻而易举就把弓弦拉满成弯月形状。这个姿势像是把少年拥在了怀里,宋南卿都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身后贴上来的气息和热气,手指被握着搭在弦上,耳边传来沈衡的声音:“松。”
宋南卿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拉弓的手指,一枚弓箭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直直朝前射去,正中红色靶心。!!!
宋南卿转头看向沈衡,眼中带着雀跃和惊喜,蹦起来道:“射中了!”
沈衡淡淡点头,仿佛这对他来讲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怎么,那天教你射箭之人那么没用?”沈衡又抽出几支箭搭在弓上,眼睛注视的前方轻轻眯起,大手带着宋南卿的手,同时勾住三只箭,破风的声音呼啸而来,三支箭排列整齐,“刷”的一下全都死死钉在了靶心,四支箭正好圈出一个圆形。
宋南卿的手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有力、潇洒,甚至瞄准都不需要瞄准,就这样箭无虚发,百步穿杨。
沈衡微微低头,感受到了一道炙热的眼神。
宋南卿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崇拜和羡慕,窄袖把他细细的手腕包裹仔细,此时正搭在沈衡手臂上紧紧握着,少年被圈在怀里回头笑得灿烂,看他的眼睛里像是溢满了星光。
“教我……教教我!”宋南卿踮起脚仰着头请求道,马尾在风中扬起一个弧度,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沈衡把弓递给他,从握弓姿势到瞄准角度一点点讲给他听,间或亲自上手给他演示,亲密的样子军营中每个人都看的清楚。
又一支箭射出,这次终于擦到圆环边了,只是又斜出去了些。宋南卿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太高兴般扁扁嘴。
沈衡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掏出帕子来替他擦拭着鬓边的汗,道:“风向变了,你按我说的重新测一下风向再射一次。”
风吹的远处军旗都在摇晃,宋南卿吸了一口气重新拎起弓,搭箭、瞄准、拉弓,胳膊的角度侧了几分,随之射出去的箭终于击中了靶心。
据沈衡教他,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等到终于射中靶心,宋南卿才发觉自己的胳膊快要抬不起来了。
他的头顶被掌心轻抚,沈衡接过他手中的弓道:“很棒。”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把这一个时辰的劳累冲淡了许多,宋南卿眨了眨眼,发觉一直盯着靶心那个点,自己的眼睛也很累。
他往左右扫了眼,发现大家都在各自训练,没人关注自己这边,于是放松了身体把头靠在了沈衡的肩膀上,轻声道:“你第一次射箭,也这样瞄不准吗?”
沈衡垂眸平静道:“不是,我第一次射箭,就射中了一匹狼。”
还是野狼中的头狼,如果他没射准,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
宋南卿哼了一声,偏头在他肩膀上拱了拱,“好,先生是天才,我就不应该问你自取其辱。”
“饿不饿?”沈衡带着笑意问,捏了捏某个小皇帝梗起脖子,“听说丰乐楼新上了麻辣兔肉,想不想去尝尝。”
宋南卿眼睛亮了亮,小巧的喉结上下滑动,然后垂眼说:“兔……兔肉啊,可是小兔子那么可爱…是不是有点残忍。”
《御男十术》中说,要学会示弱,还要善良、怜悯、圣洁,这样才会无害,引起男人的保护欲。他刚刚借刀杀人拿了沈衡手里的刀,怎么也得重新营造一下无害形象吧。
宋南卿轻轻搅着沈衡的袖口,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如果嘴角不是口水而是泪水的话就更像了。
沈衡看他这幅样子,斜斜勾起嘴角道:“那怎么办,既然卿卿吃不了的话,那就只能我自己去了。”
“别呀!我可以吃别的,走嘛走嘛!”他推着沈衡,“上次的果子汁也很好喝,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车马朝着宫外驶去,宫门口禁军换了一批人,进出更加严格,没有皇帝手令,闲杂人等很难进出,仪鸾司侍卫也镇守其中。大理寺卿听说病的更严重了,有关朝廷官员的案件现在都交给了仪鸾司处理,总指挥使魏进也被定了品阶,一些官员现在看到他,反而要行礼了。
宫里进出变得困难,想接近皇上和运送物品也变得没那么轻易,贾良地位受损在家思过,之前还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官员,今日言行无状说错一句话,明日可能这话就通过仪鸾司传到陛下耳朵里。没有贾良和言官作保,一时间大家都谨慎了许多。反观摄政王虽然权力看似削弱,但和陛下的关系好像更亲近了一些。
丰乐楼二楼大厅,宋南卿坐在窗边正在跟小二点菜,手指指着菜单滑来滑去,嘴里喋喋不休。等他点完一大堆重新抬起头,才发现沈衡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出来用顿饭,把他也带来什么意思?”沈衡虚虚瞧着远处角落里的魏进,眸光一深——
作者有话说:宋:怎么可以吃兔兔(流口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我养什么小男孩?
宋南卿单手托着下巴, 喝了一口果子汁,眼神随之望过去,道:“我可没让他跟着。”
在人声嘈杂的大厅, 他们这片角落可以说是闹中取静。宋南卿不爱在包厢吃, 更喜欢在外面观察人生百态众生相,但观察别人的同时就免不了被人观察。
沈衡淡淡道:“主人不吩咐擅自跟上来, 是条好狗吗?”
宋南卿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 心想能引起你不满, 就是一条好狗。但表面还是维持着平静,帮沈衡倒了杯茶道:“先生怎么跟我出来吃饭, 心思却放在旁人身上。”
微微荡起的眼波含着不满, 被茶水润过的唇瓣饱满多汁,他倒茶倒了一半,刚刚射箭使用过度的胳膊就开始抖动。沈衡忙接过他手中的茶壶, 把他的手推到一边, “这种事不是你该干的。”
指尖蹭过, 彼此皮肤的温度交换了一刹。
宋南卿就应该坐在龙椅之上受万人敬仰,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只为万民忧心不为琐事烦恼。之前他之所以为了宋南卿低下身子勾引自己生气,原因也是在此。他看不得这个人不顺心、委曲求全, 即使是因为自己。
手臂的酸痛让宋南卿终于想起来问:“为什么你今天同意教我射箭了。”
菜一个接一个上来摆满了一桌,但听到这句话,二人的筷子都停止了动作。
深色的木窗前有阳光照射进来, 条形的阴影打在桌子上。宋南卿的脸一半在阳光里,一半被阴影遮挡,额前的一缕碎发随微风摇晃。
沈衡握着茶杯,看了他一眼, “前几日不是说,还是有自己保命的手段好,不然谁也靠不住。”
“所以先生是觉得保护不了我了?”宋南卿仰着脸问,头上系的深红色飘带和头发混在一起,搭在肩膀上轻轻扬起,“还是真的会有让我靠不住的一天。”
麻辣鲜香的兔肉丁出锅,盛在又大又圆的盘子里端上桌,冒着阵阵热气。沈衡夹了一块兔肉放到对面碟子里,道:“先用饭,别的事吃完再说。”
一声脆响,宋南卿把筷子扔在了桌上,“你为什么不生气?”他的眼睛里泄出了浓烈的情绪,看着沈衡的样子像是在逼问。
“是不是还是把我当小孩,我做的一切在你眼里都是小打小闹,你根本就不在意禁军管辖权,也不在意我是不是要对付你,因为觉得这些都威胁不了你。”
这边发出的动静引得后方魏进投来视线。
沈衡抬眼,对着桌上零落的筷子轻抬下巴,“捡起来。”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沉,像是太阳沉入西山后地平线那段蓝黑交织的阴郁。
宋南卿不动,盯着盘子里那块孤零零的兔肉,明明身处阳光下却莫名看起来有几分孤寂。
“到底在闹什么,想让我有什么反应?”沈衡把手撑在旁边宋南卿坐的长凳上,单手握住边缘一拉,少年连人带凳子都被送到了他怀里。
结实有力的臂膀撑在宋南卿身侧,沈衡低头看他,呼出的气息打在人脸上,“觉得我不在意你?”
宋南卿摇头,他只是觉得离沈衡越来越远了。随着长大,随着懂事,他意识到自己和沈衡中间隔着的不是墙,而是山,是地位割裂身份倒转日复一日越来越高的山。
沈衡是老师,是兄长,是摄政之臣,是合作伙伴,但,帝王不需要这些。他学到的帝王之术是皇帝不需要感情,不能依赖、不能把安全感交给别人,他越接近一个皇帝,就越远离沈衡。
“既要当小孩子享受我的宠爱,又要证明自己长大了可以威胁到我,卿卿是不是要的太多了?”沈衡凝眸,声音听不出喜怒,“陛下想要我什么反应,就此翻脸和你站在对立面,还是像以前玩闹一般给你几个板子。”
宋南卿瑟缩了一下,但手腕却被攥住了。
“狠而无心,才是为君之道,卿卿还是心软了,没必要自责。”沈衡摸着他指头上的茧子道。在最后关头王大年被毒哑,是宋南卿自己设计的纰漏,或许是因为还需要他和贾良相互制衡,也或许是因为别的,虽然他有手段能让自己全身而退,但宋南卿也保留了余地,没有彻底给他扣上谋反的帽子。
“我才不是自责。”宋南卿嘴硬道,他是想削权没错,但沈衡太特殊了,他怕沈衡在意自己的做法,又怕他不在意自己的做法,所以今天才会情绪波动控制不好。
“没关系,尽管把我教你的施展在我身上。”沈衡挑眉道,“看看陛下学的到底怎么样。”
宋南卿有些发愣,还有些不可置信,呆呆望着眼前的人,嘴唇动了动轻声说:“如果我让你迈进鬼门关了呢?”
那三个字声音轻的几乎不可闻,但沈衡还是听见了,回道:“你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太不相信我?”
坐在身旁的男人一如既往坚不可摧,像山峰永远屹立不倒,又像河流能把自己妥善包裹围绕,带来沁凉舒缓的温柔。宋南卿把脸轻轻靠过去,抵在人肩膀上。衣袖掩盖下,他把手指缠绕在人手心,慢慢相扣。
“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沈衡看着那双明亮眸子,胸口微微发紧,单手夹起一块兔肉要放入嘴里,但被人半道截胡。
少年张嘴猛地往前一伸头,糯白的牙齿咬住筷子就把那块兔肉吞入嘴里,在咀嚼之间,麻辣咸香全都融在一起,丝丝入扣。
沈衡笑了笑,问:“不是说兔子可爱,不忍心吃吗?”
宋南卿睁大眼睛瞪他,挽起袖子准备大快朵颐,岂料桌上那双被他扔下去的筷子不见踪迹,旁边筷子桶里也没有多余的了,他知道这是因为刚刚自己扔筷子的失礼举动,引起了沈衡不快。对于沈衡规定的不可以做的事,他如果违反了肯定会有惩罚,所以对于这顿饭失去筷子使用权这件事,宋南卿接受良好。
少年眉毛上扬道:“我那么可爱你都舍得欺负我,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他盯着沈衡手中的筷子,鼓起脸颊。对面的人吃饭姿势不慢,但又带着十足优雅,观赏性很高,但这时候他可没心情欣赏这个,他点了一桌子爱吃的结果现在只能看着沈衡吃。
“我想吃那个鱼。”宋南卿又往旁边坐了一些,扯了扯沈衡的袖子。
雪白的鱼肉中刺被一点点挑出,又浸足了汤汁,呈现出琥珀色来,鱼腹下最嫩的那一块边缘都是晶莹的,此刻正在沈衡的盘子里泛着诱人的光。
宋南卿吞了吞口水,一脸热切望着人,眼神盯着那块鱼肉不住对着沈衡点头,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举起,轻轻前后晃,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光,微微张开的嘴里可以看见一小截粉红的舌头。
的确很可爱,沈衡想。
他夹起那块鱼肉往前送,被宋南卿一口吞下。
九五至尊的某位皇帝陛下,眼巴巴看着沈衡把桌上的菜尝了个遍,不满地敲着桌子。就在宋南卿撇着嘴终于吃到想吃的菜时,听见旁边路过的一个小孩说:“娘亲,你不是说五岁就是大孩子了,不可以再被喂饭要自己吃了吗?可是那个哥哥那么大了还是不会自己吃饭哎。”
宋南卿一口米饭含在嘴里,脸颊瞬间绯红。偏偏这个时候沈衡把盛了汤的勺子朝他嘴边递,“没事,卿卿才四岁,不要紧。”
脸颊上的红开始弥漫,上到耳朵下到脖颈红成一片,宋南卿整个人快埋到地里了,双手捂着脸躲避这一切,好像只要看不见,他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种说不清的羞耻感,让他浑身紧绷。
平日亵裤之类的贴身衣物都是沈衡帮忙穿的,他都没有丝毫害羞,但现在在大庭广众说出来,他却有种奇异的羞耻,吃饭失去自主权好像真的是种惩罚……
耳边是沈衡应付小朋友的声音:“他会自己吃,只是喜欢被我喂。”
宋南卿咬着牙在底下踩了他一脚,他要的也不是这种解释啊!而且到底是谁喜欢了?
不过很快,那个小孩就被他娘亲领走了,宋南卿终于舍得抬起头,刚准备谴责什么,嘴角就被柔软的帕子擦拭而过,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
宋南卿捏住那个帕子一角不松手。
沈衡道:“上次那个被你拿走,到现在也没还回来。”
“不知道被我放哪儿去了,再给我一个嘛。”宋南卿抬眼道。
沈衡不允,“万一丢到哪儿,被人捡去说我私相授受,有损清誉。”
宋南卿懂他的意思,却故意唱反调:“什么清誉?我可听说摄政王之前在凤栖楼带了人回家,有人在我面前还想参你一笔作风混乱、豢养小男孩呢。”
沈衡眯了眯眼睛,凑近道:“再说一次,参我什么?”
宋南卿怂了,绕着头上的发带在手指转圈,“没有……”
“我养什么小男孩?”在外面,沈衡也没有和他做什么过分动作,只是也把手放在了那根暗红色发带上,少年被扯的不得不低头靠近几分。
晃动的阳光投射在眼前,引得人眼晕心也颤,离近了之后宋南卿又闻到了沈衡身上那个似檀香又似燃烧木头的香气,很淡但很勾人,他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就又凑近了几分,脸颊差点蹭到人下巴。头上那根带子被拽住往后扯,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宋南卿如梦初醒,睫毛颤颤呼吸了几次,才断断续续道:“养…我,我不知道。”
这个角度下,宋南卿的脸多了几分幼态,被拽着发带被迫仰起脸,看人的时候眼神还有些懵,纯的要命。
沈衡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手指搓动似在忍耐什么,最终还是上手掐了把少年的脸颊。
玫瑰膏子日日滋养,宋南卿的脸柔软又滑嫩,触手生香、弹性十足,手指掐上去就陷入一片细腻里,让人根本没办法撒手。
但比起细嫩的脸颊,手指还是稍显粗粝,没几下就磨出一片粉红。宋南卿抬起一边肩膀去顶人的手臂。
沈衡慢慢松开手,一字一顿道:“没有小男孩。”
"哦…"宋南卿眼睛转了转道,“上次去你府上,有个新来的小厮明明就是小男孩,那个给我擦手的。”
“他给你擦手了?谁?”沈衡突然问,重音放到了“你”上,表情有些阴沉。
宋南卿鼓了鼓脸,看向他道:“不告诉你。”看着沈衡的脸色,他又加了一句,“没有,只是帮我递帕子而已,你可别又切手指,我不喜欢。”
“嗯。”沈衡应了一声,把新上来的牛乳羹递到他面前,勺子在碗里传了个圈。
宋南卿不接,抱着手臂斜斜看着他道:“我才四岁。”
沈衡露出不明显的笑意,拿起勺子送到他嘴边,低头意味不明道:“那确实是在养小男孩。”
白瓷勺盛着雪白顺滑的牛乳,触碰到宋南卿翘起的唇珠,红艳的唇瓣沾上了白色的奶渍,被伸出的舌头舔了一圈。
宋南卿没听清他说什么,抬起眼睛问:“什么?”
奶渍沾染上唇,未收回的舌尖上还能看见一点白汁,由于疑惑探寻而睁大的眼睛看起来更圆了。
沈衡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指握紧勺柄。
“无事……”——
作者有话说:大家评论我都有看到!这周依然四更[撒花]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臣求之不得
“今天科举殿试你真不去啊?”
清晨窗外的鸟发出脆生生的叫声, 乾清宫重门半掩,宋南卿闭着眼睛任沈衡给他穿衣服。今天是他主事改革以来第一次科举殿试,所以要穿的很正式威严, 大清早就起来了还没过那阵困劲, 东倒西歪地还抱着枕头不撒手。一个十分不配合打扮的小皇帝,听到沈衡不去他更有些烦了, 扭来扭去就是不抬手。
一层层衣物套上去, 还没开始出门他就已经累了。
沈衡把最外层的外袍给他披上, 黄色的暗纹提花织锦缎,是独属于皇帝的颜色。
“今日有别的事, 走不开。”
宋南卿左右摇晃着任人摆布, 突然感觉胸前有些不对劲,半睁开眼睛握住沈衡的手臂说:“中衣好像开了,你先别系腰带。”
乱扭乱动的能不开吗?他伸完一个袖子都要再躺下歇会再穿, 一来一去带子都松了。
正式朝服每一层都有定数和寓意, 不能随意更改, 都穿到最后一层了, 现在告诉他最里面的没穿好, 这不是前功尽弃吗?
沈衡掀起眼皮不冷不热道:“再乱动我就不给你穿了。”
宋南卿半闭着眼睛哼了一声,“那朕出去让他们穿。”作势就要从床上下来往外走。
外室等着伺候服侍的下人立马打了个激灵, 他们今天要真碰了陛下一个指头,明天没手指的就是他们,对于陛下的贴身衣物, 摄政王从来没有假手于人过,但陛下如果真出来下命令,他们又不能违抗旨意。
每一个下人都低着头默默祈祷陛下可千万要被拦住,千万别出来。
隔断处的明黄色纱帘被一只手撩起, 众人皆屏住呼吸。宋南卿刚撩开帘子还没迈出一步,就被后面跟上来的摄政王捏住了后脖颈。
“大清早闹什么?”
“谁闹了,明明就是你嫌给我穿衣服烦,不找你了!”宋南卿推开他的手臂。
他起床气很严重,加上今天又早起那么多,沈衡还不陪他一起殿试,现在连穿个衣服都不耐烦。
宋南卿在心里谴责他,想着那个“凤栖楼陪客指南”上说的果然没错,男人一旦开始觉得他对你重要,就会不珍惜,之前才说相信他,现在就这样对自己不耐烦。想给他穿衣服的人能从宣武门排到御花园!沈衡就偷着乐吧,还说这说那的。
男人轻捏着脖颈把人拉近,呼出的热气洒在宋南卿耳侧,引得他无意识缩起脖子。
“能给陛下穿衣裳臣求之不得,只是再那么磨蹭下去要迟到了,陛下想又听见言官进言吗?”沈衡轻轻安抚,指腹摩擦着少年的发根,把人心中的燥火降了下来。
“不给你重新穿了,从这儿伸进去系好不好?“宋南卿不松不紧的领口被男人用手指挑开,指腹摸到雪白的颈子和笔直的锁骨。
细微的颤栗感传来,宋南卿被摸到的那块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伸手揪住面前朦胧的薄纱,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远处的下人轮廓,虽然知道搁那么远,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忍不住正在思考自己和沈衡这个姿势,在他们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没等他反应,那只手就往下探去直奔未系好的带子。
问他只是通知,沈衡根本没有给他说不好的权利和机会。
影影绰绰的薄纱起到了遮挡内室的作用,五彩珠链随着宋南卿扯动动作发出细微的响声,他就站在那里任由沈衡的手臂从领口伸入往下寻找衣服系带,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说:“有没有摸到……啊!”
有些特别的地方被指腹不小心蹭过,宋南卿仰了下脖子,那丝滑的衣带又细又短,不好找到,总是差一点摸到头,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尾椎窜到脊柱,连腿都软了。
万幸,中衣带子终于被摸到,但单手打结又是一个需要技巧的动作。沈衡从背后靠上来,宋南卿腿发软只能倚靠在他肩膀上。
贴身的衣物料子很滑,沈衡把手伸过去去够另一条滑下去的带子,层层叠叠的衣裳穿太多,十分限制动作。宋南卿抖了抖,努力平稳住声音说:
“好没好啊,不、不要了……要不还是脱下来再系吧…”明明刚刚面对面穿中衣的时候还没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一旦以这种暧昧的姿势,就感觉空气都变得黏腻了起来。
宋南卿根本不敢低头,只能凭着感觉知道先生在帮他穿衣服,莫名觉得羞耻,好像被占便宜了一样,但他又没办法说,因为对方明明只是在帮他系带子。
“马上就好。”沈衡低声道,二人的发尾缠绕在一起,彼此已经分不清你我。
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道身影快速迈进来于黄色纱幔前停止,单腿跪地道:“陛下,奴才有急奏。”
话一说完,房间里瞬间寂静无声,诡异得连同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的清。他来的急,门口内侍没来得及阻拦。
这道纱后面还有屏风,一般贴身侍从前来会停在此地等候通传,但没有人想到陛下和摄政王有此闲情逸致,就站在此处穿衣系带。所以等魏进意识到情况不对,慢慢抬头时,发现宋南卿和摄政王正以一个亲密暧昧的姿势贴在一起,摄政王的手还伸在陛下衣领里。
隔了一层纱,朦胧又模糊,但那不对劲的姿势怎么也不会是普通君臣所有。
一瞬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懊悔、诧异、不甘,一起冲入魏进的脑海。
“滚出去。”沈衡不怒自威,声音发沉。
魏进连滚带爬立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生怕跑晚了自己命都得留下。
被看到这样,宋南卿踩了好几下沈衡的脚,虽然如果不是他要跑到外面让别人给他穿衣,也不会在这里被看到,但他还是冲沈衡发了好一顿脾气,被哄了又哄才肯消停。
“好了,他看到也不敢乱说什么,嗯?别生气了。”沈衡把人抱在腿上给他穿袜子,被踩住手心踢也没变脸色,反而握住人的脚趾说,“我看看踢没踢疼。”
宋南卿被他弄的脚心都是痒的,胡乱踩在人手臂上蹭,等到再不出去真的要迟了殿试才肯放过沈衡。
皇帝陛下目无下尘,挺着背乘御辇离开,但当沈衡掀开那道薄纱之时,却看到了地面上被遗忘的一张帕子。
是他的。
质地和边角的绣花他记得十分清楚,就是被宋南卿拿走然后说不见了的那条。
想到今天早上魏进那匆匆离去的身影和变了几变的微妙表情,沈衡一脚踩上那条帕子,眼神深冷嘴角压低,身上的四爪蟒袍在光线衬托下显得庄重又严肃,蟒身缠绕在衣角,蓝黑的颜色又阴又沉。
宫殿木门推开的一角合上,最后一丝屋外朝阳的光线也撤离,地上被踩脏的帕子孤零零躺在灰尘里,被打扫的宫人扫进一片垃圾里,彻底丢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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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乾清宫的气氛不同,午门前穿着袍服冠靴的考生脸上,都是带着谨慎的表情,跟随官员踏入宫门,小心翼翼打量着瑰丽底蕴的皇宫。
今天这最后一道,决定了今后的人生走向,如果能得到圣上的青眼,那么往后平步青云、封官拜相,也是指日可待了。
一个身量高大的身影站在一旁,一派清高的作态,与其他人的向往和敬畏不同。他就是当朝首辅之子,贾士凯,不出意外应当会在前三甲里面。周围围了许多人想跟他攀谈。
由于之前世家子弟搞出双头牛一事被圣上降下惩罚,这次科举考试入围的高官之后并不算多,就更显的贾士凯鹤立鸡群了。
阮羡之站在别处没有掺和进这些恭维和打探中,他望着巍峨高大的皇宫,红墙青瓦,远处的松柏傲立生长,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会留在这里的,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等乘着步撵到达保和殿,殿试已经进入了颁发策题的阶段。
宋南卿穿着正式的礼服,头上戴着卷云冠,如瀑的长发束起,在上面端坐接受众人跪拜之时,散发出了淡淡的威仪。
一众考生屏气凝神,听着时任内阁首辅的贾良宣读圣旨,考试用的案桌在前一天已有光禄寺官员摆放好,宋南卿微微点头,执事官开始发放策题。
下面黑压压地全是穿着一样的人头,看得宋南卿眼晕,他端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开始拿手盘沈衡的那串佛珠。
沈衡今日不负责殿试,给他穿完衣服就走了,也不知道到底忙些什么。
宋南卿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巡逻的仪鸾司侍卫在殿外站岗,他从窗户纸上看见了离得近的一人的盔甲影子。指腹摩挲着佛珠上刻的字,看着外面大好的春光觉得甚是可惜。
策题发下去已经半个时辰了,宋南卿站起身慢慢踱步,顺着离得近的考生案桌开始转。
首先的一个便是阮羡之,没想到他真的进殿试了,对于这个有两面之缘的考生,宋南卿其实是欣赏他的才华和为人的。
鞭辟入里的文字、激昂的调子,看他清瘦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作的文章会是这样直言不讳的类型,宋南卿想起了之前了解的,此人自幼丧母被县官不公平断案,抄书为生艰难科考的背景,佛珠轻碰发出了质朴的脆响。
对方的注意力完全在考卷上,似是未曾察觉尊贵的天子就站在自己旁边。
礼服华美,穿起来也沉重,宋南卿走起来裙摆晃动,明黄的纱袍蹁跹摇晃,慢慢移动到了贾士凯旁边。
一旁的首辅贾良在朝皇帝使眼色,毕竟是正式场合,他没权利制止皇帝的行动,几次眼色都没递出去,贾良轻咳一声,抬手捋了捋胡子。
站在殿内门两侧的禁军笔直挺立,一动不动保卫着皇帝的安全,各位大臣的一举一动都被尽收眼底。
当朝内阁独揽大权,首辅和摄政王一文一武分庭抗礼,贾良作为当今皇上的亲舅舅,和沈衡是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外人看来就是,他们都想挟天子揽更多的权势。
贾良年近六十的年纪,簪缨世家出身,现仍任礼部事,因为早年做过国子监祭酒,门生分布很广,朝廷里有很多人都曾是他的门生。
宋南卿慢慢停止了脚步,静静看着贾士凯作答。骈文写的华丽对仗,多是些歌功颂德之词,但又巧妙献策,整篇下来赏心悦目。
可能是他离得有些近了,贾士凯的余光看见了摇晃摆动的明艳裙摆,神情恍惚片刻,忽然看见了那张艳丽得令人惊心动魄又无比熟悉的脸。
白皙如雪仿佛能够反射出淡淡的光泽,如春日柔光下的海棠,细细的腰身被玉带一束简直只手可握,明黄色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宛如一枝绽放的、多汁的花。
那双眼睛,犹如一汪春水般眼波流转,他做梦一般听见了美人对他说:
“朕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宋南卿:你说什么?说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朕当皇帝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小得意)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不知与何人厮混
“朕好看吗?”
清脆悠扬的声音从红唇里吐出, 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带着小钩子一般,轻轻响起却让人沉醉其中, 配上慢慢放大靠近的脸和上扬的眼尾…
贾士凯心波荡漾, 像是被摄住了心神,无意识回答道:“好看…”
浅浅的香气似茶又似雾, 从美人身上传来, 贾士凯眼中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时空都在慢慢远去。
直到听到兵器击打在地面的铮铮声,是禁军步伐整齐快速齐步涌来。他整个人被大力按倒在地上, 胳膊猛地反折过去, 发出了咔哒一声。
贾士凯突然在剧痛中记起,这张脸…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云岫挂牌拍卖那天晚上在凤栖楼,那个带人把他打晕让他脸面尽失的人;在小巷子里教训阮羡之被突然出现的不长眼的人阻拦, 又让他吃了好大一回暗亏的人。
都是他, 竟然是他, 当朝天子, 竟是那么一个艳若桃李的少年。
虽说他身为首辅之子, 和圣上有个表亲的虚名,但其实贾士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神秘尊贵的天子, 只是从无数人口中听说,他以为对方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唯唯诺诺的傀儡,听说从小就被关在冷宫里, 多亏他爹辅佐才能成事,在朝堂上也是都听他爹的不敢放肆。就连那天圣上亲临贾府,他也因为装作被贾良惩罚跪祠堂没能面圣。
但再虚有其名,他也是大盛朝的天子, 坐在龙椅之上受万人供奉。
脑中浮现出眼前少年第二次见面时在雨中对他说的话:“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管你是谁,在贾家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
那天的雨淋湿墙尾,淋湿衣角,淋得贾士凯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贾士凯陷入回忆和悔恨的泥沼,眼睛还盯着宋南卿不放。
宋南卿露出了不明显的厌恶表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对着围上来按倒他的禁军说:“拖下去,杖三十……”
“陛下!”
贾良带着顾全大局善解人意的表情,拉着宋南卿到了偏殿。禁军是沈衡的人,现在归宋南卿,他管不了,只能从小皇帝这里下手了。
“陛下……殿试的大日子,在考场这样舞刀弄枪的,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宋南卿像小孩一样咬了咬嘴唇,抬头说:“可是他的手都要碰到朕脸上来了,这不是欲意行刺是什么?”
“舅舅,当着那么多人,皇家颜面何在?”他冷着脸说,像是真的生气了一般。
殿试是完全公平的,他不应该偏私每一个人,也不应该认识每一个考生而替他说话。
贾良上前给他整了整衣袖,笑着说:“每个贡生都是苦读良久才有这个面圣的机会,第一次见陛下仙人之资一时失仪也是有的。要是因此就被责罚,失去了为国效力的机会,也是朝廷的损失不是?”
“不若先让他考完,责罚之后再补上,陛下圣明,一定不会错失良才。”
贾良一派忠心为国的姿态。
宋南卿看着他,委屈道:“舅舅,您刚才可能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他赞朕长得好看。”
“他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胆子,哪里来的资格对朕进行评价?那么多考生,怎么偏偏就是他,敢直视朕的脸。”一国之君在舅舅面前多了几分小孩发脾气的作态,而偏偏就是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处在万人之上的高位,谁都不能反驳。
今天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贾良怎么也不可能说这是他儿子,希望陛下手下留情。
贾良还想再劝说什么,就看见宋南卿摆了摆手,说:“朕累了,先回去了,舅舅最疼我了,不会让朕不开心的吧。”
他抬起眼看着贾良,纯良无害的模样,像是个掌握了过多权力随意运用的稚子,但此时清澈的双眸一派纯真,半是依赖半是试探,他像是被宠坏了的孩子,想要看看亲人到底是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贾良权衡再三,最终也没有应下。如果是几个月之前,他还能相信宋南卿这副做派,但经过双头牛、郗文康复位、王大年案件,他对宋南卿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能再以以前看小孩子的眼光看他了。
不管是宋南卿自己的谋划,还是沈衡拿他当棋子,贾良意识到这个明年加冠的天子,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纯良。
今年科考算是改革试点年,再往后,平民举子只会越来越多,既然他已经在得罪其他朝廷命官的情况下让贾士凯有今年参与科考的机会,也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污蔑,否则贾士凯往后的路会更难走。
只是关于宋南卿,不知道沈衡又给他教了什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不过这样也好,太过仁贤就是明君了。
见贾良没有答应,宋南卿冷下脸来,拂袖离开。
考场依然一片寂静无声,只有笔和纸摩擦的声音,监考官看向那个被禁军一顿拖拽又重新回到位置的考生,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科考归礼部负责,言行冲撞或者大不敬的罪名也要靠礼部裁决,宋南卿当然可以一意孤行不顾贾良劝阻把贾士凯拖走,但这样传出去名声的确不好听。
春风吹拂,屋外的春花香气连同逐渐升高的热气一起往殿内涌,宋南卿单手支撑着头看考官们阅卷,边上的春见适时拿了把扇子在一旁轻扇。
今日天气转暖,有了初夏的感觉,宋南卿又因为礼服的缘故穿了好多层,但他对这次科考结果很重视,所以没有换衣服就跟着他们来到了翰林院阅卷。
按道理讲,这些翰林院的考官对陛下是熟悉的,每日上朝都能见到,但那个高坐龙椅上的人就离自己那么近,今日礼服一穿有了不同于记忆里那个年少无知的小皇帝的形象。
加上他们这位陛下实在是貌美的有些惊人了,所以他们在宋南卿注视下看卷子总有种被压迫的感觉。现场看才意识到,适才有举子被陛下美貌震撼做出超常规的举动,仿佛也有情可原。
时间一点点过去,翰林院主考最终选定了三张卷子,一起呈递到宋南卿面前。
"臣等以为是上佳之作,请陛下过目。"
两人展开考卷于宋南卿面前,他喝了一口茶,抬眼望去。
阮羡之和贾士凯的都在其中。
宋南卿淡淡看着贾士凯的那篇策论,然后把目光移到了主考官的身上。因着贾士凯参加这次考试,为了避嫌,贾良自然就没有过度插手考生相关事宜,但这个主考官,看起来好像还没有看清形势。
绿色的茶杯釉质细腻,衬得人指尖都更加莹润,杯子在宋南卿手上转了一圈,然后被搁置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动。
众人心里一沉。
“你觉得这篇策论写的如何?”宋南卿随意指了一个人问。
郗武康的汗流到鬓角,用袖子擦了擦,慎重开口:“结构对仗工整,也引经据典……只是、只是缺乏高度和站位,太过注重细节不能抓大放小。”
他一边细细观察着上位者的表情,一边缓缓道。都说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不好引得陛下不快可能为官生涯就到此为止,但如果能揣度圣心抓住机会,也许能平步青云。
刚刚在殿里闹的那一遭是个人都清楚,现在陛下问他这篇策论如何,就是想让人给他个借题发挥的台阶。
宋南卿听了他的话,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杯口,突然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你说的和朕想的一样,你们以为呢?”
堂下的人心思各异,他们有一些是贾良曾经的学生,也受过打点,本来如果团结起来是可以跟宋南卿对着干的,毕竟一篇文章的评判标准很主观,说难听点就算众口铄金也无人可以置喙。
但这次科举,世家子弟多半没能参加,当时陛下因为双头牛谣言降下惩罚的时候,贾良大人可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在座各位谁家里没有个子侄需要参加科考呢?凭什么贾良的独子高高在上没受惩戒那么顺利就能入朝为官,他们还得忤逆陛下替他说话。
默许,是一种心照不宣,人心的变化是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的。宋南卿扫过众人的脸,低头对着杯里的茶水轻吹,姿态轻松慵懒,但举手投足间又带着常人没有的矜贵。
“知人善用的道理你们都懂,先把进士名单拟出来,至于职位,稍后再议。”
主考官低头称是,望着考卷道:“状元人选,希望陛下指示。”
“诸位资历经验比朕丰厚,你们定就是。”宋南卿以退为进,心里明白事情也不能做绝。贾士凯进不了前三甲就已经在打贾良和世家的脸了,如果这届状元还不能选一个这些氏族满意的充门面,就未免太操之过急,改革还需循序渐进。
————
天色暗下来,没了阳光直射总算变得凉快一些,宋南卿没带多少人轻装出行,在夜色掩盖下悄悄潜入沈衡府邸。
今日日落有些晚,天边还带着蓝黑色的朦胧,宋南卿提起衣摆快速跑动,被风扬起的外袍如同天边的云霞,金橙色的衣服花纹描边随着跑动一摇一摆,在未黑透彻的黄昏里热烈轻盈又生机盎然。
层层扬起的轻纱衣袍如同天边被夕阳余晖浸透的云朵,漂浮不定。
他迈过大门门槛,头上戴的发饰垂下一串金黄色珠链,混在肩膀处的发丝中,闪烁着华彩光辉。
竹心迎上来刚要行礼,宋南卿快速略过他,又停下脚步回头问:“他呢?”
“大人在卧房。”竹心犹豫了一会儿回答。
宋南卿点头,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忽然又定住。
卧房……卧房!这天未黑透,现在为何会在那里!
少年咬了咬嘴唇,心想好你个沈衡,自己在宫里居安思危步步谨慎,他在外面倒是还未黑天就在卧房与不知何人厮混是吧!
宋南卿越想越生气,脚下步子迈的飞快,连竹心劝阻他的声音都听不进去一点,气冲冲就到了内院门口,头上的珠链叮当作响,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动静。
有些与往常不同的是,平时再怎么样房间外面都会有等候待命的下人,但今日二道门外无一人伺候,整个房间外寂静无声,只有墙上垂下的紫藤花随风摇摆,绿叶混在夜色里,郁郁葱葱、影影绰绰。
这种反常的迹象让宋南卿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他蹑手蹑脚走入内院,朝春见打了个手势,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自己一个人悄悄推开门。
正对着门的是一副水墨图,天空的苍鹰和草原奔腾的骏马相得益彰,左边内室隔断处挂着道道珠帘,屋里还未点灯,只能透过窗边的一点亮光看清陈设。
宋南卿朝里轻轻移动,靠近隔断珠帘,他耳朵微动,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喘息声。
很轻、很低,但灌到耳朵里像是带着毛边般粗粝。
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听到这种声音后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窜起一路烧到头顶,宋南卿控制不住发抖的手,猛地掀开眼前珠帘踏进内室。
大声喝道:
“好你个沈衡!你竟然……”——
作者有话说:小皇帝:气冲冲准备捉奸在床[愤怒]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小时候先生都让我亲的……
袅袅熏香氤氲而起的白雾在角落的铜炉里升起, 明明是平心静气的香,但与眼前的画面结合在一起,生出的不是清新降火, 而是欲念升腾。
宽大的紫檀木床上一览无余, 没有任何遮挡。宋南卿在看向床上的那一刻,声音就戛然而止, 话语音节卡在嗓子眼里咽下去也不是, 吐出来也不是,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红成一片。
大概是刚刚沐浴结束,沈衡独自一人坐在床上, 没有穿衣服, 虚虚披了一件白色的袍子还敞着未系,胸腹沟壑蜿蜒而下、肌肉轮廓分明。他正低头喘息,额头上一滴汗珠滑落, 顺着腰腹流入被手挡住的地方。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看不算太真切。
听见宋南卿的声音, 沈衡只是淡淡转过头, 手里的动作都没停下, 用炙热的视线把宋南卿从头扫到脚。
浅橙色的衣袖被少年挽到胳膊肘, 嫩生生的胳膊如同新鲜藕节暴露在外面,沈衡带着毛边的眼神从露出的细嫩脖颈移动到上方那张因为惊讶张开的嘴唇上。
今日天热, 练剑后浑身都是汗沐浴了一番,在浴池中看见一盘鲜红的荔枝,那日与宋南卿共浴时的画面和感觉不可抑制地上涌。贴在自己肩膀上柔软的身躯, 那湿糯缠人的粉红舌尖,香甜黏腻的荔枝汁水,连同池水的温度和浸透水的浴衣一起,让沈衡没能控制住欲念。
越是想抑制, 情绪越是翻涌;越是想清心,心里的念头越是静不下来;越是告诉自己谁都行就他不行,心中火却越烧越旺只有那张脸无比清晰。怎么能对一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产生这种感觉,更何况……
但越是克制、越是禁忌、越是压抑,越是动人。
沈衡盯着宋南卿露出的那截舌尖,喉结上下滚动,一出声便是带着情欲的低哑:“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宋南卿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孩子,明明做错事的不是自己,却胆怯又害怕,等待发配、等候指令。
他一溜烟跑了出去,谁料到跑得太急,头上的发饰链子和珠帘缠绕在一起,把他死死固定在原地,这下真的走不掉了。
天色更暗,沈衡看不见宋南卿跑去了哪里,但既然离开,他就可以更肆无忌惮。
水声、摩擦声,混合低低的喘息,像是一张织密的大网,把宋南卿笼罩其中逃脱不得。他想逃离,但又怕惊扰了什么猛兽。
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少年死死攥着衣服忍住声音。沈衡教的清心咒似乎派上了用场,越念感觉自己越飘,但耳边快到极致的摩擦水声和往日沈衡平淡着一张脸念清心咒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让人分辨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
宋南卿闭上眼睛,攥紧手指才发现自己已经手心全是汗,与发丝缠绕在一起的珠链禁锢着他,难以逃脱一步,只能任由身后的低沉声音缠上、吞噬。
香炉里的香气混合了紫檀木家具的味道,其中还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描述不清的味道,很淡,像是牛乳没做好的腥气,又甜又奶又腥。
宋南卿肩膀一缩,听到了与之前不同的音调,然后是一阵布料摩擦声,最终一切回归安静沉寂。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尖有些发麻,屋外已经黑透了,里面也没有点灯。瞳孔由于在黑暗中太久而慢慢扩散,周围一切的轮廓都不太清晰,蒙上了一层黑纱。
忽然一阵热气从身后传来,沈衡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低头搭着他的肩膀在人耳边问:“不想走?”
比平常更沉的声音多了一分沙哑,如同醇厚的酒,只是闻见还没喝就醉了。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后往腰上窜,宋南卿忍不住躲闪,又被头上和发丝缠绕在一起的珠链扯的头皮一疼,叫了一声。
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在安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明显。
“不是,我是走不了。”他声音很轻,拉过沈衡的手往自己头发上够,“缠住了,好痛,解不开。”
一片黑暗中,没有人看到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就像如果他们不说,也没有人知道刚刚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屋外莲花池上亮起了一盏盏莲花灯,摄政王的卧房里也掌起了灯影。
宋南卿嫌热,把外衣脱了盘腿坐在贵妃榻上,捧着一碗酥酪吃的正起劲,咽下嘴里的杏肉瞥了一眼沈衡,“我今日来找你其实是有大事,听没听说九王最近对外宣称病好了?”
沈衡看他吃着橙黄的杏子,穿的也像枚酸甜可口的饱满杏子,脸颊鼓起嚼东西的样子像某种小动物,让人怜爱的同时也引人破坏。
他那么想,也就那么做了。
修长的手指对着脸颊一戳,他是过了把手瘾,宋南卿嘴里的东西差点含不住喷出来。
少年瞪了他一眼,水盈盈的眼睛带着谴责,嘴角下撇。沈衡轻轻勾了下他下巴算作安抚,接着说:“他既然想大肆宣扬,肯定有目的。”
黑棋又下了一枚,宋南卿看着棋盘上的走势,把酥酪搁置在一边,专心思考起来。
“我想先下手为强试探一番,他肯定心怀不轨。当初怕被你收拾一直受伤称病,我早就怀疑他是装的。”宋南卿垂眸道,“而且,西洲快回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开门宴宾客,我总觉得不是好事。”
他抬手捞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另一只手拿起白棋放在了一个位置上,犹豫再三,还是没搁棋,思考的时候那枚葡萄就在脸颊处含着鼓起。
沈衡手欠又戳了一下,汁水溅出顺着少年嘴角往下流。宋南卿慢慢掀起眼皮盯着他,面无表情,紫色的葡萄汁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窗外微风吹过,几缕发丝在空中飘起,生无可恋的表情有种淡淡的死感萌。
沈衡忍着笑掏出一张帕子在他嘴角擦拭,道:“还是那么讨厌他。”
宋南卿一把拍开他的手,夺过帕子自己擦。
当年二皇子逼宫,九皇子宋南幸和他不是一党,奋力抵抗,阴差阳错下帮了沈衡和宋南卿夺权,所以前朝的几个皇子死的死残的残,流放的、贬为庶人的一大堆,只有九皇子因为这份功劳还好好的在京城。
但宋南卿小时候被众皇子欺负时,九王可是为首的那个,贾贵妃给自己儿子宋南卿做的礼物也是在那时被九王踩碎贬低。这件事宋南卿记得清楚,十几年过去也未曾忘却。欺负过他的人他都要一笔笔还回去,时间不会把一些东西冲淡,只会越来越清晰。
前几年九王和贾勇将军攻打突厥落败,沈衡当时就想找罪名收拾了他,但九王狡猾如狐狸,自愿放弃军权声称受伤严重在家养病,闲杂人等一概不见。按他那架势,听起来是病入膏肓了,还是为救贺勇的命才受的伤,于情于理,宋南卿和沈衡都没办法苛责他,只能暂且搁置。
最近突然又出来开始宣称病好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结合贺西洲来信说起东洋国内乱一事,不免让人想了很多。
宋南卿拿帕子擦干净了嘴,点头承认他的确很讨厌九王,不经意一瞥看见那张帕子上的熟悉花纹样式,眼神一转道:“先生找到这帕子了?我就说不是我弄丢的吧!”
沈衡喉结一滚,“找到了,卿卿知道是从哪儿找到的?”
这不是从魏进身上掉落的那一块,而是一张新的一模一样的。被别人碰过的只能待在垃圾堆,不会再有机会触碰宋南卿的脸,只是沈衡没说就是了。
“哪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沈衡,充满好奇和无辜。
“你那条最听话的狗身上。”沈衡淡淡启唇,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少年的表情。
宋南卿似是很惊讶,挑眉道:“不是我给他的。”
“不是我给他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握住了沈衡的手,微微低着头抬眼看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他那儿。”明亮圆润的眼睛这个角度看人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无辜又幼态。
沈衡左眼微眯,然后点头,“之前就跟你说过,不听话的狗养不得。”
“可能是他捡到了,还没来得及还,前段日子我在仪鸾司多一点。”宋南卿勾着人的手指,皮肤的温度在彼此之间交换。
沈衡皱眉:“你那么认为?”
“不然呢?”宋南卿用疑惑的表情看他,然后小声嘟囔,“其实他还挺听话的……”
沈衡的脸色阴沉下来,空气安静的吓人。
宋南卿抿嘴,小心翼翼看着人,“怎么了先生……”
“现在知道叫先生,今日见我第一面时叫的什么?”沈衡捏着少年细细的腕子,绿檀佛珠硌在皮肤上带来淡淡的痛感。
宋南卿的睫毛颤颤,他今日掀开帘子冲进内室,叫的是沈衡大名,其实本来心里想的是奸夫□□来着,但没叫出口。
幸亏没叫出口!
他怎么知道沈衡这厮在自己弄,他还以为……
“我那是以为你在、你在…”宋南卿含含糊糊说不清楚,手腕上火热的掌心箍得他发汗,挣又挣不脱。
沈衡问:“以为什么?”
“小小年纪,天天都在想什么?”
幽深的眼睛直直看向宋南卿,其中饱含深意。狭长的眼尾微挑,有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宋南卿一阵脸热,往旁边转过头说:“先生别倒打一耙,明、明明是你白日宣淫。”
听到这个词,沈衡眯了眯眼睛,虎口卡住宋南卿的下巴往上抬,低头凑近了道:“胆子越来越大了,我看看陛下长了几个胆子敢那么和我说话了。”
衣物熏了香,经过窗外的风一吹,送进鼻子里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宋南卿凑近他的袖子里面深吸一口气,抬眼迎上人的目光,“你摸摸看,我长了几个胆子。”
皇帝陛下私下里说话和平时面对群臣和下人不同,尤其面对沈衡的时候会多一丝软意,带着无意识的撒娇。在不算太亮的灯光下,那双明亮的眼睛映着烛火、倒映着沈衡的身影。被掰着脸往上抬时,明明是一个被动的姿势,他却好整以暇没有半点慌乱。
本来就小的脸在这个角度看更显小,脸颊肉被指头拢起鼓出,眼睛却直直盯着沈衡不放,一无所惧。跟几月前不同,宋南卿在这方面进步了许多,暧昧这件事,谁先慌了谁就输了,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沈衡就没办法拿师长这层身份来压他。
二人离的很近,宋南卿顺着这个姿势仰起头,想在沈衡脸上亲一口。但对方一个偏头,唇珠将将擦过一点皮肤,连温度都没感受清楚,就已然错过。
“不可以背着我和别人弄……”他仰头声音带上了央求,拉过男人另一只手说,“小时候先生都让我亲的,想亲一下好不好。”
沈衡静静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荷花池里的荷花已经含苞待放,一滴一滴的水珠在荷叶表面滚来滚去,从一端滑到另一端,始终饱满。
宋南卿的唇珠微微翘着,一滴晶莹泪珠滑落嘴角,引得沈衡抬头。
少年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将落未落,浅浅的粉色眼眶里盛满了泪水,但他就是忍着不肯落下泪来,满含倔强的意味。只有一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脸庞滑落,滴在了沈衡心尖上。
他连忙抬手去接。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你一定要这样是吗?
滚烫的泪珠滴落到手上的时候已经变得温凉, 沈衡皱起眉,顿了顿道:“你一定要这样是吗?”
怎么哭才好看是一门学问,本来作为皇帝, 宋南卿根本没必要学这个, 但他既然学了,就要炉火纯青。
雪白的腮边挂着泪珠要落不落, 红红的眼眶里水汪汪的, 本来就灵动的眼睛泡在泪水里更是楚楚可怜顾盼生辉, 他红着鼻尖安静落泪不发出一丝声音,只有时不时小声的啜泣。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沈衡, 是个人被他用这样的表情看着都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但沈衡不是一般人, 他淡淡望着宋南卿又问了一遍:“你一定要这样是吗?”
宋南卿含着泪点头,固执又倔强。
空气安静了一瞬。
他的脸被捧起,轻轻的一个吻, 从容落在宋南卿的唇瓣上, 如同扇动翅膀的蝴蝶在他嘴唇停留, 柔软温热, 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 一触即分。
当沈衡的身影靠近,遮挡住眼前的灯光时;当嘴唇相贴, 传来压迫感时;当脸被捧起,身体终于有依托时,宋南卿感到了消失许久的安全感, 缓缓闭上了眼。
九王虎视眈眈,贾良还未下马,世族官宦都想揽权,新科举子还不知能不能为他所用, 仪鸾司虽然归他所管但权力无人制衡,只怕来日也是威胁,突厥在北,倭人在东,苦夏即将来临,又怕洪水又怕干旱,又怕百姓不能安乐。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的确万人之上,但也的确周围空无一人。
宋南卿踮起脚抱住沈衡的脖子,一个劲往上凑,唇齿相依交换气息。
他知道或许摄政王和贾良等人没什么本质区别,自己在他们眼里都是棋子,但心中的渴望和依赖根本不是理智能控制的。
他没办法不设计沈衡,因为理智上他想活下去,他也没办法不靠近沈衡,因为情感上他想活下去。
唇瓣分开,中间拉出一条细细的银丝,在二人中间断掉。
宋南卿脸颊潮红急促喘着气平复呼吸,膝盖一软就要倒地,被沈衡搂住了后腰,整个人趴在了男人怀里。湿润的粉红唇珠上翘,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樱桃,沾着清晨露珠。
他在沈衡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男人眼神很沉,像是一场大雨来临前积压堆积的一大片乌云,阴郁凝固散不开。
宋南卿把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这里没有枯井、没有那些刀光剑影,所以缠绕在身体上理不清的线和那些放不下的谋划,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至少这一刻只有这个吻是真的,是存在的,是真真切切可以感受得到的。
宋南卿收紧手臂抱住沈衡,听到对方沉声说:“下不为例。”
近在咫尺的胸腔震动连带着宋南卿的心脏一起共鸣,他抬起头扁着嘴又要哭,沈衡伸手覆盖住他的发顶,道:“没有别人,不会有别人。”
“你保证。”
“我保证。”
沈衡擦了擦少年脸上的泪水,轻叹一口气。
宋南卿安全感缺失,需要用一切办法来证明有东西是彻底受他掌控的才会放心,朝廷权势也是,沈衡这个人对他的独特性也是,他其实不懂感情,只是想要占有。
沈衡从小看他到大,对于他的性子最是了解,宋南卿对他的依赖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他不能不靠什么来给他们两个之间搭建起一条不可斩断的线,这是羁绊更是牵制。是一张无形的网,温柔织就,等陷入其中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逃不脱。
否则他这个摄政王,靠什么来让长成猛虎的皇帝不斩杀他。
只是这份依赖有些变质和扭曲,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对劲,但有人自欺欺人、有人乐在其中。
凉掉的茶又重新上了一道,宋南卿已经洗漱完毕,散着头发穿着薄薄的寝衣半躺在床上,一手举着一张名单帖子看,一手枕在脑后。
刚刚那个棋局他又输了,一气之下说自己要就寝,等收拾妥当又睡不着了,拿出这次科考的进士名单来给沈衡瞧,询问他的意见。
前三甲最为重要,贾士凯明显不在其中,定的状元是那个神童郗渐,这也是翰林院那群人讨论斟酌了许久的结果。探花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阮羡之。
沈衡擦干头发也上了床,没在意名单上都有谁,反而拿出了玫瑰膏子要替宋南卿擦脸。
被热气熏过,少年柔软的脸蛋白里透红,刚刚又哭了一会儿,沈衡担心他脆弱易过敏的皮肤被泪水一激又出问题。
不知道这批玫瑰是不是换了品种,沈衡家里这罐刚刚开封,就闻到了香甜的味道。宋南卿仰着巴掌大小的脸,手里拿着一个方形金玉枕头滚来滚去,一副习惯了别人伺候的样子。
玫红色的膏体在指尖化开,第一下触碰到了颧骨,沿着脸部轮廓顺面颊向下,力度不轻不重,玫瑰特有的芬芳在房间里散开。
嗅觉会在记忆里留下独属于那段时间的印记,关于玫瑰膏子的记忆全都与沈衡有关,香甜、芬芳、馥郁,温柔的手指和单独安静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房间。独属于玫瑰的热烈和持久加上药膏的那一丝清凉辛辣,构成了全部回忆。
宋南卿突然转头,男人手指上化开的黏腻汁液一下子蹭到了他的嘴唇上。
亮晶晶的膏体给唇瓣添了艳色和光泽,饱满的唇珠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芯,因为尝过,沈衡知道那会是什么滋味。
玫红色的膏体溢出嘴角,看起来像是涂了口脂又被人亲花,长得明艳就有这点不好,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就自然有种勾引人的味道。
宋南卿睁着大大的眼睛无意识舔了下嘴角,然后皱眉露出了痛苦表情,“好难吃…呸!”
他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让沈衡拿东西给他漱口,折腾了一盏茶时间才安稳躺下。
蜡烛吹灭,只有床尾两盏灯罩里的还在燃烧,宋南卿躺在床的里侧,偏头去看人,二人散开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身上这件寝衣是之前放在这儿的,他最近长得快,袖子穿起来有些短,露出一截莹白的腕子。
明明床很大,宋南卿偏偏要贴着人睡,一手按住被子,一手还要搭在人胳膊上,缠人的不得了。
许是适才喝多了茶,他现在毫无睡意,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床顶的横梁,明明很困,但精神却是兴奋的。
沈衡拒绝不了亲他,在为自己一点点放宽底线,意识到这一点,少年很兴奋。
宋南卿当然没有放弃那个计划,眼前的安全感只是一时,要想高枕无忧,必须得到沈衡的心,只有他不忍心对自己下手,把自己当成情感浓度过深而无法戒断的一部分,他才能真的安全,真的高枕无忧。
忽然感到旁边有动静,宋南卿连忙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均匀,装作入睡的样子。大概是多年的条件反射在作祟,他十三四岁的时候精力旺盛天天不想睡觉,一幅幅以前的画面浮现眼前。每次都被沈衡盯着入睡,防止他半夜爬起来又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所以宋南卿装睡的功力是经得过沈衡检验的。
被子在动,躺在旁边的人好像撑起身来不知道在干什么,发尾轻轻扫过脸,带来难以忍受的痒意。就在宋南卿准备睁开眼询问的时候,嘴角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湿的、软的、热的东西,像是蛇一样缓缓移动,从嘴角开始一点点朝里舔舐,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升起,宋南卿的手在里面攥紧了被角,牙关被舔开了。
若有似无的水声细碎,他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从他唇齿之间发出来的声音。与之前那个轻柔的、一触即分的吻不同,这个亲吻更深、更重,带着压迫和掌控,连下唇都被吮吸到变形。
宋南卿腰眼发麻,忍不住往旁边偏头躲,但脖颈被握住,他被迫仰头迎接这个热烈又无声的吻,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连舌头都被吸住舔舐。
很难形容现在的感受,他被亲的呼吸不畅挣脱不开,当对方舌尖划过敏感的上颚时,一股难以忍受的酥麻和颤栗让他差点叫出声。
沈衡好像把他当成了一个玩具,不紧不慢地吻,一点一点地尝,连湿软的口腔嫩肉都被仔细舔过,食指搭在宋南卿耳后微微用力,整个口腔和头颅像是串在一起,只能感受到唇齿相交的愉悦酥麻。
宋南卿攥着被角心脏跳得很快,舌尖都被吃的发麻,口水无法控制地朝外滴出,又被舔掉。
“咚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宋南卿都担心对方能否听见自己明显不太正常的心跳。
这是什么意思……沈衡这是?
难道他成功了?沈衡真的爱上自己了?宋南卿被亲的头脑飘忽,沉浸在深深的吻中反应迟钝。
他只是按书上说的增加了一些肢体接触,不挑明只说暧昧不清的话,承认对方在自己这里的唯一性的同时找几个男人让沈衡吃醋增加危机感,和他相处的时候提高露肤度,装吃醋不断试探底线增加暧昧程度,确定对方喜欢的类型并不断朝那个方向靠近……而已。
但很快他就想不了那么多了,沈衡扣着他的下巴越吻越深,舌头几乎都要舔到喉咙里,被入侵的感觉很奇怪,像是要被吃掉。宋南卿被迫吞咽着对方的口水,小巧的喉结被指腹按着轻抖,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吞咽,被动咽下口水,当喉口的小舌头被舌尖舔到的时候,被子里的脚趾瞬间蜷缩成一团,他整个人猛地一抖,泪水从眼角渗出。
沈衡轻轻抚摸着手下抖到不行的身躯,看见少年闭住的眼皮控制不住开了一条缝,露出一点翻白的眼球,睫毛根部都微微朝外翻出,看样子实在是忍得辛苦。
真可怜。
他的发尾扫过宋南卿的脸,声音飘忽:“想要这个是吗?确定你要对吗?”
宋南卿陷入崩坏的巅峰,底下湿了一片,但他现在在睡觉,睡的很沉,不能动、不能做反应,也听不到,只能忍,只能默认。
他真的不清楚沈衡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装睡,也不知道沈衡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有一个念头慢慢从沉下去的心底升起。
他好像没成功,也没赢,他不是沈衡的对手,在爱情上更不是。
在宋南卿身上轻拍哄睡的动作很轻柔,但极度恐惧和兴奋的感觉慢慢从尾椎骨爬到后脖颈,他在注视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宋南卿保持着静止大气也不敢出。
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狗就是狗
天气热了起来, 琼林苑樱桃园里的树结了果子,只是还尚青涩未全成熟。柳色箫声拂御楼,正是春日琼林宴, 今日天子亲自摆宴宴请新科进士, 九王也从重病中痊愈,干脆组织了一场马球比赛。既能看看新科进士的资质, 也是彰显天子与民同乐, 高官多作陪。
清早起, 仪鸾司人员就被差拨去负责宴会的吃食用度,流水般的果子、蜜煎、菜蔬、香药, 已经提前准备好。《礼记》曾云, “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此次宴会不只是对寒窗苦读的学子的嘉奖,更是维系皇权礼制的手段, 是以君臣上下一心, 起到教化施恩作用。
琼林苑是皇家园林, 一山一水一亭台都别具匠心。宋南卿坐在角亭里, 前面是仪鸾司分管宴会餐食的人, 低着头向他汇报宴饮餐单。
这种事本不用他过问,但在路过时看到魏进身形踉跄, 脸上还有些伤,就把他顺道带过来了。
“前阵子事儿办的不错,朕想着这次宴会若办的好, 一起赏你。”宋南卿坐姿随意,看着眼前嶙峋的石山随口道。随侍的五色旗盖停在一旁等着为他遮阴。
“为陛下分忧是奴才的本分,不敢居功。”面前人弯了弯腰。
仪鸾司指挥使已经被定了品级不低的官,但魏进始终记得自己来时路, 面对宋南卿依然自称奴才。这是自谦,也是为了表忠心,更是拉近和圣上关系。
仪鸾司侍卫是圣上的家奴,不管说出去品阶多高,威风多大,都会始终牢记这一点。
宋南卿轻笑,“最近得罪谁了,弄成这样。”
都说打人不打脸,魏进这张脸可是仪鸾司门面,弄的又青又紫的,这不是在打仪鸾司的脸吗?
前些日子王大年穿过禁军把守闯入宫门的事,引起宫中一众人讨论,最终是摄政王和贾良那边都罚了。作为查处这个案子的领头者仪鸾司,雷厉风行谁都不怕得罪,在京中一时之间掀起了不小的风浪,高官侯爵都想和他们拉近关系希望能探听到一些消息,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谋利。
毕竟在这个案子里,圣上对仪鸾司的看重是显而易见的,这一会儿说摄政王谋反一会儿说贾良栽赃,反正犯人扣押在仪鸾司诏狱,不是怎么说都行?最终犯人被毒哑案子不了了之,圣上也未对仪鸾司降下什么惩罚,明眼人都看清这里面不可说的利害关系。
仪鸾司这个位置,众人争先恐后拉近关系,这不是宋南卿想看到的,仪鸾司应该是他手里的暗刀利刃,人人敬而远之不愿与之接触的东西。
狗就是狗,不能变成狼,否则后患无穷。
“事未做好,受责罚是应该的。”魏进低头,毫无那个京里传的炙手可热雷厉风行的指挥使的派头。
他被摄政王暗里整了好一顿,原本搭上的高官以为他反手出卖,自己背上了双面间谍小人的罪名还没办法说,现在朝廷里那些官员已经开始骂自己是走狗了。
他以为是上次王大年案子遭摄政王记恨,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另有其人……
宋南卿低头转着手上的佛珠,轻轻道:“朕前几日丢了一张帕子,你有没有见到过,角落里绣了朵花。”
魏进低垂的眼睛盯着地面没动,“奴才未见过。”
“谁打了你打回去便是,有朕在你怕什么。”宋南卿勾了勾手指,“今日蹴鞠好好踢,腿还能踢吗?”他瞥了一眼魏进的腿。
“奴才必然竭尽全力。”仪鸾司的服装为了华丽美观,很是经过一番设计,既有气势又干练十足。魏进单膝跪在皇帝面前,二人的秘密低语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语毕,一个小瓷瓶被扔在了魏进脚边。
宋南卿起身离去,停候的华盖跟上了他的脚步,一群人浩浩荡荡在园子里穿行。
魏进拾起瓷瓶,打开之后是一股清凉的药膏味道。被皮质手套包裹的手指轻颤,把那个小瓷瓶揣进了怀里。
“陛下,时辰快到了,各位大人那儿已经都到的差不多。”春见低着头道。
“不急,让他们等着。”宋南卿抬手摘了一朵花,道,“你觉得魏进这人如何?”
春见想了想,道:“忠心是有的,只是有时不懂变通。”
宋南卿提起衣袍下摆上台阶,挥开了小太监想扶他的手,侧脸问:“九王到了?”
春见小心翼翼跟在他身旁,准备好随时扶他,生怕他又像上次一样踩裙摆摔倒,点头称是。
日上三竿,宋南卿到了宴会地点,宴会布置的十分有氛围,露天场地花红柳绿,十几个旌旗间隔排放随风扬起。中间一块马球场地已被打扫的干净又整齐,放眼望去翠绿柳枝和五颜六色的花沿着河边开放。正中间高台上的宝座空着,周围已经坐了许多人,大臣们正在热聊,与之相比较为拘谨的是新科进士们,他们首次跟宫内人交流就在这种场合,不免紧张。
龙袍下摆掠过高台台阶,礼乐声响起,众人忙起身跪拜。
宋南卿扶着春见的手在龙椅坐下,虚虚扫过众人身影,说了句免礼。
“许久不见九哥,朕实在有些想念,身体可已大好?”
桌上描金食盒里装着各色果子蜜饯,时令水果盛在琉璃碟子里鲜艳欲滴,宋南卿的视线穿过一颗如同翡翠般清透的葡萄,看向旁边的九王,微笑关切开口。
九王南幸刚过而立之年不久,丰神俊朗,说是大病初愈,看起来也确实有种病弱之感,今日浅色衣物一穿,的确有宋氏一族迤逦的影子,和宋南卿各有千秋。
他站起身朝宋南卿拱手,“都是陈年旧伤,没什么要紧的,谢陛下挂念。”
场上的新科进士正在进行马球热身赛,打的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想在圣上面前留下好的形象。
“朕记得九哥的骑射可是父皇当年亲手教的,看他们玩的那么有意思,今日有没有兴趣和朕比试一番。”宋南卿抬眸,听见了一番委婉的推辞,轻笑道,“九哥是不是觉得马球这等小孩玩的东西没意思,不愿和朕比试?”
委委屈屈轻轻柔柔的语气像是撒娇,但又因为他的贵重身份,没有人真的可以把这句话当做玩笑一笑了之。
贺西洲发现场上氛围有些不对劲,想开口说话,被旁边坐着的贺勇摁住了。
南幸敛眸看向自己这个弟弟,这句似是跟兄长撒娇的话放在他二人身上的确不合时宜。小时候最不受宠在冷宫角落里被他们嘲笑欺负长大的弟弟,摇身一变现在做了皇帝,难道他们两个就真成了什么没有嫌隙的天家兄弟?
内侍提着茶壶在宴席席位之间穿梭,银质的雕花茶壶倾斜时,琥珀色的茶汤撞在杯壁上的声响,和远处传来的乐曲声合在一起,竟也动听。
沈衡放下茶杯,头顶的冠上镶嵌的宝石折射对面投射过来的阳光,他在烈猎猎旌旗下缓缓道:“陛下这是又看上九王什么东西了,想借着比赛的名义据为己有。”亲昵的话语把气氛调整了一个方向。
宋南卿托着下巴笑道:“就是九哥那个樱桃酒配方,朕之前可就一直好奇,听说是独门配方轻易不外传的,之前喝过一次,自从九哥不大出来就没喝过那等佳酿了。”
“既然要比试,陛下也不能只盯着那佳酿,自己准备赌什么?”沈衡问。
宋南卿道:“朕和九哥可是一家人,当然是想要什么给什么了,只要能赢过朕。”
沈衡轻笑,对着南幸道:“陛下肯出血可不容易,九王可得抓住机会。前些日子因为丢了一个珐琅匣子生了好久的气,也就是你许久不出来,他才肯跟你比试一番,跟我可不会说那么多,那都是直接要。”
换而言之,陛下与你亲近是给你脸,更别提这比赛又不是不给你好处,没直接用身份压你已经不错了,别不识好歹。
如果以上位者的身份强迫压制,九王还有拒绝的由头,别人也会称一句不卑不亢。但现在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表面上说的是感情、谈的是私事交情,这就让他没办法拒绝。
球场上的热身赛已经进行到尾声,这场比赛的优胜者被选了出来参与皇上和九王的新一轮赛事。
宋南卿换上了一袭宝蓝色的便衣,一尘不染的雪白鞋底踩在脚蹬子上潇洒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上方并未下场的沈衡,微微抬起下巴,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这段日子跟沈衡学骑射他进步不小,这翻身上马的派头利落干脆。他身量没有沈衡高,虽然一直说自己年纪还小还有长高的空间,但内心还是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好像真的长不过沈衡。
有一次在练马场想骑一个高大的汗血宝马,结果他腿长不够翻不上去,看见沈衡在背地里憋笑,气的他练习了好几日上马。
现在这不是成效显著!宋南卿隔空瞪了沈衡一眼,看见对方歪了下头,双手轻抚给他鼓了个无声的掌。
这还差不多,宋南卿心想,收回自己的视线回到场上。
九王还是那副病弱的模样,一举一动尽显慵懒,手拽着缰绳冲宋南卿笑,身后带着贺西洲和几位队员,宋南卿打眼一瞧,看见了个还算熟悉的面孔。
阮羡之。
和前一次相见不同,作为新晋探花,他身上多了一分自信和光芒,没了之前困顿潦倒眼神无光的样子,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篇策论,宋南卿觉得此人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也足够争气。
赛场上的球门设置有两个,一南一北,双方列好队形等待发球。
随着开球的哨声刚刚吹响,宋南卿骑马起身一跃而起,抬起球杆捞到了首发权,赛场周围响起欢呼喝彩。他手中的棍子灵活如蛇,倾身一个击打把球抛到了半空。
胯下骏马飞快跑动,那个方向正是魏进所在方向,他们俩一抛一接配合默契,转眼间马球已经靠近宋南卿队的球门,马蹄声在草地上“哒哒”作响,九王靠近守门的位置,抬起胳膊准备阻挡,但力量不够被魏进一个灵活背身闪了过去,错失良机。
九王队里几个人都在策马围过去阻拦魏进进球,九王刚刚被轻而易举闪躲过去,感觉面上无光,恰巧魏进的马跑到他的身侧即将进球。
他策马灵活走位,找准角度轻轻一磕,弯腰侧身从地上把球往前一送,夺回球权。
宋南卿在一旁喊道:“魏进!你怎么回事!”
穿着深蓝色劲装的指挥使大人抬起球杆,一阵带着风的蛮力袭来,九王和他的球杆猛地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震动引得马球往前滚落又弹起,撞到了魏进□□白马的马腹,引得骏马受惊快速往前飞奔。
魏进攥紧绳子控制方向,好巧不巧冲着九王的方向奔去。高头大马在空中扬起前蹄,整个掀起即将要撞翻九王的马,千钧一发之际,马鬃在空中甩动,惊险的画面在每个人眼中都像是放了慢动作。
“九哥!!”宋南卿睁大眼睛喊道——
作者有话说:宋: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墨镜]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二十多岁未成婚让人怜悯……
宋南卿看见如此情景, 大喊一声九哥。九王瞳孔顿时缩小,抬腿夹紧马腹,身影敏捷快速反应, 用尽所有力气拉住缰绳, 悬崖勒马的气势生生调转了马头,抬臂御马的速度飞快。幸亏调转及时, 否则一定相撞。
那边魏进在二人的马即将相撞之际, 一个飞身跳到了九王的马上, 受惊的白马被周围的人控制住,有惊无险。
九王南幸飞快跳动的心脏还未停歇, 魏进从后方握住他的腕子借力, 稳住心神,道:“多谢九王救命之恩。”
察觉到贴上来的人,南幸猛地甩开他的手, 面色阴冷苍白。比赛场上有冲突和意外很正常, 宋南卿和魏进擦肩而过, 对了个眼神, 马球赛继续。
上半场结束, 两队比分咬的很紧。
“下半场换人,你别上了。”他对魏进说。本来腿就没好, 刚刚那一出肯定又伤了,既然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知晓了九王真正的身体情况, 没必要让他带伤比赛,宋南卿可没把这位指挥使当一次性耗材。
其实魏进不想下场,毕竟能和陛下并肩作战默契配合的机会实在不多,但身份使然, 他除了接受命令没有别的选择。
在中场休息的时刻,阮羡之才看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脸,那一眼,让他如遭雷击。
剪裁得体的蓝色劲装把皇帝陛下衬托的尊贵又干练,他正站在桌子旁边喝水,一举一动都那么带有矜贵气息,周围服侍的人把他簇拥其中,每一根头发丝都像是自带光芒。和那个雨天对方翩然离去时绣着银线的衣摆一般,耀眼又抓不住。
那张脸,竟然是他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知遇恩人。
那日宋南卿从小巷里救了他,留下一袋银子,说如果没高中就不必见面。他发奋读书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最终高中探花,但这个喜讯却无人诉说。
其实那日他从房间里冲出来看见宋南卿和男人接吻时,心中的念想就已经断了,只是在服饰店中看见那个男人带小倌买东西,又为宋南卿不值得,想要告诉他真相,思考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毕竟他不是之前那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他是新晋探花,他的前途似锦。
但如今,在今天再次见到宋南卿,开心和死心对半开。开心是因为他又遇见了这个人,死心是因为,原来他有那么大的福泽,救他的人竟然是当今圣上。
阮羡之远远地站在那里,望着宋南卿跟旁边那个男人说着什么,仰头笑意盈盈的样子很让人心动,那个男人正拿着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姿态一如既往亲密。
他刚刚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个男人是摄政王。
摄政王……那么他和圣上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引诱年幼的陛下依赖他、仰慕他,用这些手段便于控制陛下,然后转过头再在花花世界里畅游包小倌吗?他最近和共事之人闲聊,都说摄政王未娶妻也没什么流言绯闻,只有曾经在凤栖楼接人回府养着这种传言。
那陛下呢?不在意也不知道吗?还是惧怕摄政王的权势委身于他呢?
阮羡之攥紧了拳头陷入沉思 ,直到旁边的人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
“阮兄、阮兄!该上场准备了。”
下半场开始,皇帝队里的魏进换成了沈衡。摄政王亲自下场的震慑力激发了九王队里的好胜心。
那可是摄政王,在战场上有不败之神的战绩,如果他们能赢下这一局,是可以在外面吹一辈子的事情。
但话又说回来了,能不能赢是一方面,他们真的要让陛下输吗?
哨声吹响,沈衡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马踏风而立,开场就是横扫千军的气势,草地上响彻着骏马奔驰的声音,马球在一个个人手中传递飞跃。宋南卿抢夺着贺西洲手上的球,你一来我一往刺激非常,很快就到了宋南卿队的球门前。
“西洲,是不是在东洋久不打球,你没有之前厉害了啊。”宋南卿擦边进球后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道。
贺西洲笑了笑,“陛下技术精进非常,想必没放松练习。”
宋南卿抬眼在日光下看他,只觉短短几月不见,贺西洲像是变了许多,明明之前还和他并肩坐地上喝酒玩闹,现在倒是说这种疏离奉承的话了,于是转而瞪眼道:“你敢取笑朕?”
耳边一阵风声传来,贺西洲和他擦肩而过,马下球被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击打而出。
“陛下,兵不厌诈!”看着贺西洲远去如风的背影,宋南卿不知为何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诈,贺西洲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他真的不喜欢身边人都变成小心翼翼捧着他,不敢与他玩笑和没办法说知心话的样子,太无趣了。
球场上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最后一筹定胜负之时,沈衡已经拿着球杆到了球门之前,没料贺西洲从远处冲过来势必要夺下这一球,二人的杆子在地面你追我赶绕着球击打,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声。
在不远处的阮羡之找准机会朝中间一捞,球权被他掌握,眼见沈衡要追,他跑马拉开了距离,混乱中他没有射门,而是把球朝宋南卿的方向一送,球滚落到了人杆前。
宋南卿骑在马上一愣,随即奋力跃起,赶着压哨前几瞬,挥杆一击,在哨声吹响时,球正好进网。
他赢了。
同队的人赶来和他庆贺,宋南卿瞥了一眼阮羡之,对方站在那里文质彬彬的样子未见异样。
宋南卿收回目光和沈衡一起回到宴席之上。
九王举起酒杯恭贺宋南卿赢下这一局,周围大臣也说了一箩筐好话称赞陛下英勇神武,宋南卿喝了好几杯,然后转头看了看沈衡,眸子里水光闪动。
兵部尚书起来敬酒的时候,被沈衡拦下了,后来敬酒的人都被沈衡挡了回去。摄政王从不饮酒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这样一个人突然起来说“陛下不胜酒力,要不本王跟你喝。”
何其惊悚。
宋南卿掩饰住偷笑,恢复严肃。一抬手,全场安静。
“这场赛事本就是朕和九王的玩笑,但朕看到了诸大臣、新科进士的精神风貌,值得嘉奖。不论输赢,通通都赏。”
浙江今年桑蚕丰收,浙江巡抚派人进贡了不少丝绸来,连着送了一些歌舞乐伎,江南烟雨里培养出来的乐曲调子别有一番韵味,中间边弹琵琶边唱曲的乐姬声音清脆婉转,一双眼睛忽而低垂,后又缓慢抬眸随着歌曲摆头,水润的眼前虚虚望向坐在中间的宋南卿,歌声动听又充满了情致。
宋南卿睫毛微垂,没和那个乐姬对上视线。酒水在杯子里摇曳晃动,他和贺西洲谈论着在东洋的见闻,对方偏偏说要不是最后他那个球滚落,宋南卿也赢不了那么畅快,非要陛下给特别嘉奖。
宋南卿伸出手指对他指了指,道:“你这意思是你帮了朕?朕可不知道你是在九哥队里的卧底啊。”
他的眼神和九王交汇,平静无波的眸子不知何时就在望向他,今日九王南幸虽然看起来病弱,但样子却冷肃,像一柄收进鞘的剑,接收到目光,又勾唇朝宋南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本王也不知道西洲竟是卧底,那输了倒也情有可原,但陛下提前把我队里的人收编,该给些补偿才是吧。”南幸似是意有所指。
宋南卿的手指握着酒杯,指尖正在底部轻敲,瞥了一眼阮羡之,道:“许久不与九哥相聚,朕今日心情好,想要什么补偿说便是。”
九王放下筷子,望向不远处的旌旗道:“我这个身子我自己清楚,以后是上不了战场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现在出来是怕自己再不出来和大家见面,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宋南卿皱眉道:“九哥,别说这些丧气话。”
“陛下听我说完,之前一直闭门不出是我伤没养好,也是因为当年落败我不知如何面对,但今日看朝廷人才众多,在陛下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我的愧疚感才淡了一些。”
“对将士们我还是有感情放不下,我对他们有愧,希望陛下能准许臣在得空的时候看上一二,远远看上一二便好。”
宋南卿凝眸盯着他,心想装柔弱卖惨这招你还真是比我会,不愧是朕一脉相传的亲哥哥。装什么装,那半块虎符不是还在贺勇那里,在贺勇那儿不就是在你那儿,毕竟你俩可是过命的交情,现在这一出不就是想说,虽然你九王出来不避世了,但希望贺勇那块虎符别被收回去,让你还能接近,防止他宋南卿之后找由头收回吗?这一招未雨绸缪加卖惨真是丝滑。
桌上的席面换上了一些时令水果,宋南卿拿银叉叉起一块切好的果子放入嘴里,嚼了半天才开口:“朕没什么意见,只是还要看摄政王怎么说。”
沈衡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还未说话,就听见九王一声:“臣谢陛下体恤。”
沈衡冷哼一声,这顺杆子爬的样子还真是一如从前,一点没变,让人生厌。
台上曲调变了个风格,中间那名乐姬被簇拥着极尽嫣然之态,袖子甩出去又收回来,把在场一些大臣的心神也一并勾去了。
贾良就浙江巡抚今年税收之事发表了一番庆贺之词,宋南卿点头嘉奖。
“桑稻并行一事,多亏小女筹谋。”浙江巡抚行一礼。
宋南卿有些诧异,听他讲了种种缘由,后道:“既如此,李卿的女儿想要什么嘉奖?”
“小女在此,一心仰慕圣上,只想常伴圣侧,能为陛下平日分忧解难。”李巡抚之女盈盈拜倒,正是刚刚技艺高超的舞女。
宋南卿不语,转头看向沈衡。
沈衡幽深的眼睛看向李巡抚,笑里藏刀的表情让他想起沈衡早年间在战场的传奇故事,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近几年做文臣久了,斯文的样子一时让人忘却了早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贾良和李巡抚对视一眼。
这是没看上眼?还是宋南卿年纪小了,根本不懂男女之事。沈衡把持着陛下的内宫,他送不进人去。宋氏一族从太祖起,就有爱好美色后宫荒淫的缺点,各位皇帝王爷多多少少都沉迷于此,不可能到宋南卿这里就是例外。
贾良眯着眼睛注视着沈衡,还是年轻了,他靠控制后宫控制了先帝,与其拖着,不如提前安排好人把宋南卿伺候舒服,到时候太子生母是自己人,吹枕边风的私下里也是自己人,荒淫无度亏空了身子,何愁小皇帝不听话呢?
一介武夫,当了摄政王了也还是不懂变通,不过一想起沈衡二十多岁了还未成婚,贾良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怜悯,继而道:
“离陛下加冠只有数月,陛下不喜欢不要紧,但选秀充实后宫之事需得提上日程。”贾良语气真诚,看了眼沈衡,“这些事本需礼部操心不必臣多言语,只是若有心之人不上心,于大盛基业、绵延长久实在不是件幸事。”
宋南卿冷着一张脸,问沈衡:“那礼部是何意见?”
葡萄纹彩釉餐盘里装着被叉子捣烂的一枚提子,宋南卿手握银叉,手指用力到泛白,眼神一动不动盯着沈衡——
作者有话说:贾良:催婚唠叨先结了再说哇啦哇啦
宋:[抱抱](是掐不是抱)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三角形视线落点法
远处一阵风吹过, 河对岸的柳枝随风摇摆,桃花妖艳花瓣飘落,落在河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清澈见底的河水缓缓流淌, 绿的柳叶和红的花瓣交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全部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看向摄政王, 想知晓他的意思。
沈衡沉默了一会儿,端起茶杯道:“的确该选。”
这一句话像是放开了什么限制,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都开始琢磨家中适龄的女子, 一朝入宫如果能被选为皇后实在是光耀门楣,如果不能, 做个妃子若能生下个皇子公主也是幸事, 毕竟陛下的第一次选秀,位分肯定不会给低。
贾良眸光一闪道:“既然如此,皇后人选选择就该提上日程, 在陛下生辰礼时如果能和封后大典同日举行, 简直是双喜临门、福泽深厚。”
“陛下第一次选秀的规格必不能马虎, 如果不通知科尔沁和南部小国, 不免会让他们觉得我朝轻视, 他们选择女子也需要些时日,须得早点定下来通知他们要紧。”
“这还是我朝第一次大选, 制度礼法沿用前朝还是要再创新,需陛下定夺。”
“既要立后,皇后宫殿也要开始修葺, 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如要在生辰礼前完工,陛下……”
“砰!”的一声,桌上的酒杯被宋南卿摔到了地上, 清脆的玉器摔碎声让人心里一惊,酒水流了一地。原本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的大臣也停下口舌。
风还是轻柔舒缓,吹得垂柳在水面轻晃,大臣从近到远缓缓跪地,一言不发。
宋南卿胸口微微起伏,手指攥紧,指着面前的大臣说:“你们是觉得朕的生辰礼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对吗?当年朕出生时发生什么,你们不比朕清楚?”
当年他只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因为腿根那朵艳红的胎记犯了先帝忌讳,贾贵妃本想母凭子贵结果被打入冷宫,他的出生并不值得庆贺,反而是长达几年冷宫生活的开端。他当年是婴孩对这些不清楚,这群大臣可是清楚的很。
“朕何时说过要立后了?何时同意要选秀了?”他瞪了沈衡一眼,“再催,加冠礼朕也不办,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他就甩手离去,没给任何一个人面子。
以贾良为首的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低声议论:“陛下这是生的哪门子气,我怎么看不懂。”
“陛下哪里是跟咱们生气。”一个年近四十的大臣用下巴指了指沈衡,降低了声音说,“跟那位置气呢!”
“我之前就从小道消息听说摄政王一直不肯放权让陛下亲政,也看着不让后宫进人,现在肯了陛下怎么反而不高兴了,这是放权之兆啊!”
立后大典举行后,皇帝才是真正意义上独立,组建新的后宫,建立自己的外戚势力,可以说从这个时候起才是真正揽权从政的开始。那时候摄政王的身份就尴尬了,也没现在那么师出有名,毕竟小皇帝都成家了,他还有什么名头摄政不放。想来想去他都没办法揣度陛下的心思。
那人凑近跟他密语几句,引得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陈兄,话可不能乱说吧。”
“你不知道?前阵子陛下处置了他宫里一个内侍官,就是因为摄政王多看了两眼引得他不高兴。”
“怪不得,你说摄政王到现在还不娶妻,他是不是就是为了……”
“哎!慎言慎言。”
二人一起转身离开,阮羡之在后头听了个真切,垂眸压下眼中情绪。在另一侧,以贾良为首的一众人也在讨论这事。
整个文官集团都是利益共同体,他们或许会因为内部利益分配不均而相互攻击、疏远,但在外界威胁出现时,却是一致对外的。文官之所以把持朝廷,靠的就是仁义礼智信这等道德约束,学而优则仕是不能变的教条,皇帝择大臣之亲女入后宫加强与前朝的联系也是不能变的教条。
如果后者被冲破了,那离前者被冲破也就不远了,他们不能允许这个改变,因为整套规则是文官控制朝廷所依赖的全部基础,一丝一毫也不能被改变。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贾郗之争,也没有老牌氏族和新进官员的区别,只要陛下还能受教条控制按部就班,他们就完不了,怎么也能分点肉吃,但如果陛下受什么人蛊惑,离经叛道,皇帝不受控制还是其次,他们的立身之本消失才是重点。
"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同意立后。"
“我看陛下同不同意倒是不要紧,哪有帝王不立后,最多就是推迟些时日,倒也不急,只是真的不能再让摄政王那么蛊惑陛下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出大事。”
“您的意思是?”
“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美人,正经办法要靠诸大人进言,旁的办法也要使,陛下不喜欢死板的方式选秀,我们可以另辟蹊径,只是要确保陛下喜爱之人,是咱们阵营的。”
————
初夏蝉鸣阵阵,御驾朝着京郊的北园寺驶去,快到宋南卿母亲的祭日,他今年选在北园寺祈福,听说最近很多人都来这儿进香,很是灵验,贾良也曾经提过他母亲在世时也常来此。
遮天的绿荫下,阳光光斑从树叶缝隙中漏出来,打在地面上斑驳一片。天上云朵连成片,今日天气又闷又热,宋南卿穿着浅绿色的薄绸衣,伸手搭在沈衡的手臂上,缓缓跳下马车。
仰头一看,在阳光普照下的庙宇立在高高台阶之上,打眼望去光是上楼梯就要走好久,塔尖上的避雷针反射出刺眼的光。
宋南卿默默叹气,心想佛祖可能庇佑的就是心诚之人,如果连台阶都上不去,如何能证明自己心诚。
今日往来寺庙的人并不少,既然他们都上得,那么自己也能上的去!宋南卿给自己打气,跟沈衡一前一后迈上石阶。
因为是私下来寺庙,宋南卿没有带那么多人,成队的侍卫涌入寺院看起来也不像话,所以大多都分批停在了外面看守,而且北园寺是百年寺庙,又不是什么危险地方,他实在不喜欢私下里还有很多人跟着的感觉,束手束脚的。
走过一片树荫遮挡的位置,宋南卿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感到脚底发酸。
“何人建的寺庙,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他单手叉腰靠在角落里喘息,发现沈衡竟然滴汗未流,气息都丝毫未乱,不免面上有些挂不住,伸手推着对方肩膀道,“你怎么…”
肢体接触的一瞬间,宋南卿忽然想起那夜在沈衡卧房,唇舌相贴时的奇异触感,那个灼热逼近的气息,压迫感十足的力道,以及让人汗毛直立的低语。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沈衡那日到底是故意说给他听,还是以为他睡着了的真情流露。但就是这种不确定,才让他面对沈衡时又兴奋、又害怕,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到对方,又让沈衡披不住那层温柔帝师的皮。
手心底下的肩膀结实硬朗,沈衡不咸不淡看他一眼,宋南卿就猛地收回了手,顺势摸了摸自己头发望天,“今天天气、嗯真好,先生你累不累,要不我们歇一下。”
他往旁边移了几步看天,脚边突然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只听见一声惊呼,旁边被他绊倒的一名女子就要倒地,这可是在台阶上,摔下去的后果不可想象。
宋南卿连忙伸出手拉住那名女子的胳膊,隔着纱衣闻到了女子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是依兰花的味道。
等人站稳,宋南卿放开了手,问:“抱歉,没事吧?”
女子盈盈抬头望,露出一张即使见过不少人也不得不称赞一句绝世美人的脸,浓密的睫毛衬得眼睛像是会说话,眸光波动欲说还羞,只是一眼就给足了人想象空间。声音一出却带着不可侵犯的清冷:“无事,多谢公子。”
她朝宋南卿点了点头,带着侍女缓缓离开,香气尾调以及轻纱衣袖扫过时的触觉仿佛还残留在人心上。
宋南卿抬头看她离去的背影,心想:好厉害,他学了好久的眼神都比不上这人轻轻一抬眼,视线落点他都有专门跟云岫学过,哪个方向角度能看起来情意绵绵又不媚俗,所谓的三角形视线落点法他也有在沈衡身上练习过,但好像都没有刚刚那个女子运用的炉火纯青。
回过神时,脚边一枚粉色的帕子引起了宋南卿的注意,他望了望远处,那女子已经不见身影,但这枚帕子应该就是她刚刚遗落的。
宋南卿额头一凉,沈衡捏着手里的帕子一角正给他擦头上的汗,男人微微眯了下眼睛,掰过他的下巴,宋南卿的眼神不得不从地面上离开,转而看向沈衡。
沈衡的眸子在阳光下会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比起人更像是某种危险的动物,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关切和从容,但宋南卿就是能感觉出来,他在不满。
宋南卿扬起嘴角对他笑了笑,露出糯白牙齿可爱又带着一点讨好,刚想拉人衣袖,手指就被帕子盖住,从指尖到手心都被擦过一遍。
宋南卿任由沈衡给他擦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擦些什么。拉着人袖子往前继续走,没再看一眼女子掉落的粉色帕子。
北园寺因着最近传言很灵,尤其是姻缘方面,来者众多。黄色的墙体在青瓦掩盖下,映出了阳光光斑的影子,斜斜的大树上荡漾着不远处池塘里的水光影。
宋南卿跟周围的香客一样,排队在正殿佛前上香,香炉鼎里的烟灰积了很厚一层,点燃的三炷香被捏在指尖,烟雾随风飘散,给人的脸增添了几分肃穆,他仰头盯着巨大的佛像,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他不信神佛,但对已经仙去的母亲,除了在神佛之上寻找慰藉,别无他法。
小时候也会一个人默默盯着佛像问,我会活下去吗?我有出冷宫的一天吗?今年冬天能有炭火和棉被吗?父皇会来见我一面吗?后来宋南卿知道,神佛无用,他自己便可以立佛当神。活下去,需要一步步谋划,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求谁都不如求己。
三根香被稳稳插入香炉,宋南卿起身抚了抚衣角,对站在一旁的沈衡说:“先生不去拜拜?也是,你整日在佛堂,想必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
“求佛不如求己,渡人不如自渡。”沈衡跟他并肩迈过佛堂门槛出门,衣袖交叠,周围人流反方向涌入,只有他们并行。
宋南卿“哦”了一声,偏头看人道:“掌握礼佛事宜的沈大人,还说这种话,你佛珠还在我这儿呢!”
他在人眼前晃着绿檀手串步伐轻快,衣角蹁跹,不远处的莲花池倒映出他绿色的身影。迈过一道拱门,宋南卿看见很多人都围在一棵树下,于是拉着沈衡前去凑热闹。
一颗树冠庞大枝叶繁茂的千年古树屹立眼前,树枝上系着很多写了字的红色布条。宋南卿没见过这种东西,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发现是祈福的,挂一条要收二两银子。
寺庙里的和尚穿着灰色僧袍,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红色的祈福布和笔,看见宋南卿后倾身问道:“公子想要求事业还是姻缘?”
宋南卿不自在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沈衡,抬起脖子说:“当、当然是求事业了!”
僧人点头,抬手指了一下面前的两个签筒,“祈福赠送抽签解运一次,左边是事业右边是姻缘,您可以一试。”
宋南卿攥着手指上下轻晃,佛珠在手腕上发出脆响,他侧过身挡住签筒,伸出手指指着沈衡道:“不许偷听!”
然后在沈衡点头移开视线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右边签筒里抽了一支签——
作者有话说:当然是求事业啦——[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