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吴四愣在原地, 半天没反应过来。
谢允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数。”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邢……”
话音未落,谢允便已然放下一根手指:“二。”
吴四的身体一晃,半跪的姿势瞬间垮了下来, 整个人歪坐在地, 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等、等等。”
谢允审视地看着他。
虽然吴四的愚蠢和自以为是众所周知的,一直以来不太聪明欺软怕硬的习惯也没变过, 但是几句话的功夫能变脸成这样……
很反常。
谢允后退半步,另一只手搭在了铁门的门锁上。
老式的防盗门锁生了锈却舍不得换, 锁舌拉杆处上了油, 一手摸上去腻乎乎的,谢允没忍住又皱了下眉。
“他的习惯、平时喜欢待哪儿、和谁关系比较好……只要你知道的都给我发来。”他说。
吴四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哥,这真不是我不说, 我我我和他只认识不到两天, 这这这——”
谢允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施施然又放下一根手指:“一。”-
“零。”
邢南懒洋洋地撂下笔,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刚好归零,“说了五分钟就五分钟。”
他面前的摊开的本子上, 正儿八经地画着三个人的速写。
表情传神,活灵活现, 从发丝到衣摆的小细节通通入木三分,方才还齐刷刷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几人立马都闭了嘴。
“服了没。”邢南支着下巴看着他们。
“那必须服了,”
贺寻予凑上前去,双手拿起那张画, 举到旁边那人面前比对着, “是不是把你给画帅了。”
“什么意思啊?”
旁边人很是不服气地顶了一句,抿着唇好像不经意似的瞄了那幅画几眼,随即又转向邢南, 带着几分微妙的不好意思开口道,“哥你能单独给我画一张吗?”
“我也要。”贺寻予立马跟着道。
“……真把我这儿当慈善机构了啊?”邢南挑眉。
几次搭话下来,他们早差不多摸清了他的脾气,此刻被反问了也不怵,贺寻予眨了眨眼,笑着露出了唇边的虎牙:“求你了哥。”
邢南轻啧了声,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今晚和谢允约了饭,虽然离约的见面的点儿还有一个小时多点儿,但介于谢允每每总喜欢提前几十分钟到场的习惯……
“我也……要。”贺寻予身旁的另一个人慢半拍的开口道。
“傻逼吧你!”急性子的那位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
邢南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晚点有事,下回的吧。”
“真下回还是假下回啊?”贺寻予问。
“真的假的下回来了不就知道了,”邢南冲着他们摆摆手,“走吧,你们不是等人到五点?”
“哎我都忘了!”贺寻予低头看了眼手表,立马拉着身旁两人匆匆的就要跑,“哥谢谢你啊我们下回见!”
被拉出两步,慢半拍那位又后知后觉地退回来,拿走了桌面上他们仨的那张速写:“谢谢啊。”
看着三人嚷闹着踉跄跑开的背影,邢南笑了笑。
年轻啊……
他随手把笔插进一旁的笔筒里,重新靠回椅背上拿起手机。
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时,原还算轻松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妈-来电】
几个月以来除了邢安,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跟他联系。
曾经高兴的痛苦的矛盾的愤恨的分歧,好像真随着他回榆城当天那几句大逆不道的话烟消云散。
也许他就是自私的,设置了设置了免打扰,拍拍屁股就想要否认一切过去迎接新生。
也许他还是自大的,话说绝了事都做了到现在这份上了,看到来电时他第一想法还是:
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万一呢。
长久的响铃声里,电话被对面挂断,又紧接着被打了过来。
邢南垂眉看着暗了又亮的手机屏幕,往复几次,他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突然被接通,电话那头还都没反应过来,他听到邢安模糊的声音:“别打了妈,我真没什么事,哥应该……也不知道的。”
“……”邢南没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看来还是没什么事。
“我还偏就要打了,你不用替他说话,”
老妈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倒要问问他到底还要怎样,还想把我们逼成什么……”
“有事儿?”邢南平声打断了她。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随即老妈立马尖着嗓子喊了起来:“你还敢问我有没有事?邢南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你……”
“没事就挂了。”邢南说。
“哈!”
她夸张地笑了声,语气像是在和人升堂论罪:“你要我说是吧,敢做不敢认是吧,你弟弟被人打了!!”
“……”
猜到了。
毕竟从小到大在他面前,向来是老爸唱红脸老妈唱白脸,能把老妈气得破了防的,也就只有邢安的切实利益受损了。
但就这么个事儿能气成这样?
……更年期延后了还是怎的。
听着那头急切而真实的愤怒,邢南在短暂的无语后,又有些想笑了:“他被打了你报警啊,找我撒什么气。”
“报什么警啊?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吧!!”
“妈!”邢安急切的喊了声。
老妈却没理他,自顾自地喊着:“亏我和你爸以前还觉得你靠谱懂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帮着你那小男朋友对付你弟,觉得自己可有本事了吧,恶不恶心啊!”
邢南的眉尖不受控的一跳。
原已经自认习惯了一切无厘头的胡搅蛮缠,但当老妈咆哮着喊出这两句话来时,一种久违的失控感还是迅速涌了上来。
什么……小男朋友?
谢允吗。
毕竟是邢安先切实的跑到谢允面前挑了衅,在得知他被打之后,邢南就知道大概率跟谢允有关系。
落在他们眼里自己和谢允一个阵营,这么个事儿来骂他几句也无可厚非,但是……
为什么会是男朋友。
他的手一抖,手机被啪的一声摔在了桌上。
“把电话给邢安。”他沉声道。
能让老妈死心塌地的给他扣上这样的帽子,要说没人在旁边引导,那未免也有点太把他当傻逼。
让他恼火和恐慌的并不是老妈不由分说的质问,而是……这样的论调到底有几个人听到,老妈、老爸、还有呢?
吴四那一群人?
亦或是……谢允本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那边噼里啪啦的一阵混乱,不知道老妈又摔了什么东西。
“吵够了没!”老爸咆哮道。
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沉默了半天,邢安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妈,真不是这样的,和我哥没关系,我哥就是和他关系好点,应该不知情……”
“你也不用替你哥打掩护,”
老妈摔完东西,听上去终于冷静了不少,她深吸口气,重新转向电话,“小南,真不怪妈妈骂你,你看你现在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正儿八经的班不去上,连家也不要了,你这个年纪谈个女朋友成家立业什么的爸妈都支持的啊,但是哪能像这样,天天和那么个东西混在一起……”
“哪么个东西?”邢南反问。
电话那头老妈愣了愣,还没等她再说话,老爸就怒骂了起来:
“你弟弟都骨折了知道吗!!”
“你弟弟被人打了你不关心,在这争他是个什么东西?!你要上天了是吧?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邢安被打,为什么、在哪儿、谁打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邢南又捏了捏眉心,“……我问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哥,哥你先别生气,我晚点儿跟他们好好解释,”邢安连声道,“我就是有点骨裂,不严重的,爸妈也是怕你被骗了,我……”
邢南叩了叩桌面,忽地笑了:“不报警,是因为没证据吧。”
这话一出,邢安立马就不吱声了。
“没有监控,没有人证,加上得罪的人太多,思来想去也只能从我这儿讹一笔,是这样么?”
“哥……你怎么会这么想?”邢安颤着声音道。
“是啊,怎么会呢,”
邢南垂下眼睫,盯着屏幕上的“老妈”二字,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离我给你那两万还没到一个月吧,这就完完全全花干净了?”
“什么两万?”老妈低声问道。
嚯。
原来你们一家三口内部也不完全是一条心。
“邢安,”邢南说,“好自为之。”
……
谢允赶到小卖部的时候,邢南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
他表情复杂地盯着面前水泥地上的一点,烟雾在指尖缭绕着,旁边还有两截已经被按灭了的烟屁股。
不是没瘾吗怎么能抽成这样。
谢允在旁边停好车,还没等他打好腹稿发问,邢南便微眯起眼,冲着他扬了扬脑袋:“来。”
单个音节里不含什么情绪,但谢允分明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些不可说的意味,他的脚步下意识的一顿:“怎么……了?”
邢南重新埋下头,把烟屁股叼回嘴里,沉默半天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找邢安了吧。”
谢允的心头一跳。
邢南的语气太平静,放在此情此景里,既不像是单纯的陈述,也算不上质问。
更多的倒像是含着迷茫的无措。
“你爸妈找你了?”他很快反应过来,走到邢南旁边蹲下,“对不起,我就是……”
“没被监控拍到吧?”邢南没等他说完就反问道。
谢允一愣,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没。”
“那就行,”邢南又叹了口气。
沉默片刻,他忽地偏过身体,半仰着靠在了谢允的肩膀上:“谢谢。”
“……”
谢允猛地僵住了。
在邢南刚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质问、被阴阳、甚至被|干脆揍一顿的准备。
毕竟这事儿原本可以不这么极端,毕竟再不喜欢这也是人家亲弟弟,毕竟他切实的给人又带来了点麻烦。
但邢南只说了一句“谢谢”。
谢允闭了闭眼。
像是从头到脚被看了个对穿。
“我其实…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他欠儿吧嗖的,找吴四的时候顺便问了嘴……”
“哎,”邢南把胳膊往后一搭,重新坐直了身体,“谢谢。”
“……”谢允不说话了。
“有人替着出气感觉真挺好的,”邢南顺手掐了烟,低咳两声笑了起来,“别想太多,我真没那么溺爱弟弟。”
那你是怎么了?
谢允到底没问出口。
能让邢南郁闷到一个人蹲在路口抽烟、见到他第一眼就开口质问……在认识他之后这还是头一回。
连上回直接被邢安骑脸上了也没见这样。
啧。
邢南看了他一眼:“我劝你还是别知道为好。”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无非就是邢安胡说八道几句,挺烦人的,”邢南说,“和你没关系。”
“……哦。”
谢允垂眉按开手机,再度沉默了。
并排坐在原地沉默片刻,邢南拍拍灰起了身:“进去吧,这风吹得人头痛。”
谢允愣了愣:“不是差不多准备走了?”
“早着呢,你林盛叔每次至少都得迟到个十分钟的,”邢南笑了下,“我催催他。”
邢南说着点开和林盛的聊天框,表情忽的僵住了——
【林盛】?
【林盛】[图片]
这张照片的角度很刁钻,看上去是从街道另一头隔得老远往这边拍的。
杂乱的挂牌广告遮住了镜头里大半的空间,天边的夕阳还没完全落下去,映出一片泛着淡淡秋意的黄光。
照片的左下角,他和谢允并排坐在台阶上,他正侧过头去往谢允的肩上靠,谢允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瞧着很亲密。
第22章
还没等回复, 林盛的几条信息便紧跟着弹了出来——
【林盛】我操|你不会直接跟他说了吧
【林盛】不是让你先别说吗
【林盛】???
……哦。
心口处不上不下悬着的忐忑倏地散了。
邢南瞥了眼已经扯张板凳坐回店里的谢允,恍然有些好笑。
榆城算不上多破的小城市,但到底也比不得那些个发达的地方。
老妈喊出的那句“小男朋友”, 在她看来完全就是攻击他的武器。
把这当成筹码, 期盼着听见他的愧疚、感受到他的羞耻、甚至反过来求着她不要到处宣扬……
遑论其他人会怎么想。
哪怕这不过是邢安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杜撰出的无厘头罪名……
但是这种事儿,真真假假的从来就不重要。
他可以无所谓不在乎撂脸子转身就走, 但是谢允不行。
谢允从小在榆城长大,家人朋友都生在这儿, 要真因为邢安几句话坏了他的正常生活, 那……
啧。
不怪他风声鹤唳。
他把手机向内偏了偏,垂眉单手打字:
【邢南】没说
【邢南】他把邢安揍了
【邢南】我慰问一下
【林盛】?
聊天框内短暂的安静了片刻,紧接着一长条消息蹿了出来, 立马霸了半屏:
【林盛】卧槽真的假的大块人心啊就邢安那样的我是真看不顺眼要不是你他妈跟个弱智似的天天护着的从小到大就挑衅老子那几回他坟头草得几米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年轻气盛好啊哎你不会骂他了吧我告诉你你骂他我绝对骂你
【邢南】邢安死不死的不知道但是你再不打标点符号的我得先窒息而亡了知道么人一口气没那么长杀人犯法
【邢南】您认字么不都说了慰问一下
【邢南】我没事骂他干什么
【林盛】……
【林盛】哦
【林盛】那我来了
【林盛】等着的
不出半分钟, 一辆亮银色的长安univ压着街角开过,正停在店门口,发出了两道短促的喇叭声。
车身的两侧贴了几条亮色的贴纸,看着挺吸睛, 骚包得紧。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落下,林盛胳膊往窗沿上一搭, 眉峰下压,遥遥地冲着他俩挥了下手:“嗨。”
……
小店二楼的麻将还没散场,邢南随手从柜台上拿了个口罩戴上,漫不经心地上了楼, 准备关店收账。
谢允犹豫了下, 还是一个人先上了车。
挺……尴尬的。
不论是接着装傻坐在原地等邢南,还是和林盛一起坐在车上发愣,都让他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他本来也就不是话多的人, 也只有老妈住院后才,稍稍练就出一点没话找话的本领。
但就和林盛这种说熟不熟、说陌生也不能算陌生的关系,中间只隔着邢南这么个若有似无的链接点,让他硬是不知道能从哪儿开始找话题。
再加上林盛看着本来就不好相处,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他是道上混的来着……
谢允半垂下眼皮,盯着后排正中间的空调出风口,有些烦躁。
早知道几天前干脆让邢南推了得了。
略带探究的目光透过后视镜从他的脸上掠过,林盛从扶手箱里拿了包吃的,夹在指尖往谢允面前一递,率先打破了沉默:
“别那么局促的,我比邢南还是好相处些的吧。”
“……啊。”谢允抬起头应了声。
要说他对林盛为数不多的印象……
被亲爹拿菜刀追着砍的人、
天天想着当邢南爹的人、
邢南口中叔字辈的人、
更好相处……吗?
“不信啊,”林盛回过身来看着他,“你真别被邢南现在这副纯良的样子给骗了。”?
谁纯良?
谢允迅速往邢南所在的方向看了眼:“我以为他现在已经算欠了的。”
“小巫见大巫了这是,”林盛闻言有些乐了,“要放以前,你这样的和他第一面就得打起来。”
“其实……”
其实最开始要不是小猪把邢南咬了他问心有愧,他俩打起来也是迟早的事。
“不是,”林盛挑起根手指晃了晃,似笑非笑的打断了他,
“不是你受不了他,是他动手收拾你,懂吗。”
谢允一愣。
林盛在旁边的车载显示屏上按了下,切了首歌,而后皱起眉头一脸沉重:“当年被他按拖桶里抽真是我一生的阴影。”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谢允张了张嘴,看着他这幅煞有介事的样子,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说话还要带个bgm的是吗。
笃笃。
后排的车窗被敲了两下。
在两人的注视中,邢南面色平和地拉开车门,挨着谢允坐下了。
按说和朋友的朋友讨论朋友,其实是一件挺没礼貌的事儿。
但这会儿谢允非但没有被人抓包的尴尬,反而猛地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我生活就像在演戏】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戴着伪善的面具】
邢南往林盛的脑袋上看了眼,慢声道:“也没那么阴影吧。”
谢允挑了下眉。
隔这么远都能听到的吗。
“每次一整这死动静就知道你又要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了,”
邢南指了指显示屏,“吵死了给我关了。”
林盛啧了一声,关了音乐之后想想又回过头来:“不让说啊,怕在人小孩儿面前丢面呗。”
“……这么玩是吧,”邢南眯起眼睛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没事儿,我帮你说。”
“你林盛叔,”他往车后座的角落一窝,懒洋洋地扬了扬下巴,
“没事儿天天来找我挑衅,理他不行不理他还不行,到最后自作孽不可活被收拾了回家找他爸哭。”
“嘿!”林盛喊了声,指着邢南看向谢允,一副让他评理的架势,
“就他,天天翘课打架的还能被评为优秀学生代表,在我们面前嘚瑟狂成这样的,谁不想给来几脚。”
“是啊然后被一脚踹拖桶里去了呗,”邢南不紧不慢地把他的手指给挑开到一边去,
“事后觉得脑袋被塞拖桶里了大受侮辱,一气之下剃了个光头,然后捧着头发来我面前哭丧。”??
谢允猛地有些想笑。
他强绷着脸坐在原地顿了顿,缓缓在他俩之间看了一圈,一时不知道是该劝架,还是该撺掇着他们多说个几句。
“行了好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出发了。”林盛立马回过身去,右手按在了手刹上。
“被烦得不行了警告他再话多就揍他,”邢南没理他,继续说着,
“闭是闭嘴了,天天就往那一站,除了他剩下一排人齐刷刷地对着我唱《水手》。”
“……不好意思。”谢允深吸了口气,伸手捂在额角,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
回身太着急,林盛的胳膊肘怼在方向盘上,发出一道短促的喇叭声,吓得自己又立马抽手弹了起来,末了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了:
“我操……真有那么傻吗?”
“你今儿才知道你多烦人么?”邢南说。
小店刚关门,楼上的牌局散场后,原先在楼上打牌的人都还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聊着天。
三个大男人好端端的在车上笑起来,这场面看着多少是有点怪异,惹得路边人都频频回头,就差没直接上来问他们是不是有病了。
“哎不行,”林盛隔着车窗和一个人短暂的对视了半秒,立马坐正把上方向盘,一鼓作气拉下了手刹,“这回是真走了。”
……
林盛订的还是全季对面的那家自助餐厅。
吃着不过中规中矩的一家店,到了正用餐的点居然还需要排位。
他们到场的时候,离林盛预定的号前面还有三桌,几人在大厅的候餐位坐下了。
餐厅的装潢带着高调的浮夸感,要不是跟着邢南,谢允压根没想过自己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他看着被服务员送上来垫肚子的水果,犹豫了下,从口袋里拿出了先前林盛递给他的那包东西。
小巧的包装里躺着几块圆形的饼干。
饼干的直径不过两厘米,边缘烤得油酥发亮,中间夹着一道厚厚的夹心,看上去味道应该不错。
“什么东西给我来点儿。”看到他的动作,邢南迅速凑了过去。
“拿呗。”谢允抖了抖手上的包装袋。
“别说,是有点饿了,我——”
他一口将饼干塞进嘴里,声音戛然而止,嚼饼干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瞬:“……这玩意儿林盛给的是吧。”
“是啊,”谢允没发现他的异常,顺势把饼干袋子递到林盛面前,“你吃吗哥?”
林盛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笑着扬眉对他摆了摆手:“别,自助餐呢留点儿肚子的吧。”
“这也不占肚子啊。”谢允说着把它送到了嘴边。
舌尖触及到饼干夹心的瞬间,一股呛人的辛意蹿上鼻腔,生理性的泪水和鼻水堵在祁间,不上不下的打着转。
芥末……?!!
他埋着头缓了半天,才勉强重新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
谢允拿起被和水果一并送上来的纸杯,猛灌了几口水,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邢南:“您刚吃了这玩意儿都不吱一声的吗?”
又转向林盛:“哥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呢吗?”
“我要吱声了你还吃么,”
邢南乐个没完,转而一脚踹在林盛的小腿旁,“你呢,没事找什么事儿啊。”
“哎!”
从谢允的表情发生变化开始,林盛已经开始笑了。
被邢南这么一踹,他反而笑得更欢了:“不是,我真就随手拿的,按理说它应该是芝士味的夹心来着。”
“之前图好玩顺便买了几个怪味的放着,谁知道能那么巧……”
林盛顿了顿,忽而有些感慨,“我说前天和那姑娘聊得好好的怎么回去就不理我了……那估计也是拿错了。”
“……”
本来莫名其妙被块小饼干暗算,谢允还有些微妙的不爽,林盛这两句话下来,他突然就一点脾气都升不起来了。
这个年纪的男人了和姑娘约会给小饼干吗……
还是芥末馅的。
“你还没定下来么,”邢南说,“上学那会儿就等着你领嫂子来,到最后只剩你了吧。”
“我不早说了吗我独身主义。”林盛说。
“得了吧人独身主义是不打算恋爱,”邢南瞥了他一眼,“你这叫纯爱玩,没碰到能收你的。”
林盛有些不服气:“这话说的,你呢?”
谢允也抬眉看向了邢南。
嚯。
“我比你小了快三岁整,不着急,”邢南顿了顿,忽地指向谢允,
“这种事儿你问我不如问他,人年轻气盛的,指不定能满足点你的窥私欲。”
谢允面上的笑意一顿。
邢南额角的发丝透着顶灯光,眉角微微上挑,喧杂的大堂好像在瞬间收了声,只剩下了他的声音。
他说:“有喜欢的女孩儿了么?”
谢允垂下眼,硬声回道:“没有。”
……
好在这话题没能再接着延续,他们就被服务员领着上了座。
乱七八糟的胡天侃地里,饭局的气氛维持得还算融洽。
“林盛哥,”谢允和林盛碰了一下,杯里的啤酒随着碰撞迸发出细密的泡沫,“所以你今天找我……有事儿吗?”
“没啊,就吃个饭,”林盛平声道,“我寻思要叫上邢南,听说你没少被他奴役的,顺道就叫上你了。”
“……”
这话一出来邢南就知道这事要坏。
傻了么找的什么破理由这都。
果不其然,只见谢允轻嗯了声,喝完了杯中的酒,而后扯起唇角低低地叹了口气:“哥,我把你们当朋友的。”
我把你们当朋友的。
所以有事就别跟我兜着圈子绕了吧。
林盛下意识地看向邢南。
邢南抿了抿唇没说话。
按林盛的性子,在得知邢安被揍了之后,估计就已经把谢允划进了“自己人”的阵营。
这顿饭在插科打诨里无惊无险的过去,林盛的“把把关”已经不是问题,箭在弦上,邢南却忽然有些不想说了。
倒不是因为忽而觉得不公平不划算的后悔了,而是……
谢允真的需要吗?
人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少见多怪的巴巴凑上去,直接跟人说你别干了这店转给我吧……
其实邢安那边他也不是不可以分神盯着点儿。
不算长的沉默里,邢南抬手按了按额角:“我下周过生日,想叫上你来着,怕尴尬带你先跟他见见。”
谢允和林盛几乎在同时露出了带着点吃惊的古怪神情。
“不用礼物,”邢南举起杯子冲着他笑了下,“赏个脸呗。”——
作者有话说:-您的金牌辅助已上线-
林盛叔真是个神奇的人![狗头]
第23章
林盛和邢南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的相撞, 邢南率先侧开头,收回了目光。
林盛敛了神情,笑嘻嘻地接过话头:“是啊赏个脸呗, 今年我们一共应该也没多少人。”
“你……过生日啊?”谢允有些迟疑。
关于这顿饭的目的, 他从有事要找他帮忙到有意见要找他谈谈都怀疑过,但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邢南过生日……邀请他吗?
和他的朋友们一起……?
“废话么我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得有个日子吧。”邢南说。
哎又来了我是这个意思吗!
林盛闻言乐了:“那谁知道万一你就充话费送的呢?”
“找骂是吧有人跟你说话了么。”
邢南横了他一眼, 绷着表情没两秒,自己先笑了起来:“那不……也有个出厂日期什么的吗?”
“……”
都什么跟什么。
这话题从开始到结束都挺莫名其妙, 谢允支着脑袋灌了两口啤酒, 强行压下跟着莫名其妙产生的想笑的冲动。
“想来就来玩玩呗,”林盛突然转向他,半调侃半认真的, “我们这一群人都挺愣的应该不至于太尴尬。”
“啊。”谢允应了声。
您可算不上愣啊林盛叔。
虽然林盛身上一些个事单拎出来是奇葩了点儿, 但是如果没搭上邢南这层关系,林盛看着就不是他能开罪得起的那类人。
他第一次见到邢南的时候只觉得他装,第一眼见到林盛的时候……
是真的怕他突然动手。
眼下更是简单一句话就把他架了起来,从“邀请他”变成“他想去”了。
虽然也没有很不想去……
但还是有些微妙的不爽。
“就想带着你一块儿玩玩, ”邢南冲他举了举酒杯,随口两句解了围, “来不来的看你乐意就行。”
“……我去吧,”谢允跟他碰了下,“庆祝您老出厂二十九年整。”-
庆祝不庆祝得起来的不知道,要怎么给邢南挑礼物还真是个难题。
送点正儿八经的吧太商务, 送点不那么规矩的小玩意儿……当着邢南朋友的面还真不好拿出手。
总不能真傻的听邢南的话, 说不让送真就装没这回事不送了。
礼物……
“真的送给我啦?”
小女孩羞怯中带着点兴奋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谢允微微一怔,退回两步看了眼挂在门旁边的信息表。
“当然啦, ”老妈笑呵呵的,听上去心情很好,“长得跟个漂亮娃娃似的,那么讨人喜欢,给你就给你啦。”
时隔快几个月,这间病房终于迎来了第二个“住户”,多少变得热闹了点儿。
光听这动静,她和老妈的相处应该还算愉快,但是……
薛晓,八岁,白血病。
多有朝气的一个名字,明明应是恣意无拘的童年时光,却只能被围困在病房一隅。
谢允无声地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薛晓坐在病床上,怀里抱着一个棕熊娃娃,听到门口的动静歪着脑袋看了过来,看着有些怯生生的,却还是冲他笑得眉眼弯弯:“哥哥好。”
与谢允的预想不同,薛晓的东西很少,只在病床旁放了个小小的行李箱,周围收拾得不是很整洁,一眼看去全是小孩的东西,没什么成年人久待的痕迹。
这么小的孩子重病住院连个陪床的人都没有吗?
就连老妈这种生活能自理的成年人,他忙起来的时候都会临时请陪护来看看。
“你好。”谢允把食盒放到老妈的床头柜上,冲着她笑了笑。
薛晓看了看老妈,又看了看他:“哥哥,这个阿姨是你妈妈吗,你们长得好像哦?”
“你还会看人长得像不像呢,”谢允微微一愣,而后垂下眼低声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但其实他长得和老爸更像些。
亲人逝去后,人的缺点连带着相处的小细节,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消失在记忆里。
只有在这种不经意的地方被提及时,旧日记忆才会一股脑的涌上来,潜移默化地强化“他是孤独的”这一概念。
亲缘关系的缺失到底还是让他的人生缺了一角。
被梦魇盘踞的心头一角。
“没有没有,哥哥,我觉得你好厉害呀,”
大抵是待在病房里被困得太无聊,薛晓看着是挺腼腆一女孩,眨巴着眼睛话却说着停不下来,
“我爸爸妈妈都在赚钱替我治病,你都能照顾妈妈了。”
“哎,这小孩真会说话,”老妈打开食盒,拿出了用保温杯煨的一小瓶鸽子汤,看着她一脸的慈爱,“来来来,这个给你喝。”
“谢谢阿姨!也谢谢哥哥!”
谢允看了她一眼:“下回给你带点儿别的。”
“瞧瞧你那样,”老妈笑了,“那么喜欢小孩的,这么多年也没见带个女朋友回来。”
这不知是玩笑还是催婚的话和几天前邢南的话音重叠,谢允的表情僵了一瞬,而后扯了扯唇角:“……早着呢。”
老妈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查房的医生推门而入,让她止了话头。
日常照例的检查和叮嘱过后,医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冲着谢允点了点头:
“谢先生,刚好你在,麻烦来一下吧,有些注意事项需要和你交代一下。”
谢允愣了愣,今日的种种反常和不安指向同一处,他心底猛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那预感什么时候准过。”林盛说。
“是我的问题么,”邢南半支着脑袋,拿着支笔在桌面上画着,
“从定制紧身皮衣到鱼腥草香水的,哪个正常人这么送礼物。”
“倒反天罡了怎么,”林盛说,“这项传统不是从你特地做了份全套的假参考答案送给陈申开始的吗?!”
邢南啧了声:“欠和猎奇还是有点儿区别的吧。”
“那你大概是属于欠得比较猎奇那一挂的,”
林盛顿了顿,“我们到时候是不是别在谢允面前把礼物拿出来比较好。”
“……随便吧,这种局对他来说多少就有点儿尴尬了,”邢南说,“但是有个事儿。”
“怎么?”
“他要正儿八经送东西给我,我会回礼的,”邢南看着面前的纸页,“你们没有。”
“……操?”林盛愣了。
“毕竟小孩儿嘛。”
“我操|你真的假的,我是小孩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给回个什么礼的!”
因为您“小孩儿”的时候比我还是老点儿吧父皇。
“巴掌拳头什么的也回了不少了没什么区别。”邢南说。
“滚你大爷的。”林盛骂了句。
邢南正乐着,不知道察觉到什么,忽然鬼使神差地往外看了一眼。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而后拿着手机站了起来:“等等……我好像眼花了?”-
睁开眼。
明晃晃的阳光打在地上,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带来新的喧嚷,彩色的世界在眼前晕成光斑,晃得人脑袋发晕。
闭上眼。
四周的声音如潮水般来了又去,恐慌在黑暗中堆叠,整颗心脏堵得发慌,好像下一步就要直直踏入深渊里。
他能去哪里。
医生的话说得斟酌且委婉,最近几次化疗成效不高,疑似存在局部病变,需要再次开刀活检,重新确认治疗方案,种种专业术语无非就概括成一个关键词——
恶化了。
其实从老妈被查出生病的那天起,他时不时就会陷入到这样的情绪里。
不安、彷徨、又不得不面无表情撑着口气不散……但偏偏这回来得尤为激烈。
其实不算多大的事。
活检的结果犹未可知,他们发现得还算及时,即使是再坏也不至于一路落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无非就是在觉得一切都要变好了的时候被给了当头一棒,在面临老妈未知病情恐慌的同时,还有那么一微末的……委屈。
半小时前他还在思考邢南的生日礼物、在同情一个人住在医院的薛晓,半小时后他烦躁无措到自身难保,甚至还不敢留在医院,生怕露出任何一点端倪让老妈知道。
何其荒谬。
有些话在心里想想都有些怨天尤人到了好笑的地步,他说不出口,也没有人说。
他是孤独的。
没有依靠,没有选择,没有退路。
甚至于在老妈彻底康复之前,他连去墓地看看老爸勇气都没有。
只能生抗。
隔着眼皮,湿热的滚烫压得他眼珠生疼,他闭着眼深吸了两口气,靠在路边的墙上一时不动了。
下一秒,一只胳膊从身旁搭上了他的肩膀,邢南尾音微扬的声音从他的耳后响起:“哎,怎么了?”
怎么了。
“我……”看到邢南的瞬间,谢允的呼吸一窒,他哑着嗓子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而后又闭了嘴。
搭在他肩上的手晃了晃,谢允低下头,只见邢南的指尖上夹着几张纸巾,纸巾的边缘有一小块被晕开的水迹。
哭了……啊。
谢允迅速从他手上接过纸巾,偏过头去胡乱擦了两把:“没事儿。”
谢允说完这句话就猛的有些想笑。
这边还在哭呢那边就敷衍起来了,几乎是明晃晃的把人当傻子。
“没事儿就没事儿吧。”邢南说。
掉了几滴眼泪,谢允缓过来了点神,接着就是后知后觉的尴尬:“你怎么……在这儿啊。”
邢南很轻的挑了下眉,推着他转了个身,指了指街那头的路口:“看到没,你店就在那儿呢。”
“……”居然兜回了这里。
谢允没再说话,邢南也没追问,两个人一路无言的走回了店里。
邢南在他肩窝上捏了两下,把他按在柜面后的椅子上坐下,而后从口袋里抽了支烟,并着火机丢在了他的面前。
皮布的椅子上还残留着邢南身上的温度,谢允有些晃神,把面前的烟送到了唇边。
丢脸啊……
他一只手支着脑袋,整个头埋着,以防被人看见他又开始有些泛红的眼眶,另一只手摸过了火机。
第一下。
按歪了。
第二下。
哑火。
操|你祖宗的连个破火机都要跟人过不去吗?!
无名的委屈再度伴火而起,他一巴掌把火机拍回了桌面上,摆烂似的往桌上一倒。
旁边忽地伸出一只手,把他的下巴扣住了。
邢南指尖的薄茧蹭在他的颈侧,粗粝的温热让他的呼吸滞了一瞬,谢允有些茫然地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
邢南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深邃的阴影,叼着支烟唇角抿起,神色坦然看不出情绪。
他弯下了腰。
“急什么。”温热的呼吸扑在谢允的脸上,邢南唇边的那支烟转了半圈,“借你个火。”
“……”
太近了。
谢允闭了闭眼。
烟草的气味和邢南身上淡淡的男香混在一起,谢允把烟从唇边拿下,伸手一拦低着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我……”谢允说,“是不是挺莫名其妙的。”
“还行吧比我正常点儿,”邢南顺势伸手在他脑袋上扒拉了两下,“受委屈了知道回家,挺好的。”
泪痕干在眼角,崩得脸有点痛,维持这个有些怪异的姿势沉默片刻,谢允猛地松手,倒回了椅背上:“我觉得我挺没用的。”
邢南拉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没说话。
谢允抖了抖烟灰,有些艰难地开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怨天尤人。”
“总是想着问凭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到头来其实什么都没做。”
“但我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了。”
“阿姨的情况是突然变化的么?”邢南突然问道。
谢允愣了愣。
邢南知道老妈的事?
邢南怎么会知道老妈的事!
“检查的结果发我一份,”邢南叼着烟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他低头按开手机,“我有几个同学……”
“不、不不不不,”谢允忽然又有点想哭了,他半侧着脑袋瞪着天花板上的灯管,“现在也就是个猜测,我……”
“那晚点儿的。”
邢南看了他一眼,既没有吃惊,也没有嘲笑,甚至没有“会没事的”一类没什么意义的宽慰。
“不论什么‘其他的’,只要你想,那就能做。”
“……啊。”谢允的心跳空了一拍。
邢南。
“别怕啊。”邢南说。
关键时刻可以依赖的、邢南。
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着自欺欺人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晚——
为什么无意会走到小店这块。
为什么被拦住时没什么意外。
为什么能肆无忌惮地哭出来。
为什么要说自怨自艾的怪话。
为什么……
因为邢南。
只要邢南安静的站在那里,就已经是答案了。
他。好像是。有点。喜欢。邢南。
喜欢。
也仅仅只能喜欢。
第24章
燃了一半的烟还夹在指尖, 谢允半低着头,眼神有些放空,看上去已经平复了。
这小孩儿……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那纹身挺好看的。”邢南突然道。
“?”
谢允悚然地抬起头来, 用一种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他。
看来没傻。
邢南笑了笑, 顺手拿起笔,另一只手把本子抽到自己面前, 翻了个页按平压实了。
“这是个安全区。”他在纸页上画了个圆,
“给自己画个圈, 自认为一辈子在里面待着就算是万事大吉。”
谢允把烟送到嘴边叼着, 亮着红光的烟头随着他的呼吸一亮一暗,香烟燃烧的烟雾缭绕在他的周身,他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里带着点情绪宣泄后的疲惫, 褪去了锐利的锋芒, 看上去倒显出些脆弱来。
这个纹身是在老爸去世之后纹的。
疼痛,印迹。
说不上是叛逆,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那时候的他感觉自己像无根的浮萍, 迫切地想抓住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人类的情绪真的很神奇,说不清原因的微小转变, 整个人的心态立马就能调转个翻天覆地。
……就像现在。
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事儿得到确认,他反倒一下子踏实了。
“但是人活在世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是躲在圈里够不到的, ”
邢南不紧不慢地说着, 手上的笔没停,
“环境、人际、机遇、心情,什么都有可能成为它产生的原因。”
“这不叫贪心不足, 也不算得寸进尺,当固有秩序被打破,痛苦是必然的。”
一个扎着小辫的Q版小人逐渐在纸面上成形,谢允看得有些呆了。
Q版的谢允一只手按这外围的圆,另一只手在背身后拉着一团模糊的光晕。
“反正就……一直往前走呗。”
邢南说着,在Q版谢允的锁骨上,补上了一个浅淡的小圈作为收笔:“去找一个更大的圈。”
“这种事儿没说的那么轻松吧。”谢允说。
邢南默了默,无声地叹了口气:“……是啊。”
比如他盼回家那么多年,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待在外面。
比如他兢兢业业这么久,到现在一事无成的偏安一隅。
再比如……
收回落在谢允身上的视线,他垂下眼随意补了几笔,大圈的外面便又添了个小人。
这个小人歪着脑袋看上去有些呆,画得明显没刚才那个传神。
要不是他眼皮上的那颗标志性的痣,谢允几乎没认出来,这画的是邢南本人。
Q版邢南冲着Q版的谢允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都是屁话,”邢南说,“学会借力才能走得远啊。”
“……”
谢允拿起那个本子,指尖从邢南的笔触上划过,喉结上下一滚,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说心动太轻浮、说感动太单薄,他按了按眼角,强行把即将夺眶的眼泪憋了回去。
“小允哥啊。”邢南看着他。
“啊。”谢允被他这一声喊得有些出戏。
前些天刚豪情壮志地和人放完话,今儿就跑人面前来哭了一鼻子……
“这会儿就别这么叫了呗。”谢允说。
“没事儿,”邢南窝回椅背里,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一本正经地,“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您老的脑回路是座迷宫吗!
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被打了个稀烂,谢允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莫名其妙地跟着他笑了起来:“干嘛啊。”
“我还非得要干嘛才能叫你么,”邢南漫不经心地转着笔,
“之前问我要不要哭一下的,是你挺爱哭的吧哥哥?”
“……没有。”谢允说。
“没有啊,”邢南挑了下眉,“也是,要哭的时候自动脱离‘小允哥’人格了。”
“你没完了啊。”被邢南几句话往沟里一带,谢允这下彻底郁闷不起来了,“能不能让人感动一会儿的。”
“就是为了打断你感动的进度知道么,”邢南顿了顿,“晚点儿反应过来发现我就是个心灵鸡汤讲师,转过头来骂我傻逼我找谁说理去。”
“……你要想听我现在就能骂你。”谢允抖了下烟灰,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有人在你旁边抽烟来着?”
邢南点来给他“借火”的那支烟早掐了,他还傻愣愣地在这儿叼着烟抽个没完。
啧。
“抽都快抽完了的说这个,”邢南勾着椅子转了半圈,“随你的了反正早给熏成腊肉了。”
“……”
那您早点提醒我一句不成吗。
谢允迅速把烟灭了,那句“腊肉”却好像着了魔,一直在他耳边循环播放着。
他僵着表情不过半分钟,又捂着脸笑了起来。
“我生日那天得请个假,”看着他笑个没完的模样,邢南勾了勾嘴角,“晚上聚餐再来接你。”
“啊。”谢允应了声。
“等再之后你有时间的,”邢南说,“带我一起去看看阿姨吧。”-
“我就来看看。”邢南说。
张理文的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讶:“你……请。”
邢南无言地笑了笑。
这金xx台球俱乐部,和他预想中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夸张到无以复加的装潢,元素堆叠得很是俗气。
光一个大堂就差不多有宋章那一整个台球厅大,前台的旁边还有一道向上的楼梯,运维成本看着就不低。
但眼下整个店里除了他,只看到两间小门上挂着“使用中”的牌子。
就这生意的惨淡程度,看上去苟延残喘不到两天就得倒闭的,还用得着特地开高薪挖人?
“能找你们这儿私教我看看么?”
“踢馆啊?”张理文看着他。
邢南扬了扬眉:“台球不好用脚踢吧。”
“……那就想试试我们的水平呗,”张理文也不含糊,确认他不是来找茬的之后,走到前台拿了个对讲机,“小梦,你来一下,有活儿了。”
不一会儿,楼上蹦蹦跳跳的下来了一个小姑娘。
“哎烦死了,上午不是我的追剧时间吗?”小梦嘟哝着,转过身看了邢南一眼,“就是你要挑战我啊?”
嚯。
邢南饶有兴致地一挑眉,在心里默默收回了对这里“黑店”的评价。
小梦看着挺随性,举手投足间透着股自然的骄矜。
能让这样的小姑娘随心所欲玩得高兴,这儿就不可能是那种下三流的地。
“这是我妹妹,”张理文笑了笑,“她技术还行能陪你玩两把,不收费。”
“嗯?什么意思?”听到这话,小梦不乐意了。
她一甩脑后的辫子,径直走到大厅的桌子前:“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
“如何?”
一局结束,邢南收了杆,有些好笑地看着明显有些郁闷的小梦。
小梦嘁了一声。
其实她的技术绝对算得上佼佼者,打法规规矩矩,看着就不是从野路子出来的,邢南这局能赢基本全靠运气。
也难怪她不怎么服气。
张理文笑着走上去,不动声色地拉了她一下:“感觉怎么样?”
“我们这儿设备和环境都算得上榆城最顶尖,助教的工作也不复杂,你……”
“也不怕误人子弟!”小梦低声嘟哝了一句。
“正经学有正经学的教法,”张理文搭上她的肩膀,半是找补半是解释的开口,
“但不走专业比赛,不那么死板才有人感兴趣。”
邢南倒不至于跟个小孩儿置气,只是反问道:“你们这儿有生意么?”
小梦又嘁了一声:“你懂什么!”
张理文领着他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了:
“实不相瞒,这家店是从我爸手上传下来的,之前的营业模式……确实不大绿色。”
“我接手之后本来打算干脆不干了,但是小梦挺喜欢台球的,所以还是决定试试能不能整改。”
“目前开业的重整和宣传都还没开始,你要晚几个月再来,这儿估计就不是这样了。”
她说话很有条理,分寸和试探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应该是正儿八经在商场上厮杀过的。
这话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邢南端起纸杯转了话题:“薪酬待遇怎么说,走合同么?”
“都说了我们是正规的店,”眼见着邢南有要松动的意思,她笑得更亲切了,
“上五休二自由安排,有五险一金,底薪固定,按绩效加薪。”
“偶尔加班参加些当地外地的赛事,路费我们报销,奖金归选手个人。”
“所以你们其实是想开个培训班……”邢南微微皱起眉,“赛级俱乐部是吧。”
“也不全算……但一般的‘陪玩’随时都能招不是吗。”张理文回得坦率,“我都开高薪挖人了,多少肯定要有点区别。”
“你要这么说的话,”邢南抿了口水,“给你介绍个技术更好的……朋友。”-
“介绍什么?你哪个朋友啊男的女的?”老妈有点诧异。
今天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老妈带着薛晓,一起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放风。
薛晓原本坐在旁边的秋千上发愣,这会儿也跟着问道:“哥哥,是你的女朋友吗?”
“……哪儿跟哪儿了都。”谢允避开老妈探究的视线,“就我之前说的那个,邢南。”
“不是那你这会儿一本正经的说什么,”老妈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重新举起镜子,整理起了自己的假发,“以前谁来不是到了你才通知我的。”
“之前来的有谁您不认识吗?”谢允说。
“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你朋友,”老妈说,“别愣着了来给我拍照。”
“哎。”谢允有些无奈地应了声。
其实老妈说的也没错。
邢南想来看看,大不了人临来前再知会一声,提前这么久的“严正声明”,多少是有点儿奇怪了。
但是邢南不止是来“看看”。
如果真的需要的话,邢南会成为老妈治疗过程中挺……重要的一环。
如果不提前给她留点印象,这事儿落在老妈眼里,可能就变成“亲儿子不知道费了多大劲找来的人脉给帮的忙”。
日后老妈和他相处,中必然带着客套的不自然。
按说朋友和家人的关系,能达成这样的平衡其实也已经够用……
但是邢南……
算了。
没有但是。
谢允盯着屏幕按下快门:“很漂亮。”
“用你说。”
老妈拨了拨假发,转身蹲在了薛晓的旁边:“来给我跟晓晓一起拍一张。”
谢允“嗯”了声,低头调整着构图,便听她继续道:“你朋友怎么样,你自己最清楚了。”
“你们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妈也不关心,你有数就行。”-
“你是真没数。”谢允说。
“到底谁没数啊祖宗,”邢南从后座跳了下来,“都这会儿了别一脸要吃屎了的表情行么。”
吃什么玩意儿……?
您的饭局啊哥咱能不这么重口吗。
谢允往他刚刚指的那个方向看了眼,而后迅速埋头,把电动车推到停车棚里:
“不是,你朋友个个开车的,你干什么非得想不开搭我这电动车来啊!”
“我要真把你扔一边让你自个儿过来你乐意么?”
“是这个问题吗?”谢允皱着眉叹了口气,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你定那么大一个包间,那么大一个落地窗,所有人都他妈看到我俩骑个粉色Q版小电驴就来了!”
“喊,再喊大点声,”邢南挑了下眉,“让所有人都来鉴赏一下你的豪车。”
“……”
谢允抬头往周围看了圈。
前方不远处一群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伙,都正看着他俩的方向傻笑。
见到他看过来,人群里还有个人跳起来冲他挥了下手:“没事兄弟,你很帅!”
他立马僵着表情转过了头。
“挺高冷啊哥哥。”邢南又有些乐了。
这哥哥怎么越叫越顺嘴了……
“我错了我求您了闭嘴吧,”谢允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拉着他就往里面走,
“我的意思是你早说我就问宋姐借辆车的了,我B2的证呢。”
“你一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没车是有谁会嘲笑你么。”
邢南顿了顿又笑开了,“开个重卡来吃饭的不好吧。”
“你李知瑞吗!”谢允说,“我B2的证儿就得随时随地开个重卡到处跑的吗?!”
“啊,”邢南笑着说,“那你打算开个什么?”
谢允扬眉斜了他一眼,点开相册,把手机怼到邢南面前:“吓死你。”
原本以为“问宋章借车”,指的是固定的某一辆。看到谢允手机屏幕上齐刷刷的那一排车后,邢南有些意外抿了下唇。
他凑上去划拉了两下,动作忽地一顿,眯了眯眼,神色转为带着些惊异的审视:“这车都是宋姐的?”
“也不是,都一起混的没事换着开。”谢允看了眼屏幕,又“哦”了声,“这辆是宋姐的,我还经常借来跑短途玩儿来着。”
“……”邢南看着他,“问你个事儿。”
“怎么?”
“怎么怎么怎么怎么!”一道痞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的声音从他俩正前方响起。
邢南和谢允同时抬起头,只见林盛半靠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
“楼上等你俩十万年了你俩搁这调情呢!”
第25章
邢南的目光在他面上顿了下:“知道你还来打断的, 煞风景吗这不。”
谢允挑了挑眉没说话。
“有病吧你!”林盛骂道,“滚上来。”
“文明点儿。”邢南说。
被林盛这么一打岔,再追问谢允什么黑幕不黑幕大腕不大腕的, 就有显得点婆妈了。
……算了。
反正也就想起来了再随口一提的事儿。
刚一跟着林盛走出楼梯口, 邢南就和提前堵在包厢门口的陈申对上了视线。
陈申站在那笑得鸡贼,从头到脚写着副“恭迎大驾”的架势。
邢南立马停在了原地:“先别过……”
话音未落, 身旁便忽地一空。
谢允被林盛勾着肩膀,拉回了楼梯口的栏杆旁。
“过来啊, ”猴子从陈申的肩后探出了头, “都等你呢耍什么大牌。”
“……”
邢南看看陈申和猴子,又回过头来看看谢允和林盛,视线落在他搭在谢允肩膀上那只手时眯了眯眼, 差点被气笑了。
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司马昭之心了。
“礼花筒收起来, ”他说,“谁弄我身上了晚点儿等着的。”
“你这人真没意思,”陈申撇了撇嘴,表情里的兴味瞬间消失了, “人饭店服务员都没意见,亏我们提前准备这么久。”
“下回给你定个直径一米的炮筒慢……”
嘭。
嘭嘭。
当他的注意力都集中陈申的身上时, 几束礼花筒轮着在脑后炸响开来。
彩带亮片立即纷纷洒洒地从头上飘下,粘得身上脸上到处都是,最后又落在走廊的地面上,激起一众侧目。
“……”
邢南抖了抖一头一身的闪片, 半抬起眉回过头去。
只见几个空炮筒无一例外散倒在谢允的脚边, 而林盛双臂支在身后的栏杆上,看着现场一脸震惊。
陈申立马收了方才那副故作遗憾的姿态:“Suprise!”
包厢里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开了,邢南和谢允对视片刻:“盛儿。”
“我操了叫我干嘛, ”林盛应激道,“不关我事啊我就一看热闹的你……”
“晚点儿我俩练练的。”邢南说。
“哎!”林盛嚷道。
包厢里的笑声更猖狂了。
“盛哥……”谢允反应过来后也没忍住,“你这真有点浮夸了。”
“早告诉你了这招不行吧,”陈申扒着门沿笑个没完,
“那个……谢小允是吧,不好意思啊我们都林盛请的演员,事先没跟你商量。”
“没事儿,”谢允拎起礼花筒的尸体,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还挺有意思的。”
邢南又看了他一眼。
事确实不至于有事,但至于到底有没有意思、有没有偷摸着在背后骂他们神经病……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多少是真有点神经。
“邢小南,生日快乐啊!”陈申说。
“哎,”邢南应了声,“不整那些虚的。”
林盛拎起放在门后的袋子:“我带了几瓶挺好的酒……”
“盛哥有备而来啊。”
“老板大气!”
“刚谁在那假客气拽词儿的?”猴子堵在门口环视一圈,“老实点自罚三杯啊。”
“都喝都喝,我看谁不喝。”
包厢里的气氛喧喧嚷嚷的又闹开了,邢南挨着坐在了谢允的旁边。
虽然身上大块的彩带勉强抖了个干净,但脸上仍然沾了不少的碎闪粉,邢南抹了几把都没能抹掉。
若无其事装了会儿深沉,他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打开自拍:“……啧。”
结果一连怼着研究了半天,无外乎就是把闪粉从脸上抹到手上,再从衣服上蹭回脸上……
到底谁发明的这反人类的玩意儿!
正当他准备破罐破摔熄屏不干的时候,一条信息从眼前跳了出来。
【谢允】别照了都看你呢
“……”
好像是有点儿蠢。
顺手点进和谢允的聊天框,他这才发现,一路上谢允还没少给他发信息:
【谢允】盛哥的手速飞快
【谢允】你们的欢迎仪式还挺有个性
【谢允】为什么是谢小允……
【谢允】哎我操你怎么也是小字辈的
邢南有些乐了。
【邢南】因为他和你林盛叔脑袋一起被夹的
【邢南】怎么谢小允有失酷哥风范是么
【谢允】。
【谢允】邢小南听着是比型男要顺耳点
【邢南】?
【邢南】刚还拿他损我呢这会儿自己玩上了
【邢南】回去我就先收拾李小瑞再收拾你
【谢允】人名字有仨字
【邢南】哦
【邢南】李小知小瑞
谢允抬起一只胳膊捂了捂脸,无声地埋着头就开始笑。
他的肩膀上下起伏着,指缝间露出极力抑笑的表情,瞧着还有点痛苦。
邢南把手机摔在桌上,砸出“咚”的一声响。
谢允停顿了不到半秒,紧接着笑得更欢了。
“笑什么啊这么开心的,”林盛轮着倒酒刚好到他俩旁边,他看了眼谢允,又拎起酒瓶看了眼酒精的度数,“你……能喝吗。”
谢允缓缓收了笑意没说话。
按说上回和林盛聚餐时他喝得也挺正常,不至于有这种“特殊关照”吧。
总不至于是……
他的喉结上下一滚,有些迟疑地转向邢南。
“给倒点儿吧。”邢南说。
“得。”林盛没再说什么。
这边林盛才刚走,谢允还没来得及追问,猴子就端着酒杯从后边绕了过来:“来兄弟,我俩走一个。”
谢允立马站了起来:“哥我敬你。”
“客气了客气了。”
空着腹一口酒下肚,他干咽了两下,胃里隐约已经有了点要烧起来的迹象。
再一抬头,只见包厢内不少人都有意无意的望着这边,看样子迟早得找他来喝上一轮。
这么……积极的吗。
原来林盛的话是这么个意思。
谢允收回视线,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见他放下酒杯,陈申立马跟着贴了过来:“谢小允,我看你就特有眼缘,我和你……”
“人就两杯的量,”谢允还没来得及说话,邢南便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杯子,绕过他和陈申碰了一下,“想灌他等着我的。”
什么就两杯的……!
下意识的腹诽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邢南这是在给他挡酒。
一种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感动还是尴尬的情绪笼了上来,谢允冲着陈申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哥。”
“哎,都小事,”陈申拍拍他的肩膀,转而又瞪向邢南,“但是邢小南你是真不够意思……我之前都快喝死了也没见你给挡过酒。”
“你那他妈不是自找的吗,”林盛说,“我操了之前想给你挡挡,你偏说我抢你酒喝,一胳膊肘就他妈给我打开了。”
一群人又笑成了一团。
“哎,”笑闹声里,邢南往谢允的方向靠了靠,“刚没少在心里编排我吧。”
“没有,”谢允面不改色,“我是那种人吗?”
邢南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勾了勾嘴角。
“邢南!滚来拿你的礼物!”林盛忽而在身后喊道。
只见他正站在在包厢后面的小门旁,看上去没个正行。
邢南眉尖一抬,靠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哪个天才教的你们把礼物放厕所里的。”
“又没他妈让你在厕所吃饭,”猴子一脸兴奋,那架势恨不得直接把他架进去,“快点啊随便找个人陪你一起。”
“……”邢南冲着谢允偏了下首,“走吧。”
礼物盒被静静地搁在洗手台的一角,它的包装纸在光照下泛出淡淡的暗纹来,看上去低调里透着奢华,但是……
“这玩意儿需要两个人拆么?”邢南问。
身后的门“啪”的一声被从外面关上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呢!”猴子嚷道。
邢南按了按额角,从林盛的礼花桶到现在,第一次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看向谢允:“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是……”谢允看了眼面前不过一鞋盒大的礼物,又看了眼身后被关紧的门,有些不明所以的紧张,“什么。”
“难说,”邢南拿起那个盒子晃了晃,“他们脑袋应该是让站一排给夹的。”
“……”
那得多大的门啊!
一排人齐刷刷伸着脑袋被门夹的鬼畜画面浮现在脑海里,谢允笑了起来:“不然还是流水线作业吧。”
邢南居然一本正经的想了想:“那后面被夹的门不得都变形了,多不公平。”
“操。”谢允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眼,压低了声音,“这话不是我说的啊。”
“你以为你那话不比我损么?”邢南也跟着乐了。
黑色的包装纸被划开,露出了底下的粉红色塑料壳子。
就在这时,厕所里的灯唰的灭了。
“哎我操怎么找不到你他妈放他照片进去了吗?”猴子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放了啊你大爷的,”林盛说,“个废物别往我身上甩锅行吗。”
“哎,成了!”
只见面前这个粉色不明物头顶的盖子缓缓地打开,骤然亮了起来。
LED的灯带保持着高频的闪烁,晃得人眼睛有点疼。
它内置的音响带着明显的电流音,变了调的BGM,谢允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清。
婚礼进行曲??????
说的“做好准备”指的是这种准备吗哥?
浮夸的红心从中间的凹槽升起,紧接着,一张照片被直生生地投影在了前方的镜面上。
照片是明显的偷拍视角,他和邢南并排坐在小店前,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闪烁的灯带渐渐暗淡了下来,青红相接的光照里,他看见邢南的唇角微微绷起,看上去不很高兴。
谢允闭了闭眼。
明明这份充满着劣质整活意味的礼物和他没半毛钱关系,但他现在默然地站在这里,总觉得像是在被……
公开处刑。
一道电音极重的男声传出:【Will you marry me?】
谢允的心脏猛的扬起。
另一道男声如是回答:【No.】
而后重重地落回了原地。
面前的投屏闪了闪,接着换了画面。
林盛拿着束花,懒懒散散地站在邢南身旁。
【And you?】
【No.】
陈申、猴子……一张张照片一幕幕闪过,BGM也在照片的放映中转了调,变成了正儿八经的生日快乐歌。
原本粉色的方形盒子又开始变形,几块浮夸的棱状方块向四周延展,形成了一朵看着有点滑稽的小花。
投屏里最后留下一行花体字——
【Happy Birthday!】
身后的门终于被拉开,猴子率先探进头来:“别太感动。”
“……你们真病得不轻,”邢南先是低眉看了谢允一眼,见他没什么明显的不适,这才笑着骂了声,“这玩意儿你们是每个人的照片都放了张么。”
“是啊你知道我选这些照片花了多少时间多费劲吗。”林盛说。
“……谢谢啊。”邢南说,“太感动了,晚点儿我揍你也多费点劲。”
“哎等等,”林盛话锋一转,“其实这回的主谋是陈申。”
“我操你大爷的林盛!”陈申立马瞪向他。
一行人乌泱泱的笑累了,终于坐回了餐桌旁,准备正儿八经的开始吃饭。
谢允停在门口没动。
邢南往洗手台旁边一靠,一边尝试着把那朵大花按回原样,一边随口道:“你那张照片是林盛上回偷拍的。”
“猜到了,”谢允盯着那个粉色不明方块,“你们生日礼物……就搞这么个玩意儿啊。”
“送太正经就没意思了,”邢南笑了笑,“本来也就是找机会聚聚,顺道延续下传统的。”
“过生日体验求婚被所有人拒绝的传统?”
“哎,”邢南乐了,“不尴尬死人不罢休的传统。”
“哦。”谢允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把那粉色方块给按回原样,邢南把它放在旁边,对着镜子往脸上扑了两把水:“这玩意儿是真洗不掉了,我服了。晚点儿……”
“生日快乐,南哥。”谢允突然道。
“啊……”
面上的湿气汇成水珠,沿着邢南的额角一路从下巴尖滴落,他看着谢允从大衣内袋里拿出来的小铁盒,抿着唇在原地怔住了。
“其实我也不大知道能送些什么,”谢允看着他,“就刚好撞上了,我就……”
“谢谢。”邢南忽然靠过去,在他的肩膀上搂了下——
作者有话说:出现了,共轭“哥哥”![加油][加油]-
谢允:(认真琢磨了半天表面还得装云淡风轻)南哥。
邢南:(各论各的习惯了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第26章
QOR水彩官配十二色管装。
哪怕这么些年过去, 它的包装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轮,但这个熟悉的商标哪怕是化成灰了,邢南都能一眼认出来。
微小的火花迅速在脑内通了电, 带着沸腾的血液, 恍惚着麻到了四肢的末端。
怎么会这么巧。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的发觉,那些他自以为早就湮没在时间长河里的记忆, 其实一直在那里。
一直在那里。
“哎呀,我们小南真有出息, 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啦, 爸爸妈妈就等着你出人头地呢,”
老妈的手搭在他的脑袋上,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亲切, “奖学金你就自己留着吧, 想买什么都可以。”
近一个月来,他被带着到处大大小小的考了十来场试,最终得到了一纸入学通知书,和一张银行卡。
录取通知书上的红缎带被爸爸随手扯掉, 而被妈妈塞进他口袋里的小小的银行卡,装了很多很多的钱。
应该是很多很多钱。
天降横财, 不论邢南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开始改变了。
明明该是无忧无虑、再不济只需要学习的年纪,他就得开始有意无意的操心家里的事。
每每听到妈妈抱怨家里什么又坏了、撞见爸爸说羡慕别人能抽得起好烟、看见弟弟对着别人的玩具发愣……
邢南都会毫不犹豫的刷卡掏钱,多少换得几句懂事的夸赞和家人的笑颜。
也挺好的。
他至少因此拥有了和睦的家庭关系、平稳的生活, 以及对自我价值的成就感。
但一来二去慷慨解囊得久了, 真就要以为这张卡是“他的”了。
直到初二那年,邢南十一岁。
对周围一切事物都觉得新奇的探索期,混在一群并非同龄的“同龄人”里, 无聊之余,他第一次在闲暇里提起了画笔。
他确实是挺喜欢画画的。
犹豫徘徊了将近两个月,邢南在力荐下,买了一盒QOR的水彩。
相较而言最便宜的六色装。
也许是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他当时的心情、拿到颜料后做了什么、和谁说了这件事……个中更多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脑袋被按着砸在桌上,邢安在身后尖叫,老爸愤怒的咆哮在耳边炸响:
“你他妈有没有一点分寸啊?老子给你钱就是让你不学好,在这里一天到晚的玩物丧志?”
“给你点自由你就无法无天了是吧,啊?老子养你还他妈不如养一条狗!”
桌上的颜料从内到外被砸了个稀烂,老爸瞪着他:“给老子去把它给退了。”
愤怒、恐惧、疲惫……邢南几近平静地反问:“这怎么退。”
“老子管你他妈怎么退,”他被老爸一脚踹出门外,“退不了就别回来了。”
趋近于泄愤的一通连摔带打已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邢南的脑袋有些晕,正当他盯着面前被被摔上的家门发愣时——
门开了。
邢南抬起了眼。
老妈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平静而又不容拒绝地,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他的钱包,收走了那张银行卡,和为数不多的几张大额钞票。
“小南,别惹你爸爸生气。”她说。
门又关了。
“……”
最后是林盛给他先垫上了这笔钱。
“我操|你爸妈怎么这样啊?你别管他们了就当我送你的,你的画……”
在林盛义愤填膺的骂声里,邢南随手把那盒颜料丢进了垃圾桶里。
“不画了,”他说,“突然觉得水彩不很好玩儿。”
两年里几千块的奖学金,父母的恼怒大概率不是出于那不到三百块钱,而是出于大儿子脱离控制、叛道离经的忤逆——
那笔钱在他们眼里从来就不属于邢南。
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
是他邢南太愚钝、太高傲,放任欲望增长、最终自食恶果。
是他活该。
于是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哪怕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他也再没进过任何卖画具的店。
却没想到当年那盒不属于他的颜料,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面前。
“颜料牌子那么多,怎么想的买这,”邢南松手撇开头,猛地两步退回洗手台前,“一般不都买史明克什么的么。”
“它……价位看着比较适合当礼物吧。要是你不喜欢晚点儿我去换……”
谢允的话音一顿,看着他有些震惊地张了张嘴,“你是哭了吗?”
“没,”邢南又在眼睛上压了下,顺手把额前沾湿的几缕头发往脑后拨了拨,甩出一片的水珠,“憋回去了。”
邢南说话的语气挺平静,但整张脸上从眼眶到鼻尖红了一大片,湿漉漉的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眼泪。
谢允往身后的包厢里看了眼,见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又迅速正过身来,把门拉实了些,整个人挡在门口,堵住了外面能看进来的视线。
“怎么,”看着他这一套动作,邢南微微一怔,转过头去看向镜子,“很明显么?”
“能不废话了吗,”谢允压着声音,“你怎么回事?”
“太感动了啊哥哥,”邢南盯着镜面里的自己看了半天,最终破罐破摔地往洗手台上一靠,扯出几张纸巾在脸上擦了几下,“算了吧我缓缓的。”
“……我现在相信您老是没怎么哭过了。”谢允说。
“嗯,”邢南把手上的铁盒反复地打开,又关上,“像你这样不怎么变色的就比较专业。”
谢允啧了一声。
还有心思能损他两句……这么看来状态还行。
“你知道吗?”谢允说。
邢南看着他。
“头回正儿八经的叫你声‘南哥’就来这套,还以为你烦被人叫哥烦到这份上,说一句就能给气哭了。”
“哎我……”邢南把玩着颜料盒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那怎么办不然你给道个歉吧。”
这会儿状态看着更是一点问题都没了。
邢南这套来得太突然,在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后,谢允只能尝试用平日里哄老妈的方式,来转移下他的注意力。
按说邢南的状态好了该是件好事,但是谢允总觉得,他身上带着股微妙的别扭感。
短短几分钟里大起大落,他看起来与其说是就着情绪缓过了劲,倒不如说是……
压根看不见情绪存在过的痕迹。
“您怎么不干脆让我给您磕个呢。”谢允说。
“别搞,”邢南说,“不玩这些。”
“操,”谢允愣了愣也笑了,“你有病吧。”
“好像是有点,”邢南叹了口气敛了笑,“你先吃饭去吧我没……”
“你又‘没事儿’?”谢允看着他,“我没你那么好脾气知道吗。”
“哎!”邢南啧了声,“你要就回桌边上坐着去要就进来的,堵在这儿生怕人看不见是吧。”
“您睡醒了吗,”谢允犹豫了一下,还是两步走进来,反手把门带上拧上了锁,“我堵门口和我俩锁厕所里不知道干嘛的到底哪个更有碍观瞻点儿啊!”
“那你还进来?”邢南扬眉。
“我抽你啊!”谢允说。
邢南莫名其妙又开始乐了,他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终于舍得放下那盒颜料:“想待着待着吧,这种局没人会关注谁跟谁同时失踪是去哪儿了的。”
饭桌上的喧闹声隔着门板传进来,俩人挤在洗手台前面这么一小片位置里面面相觑,这里外一对比,衬得隔间里的气氛多少有点诡异。
谢允的脑子其实也挺乱的。
傻逼了吗你到底非要跟进来干嘛!
还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威风凛凛的张口就是双标到不讲理的话。
虽然邢南的状态看着是有点反常,但就放他一个人缓缓,又不至于真出什么事,这样一闹的反而……
“原本打算回去路上给你的,刚好现在愣着没事干你拿去玩儿吧。”
邢南的眉尾微扬,神色已经变回了日里惯有的漫不经心,如果不是眼尾鼻尖的酡粉还没完全褪去,压根看不出来他不久前失态的痕迹。
邢南递给他了一个浅咖色的信封。
这信封摸着挺厚实,像是加厚的牛皮纸袋,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有一定的重量。
谢允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圈,到底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你过生日为什么……”
“顺手的事,”邢南又偏过头去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
谢允只觉得今天变得越来越魔幻了。
从林盛的礼花筒、到诡异的“求婚”现场、到邢南突然的反常情绪、再到现在。
人生还真处处是惊喜。
他拿挂在钥匙圈上的小刀,沿着信封的边把它给拆开了。
信封里抽出来一沓被裁得规规整整的长条的纸。
纸的质感和信封比起来就差了不少,摸起来……
谢允挑了下眉,终于意识到什么。
这沓纸从侧边被装订在了一起,扉页上,黑色圆珠笔描摹出谢允随性的模样。
他坐在电动车的侧边,一只脚搭在地上,正侧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旁边的一行字——
【便利店王子历险记】
粗略一翻,里面的内容把之前的一小幅画面用了进去,串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除了顿觉荒谬而有些想笑之外,谢允又忽而有点感动。
邢南真的是一个时常让人意外、非常让人喜欢的人。
“我之前……没上色的习惯,”邢南伸手在颜料的铁皮盒上弹了下,“你要喜欢下回给你画一张。”
“嗯,”谢允的喉结上下一滚,把那沓纸并着信封放回了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我回去……再看。”
……
一如邢南所言,他和谢允一前一后的从厕所出来,压根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本来就是从小互损到大的老熟人,又有陈申和林盛这种控场能力比较强的人在外边待着,一群人自个儿就玩嗨了。
加之又不是商务局,临时要找人找不到,那人在厕所、去催菜、躲起来抽烟都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有人发现邢南和谢允一起消失了,也没哪个正常人会往俩人又一块儿跑回厕所待着了去想。
眼见着众人吃吃喝喝的都差不多了,邢南看了眼旁边的谢允:“我现在下楼结账,他们找你喝酒你放聪明点儿挡挡……”
“在你眼里我是弱智吗。”谢允抬眉。
“那是你不知道这群人有多油,”邢南说,“要我回来你又嘎嘣一下趴那儿了,我找谁说理去。”
谢允沉默了片刻,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冲着他晃晃手上的酒杯,而后一口气闷了小半杯:“你还是结账去吧。”
邢南又没忍住乐了:“你要真喝高了我不搬你回去啊。”
谢允抿过唇上的酒液,看着他眯起了眼睛:“我要真喝高了……”
在即将脱口的前半秒,他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微薄的酒意麻痹了大脑,包厢里暖融融的气氛捂得人胸口发烫。
冲动。
他忽然起了身:“结你的账去吧,我上厕所。”
邢南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挑了下眉,没再说什么,一个人拿着挂在门口的小票出去了。
一边着下楼,他的思绪一边无意识的发了散——
好久没过过这样热闹的生日了。
这家酒楼饭菜还行下回能再来。
不知道今天带着谢允……
“邢小南。”陈申在身后喊住了他。
不知道陈申喝了多少,他站在那看上去不很清醒,皱着眉头一脸古怪地看着邢南。
“这回我得结账了你们别跟我抢。”邢南说。
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愤怒的点,陈申的声音莫名扬起来,又很快压低了下去:“谁跟你说那个。”
“……”邢南眯了眯眼,“你又什么事儿啊?”
“我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吗?!”他瞪着邢南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一言不发地朝着邢南走来。
走到邢南跟前后,陈申伸手一支,按在旁边的墙上,堵住了他后撤的路。
“你和那个谢允,”陈申说,“你俩,就是普通朋友吗?”
第27章
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安静了。
刻意避开所有人的问询, “普通”二字上加重的字音,别扭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陈申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邢南沉默了片刻:“你是真挺让我意外的。”
“那他妈是我让你意外吗,是他妈你没事和他一起从厕所出来被猴子撞了个正着!”
陈申深吸了一口气, 推着他就要往楼下走, “我日你祖宗的你到底有没有点儿谱啊,我和猴子今天一顿饭光顾着帮你套话了你知道吗?!”
“申哥、申哥, 你先……让我说完的,”邢南被推得一跄, 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申气笑了:“你他妈也就在这时候能正儿八经的叫人一声哥了。”
“谢允送了我盒颜料。”邢南说。
“管他送你什么呢送什么也不是要见缝插针躲厕所……”陈申的话音一顿,终于没控制住声音,再次扬了调, “他送你什么?”
邢南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怎么知道的, 这事你都跟他说?!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啊,你这还叫……”
“这事只有你们仨知道,我没事跟人说这些事情干什么。”邢南打断了他,“所以我……大概是有点激动。”
是有点让人误会。
是很让人误会。
但凡昨天有人告诉他“你今儿差点感动哭了于是和一个人一起在厕所里躲了十来分钟”, 他一定会觉得这人是没睡醒。
其实但凡换一个人,他也不至于一时脑热到这种程度, 但是这人偏偏是谢允。
从不掩饰自己关切、莫名让人感觉安心的、挺好玩儿的谢允。
总不能硬把人给赶出去。
陈申皱着眉抿了抿唇,像是在斟酌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僵持片刻,他退开半步,低头从口袋里抖出根烟送到嘴边。
火机被他拿在手中把玩两圈, 到底没点燃:“我记得你说过这辈子都不大可能找女朋友的吧。”
“那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么, ”邢南也敛了神色,“说话有点儿分寸。”
在那个锋芒毕露又孤立无援的年纪里,邢南大部分的精力不是放在学习上, 就是放在家里。
这时候遇到意料之外的情感纠葛、面对林盛这群人的调侃、
他还能说什么呢。
“……我的错。”陈申咬咬牙还是不死心接着道,“让你拆礼物你也二话没说就拉着他……”
“我带他来我的局,”邢南隐隐有点头痛了,他靠在楼梯栏杆上,抬手按了按额角,“他和你们都不认识的,我再不衬着点儿像什么话。”
“邢小南,”陈申盯着他,“你要这种事儿都不跟我们说清楚,我是真会跟你翻脸的。”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答案,什么叫‘普通’朋友?”邢南偏首冲他笑了下,“我和你们什么关系,和他就什么关系。”
他是这么多年来唯数不多让我觉得有点儿意思的人。仅此而已。
只能仅此而已。
“知道了。”
陈申点着了手边的烟,背开身绕过邢南,低声道:“没其他人看到。”
邢南看着他的背影:“申哥。”
“嗯?”陈申回过头来。
“谢谢。”邢南说-
“客气什么。”谢允冲着薛晓道。
薛晓仰起头来冲着他傻笑了下,好奇又兴奋地研究起了谢允给送的小望远镜。
她的年龄太小,加之日里没有人陪着,不论是家长还是医生护士都不放心她一个人乱跑。
除了偶尔跟着老妈一起下楼逛逛,经常一周下来都只能窝在病房里。
她没事看电视看腻了,就喜欢扒在窗边往外面看。
送个小望远镜虽然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但也算是解了她日里的百无聊赖。
“哎呦,还挺会送,”老妈支着脑袋,“我的呢。”
“晚点儿的。”谢允说。
原不过随口一说,听到谢允正儿八经的回答,老妈愣了愣:“怎么?”
“我……上回说的那个朋友今儿要来,”
谢允说着,又不自觉地按开了和邢南的聊天界面,盯着两人的聊天记录有些出神,“晚点敲他一笔的。”
【邢南】阿姨病房号多少
【谢允】?
【邢南】我在路上
【谢允】??
本来按谢允的想法,老妈生病这件事跟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都没什么关系。
之前把李知瑞带来陪着聊聊天都已经算得上麻烦人家,邢南就是打算过来,怎么说也得等这新一轮的检查结果出了再说。
因而这几天来,谢允一直没再提这事儿,想着先把这茬给搪塞过去。
直到今天邢南先斩后奏的几条信息。
“人跟你做朋友真的倒了大霉了。”老妈闻言瞬间失了兴趣,“在你眼里我就埋汰到得问你们这群小屁孩要礼物啊?”
“有这么埋汰自己儿子的吗!而且他也不算‘小屁孩’吧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邢南施施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邢南。”谢允慢半拍的补完了后半句。
邢南视线落在谢允脸上时停顿了一瞬,而后偏开头去,冲着谢允的妈妈笑了笑:“青姐好。”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李青和谢允同时愣住了。
“来得匆忙没做什么准备,”邢南带上门,从身后拿出一束小型的手捧花,“先送您一份好心情。”
粉白相间的花瓣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看就是被用心打理过的明媚。
在短暂的怔愣过后,李青立马笑着接了过来:“谢谢啊,你就是……小南是吧。”
“是,谢允提过我?”邢南把挂在指尖的纸袋搁到了旁边的柜子上,“刚巧来之前我在市中心那边逛着,就选了些成分比较温和的保湿霜。”
“我和医生确认过了,这些用着应该没什么问题,青姐你看看哪款比较好用,喜欢的我下回来再带就成。”
纸袋里的瓶瓶罐罐和柜面碰撞发出几道清脆的声音,如果说在看到邢南带了束花进来时谢允只是有点诧异,那这下就完完全全的变成震惊了。
长期住在病房里空调吹着,再加上时不时的放化疗射线药物影响,人的皮肤是容易发干……
但就这点别说他从来没想到,连老妈也从来没提起过。
李青看着那个纸袋发了会儿愣,而后便直愣愣地红了眼眶。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邢南笑了下,而后迅速抽了张纸巾,一边抹眼泪一边嚷道:“谢允!”
“哎!”谢允立马应了声。
“我就说人能忍你的得是个脾气好的吧你还不承认,”李青吸了吸鼻子,“天天说人话坏的要不是今天见到本人了还真要被你蒙过去了。”
谢允下意识看了邢南一眼:“我什么时候……”
“闭嘴吧你,”李青打断了他,又转向邢南,“以后要是谢允惹你了你跟我说,姐给你撑腰。”
“谢谢青姐。”邢南冲着谢允挑了下眉。
“谢什么,不用谢……谢允,你过来,”李青起身下床,走到旁边挑选起了假发,“给我好好拍两张,我要发朋友圈。”
自邢南进门起,薛晓就没再吭声。
一个人缩在床的角落,扒在窗边安静地往外看,好像想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惊扰了隔壁床的访客。
在谢允帮忙拍照的时候,邢南走到薛晓的床边蹲下了:“你好?”
“哥哥好。”
邢南比了个“嘘”的手势:“叫叔叔吧。”
薛晓眨着眼睛有些不解地看了眼谢允,又转回来看他:“可是你不是谢允哥哥的朋友吗?”
“谢允让你叫他‘哥哥’啊,”邢南微微一愣,忽而笑了起来,“我没他那么厚的脸皮,乖,叫叔叔啊。”
薛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谢允哥哥没告诉我你在,所以我没给你准备礼物,”邢南说着冲着她摊开了手掌,“你喜欢吃巧克力吗?”
他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两块锡箔包装的巧克力,薛晓迟疑了片刻,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谢谢哥……”
邢南打了个响指。
“叔叔,谢谢叔叔。”薛晓说。
……
当谢允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拍出了能让老妈满意的照片时,邢南已经和薛晓彻底混熟了。
邢南临出门前,薛晓还依依不舍地冲着他挥了挥手:“叔叔,记得要回我的信息。”
谢允跟老妈会了个眼神,跟在他身后两步出去了。
原本感觉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被薛晓刚刚那话一打岔,谢允一开口就变了味:“你回什么信息?”
“她有个电话手表,”邢南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憋半天你就打算问这个?”
“……”
那当然不是啊。
但是你俩回什么信息啊怎么就到了能互发信息的地步了不才认识不到一小时吗怎么我在你俩哪方都没见有这个待遇的……
停。
按耐住脑中发散的思绪,谢允正了色:“你管我妈叫姐啊?”
“叫姐不正常么她四十多点儿我四舍五入三十了。”邢南说。
是这么算的吗?!
“您老还管宋章叫姐管我叫哥呢,”谢允说,“能尊重下辈分的自然规律吗?”
“你们那纯就叫着好玩的,你难道还真叫我‘弟弟’么。真要算辈分的薛晓还管我叫叔叔呢,你是不是得跟着叫啊。”邢南眯了眯眼,斟酌了一下要怎么表达,
“青姐……我跟她献殷勤,是因为她是你妈。但我要认识她,就不能只认识你妈,能懂我意思么?”
“……能懂点儿吧。”谢允说。
不论是花束还是护肤品,都是刚好卡在老妈可以没有、但有了明显会更开心的范围里,既没越界,也不落俗。
最开始的那一声“青姐”也摆明了,今天邢南的到访,不是作为晚辈来看望朋友的妈妈,而是作为一个成年人,通过朋友的关系来认识李青。
人在面对自己的直接关系时,总会比面对间接关系要更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得多。
万一之后真有什么事儿……
邢南和他是想一块儿去了。
但是谢允不理解的点是、他想调和他们间的距离不是没有私心,邢南又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一步?
看着面前邢南坦然而平和的神情,谢允张了张嘴,到底没能问出口。
“知道我今天发现了什么么?”邢南忽而问道。
“什么?”谢允看向他。
不就来探个病吗到病房里走一趟的还能发现什么?
邢南之前说他有同学是研究这方面的……
难道他也多少能看出点儿……
邢南一脸严肃地和他对视几眼,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发现你爱哭性子是遗传来的啊。”
“……”
喂。
“大爷的除了那天我还什么时候哭过吗?一次两次没完了是吧!!”谢允嚷道。
“就你哭的那个劲儿我就知道你什么鸟了。”
谢允一巴掌甩在他胳膊上,邢南笑得更欢了:“哎我错了,小允哥、哎哥!”
谢允面无表情又给了他一下。
“等等等等等等的,”邢南举起双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抬起根手指指了指旁边的厕所,“我上个厕所。”
“……您请滚。”
邢南的背影消失在通道里,谢允缓缓垂下了眼。
不知是因为方才动作幅度过大,还是因为借着恼怒的几下碰触太亲密,眼下他默然地站在这样一个嘈杂的环境里,居然还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站了半天,他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抬手碰了碰被压在头发下,有些发烫了耳尖。
疯了。
“你好……?”
谢允猛地抬眼,对上了面前医生的视线。
这位医生很是面生,应该不是负责老妈那个科室的人。
但本着医生都没那么闲能找上门来一定有事的原则,谢允还是下意识冲他点了下头:“嗯?”
“你和刚刚那人认识吗?”那医生问。
“啊。”谢允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能问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玩意儿?
不是哥们你谁啊???
你要有事找邢南就直接去呗什么叫做他和邢南是什么关系……?
这问法怎么那么像……
仔细打量下来,面前人也算生得一副好皮相,宽松的白大褂套在身上,都没能冲淡身上的气质。
高挺的鼻梁上挂着副银丝的眼镜,肤色偏白神色淡然……
啧。
“我是他弟,”谢允微微扬眉,脸不红心不跳地,“你有什么事儿吗?”
第28章
“嗯……?”
镜片下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那医生若有所指地冲着谢允笑了下:“防备心别那么重。”
“……”
明明这人什么都没说,但谢允却总感觉自己被从底朝天看了个干净。
到底想干嘛啊大哥。
没头没尾的几句问询、邢南和他不知道的关系……
谢允心底那股未名的恼火越烧越烈,随之就冷了脸:“没事儿的话我这不赔聊。”
被不温不火地冲了一句, 那医生也不恼, 看向他眉眼间反倒透出几分兴味来:
“很遗憾,由于一些原因, 我确实不大能直接跟你细谈。”
“虽然这样直接找上门来,多少是有些唐突。但是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转告, 有个医生想和他聊聊, 他会知道怎么回事的。”
……
邢南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谢允正倚在走廊的窗户旁发着呆。
他的手肘搭着窗台,目光虚虚地落在窗外枯落的枝桠上, 神色冷淡, 侧面看去,眉眼间透出股锋利的乖张。
“南哥,”没等他出言询问,谢允就回过了头, “上回在楼下碰见你,你真是来补疫苗的吗。”
平静到近乎无奈的语气。
短短几分钟内话题天翻地覆, 邢南盯着他紧绷的唇角,半天没能回得上话来。
撒一个谎需要一百个谎来圆,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劝诫坦率的利器,对于他来说, 这却不过是句恰到好处的提点。
任何谎话话脱口时, 被戳破、被怀疑时该用什么话应对回去,就都已经在他心底有了个雏形。
但事到如今看着谢允的神情,他向来游刃有余的糊弄水平, 忽而就跟不上了。
谢允好像也没有要等他回话的意思,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沉:“我记得我说过,你要就别告诉我,要就别糊弄我。”
近来又降了几次温,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裹挟着冷气倒灌进医院的走廊里。
谢允脑后的发丝被吹得到处乱飞,却始终没挪位,只是低下头一股脑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顶。
这傻小孩儿……
“不冷么,”邢南跟着走到他的旁边,一起在窗台旁站定了,“我能问问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刚有人来找你。”
谢允侧目扫了他一眼,僵持不过短短两分钟,邢南的双颊就被风吹得有点发红。
他偏开头退了两步,避开了风口:“你冷就别站窗边。”
邢南犹豫了下,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啊,”谢允的脑袋往后一靠,顺势压在他的胳膊上,眼皮微垂语速飞快,
“一来我不认识人家二来人家屁都不肯放的,怎么的我还得跟人来场灵魂交流先吗?……就眼睛挺好看的一男的。”
眼睛……?
邢南的视线落在谢允的眉眼间,默了默强压下不合时宜的想笑的冲动:“谁教你这么介绍人的?”
谢允在他脸上扫了两眼,确认他这幅略显迷茫的神情并非装出来的之后,才重新开了口:“这儿的一个医生。”
“……”
医生。
其实在谢允第一句问出口的时候,邢南就大概的猜到了。
但是直到这会儿亲口确定,他才敢把自己的猜测认定下来。
他不觉得自己跟医院里一天上下进进出出的十万八千个病人有什么不同,值得人记住了事后还找上门来。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他身上确实有什么比如长得特别帅气之类的特殊之处,作为正儿八经有编制的医生,这种行为真的合规吗?
“他就说想和你聊聊,找我带话还跟我谜语人……跟你一个样。”
谢允重新站直了,和邢南并着排开始往医院外走,“所以我有点不爽,十分不爽。”
“这事我应该谁问都不会说的。”邢南说。
“我知道,我也不是要冲你发脾气。”谢允的话音里带着几分斟酌,
“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关键时刻也很能靠得住,甚至我还挺……”
还挺喜欢你的。
但是你不能总是应付我。
一次、两次、哪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好意的基础上,也不能这样。
他的话音蓦然一收。
要求别人为自己改变是件很愚蠢的事,遑论对方还是个对自己挺好的……朋友。
邢南之所以瞒着他,不是因为讨厌他、看不起他、针对他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出于多年留下来的社交习惯吧。
就因为自己想知道、就拿不忿作为武器,要求邢南走出自我保护的钢盔,未免也太过不讲道理。
“下回就算不能说也直接点儿吧。”谢允说。
“嗯。”邢南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虽然大多数时候谢允处理起事情是比同龄人要稳些,但毕竟到底也就是个性子直的小孩儿。
心里有话憋着不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的征兆。
但是这事儿还有其他解法么?
冲上去就说“他是之前接诊过我的医生我怀疑自己精神有问题”?
邢南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我这人呢,确实是会有点儿……”
“南哥,”谢允打断了他,“不提了,走吧。”-
“你哪儿去?”宋章问。
谢允低头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灰,脚步没停:“有事。”
“赶着投胎呢,”看着他急匆匆就要离开的架势,宋章皱了下眉,“最近缺钱了是吧。”
“没到那份上。”谢允说。
这两天检查的结果下来,老妈的情况算不上太严重,但治疗方案多少需要些调整,治疗周期自然也相应的会随之变长。
这一变,要花的钱少说得翻一番。
他手上的钱挤挤勉强够用,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等老妈出院了,他们生活质量必然就会有些……捉襟见肘。
以他现在的情况,固定的工作不算好找,就算能勉强找到些,要么就是钱少事多、要么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黑工。
只能借着有空多往外跑跑,能赚点儿回来是一点儿。
宋章似乎也知道这会儿说借钱给他,谢允不会接。她默了默:“你那店还放在邢南那儿的吗?”
“……啊。”谢允应了声。
又是邢南。
哪怕时时忽略,处处避免,笃定了假装从头到尾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几个月来,邢南已经以一种稳固的姿态深入到了他的生活里。小店、李知瑞、医院、老妈、宋章……
总是会被提起。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这回压根就没吵架。
平和到连对峙都算不上的叹了几口气,而后便默契的谁都没再提。
除了心情有点别扭,两人的日里的相处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心情……
挨不着愤怒、算不上失望,就像谢允那天说的,顶多算是难过中掺杂着一丝微妙的不爽。
那医生和邢南什么关系?
邢南是因为什么要瞒着他?
到底确诊了没有生了什么病?
其实要真想知道,上医院里把那医生的具体情况打听出来。
部门、科室,再和邢南说的前后一对证,基本想知道的都无处遁形。
但是邢南不想让他知道。
都成年人了,他就是再莽撞、再在意,像这样死缠烂打的追问,也实在是没有必要。
想越界怕人生气,要墨守又不甘心。
探究欲在沉默里无限度的膨胀,最后化为了有些畸形的、死都不愿意先开口的犟。
所以他干脆不去想。
他只能让自己不去想。
“你不行直接把那店给卖了呢,”宋章说,“之前不肯卖是因为非得跟吴四犟,现在人被你摆平了也没什么事儿了,非留着做什么,还……”
还每个月倒贴几千出去。
“卖店又不是一两天的事儿,”谢允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却没直接接茬,只是搪塞道,“再说吧。”
他话里的应付意味太明显,宋章有些怒其不争:“还再说到什么时候?就邢南那样的,不有你没你一个样吗。你上赶着的把店放他那有什么意义,玩过家家是吧。”
“……”
这话但凡放在两天前,谢允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是眼下生生的砸下来,话里尖锐的棱角压在人心上,挤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眯着眼半扬起头来,头顶的灯管刺得眼睛生疼:“姐。”
“别叫我,我反正想不通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真忙得缺人看店不说一呼百应,也不至于……”
“我喜欢他。”谢允说。
人和人的相处有几个不是“有你没你都一个样”的呢。
但是我喜欢他。
这小店在目前算是我们之间最光明正大的链接途径了。
所以我不想丢。你明白吗。
宋章质问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的表情表情空白了一瞬,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那他是……吗?”
“不知道。”谢允垂下眼深吸了口气,也不急着走了,两步退回来,“而且我俩现在的关系挺……尴尬的。”
“你坐,”宋章在旁边的椅子上踹了脚。
椅子在原地转了两圈,停在了谢允的腿边,“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了。”-
“聊聊?”邢南推门走进诊疗室,先在室内环视一圈,唇边的笑意不达眼底,
“一句话让我浪费了三天,程医生,你的号很难约。”
程乙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抬起头来冲他笑了下:“如果不每次都卡着点约最后的号,应该能轻松些。”
“总不能打扰人正常看病,”邢南拖开问诊的椅子坐下了,“第一次见面没看出你的本事,是我眼拙。”
“不好意思,单站在医生的角度上这不大合规范,但我确实想和你聊聊。”
他冲着邢南伸出一只手:“正式介绍一下,程乙,省实大你两届,能在这儿遇见也算是缘分吧。”
“所以呢?”邢南的视线落到程乙的手上,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没有动作,
“恕我直言,你的职业道德好像不大配得上外界吹嘘的专业水平。”
程乙对他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连表情都没变,只是收回手搭在了面前的键盘上,不紧不慢地说:
“出于个人原因,我确实非常不专业地干预了。但是你真的没发觉有问题吗?”
“你是在等我肯定你么?”邢南轻嗤了声。
“你现在就在生气,甚至很生气,”程乙顿了下,
“想质问、想骂人、甚至想一纸举报信送上去、再过分点还能来个医闹……”
“但你不但说来就来了,甚至还挂了号,规规矩矩。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诊疗室里的暖气开得很高,嗡嗡的噪音在耳侧盘旋。
程乙不急不缓的声音与之混在一起,敲在人的心跳上,莫名就让人觉得平静。邢南抿起唇:“你继续。”
“情绪稳定、内核强大,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不能那么过激,是不是?”
程乙微微摇了摇头,“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觉得自己能担得起,但是超出个人阈值能承受部分所带来的损伤,从来都是不可逆的。”
他由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这些你都可以当没听见转身就走,但是邢南,我高中班任挺喜欢你,我是想帮你的。”
“……”
邢南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程乙的话虽然没头没尾且莫名其妙,但是偏偏又让人无法反驳,卡在心头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
所以说和这种科班出身的人打交道就是麻烦,不如谢允可爱……
谢允。
谢允最近明显不很高兴。
虽然他挺努力的在掩饰,但就这种程度的不形于色,对邢南来说跟没有一个样。
横亘的刺堵在心里,哪怕是再小,多少也会不舒服。
再这样拖下去,早晚都有要爆发的一天。
罪魁祸首现在还坐在他面前自说自话。
难搞啊……
邢南屈起指节叩了叩桌面:“我要真把什么事都压在心里今儿就不来了。”
“是,所以我之前说你比大多数人的‘自我调节能力’都要强,”程乙那双略显薄情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以为这说的是你能忍吗?”
邢南抬起眼皮和他对视,没有吭声——
作者有话说:-您的银牌辅助已上线-
宋章:不理解不支持不尊重且大为震撼-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让你信口开河
加油吧小情侣)[闭嘴]
第29章
“挂了号讲故事却有保留, 开了单缴了费却不拿药,生气了依旧拖到最后一刻……”
冬日的天黑得总是特别早,从内窗望去, 外面已隐隐透出了月夜的灰。
到了临近换班的时间, 诊疗室外人说话的嘈杂却没见平歇,反而因为人群的进进出出, 变得更为纷乱了。
程乙紧盯着邢南的面色:“你的潜意识在求救。”
“你平时都这么跟患者沟通的么?”邢南没忍住按了按额角。
“不会。”程乙应得倒是坦率,“但介于之前的经验, 迂回的怀柔政策对你的作用应该不大。所以我确实会更倾向这样的表述方式……需要我温柔点吗?”
从他主动去和谢允搭话的那刻起, 邢南在他这儿,就已经算不上是单纯的“患者”了。
小学弟啊……
程乙的目光落到电脑屏保的高中班级合照上,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算是一笔烂账。
“不用了。”邢南抬了抬眼皮, “我没什么可怕的, 毕竟已经确认过我现在的状态挺健康,如果你不来给我找事儿的话……”
“亚健康,”程乙说,“还是在你有所保留的前提下。”
邢南不说话了。
程乙笑了笑, 既没有接着自说自话,也没有继续乘胜追击, 只是回身转向了电脑,接着浏览起了面前的网页。
诊疗室外的杂音衬得里面的沉默更为焦灼,邢南忽然拖着椅子往前坐了一截。
逼视的目光落在程乙的身上,邢南的话音没什么波澜:“我不会吃药的。”
这是他进门来第一句语义明确的表态。
程乙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随即便笑了起来:“所以你挺喜欢和你那个朋友待在一起。”
“是。”邢南说。
是也不是。
他是喜欢跟谢允待着, 但这不是因为追求心安、需要踏实、缓解焦虑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
因为待着很舒服?
因为谢允很有趣?
因为他闲得无聊?
哪儿那么复杂。
他就是喜欢……和谢允挨着而已。
“你很聪明。单纯站在心理学的角度,这做法可取之处的。”
“但是站在医生和……校友的角度,我还是建议你配合药物做辅助。”
程乙顿了顿:“万一, 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你俩遇上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届时你怎么办?”
是继续待在原地死撑、还是干脆放任情绪决堤?
甚至于恢复刚回榆城那会儿的状态,成天无所事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邢南始终稳如泰山的表情终于隐隐有了点要崩裂的预兆。
他虽然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他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情绪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
但近来和谢允相处的种种片段在脑中闪过,邢南最后只叹了口气:
“是啊,我怎么办呢。”
要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他今儿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间诊疗室里。
邢南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对自己的迟疑、不安、以及所有一切乱七八糟想法的、嘲笑。
话题是怎么一路转到这个方向上的、他的潜意识起到了多大的引导作用,已经不重要了。
再清晰不过的利害关系,到这份上了还在自欺欺人,刻意去寻求他人的同理。
邢南,你好差劲。
但是程乙却没笑。
程乙屈起食指,抵了下眼镜架:“你今天来就为了这个吧。”-
“你的目的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宋章叼着烟转向谢允。
两人面前的桌上摆着方才她叫人去买回来的烤串,此刻还在滋滋冒着热气。
谢允手上一串烤五花捏了半天,竹签抵在脸侧留下一小片油晕,心思明显没放在它的上面。
听到宋章的话,他捏着竹签的手指下意识地加了力,签子连带着烤得椒麻的肉片一起在他的指尖打着转:“……有吗?”
宋章看着他:“李知瑞骗你你会怎样?”
“这能比吗,”谢允说,“李知瑞就一傻小孩,他能干出什么……”
“那我骗你你又会怎样?”
谢允把玩烤串的动作一顿:“我……”
“要是李知瑞敢骗你,小事骂一顿大事少不了一顿抽,我骗你你能跟我呛三天,在这种事上就算唬你的是阿姨,你少说也得撂半天的脸子,”
宋章随手把烟灰磕在装烧烤的泡沫盒盖上,“怎么到邢南身上,就变成算了吧没关系甚至还反过来担心人家跟你生气了。”
“……”
清晰得让人慌乱的思路。
咔。
谢允手上的竹签被从根部撇断,剩的大半根串倒下来,在他手背上弹了一下,最后直生生地掉在桌面上。
“有点东西不吃非得在那玩玩玩玩玩玩玩玩,”宋章拿起手边的抽纸就往谢允身上砸,“给我收拾好捡起来吃了。”
谢允看着自己面前一手一桌的油,一边有些心不在焉的收拾,一边低声道:“他和你们……也不大一样吧。”
“是不一样。”宋章冷笑了声。
“他是温室里长大的,他是豌豆公主,你是英明神武的王子殿下,一天天的什么都不用干职责就是守着他。”
“我是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平时看着挺聪明一人啊……”
谢允看着她没说话。
“我比他小几岁,也没人家那眼界,揣度的也许多少有点出入,但是你知道你这行为要落我头上我会怎么评价吗?”
“……矫情。”谢允叹了口气。
邢南是成年人。
邢南是“少说比他大半轮”的成年人。
两个成年男人凑在一块儿,就算有什么矛盾说不开的,要么干脆闹掰了别往来,要么吵一架打一架的也就过去了。
单方面小心翼翼的退让和纠结只会让双方都觉得不自在,更何况邢南一开始就对他有些越界的行为表达了不少的意见……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实在觉得他俩目前的相处模式存在问题,而且这问题已经逐渐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也不至于主动和宋章说起这些。
明明在他眼里邢南并不脆弱、很有主见到了关键时刻也能靠得住,但是一到这种时候,他就是……
“谢允,”宋章突然道,“你对他到底是有冲动想接吻上床的那种喜欢,还是对一个和你较亲近的年长男性的移情,你分……”
“我分得清。”谢允打断了她。
话脱口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无疑是被冒犯了的不爽——
难道就因为我爸走得比较早、就因为邢南恰好比我大几岁、我就非得是因为缺乏父爱无法自拔了才赖着邢南不肯挪步吗?
但当再反过来问自己的时候,他忽然又不确定了。
真的……分得清吗?
好奇、探究,怜悯、关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确实难追溯,但彻底意识到并承认自己喜欢邢南,是因为那个带着温度的拥抱。
因为邢南的几句话。
因为踏实。
他会迁就、会蓄意靠近、甚至会因为担心邢南生气而变得小心翼翼……
说是雏鸟情结其实也不为过。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谢允闭了闭眼。
邢南漂亮的唇形、邢南泛红的眼尾、邢南眼皮上那颗勾人的淡色小痣……
这总不能是所谓移情。
“你别怪我多嘴。”宋章又吸了一口烟,“像性取向这种东西……姐是理解的,但毕竟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对谁有点这方面的意思,怎么邢南就……”
“姐,”谢允垂下眼笑了笑,“他管我叫‘哥’的啊。”
“……你们这辈分乱的。”
宋章顿了片刻,也跟着敛了神色:“行了,既然你自己想好了,那其他的我就不说了。”
“但是既然你对人家有意思,我建议你要么就直接坦白了告诉他,死缠烂打点儿能成成不能成拉倒。”
“要么就干脆假装没这回事,别一天到晚的别着劲。不然不就自讨苦吃吗,像什么话。”
“……”
是了。
有什么可别扭的呢。
谢允忽然有了种茅塞顿开的轻松感,他又拿了根串,倒回椅背上叹了口气:“哎,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这么像个‘姐’的样子。”
宋章把烟屁股怼在袋子里按灭了:“现在把柄在我手上呢注意点儿。”
突兀的铃声打断了他俩的对话,宋章摸出手机,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怎么?”谢允跟着看过去,随即也愣住了。
【邢南-来电】
“你俩还挺有默契。屁大点儿事全跑来骚扰我来了。”宋章顺手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邢南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但话里的内容却十分的直接:“宋姐,求你个事儿。”
“说了别在我这假客气,”宋章说,“有事直说呗。”
“是这样,谢允那个店现在在那放着也是放着,”邢南也没含糊,“我想把它盘下来。”?
谢允皱起眉刚要说话,就被宋章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宋章饶有兴致地追问:“为什么突然想盘下来?”
“他那店现在没法创收,放着就是个麻烦,转出去是目前的最优解,刚好我又对这块有点儿兴趣……”
“所以是打算让我帮你跟他聊聊么,”宋章说,“你预算多少?”
“转让费连带着续租金……五万吧。”
五万?
哪儿的店盘下来要得了五万?!
饶是自诩见惯了大场面的宋章都有些愣了:“你……”
“你是对那店有点兴趣,”谢允沉着声音开了口,“还是在这儿求和呢。”
“嗯?”突然听到谢允的声音,邢南短暂的怔愣了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你也在啊,那正好……”
“好什么啊。”谢允说,“你觉得我有点不爽,但是没办法直接说。”
“所以上回摔工资,这回更是直接送钱来了。一有点事儿就只会这出了吗……你当我是邢安呢?”
宋章无声地叩了叩桌面。
虽然是她让人“坦率点”的吧,但是直接到这份上,是不是有点……
火气太大了吧。
跟你献殷勤你就这态度啊?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久前真情实感的担心谢允吃亏,纯属自作多情了。
就他们这相处模式……
邢南其实是个脾气这么好的人?
“你觉得呢,”邢南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谁想了什么谁没想什么,你不比我清楚么?”
“要跟我扯这个是吧?”谢允啧了一声,“等我晚点儿去找你的,挂了。”-
“真挂了?”程乙问。
“废话么。”邢南随意地按熄了屏,手机再他的指尖转了圈,被他收进口袋里。
程乙此刻已经下了班,最外面那身白大褂被脱去,内里只搭了件简单的高领毛衣,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出挑。
“你朋友还挺有意思,”他说,“我说什么来着。”
程乙给的建议其实很简单。
矛盾的调和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完成的,比起你来我往相敬如宾的在彼此心里都留个疙瘩,有时候还是干脆直接将一切引爆来得效率。
而有些看似是关心的好事,落到实际的境况里,就变成了引爆暗雷的最佳引线。
反正小店这事儿他早晚也得提。
谢允方才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隐怒的语气,让邢南这些天来悬着的心终于结结实实的落了地。
发脾气比闹别扭要好处理太多了。
所以明明是单方面被骂了几句挂了电话,邢南看上去心情反倒还不错。
“还行吧,”他说,“但建议你今后还是强化下自己的职业素养。”
省得挨揍。
程乙笑了下,镜片下的眼神里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揶揄,他突然说:“强化职业素养之前我能再说一句吗。”
邢南看向他。
“别拖过了,”程乙说,“拖久了人都是会跑的。”
“……”邢南眯了眯眼。
他的表现很……吗?
虽然怕麻烦,讨厌冲突,但还是不厌其烦特地打通电话去找骂。
除了在省里上高中那几年给家里打电话,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做过这种蠢事了。
好吧。
“你想多了,”邢南说,“在我眼里他就算半个弟弟。”
说出过“不想当哥哥”的人,能随口坦率应下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程乙:你俩搪塞的理由都一个样啊[白眼]-
下章见面!
第30章
“这样。”程乙愣了一瞬, 眯起眼睛笑得更欢了。
两人从诊疗室一路聊着走出来,此刻才将将走出医院的大门。
晦色的云层下,结着寒霜的风从头到脚的扑了他们一身。
看到程乙的反应, 邢南若有所思地顿了顿, 最终却什么都没追问,随意地和人告了别。
分道扬镳后, 邢南没急着离开,反而走到了上回来医院, 他一个人坐过的花圃, 靠在旁边又点了支烟。
室内外的温差算不上小,烟草燃烧的烟雾和人呼吸产生的水雾混杂在一起。
他盯着烟头前发着红光的那个小点,兀自思忖着。
这会儿估计谢允已经到小店发现不对了, 再晚些差不多回去, 这事儿就算是一次性解决了……
应该能一次性解决了吧。
下一秒,谢允的电话打了进来。
……
“解释。”
谢允干脆直接扯了张椅子堵在店门口,邢南刚一下出租车,他的诘问便脱了口。
“这还说什么所见即所得啊老板, ”邢南笑了笑,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杯奶茶递给他,
“第一次旷工就被抓了……李知瑞走了么?”
“……带不要去玩儿去了。”看着被怼到面前的奶茶,谢允皱起了眉,
“你是每次有点事儿就得拿点吃的来讲和吗?”
“是啊我一天到晚不是当散财童子的就是四处施粥的,”
邢南从袋子里拿出另一杯加了一堆不知道什么料、看着和粥似的的奶茶, 而后打开门口唯一一个还通着电的冰箱, 把剩下一杯连袋子放了进去,“谈谈正事。”
“我现在说的就是正事。”被反过来阴阳了句,谢允的面色没什么变化,
“反正今儿要是掰扯不清楚……我就抽你。”
“哟。”邢南笑了。
他侧开头喝了两口奶茶,碎冰块跟着吸管被吸上来,冻得他牙齿一颤:“您请。”
谢允扫了他一眼。
还行吧至少没在这时候说些个谁打不打得过谁的屁话。
他踢了脚摆在身旁的小马扎:“坐这儿。”
邢南盯着那个小马扎看了会儿,带着笑的表情看上去不很诚恳:“进去说呗外边坐着不冷么。”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有时候真不是他搞双标对邢南一忍再忍,而是邢南真的就是个很神奇的人。
当邢南以这幅稀碎又放松的姿态,轻而易举地破了他控场的话语权时,谢允是真没什么脾气了。
邢南给他的感觉,与其说是在故意找事唱反调,不如说是在尽量避免冲突,在……
撒娇。
这算是滤镜吗。
短暂的沉默里,邢南抿唇抬眼看向谢允,忽而叹了口气:“……好吧。”
他一屁股在那小马扎上坐下,支着胳膊将奶茶的吸管靠在唇边,另一只手抬起了一根手指:“我刚在医院。”
谢允下意识地啧了声。
邢南面色平静,那双时常显得轻慢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坦率,接着抬起第二根手指:“那医生是我高中学长,找我也没什么有营养的事。”
第三根手指被立起来,架在脑袋旁边,打眼看上去像是在发誓:“你这店……”
“等等,”谢允打断了他,“要没什么事你学长有必要找我当这个传话筒?”
“我和他不熟,”片刻的迟疑后,邢南又叹了口气,“他怀疑我精神有问题来着。”
谢允愣住了。
邢南面不改色地扔出这么个重磅炸弹,又偏过脑袋来喝了口奶茶:“所以我去看了下,真没事儿,放心。”
哪怕此前已经想过无数种相关的可能性,乍然听到邢南的话,谢允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恍惚。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邢南是一个情绪挺稳定的人,骤然和精神方面的问题联系起来,实在是……
所以邢南一开始不愿意说、
所以那医生的态度很奇怪、
那就都对得上了。
“你是平时睡不好吗,还是情绪上……”
“嘘。”谢允刚回过神来要发问,邢南便迅速地比了个手势,冲着街的那头使了个眼神。
谢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紧接着也收了话音——
李知瑞牵着不要从那边跑了过来。
看见邢南和谢允,他蹦跶着挥了挥手,而后一脚踩上路边的碎石,趄趔往前冲了两步,着险些直接趴在地上。
不要原本兴奋地跑在他前面,被他手中的牵引绳一扯,转回身来嗷嗷地绕着他转起了圈。
邢南嚼着刚吸上来的椰果:“刚见面呢就行这么大的礼啊。”
“……”
这状态切换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
谢允看着在街面上扑腾的一人一狗,按了按额角也跟着笑了起来。
“猛男哥你回来啦!”
转眼间,李知瑞已经跑到了他俩跟前。
他的鼻子上渗着层细密的汗珠,弯下腰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你们都坐门口干什么,喝什么啊奶茶吗,这是哪家的我……”
“你的在那冰箱里自己拿去,”邢南一边说一边低下身去拦住了向着他扑来的不要,“再嚷嚷两句脑袋要炸了。”
“耶谢谢哥!”李知瑞转身向冰箱跑去。
“等下。”谢允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大冬天的刚跑完一身汗直接喝冰的,嫌自己体质太好了是吧。上里边坐着去等汗消了再出来。”
“哎……”李知瑞张了张嘴,看了眼邢南,又看了眼不要,最后还是抿起唇灰溜溜地钻进了小卖部里。
一直盯着他在里面靠着柜台坐下,谢允才重新回过眼:“小孩儿不能惯知道吗。”
一杯满料的奶茶见了底,邢南把空杯往旁边的垃圾桶一丢,而后伸手抱起了趴在旁边咬他裤腿的不要。
“啊……我惯小孩儿,”邢南挑起眉,似笑非笑地应了声,“很酷啊小允哥。”
又笑什么啊这会儿。
是在笑他压根没少惯着李知瑞他们、
还是在笑他也在“小孩”的范围之内……
“知道就好,”谢允倏地靠过去,压低了声音,
“所以小店的事儿,你想都别想。”-
“这么霸道。”邢南说。
不要扬起脑袋咧着嘴,嘴巴还没彻底张开,就被他按着下巴压了回去。
一如之前林盛所言,不要确实是条精力旺盛的小狗。
在领教了它单独在家能造成的惊人的破坏力之后,邢南索性每天就把它一起带小店这块儿来栓着了。
然而天时地利人……狗不合,有的狗就是拴着也不老实。
方才俩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小孩来逗它玩,它一开始还兴致盎然地摇着尾巴,结果不知是谁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狗碗,它立马就应了激。
要不是邢南闲得无聊一直盯着他们看,及时把那俩小豆丁拉开了,不知道不要能犯什么浑。
“你这样不行的知道么。”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不要忽地歪了歪脑袋,邢南迅速抽手,它上下齿一碰,咬了个空。
“汪汪!”
“没事儿能不能和你知瑞哥哥学学,”邢南往后退了两步,停在它就是牵引绳拉到最长,也碰不到的位置,“跟那谁学的这么犟,烦人呢。”
不要盯着他,往前冲了几下都没能够到,急得拿爪子刨地,邢南却不紧不慢地起了身:“气吧气吧,气死你,中午没你饭吃了啊。”
“汪汪汪!”
收拾完不要,邢南瘫回柜台后面,半垂着眼把玩着手机。
在主动提小店转让之前,他就预想过会有点难办,但也确实没想到能难办成这样。
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开了,谢允是没再别扭着生气,但也不知道上哪儿学得精了。
聊其他事儿的时候看着都挺正常,只要一把话题往这方面引,他立马便能收声。
颇有几分邢南最开始随意糊弄,让人没事儿少操闲心的架势。
天道好轮回……
不要在外面自顾自地又叫了会儿,见没人搭理,终于收了声,趴在角落玩起了地上的树枝。
邢南来回地按开手机,又按熄屏,研究这会儿是接着追击,还是再找找机会,忽而发现小店的斜对面蹲了一个人。
小店的生意太冷清,就是俩小屁孩邢南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别说这么大的一人,还在明目张胆地往小店这边看。
邢南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便发现他还是个熟面孔。
——之前在贺寻予家见过。
不同于第一次见到他的“模范学生”模样,他额前的刘海被扒了上去,外套的拉链像是被扯坏了,半搭不搭地挂在身上,连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都不见了踪影。
这条街虽然算不上冷清,但人流大都集中在中午晚上。
但上午人们不是忙着上班,就是还没睡醒,连旁边几家做餐饮的店,基本都得到临近饭点才正式开门。
在这种时候一个重高学生没在上课直愣愣的往这边盯……
邢南再次按开了手机。
【邢南】确认一下,你没收学生保护费的习惯吧
谢允那边应该是有事,暂时没回复。
邢南也不着急,抽了支笔半靠在柜面上,时不时向着那高中生的方向看两眼。
【谢允】?
【谢允】你是问我还是问李知瑞
【邢南】你
【邢南】毕竟是和吴四一个量级的人物
【谢允】……
【谢允】您老又有什么事儿啊
【邢南】门口刷出个忧郁高中生
【邢南】和你没仇我就去慰问下的
【谢允】?
【谢允】你等等
【谢允】我现在过去看看
空中的云层压得很低,阴沉沉的天看着像是要下雨,邢南把手机往柜面上一丢,起身走到了门口。
那高中生好像早有预料,在他出来的同时就抬起了头:“哥你好。”
“……好。”邢南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你有什么事儿么。”
陆程清刚要说话,忽而捂着胸口俯下身去咳了起来,半天才缓过劲:“我想借个手机。”
“那你在那儿坐着请神么化缘也得进屋啊,”
邢南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往店里偏了下脑袋,“进来说。”
“不不不不,”陆程清连忙摆手,“允哥……”
嚯。
这人还真和谢允有关系。
虽然早有预料,邢南还是抬头往门头上看了一眼……确认这儿写的是便利店而不是托儿所。
“允哥怎么?”
“允哥不让我进去来着。”
陆程清坐在原地,半垂着眼睛神色疏浅,瞧着倒有些欲言又止的落寞来。
邢南却没理会他,只是打量了他几眼,便转身又进了屋:“那你自个儿在那待着吧。”
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陆程清有些诧然地抬头,看着邢南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愣神之际,邢南又不紧不慢地探出头来:“冻傻了吧还不挪窝。”
“……哦。”陆程清搓了搓自己的脸,跟着进了小店。
邢南没再多废话,把手机解锁了丢给了他,陆程清低声道了声谢。
在陆程清打电话的间隙里,邢南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熟悉的惯性防备,信口的随意胡诌,和以往的邢南不同的是,陆程清看着实在是……乐在其中。
挺神奇的一小孩儿。
“谢谢啊哥,”陆程清打完了电话,“我可能……还要在这等会儿我朋友来接我。”
“等就等呗我还能收你过路费么。”邢南说。
“……”
陆程清站在原地和邢南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忽而冲他鞠了个躬:“你和允哥都是很好的人。”
“好人不让你进门啊,”邢南已经摸清了他的性格,见到这副架势一点儿也没意外,只是靠回柜面后不紧不慢地打趣道,“什么仇什么怨。”
“不是……”陆程清刚要说话,又想到什么似的摇了摇头,立马收了声。
嘿说不听呢怎么。
都这会儿了还在这儿装深沉呢。
“谢允还有二十分钟到,”邢南点开和谢允的聊天界面扫了眼,“不想讲就边儿去。”
陆程清沉默了片刻:“我能要根烟吗?”——
作者有话说:绕了那么大一圈气了半天哄了半天最后还是坦白了,南哥你就宠他吧。!
结果——
谢允:小孩儿不能惯知道吗
邢南:[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