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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这种废话就别问了吧。”

    邢南屈起手指在旁边挂着的牌子上弹了下——

    【禁止向未成年人售卖烟酒】

    “……我成年了。”陆程清说。

    “这样, ”邢南看着他笑了下,慢哉哉地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在他的注视下送到自己嘴边, “那也不行。”

    “……”

    眼见着邢南一连绕过几个追问的关隘, 甚至还反过来把话题堵了个彻底。

    陆程清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疏淡感终于褪了个干净,他张了张嘴:“哥你……”

    哥你故意的吗。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问你是谁来干嘛打给谁为什么坐外面balbal……

    就算人再粗枝大叶, 他要烟的反常都递到眼前了,怎么着也会多问两句。

    干什么啊心里有事吗你还能抽烟么balbal……

    偏偏邢南的态度分外坦然, 全程既不反驳也不接茬, 看着分明就是在故意逗着人玩。

    陆程清少见的有些吃瘪。

    “这都是我玩剩下的知道么,”邢南在桌面上磕了磕烟尾,瞥了他一眼又放下了, “忽悠得了谢允忽悠不了我。”

    “那我……算了, ”陆程清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终于正了色,“其实也不全是忽悠。”

    ……

    熊孩子分很多种,有的浑身是刺就四处惹事, 有的张口就来还看似诚恳,而后者往往比前者难对付得多。

    这种人但凡多一点儿坏心思, 周围的人都要倒大霉。

    但很可惜陆程清今儿碰上的是邢南。

    专业对口了么这不。

    眼下被治得服气了,正经说起事来,陆程清倒是有了点“重高学霸”该有的风貌。

    语气温和、条理清晰,要不是邢南对他先前那副姿态太熟悉, 怎么着也不可能把他和“熊孩子”扯上任何的联系。

    邢南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叙述, 时不时还能抬起头接个两句。

    “南哥,又见面了!”贺寻予从店门口跑了进来。

    他没给陆程清一个眼神,直接往小店的柜台上一扒, “在画画吗?”

    “啊,”笔杆在邢南的指尖转了几圈,又被他重新收回手心里,“我记得我是不是还欠你张画来着。”

    “嗯?没事那个不着急……”

    “我画了他,”邢南抬起眼,用笔杆的末尾冲着一旁的陆程清虚虚一指,“你要么?”

    陆程清一愣。

    贺寻予顿了顿,终于向着陆程清的方向偏过了头。

    他的视线落在陆程清的脸上,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又上下端详了一圈,带着几分明显的不爽啧了声,才重新转回了身。

    “谢谢南哥。”贺寻予接过那张画,低头把它叠好了,塞进口袋里。

    “小事儿。”邢南说。

    “那南哥我走了。”贺寻予说。

    邢南冲着他随意地挥了挥手。

    陆程清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动。

    往外走了两步,见身后没人跟上来,贺寻予又啧了声,回过头来:“你是要怎样啊。”

    “你理我了吗?”陆程清说。

    “我警告你现在我很暴躁最好别惹我。”贺寻予说。

    “你对他就很有礼貌。”陆程清看向邢南。

    “……能不搞这么恶心的吗,”贺寻予一阵恶寒,“你装得很浮夸知道吗。”

    陆程清冲着贺寻予眨了眨眼。

    贺寻予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邢南靠在一旁笑了起来。

    陆程清略带不好意思地冲着邢南点了下头,而后快步追了出去:“哎——”

    他俩的相处模式和谐又轻松,不论是说笑还是争吵,看着都是典型的高中生模态。

    挺有意思的。

    邢南忽然福如心至,心情颇好地压了压嘴角。

    阴沉的天色里,细密雪点纷纷洒洒地飘下来,已经跑出去的俩人又绊了几句嘴。

    贺寻予有些烦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到底是收了脚步,站在原地等着陆程清追上来。

    看着他俩的背影消失在街面的那头,邢南才把方才拿出来的那支烟送进了嘴里。

    居然已经到了初雪的季节。

    ……

    “真要来我还能赶他出去吗,”谢允掸了掸衣服上的雪痕,“他是自己想太多了。”

    薄薄一层雪大都已经融了,在他两侧肩膀上留下片漉漉的水迹。

    “他妈在我这儿组局玩牛牛,一把五十起注,这能玩儿吗我肯定不让来了啊。”

    谢允拉开了外套的拉链,挨在旁边坐下了,

    “她不服气觉得我看不起她,不知道上哪儿搭上了吴四这条路子,陆程清就觉得是他的问题。”

    “但其实就算他不主动跟我讲,这也就早晚的事儿。”

    他发现了人在这儿赌博肯定得赶人、吴四对他积怨已久迟早得找事。

    只是刚好凑巧撞上了而已。

    “嗯,”邢南说,“有些事儿就是你随手一做,就有人认为你是特地去拯救他的滥好人了。”

    谢允的动作一顿,眯了眯眼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邢南说,“他俩走了这天气你那小电驴也开不了,不如借机会聊聊。”

    “不聊。”

    “谢允,我不唬你,”邢南看着他,“我一直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谢允皱起了眉没说话。

    “为数不多算是憧憬过的‘理想’吧,就是早点儿退休了开个店窝着。”

    “这年纪就退休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谢允说。

    “我现在这样和退休有区别么?”邢南反问。

    反驳的话被堵在嘴边,谢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两相僵持下,他唇角动了动:“你真会经营吗?”

    “会不会你不知道么?”

    就是因为知道才这么问啊哥。

    明明随手翻翻账本就能点出小店供出货存在的问题,看着也不是个一窍不通的人。

    一个不是一窍不通的人提到小店转让,张口就是五万,很难不让人觉得别有目的。

    虽然小店目前运营着赚不了多少钱,但到底还没到吃力的地步,如果邢南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在经济上帮他一把……

    “五万,”邢南好像看出了他的顾虑,“除了转让费和你已经预交的租金,还要去找一房东续一个季度的租,避免后面冲突。”

    “那也用不了五万,你这账怎么算的。”

    “你别急,”邢南不紧不慢地拿起了笔,把面前的本子转了半个圈,摊开在他的面前,

    “第一,你店里现在这批货和楼上的麻将机我都不需要,要找地方给卖了。”

    “第二,便利店转型,营业资格证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证件都得重新办。”

    “第三,我只想窝着不想干活,员工得另招。”

    “第四,新店开业,宣传和活动策划也得提前请。”

    “我懒得跑,所以这些我打算交给你代理,”他在纸面上列出的各点外打了个大圈,

    “本来还有第五,室内设计和重新装修,但是这些我已经有人选,就不麻烦你了。”

    “五万,多的是给你的代理费,找人的资金另算。”

    这样听着就比开始要合理多了。

    在邢南乍听没什么问题的话语中,谢允的防备被层层卸下。他飞速地算着账:“那……你打算开个什么店?”

    “看上去有点逼格但实际没什么内涵的小破店。”

    “……?”

    “就卖点小吃,”邢南笑了笑,“从奶茶咖啡到烤肠蛋糕什么的。”

    “你要做餐饮的话,不如干脆搞点正儿八经的快餐,什么饭什么面的在这儿应该确实能赚点儿。”

    “我又不是为了赚钱。”邢南说。

    谢允的眉角一跳。

    哥你能别在我刚觉得你靠谱的时候就玩这套吗……

    “没事一天在快餐店里泡着那我不成卤肉了么,”邢南的表情却不像是开玩笑,

    “这块儿三所学校一个工厂,你这店本来就吸小孩,装得有逼格点楼上桌子一摆,薄利多销的总会有小年轻上门。一个月不说赚多少钱,总不至于亏损。”

    “前期投进去的钱就不算了吗,”谢允反问,“你在我这儿给五万,其他地方呢,装修?物料?你还要投多少?”

    “哎,做生意不就这样么,”邢南搁下笔捏了捏眉心,

    “到这份上了要说我完全没有私心,那确实有点假了是吧。”

    私心……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这店一天是你的,邢安就一天可能会来找你麻烦。”邢南说。

    原来是这个私心。

    明明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吃亏,都到这份上了还能上赶着替人擦屁股……

    “你和青姐人都是挺好的人,”邢南顿了顿,“你现在需要,我也能帮你,就这么回事,别的你不用多想。”

    又不止是这个私心。

    急转直下的无语心情被往上一兜,谢允的呼吸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嗯。”

    他知道邢南的话没暧昧的、缱绻的、试探的别的意思。

    甚至于在他提小店这个事的时候,谢允就猜到了肯定有一部分是为了帮他。

    但当邢南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时候,谢允还是觉得有点……想掉眼泪。

    邢南是想帮他,但也不仅仅是为了帮他。

    可以看得出他不是一时兴起,洽谈的每一步都逻辑严密要求合理,让人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但多少还是有点别扭。

    谢允闭了闭眼,把冲上鼻尖的酸意压了回去:“你现在手上还有多少钱?”

    邢南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扫过,接着便按着额角笑了起来:“你真挺可爱的知道么?”

    谢允不置可否。

    “这块儿我还是有数的,”邢南干脆盖棺定了论,“那就这样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一下。”-

    说辛苦是真辛苦。

    邢南说的时候,他还觉得价格有点虚高,等真正跑起来,才知道这些事儿有多难搞。

    和后面那些个麻烦事相比,去卖店里现有的东西,和人你来我往的吵吵架,已经算得上是最轻松的活儿了。

    耗时费力事小,耗神劳人事大。

    小城镇的办事效率本来就不高。材料准备、资格背书,目前小店拆都还没拆干净,让整个手续更加的繁复。

    好在初雪过后天气有所回暖,不然一天天的顶着风雪来回跑,骑电瓶车危不危险的另说,光是路上的风就够他吃一壶。

    招聘和宣传等正式开业再找肯定太晚,但是现在直接开始找又有点操之过急。

    本来要经验、要能力、要人品的要求叠加起来,就已经挺难找。

    更何况他们离开业还有一段时间。

    哪怕邢南开的工资不算低,人打电话来问发现短期内没法开始工作,基本都不乐意。

    更别说找茬的同行、无聊的社会混混、投机分子有的是,几天下来到现在,谢允一听到电话的铃声就头大。

    上午又接了几个电话无果后,他终于还是决定直接让人把市场的招聘启事给撤了。

    另寻他路吧。

    这边招聘启事刚撤下,那边宋章就来了电话:“你招到合适的人了吗?”

    “没,”谢允有些烦躁,“怎么?”

    “来一趟吧,我在游戏厅这边,”宋章说,“有惊喜。”

    ……

    “是惊喜还是惊吓啊。”

    看着身前人明显稚嫩的脸庞,谢允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忍住:“你是怎么想的给我找个童工。”

    “喂,放尊重点,我不是童工!我今年十九了知道吗?!”没等宋章说话,那女生就嚷开了。

    谢允扬扬眉,偏回脑袋正眼看向她。

    一张素净的娃娃脸扎着双马尾,看上去含羞带怯的,说起话来倒是不乏锐气。

    有个性。

    “自我介绍一下吧,你能做什么?”谢允扫了眼宋章,“有人给你作保活儿干不好也没用。”

    “你负责开工资吗?”那女生问。

    谢允没说话。

    “我只和老板聊。”她说。

    “……”

    这也太有个性了。

    “她叫张敏,”宋章没忍住笑了,到底还是拍拍她的肩膀,开口解了围,“邢南提过的品她都能做,可以让她去试试。”

    见她发了话,张敏也勉强收了先前赤裸裸的抗拒而戒备的姿态:“而且我知道你们暂时开不了工。”

    “……我可以帮你问问老板。”谢允说。

    他一边低头打字一边问:“你这条件不难找工作吧。为什么来我们这儿?”

    长得漂亮、有能力,按说在工作市场上就算不至于被四处争抢,怎么说也不会沦落到没地儿去只能苦等他们开业的下场。

    张敏抿起唇没回话。

    “说吧。”宋章说。

    “哦,”她一脸纯良地转过头来,“我前店长是个死畜生,之前想对我动手动脚的被我给打了。”

    “再之后我每换一个地方工作,他都会找小混混来闹事,所以正儿八经的店不收我。”

    “听姐姐说你们店不担心这些,我就来试试呗。”

    “……?”——

    作者有话说:给南哥提供灵感的使命圆满结束

    小陆和小贺在这边的客串就到此为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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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本就开他们[眼镜]

    第32章

    这么……猛的吗。

    谢允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

    “反正就这么个事了, ”张敏的神色里带着防御的警惕,故作冷硬地垂下眼,“你们要是不愿意招也没关系。”

    “那倒不至于, ”谢允没再多说, 顺手便给邢南去了信息,“你只要肯踏实干就没问题。”

    “哦。”张敏应了声。

    没人再开腔。

    张敏低头抠着手指, 若无其事地瞥了眼谢允的神情。

    虽然事前宋章就跟她打过包票,但她对谢允真就没追问, 多少还是有点吃惊。

    以往她也不是没在找工作时尝试提前把话说清楚。

    但不论事前聊得多好, 一旦听说她曾有过这么一段纠葛,基本没几家店能愿意接着和她谈下去。

    做生意嘛,都不想惹麻烦, 要只是这样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总有些人会见缝插针地黏上来, 或轻蔑或轻佻,反反复复不过就是些庸俗问题。

    你一小姑娘还能把人给打了?

    别是在外面犯事了不承认吧。

    店长没事干什么对你动手脚?

    谁知道是不是你在倒打一耙。

    混混们说的那些话都不可信?

    反正我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

    “我们老板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面谈。”谢允说。

    “我都行。”防备的心一降再降,谢允开始就一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模样,她还以为……

    眼下发现他好像没有恶意, 张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刚说话不太好听,但我也没……那个意思。”

    “一个人在外面混就这样挺好的, ”谢允按掉手机上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向着宋章偏了下头,“况且你承的也不是我的情。”

    张敏愣愣地眨了眨眼。

    “但是我话先跟你说清楚了,”谢允说, “我们也是‘正儿八经的店’。”

    “……”

    “他就这脾气没在骂你, ”宋章拍拍她的肩膀,“晚点和老板好好聊聊,他人比较靠谱。”-

    “我是真不靠谱啊, ”邢南说,“能不能别找我拿主意了我躺好就行了呗。”

    “你那房子光磨细节就磨了三天的,这会儿双标就没意思了。”陈申说。

    邢南挑了挑眉:“林盛还告状呢。”

    “他是被你那狗烦得不行了,”旁边正追着自己的尾巴玩的不要配合地叫了声,“所以方案还是得跟你敲好先。”

    “专业的事儿我也没法指手画脚,这店格局挺怪,二楼跟隔壁打通了,空间比底下宽几倍。”

    邢南笑了下,“你看看怎么设计比较适合留客,给我留个没事能窝着的位儿就行。”

    “嗯。”陈申皱起了眉头。

    看得出他还是有些犹疑,邢南接着道:“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亏的么?等过几天真开工了我肯定得盯着,是吧猴儿。”

    猴子没参与他们的对话,架着个小眼镜,一个人在店内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还伸手敲敲墙面上的瓷砖,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突然听到邢南叫他,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是……吗。”

    陈申有些无语地看看他,又回过头来看看邢南,最后两眼一闭低骂一声:“……行吧。”

    别看邢南成天不着调,但他的随意里向来带着讲究。

    就这会儿几句话,陈申立马就没法接着强硬下去了。

    他抬脚勾过旁边的胶凳,一屁股坐下了:“我和猴子尽量两天把方案和材损给你算完了,后面……”

    “我用不了两天。”猴子迅速接了句。

    “你他妈有病吗跟我竞争什么?”陈申立马从工作状态中脱离出来,非常不爽地瞪向他,“我没出方案你拿什么算ABCDEFG的呢?!”

    “我还HIJKLMN呢咋了!”

    猴子一巴掌拍在墙上,力气用得大了震得他手一麻,他表情微微僵了下,若无其事地抽回手甩了甩。

    “就你那设计思路我闭着眼睛都能算个大概知道吗。”

    陈申张了张嘴,直接被气笑了:“操……?你吃枪药了吗在这冲谁呢!我是软柿子是吧别逼我骂你!”

    已经骂了啊申哥。

    邢南抱着臂往后退了半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俩。

    “……”猴子垂下眼沉默片刻,“不好意思,刚有点儿走神,光顾记着你冲我了。”

    “傻逼了吧你。”

    他们这群人来来回回吵习惯了,陈申红脸快白脸更快,看着猴子心不在焉的神情,他略带揶揄的:“又被嫂子扫地出门了啊?”

    “嘿?!”猴子立马重新瞪向他,“这会儿不是我冲你了吧!!”

    他们这群人里谈恋爱的、结了婚的、浪荡成性的,到现在只有猴子还天天在那干柴烈火轰轰烈烈的……吵架。

    大家也从最开始的吃惊到嘲笑再到现在,全部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才看出来么他一来我就发现了,”邢南笑了起来,“估计就昨晚吵的。”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陈申说,“不是我说,既然你每次都得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不如一开始就从了呗。”

    “不行,这关乎我男人的尊严知道吗!”猴子义正辞严地摇了摇头,

    “我好不容易加班到十一点回去,发现她居然把我期待了两天的宵夜给吃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邢南看着他没说话。

    猴子说完也跟着没声了。

    在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气氛里,他叹了口气:“你们说我现在滑跪从了还有用吗?”

    邢南偏开头去和陈申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两人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不好意思,”邢南边笑边说,“暂时没有这种烦恼。”

    “你回去不知道给嫂子带宵夜就算了还敢发火,”陈申说,“我觉得你以死谢罪比较合适点。”

    “……”

    猴子有些郁闷地啧了声,回过头来刚要说话,便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陌生的身影。

    张敏严重怀疑这是家黑店。

    小店……已经看不出是是小店的商铺里,东西基本都已经清了个干净。

    空荡的空间中只留下几张扎眼的深红色胶凳,几个男人围坐在角落笑个没完,旁边还栓条看着精神状态不大正常的狗。

    好诡异。

    怪不得宋章说他们的店不怕这个……

    确实啊也没哪家正经店会特地强调自己是“正经”店……

    “不好意思,这儿在装修,”邢南轻咳两声起了身,“你来得比我想象中的要早些,没提前做好准备。”

    陈申扳着尚且愤愤的猴子的肩膀,从后门出去了,店内一下子便少了几分逼仄的压迫感。

    简陋的环境、随意到像玩笑的面试。

    要不是邢南一本正经地往那一坐,身上的气质看着还稍微有点像那么回事,张敏绝对想都不想转身就走。

    来都来了。

    “……没事。”张敏道。

    “你的基础信息我都了解了,”邢南把方才他俩坐的胶凳拎到一旁,从旁边那一摞里拿了个新的给她,“特地找我来是想谈什么?”

    “工资,”邢南正经谈事的样子挺能唬人,她被他带得也有点紧张,“我想问问工资构成,以及具体的工作要求。”

    “我开个小吃店要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之前说什么就是什么。”邢南说,“正式开工前来试个工就行。”

    “哦。”张敏低下头像是在思考,“那没开工这段时间,你们能给我派点其他的活吗?”

    “不能。”邢南想也没想。

    “你们现在还在装修吧。我可以帮忙盯着,还有采购、各方面都需要跑,我……”

    她的逻辑还算有条理,但还是没架住底气有点不足,越说越显得着急。

    “你如果需要预支工资的话,合同我今天就能跟你签,但是其他的不行。”

    邢南回答得很平静,“没有意义,事儿跨度太大就全乱套了。”

    张敏有些尴尬地转了话题:“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后面真的有人来找事,你们会……”

    “打出去。”邢南说。

    张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邢南的眼神里带着倦疏的锐利,说话时姿态放松,不咸不淡的态度和说“今晚吃什么”一样的随意。

    这果然是个黑店吧。

    “担心被直接开了么,”邢南说,“没事儿,可以给你加进合同里。”

    张敏皱起眉头,仔细把他的话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

    虽然身上背了十成十的“黑店”嫌疑,但她确实没能找出什么大问题,终于将将放了心:“工资我能预支多少?”

    “你需要多少?”邢南问。

    “一千可以吗?”她说。

    一千……?

    这回轮到邢南意外了。

    这年头一千够干什么的啊一千。

    他啧了声:“离你能正式上岗至少还得有一个月知道么。”

    张敏没说话。

    邢南微微皱起眉打量她:“十九岁,你不上学,在外边打工被人找麻烦家里人不管你?”

    “这不关你事吧。”张敏有些强硬地偏过头。

    “这样吧,我给你找个活儿。”邢南想想还是摸出了手机,

    “我合伙人和他老婆闹了点小矛盾,你去想个浪漫点儿的、能哄人的方法,不要太庸俗太常见的。”

    “干得好了他给的报酬和你预支的工资,加一起应该凑合够用,也省得你再去找借口应付家里了。”

    张敏愣了愣。

    像是没想到这样就能赚钱,她下意识地往后门的方向看了眼:“这是不是不太好。”

    “要没有你他也得去找自己工作室的小姑娘取经,”邢南说,“试试吧,当个情感顾问什么的。”-

    “你算个狗屁的顾问,”谢允看着眼前油腔滑调的男人,“出去。”

    男人的脸上还堆着谄媚的笑,他凑到谢允跟前,搓了搓双手:“那你看这个费用……”

    怎么你是明星吗出场按分钟收费的是吧。

    谢允一掌敲在旁边的烟灰缸上,厚底玻璃的烟灰缸发出一声脆响,当着两人的面裂成了两半:“话我不说二遍。”

    “……”

    那男人看看裂开的烟灰缸,又看看谢允,表情僵了下,唰地就起了身。

    他防备地瞥着谢允,一边护着包往外走,一边还在不服气地小声地念叨着:

    “我做顾问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客户,白嫖还不知道尊重人,我晚点就……”

    “线上发来的个人信息是假的吧,”宋章靠在门口,“我应该叫你什么……黄先生?”

    男人迅速埋头走了。

    “姐啊,”谢允看了她一眼,有些烦躁地往身后的沙发上一倒,抬起胳膊捂住了眼睛,“我死了。”

    “人都知道捡精不捡多,”宋章说,“只有你非得来个人就面谈下,然后把自己气个半死。”

    “我是真没干过这种筛人的活儿。”谢允叹了口气。

    他是有些急了。

    从开始招工到现在,只有一个张敏稍微合适点儿,还是从宋章这招来的人脉。

    线下的路子走不通,线上的人更是鱼龙混杂。

    浑水摸鱼的、资质不够的甚至连在业内臭名昭著的都有。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这已经算得上是最效率的方法了。

    线上至少还能同时多线程回信息,看到合适的约到线下来谈谈……大不了就遇到几个奇葩。

    大海捞针那也得捞不是吗。

    谁知道还能遇上这种奇葩中的奇葩。

    这位黄先生应征的是宣传策划,结果到地了就开始自抬身价称为顾问。

    谢允耐着性子和他聊了几圈,他话里话外所有的所谓“方案”,都离不开各类擦边的软色情。

    一个目标客户是小年轻的小食店,宣传要用软色情……

    谢允没理他准备送客,未曾想那人居然还反过来劝说起他来了——

    什么你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去……

    神经病。

    “算了,”谢允有些疲惫地又按开手机,“我再看看。”

    “谢允,”宋章突然道,“你最近一天睡几个小时啊?”

    “嗯?谢允抬眼看向他。

    “你那手机给我放下,就这么群人面不面的都一样,”

    宋章的眉尖微微蹙起,“下午去一趟邢南那儿吧。”——

    作者有话说:推推事业线 下章见面[星星眼]

    (感情线快了快了真的快了!!)

    第33章

    谢允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事去找邢南干什么?

    这傻逼顾问和邢南有关系?

    啊还是邢南那儿又出了什么问题……?

    “刚好去卖卖惨培养下感情, ”宋章低头把桌上的老演员烟灰缸给拼了回去,

    “别在这儿耗着了,就你现在这精气神看着就不靠谱, 能给招到什么好鸟回来啊。”

    ……哦。

    谢允抬手按了按眼皮, 含糊道:“再说吧。”

    “我管你再说不再说的,”宋章说, “起开吧下午这会议室我有用。”

    “你不至于吧。”谢允看着她。

    “至于,”宋章沉默了片刻, “人家心疼你给你找点事干, 你还真把自己当员工了?”

    “一码归一码。”谢允说。

    自个儿的活干不好还没事跑人面前晃晃……

    真的不会反过来惹人烦吗。

    宋章坐下来点了根烟:“那店还是你的的时候,你不也没事去那晃两圈吗。”

    “……”

    谢允忽然有了种要叹气的冲动。

    他靠回身后的沙发里闭了闭眼,也跟着也点了根烟:“姐, 这事儿你还是别管了。”-

    “我反正是不想管。”邢南神色漫漫地按着不要的脑袋,

    “晚点儿就在后边街尾那火锅店,你想玩就去和张敏说一声。”

    不要拧着劲奋力挣扎半天,最后还是被强行套上了牵引绳。

    李知瑞立马蹦起来:“敏敏姐在哪?”

    不知道是因为经济问题得到了缓解,还是因为相处之后逐渐放下了警惕。

    替猴子出谋划策的这几天, 张敏的态度比起之前明显亲切了不少。

    再加上李知瑞傻大胆的恐怖社交属性……

    和她不过一面之缘,就已经混上能叫姐的程度了。

    “发信息啊, ”邢南甩了甩牵引绳的尾巴,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随手抛进了他的怀里,“别老满大街的到处乱跑。”

    李知瑞在不要的脑袋上揉了下,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小猪不解地呜了声, 探过头去舔他的手。

    “今天带你弟弟一起去玩,”李知瑞转过来拍拍他的脑袋,又看向邢南, “反正我也得带它们在街上溜达的。”

    “挺轴。”邢南没再说什么,“找不到提前点发信息,别给人增加工作量。”

    “嗯。”李知瑞点头。

    “提前和她商量下能不能带狗,不能拿我这儿来拴着,我下午应该都在店这块儿。”

    “嗯嗯。”李知瑞点头如捣蒜。

    “要偷摸着给你允哥发信息就去吧别在这儿不尴不尬的。”

    “嗯嗯……嗯?”李知瑞一愣,“哎我操哥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是个漏勺啊知瑞同学。

    没叫错人、没说怪话、没死赖着不肯走、还明里暗里打探他下午有没有事……

    不是高人指点就是鬼上身。

    “读心术,”邢南说,“怎么个事?”

    李知瑞垂眼避开邢南的视线:“其实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特地派个特工来打探我有没有空会出现在哪的是吧。”邢南笑了下。

    “也没有打探吧我就是随口一问……啊什么特工?”李知瑞说。

    “果宝特攻。”邢南说。

    “哦。”李知瑞顿了顿,尴尬在他脸上停留没超过两分钟,又低下头嘿嘿傻笑了起来,

    “哎那哥你觉得我更像他们里的谁啊,其实我小时候就觉得菠萝吹雪很帅……”

    “呜汪!”

    一直端坐在原地的小猪突然跳起来,对着不要威胁性地叫了两声。

    李知瑞瞬间敛了笑,他沉下脸,拽着它身上的牵引绳往后一收:“小猪。”

    自几个月前小猪把邢南咬了,李知瑞生怕它再犯浑,翻来覆去地重头训了它好几个来回。

    眼下被他这么一吼,小猪立马便蔫吧了。

    它重新坐回地上,呜呜地盯着在旁边打着滚的不要,看起来有些委屈。

    “二胎家庭别偏心啊,”邢南打了个响指,“不要先挑事的我看到了。”

    “不要!”李知瑞立马转过头。

    “汪汪汪!”不要叫得比他更凶。

    “操?”李知瑞撸了撸袖子,扯着牵引绳就往外走,“我就不信了我今儿非得遛服你不可……”

    “哎,那个菠萝吹李,”邢南有些好笑地冲着李知瑞的背影喊了声,“叫谢允自个儿来找我。”-

    “什么叫做让我去找他?”谢允按了按额角。

    “其实我也不知道哥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李知瑞讪笑两声,拽了拽缠在手腕上的牵引绳,撂完了话转身就跑,“哎反正就是这样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

    李知瑞不大靠谱,他一直是知道的。

    但是能不靠谱到没出几句话就漏了馅、三两下就把他给供了出去、

    算了。

    毕竟李知瑞说到底也就一十来岁的小孩,和邢南正面对上能讨得了什么好。

    说郁闷烦躁甚至迁怒的倒不至于,他就是……挺尴尬的。

    可能是“老板”和“员工”的身份互换,让他多少有点不适应,总想确认了自己不会打扰到“雇主”,再看情况决定到底能不能去。

    但是眼下好好的一件事兜了个圈,最后还是绕回了原点。

    简直莫名其妙。

    不如装傻装到底。

    谢允低头按开手机:

    【谢允】找我有事?

    【邢南】?

    【邢南】有

    【邢南】来

    ……

    “来了?”邢南蹲在店门口,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我就猜到你得提前到。”

    谢允一转车把,电动车兜着风旋进了旁边的棚子里,若无其事地发问:“你什么事啊?”

    邢南看着他没说话。

    谢允的视线落在邢南的面上,看着他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加深,颊边挤出一个漂亮的梨涡。

    “本来是有点事,”邢南说,“但是这会儿看来……早知道就不急着叫你过来了。”

    随着稀里哗啦的碰撞声,他的电车钥匙滚落到了车底。

    谢允立马便埋头去够那串钥匙,绷着脸没说话。

    他有些拿不准邢南的意思。

    虽然他今天这通舍近求远南辕北辙的折腾多少是有点奇怪。

    但是什么叫做“这会儿”看来?

    “其实我还是更愿意叫你‘小允哥’点儿的。”邢南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啊。”谢允应了声。

    是……看出来了吗。

    他的反常、不安、心虚掩饰得都不算好,只要邢南稍微对这方面有点了解……

    钥匙掉得靠近那头,谢允别着姿势伸手连够几次都没能碰到。

    邢南用脚尖从车底下把那串钥匙勾了出来,往他怀里一丢:“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黑心资本家么?”

    “……?”

    “憔悴得不知道的以为你二战高考呢,”邢南在他肩颈上捏了捏,

    “就这操心程度,不多叫几声‘小允子’都对不起你。”

    肩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温度,邢南的态度自然而随性,好像什么抓包、尴尬的都没发生过。

    他这话一出,谢允原先那股子微妙的紧张,立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之前也没见你少叫的。”谢允说。

    “哎,”邢南笑了起来,“我说真的,不用那么着急知道么。”

    “这不是我急不急的问题吧,”谢允说着往店里看了一眼,“离你正式开业还有两周吗。”

    小店楼上在安新的灯带和吊顶,楼下晾着新漆,工人抬着东西进进出出的,邢南和谢允都让到了旁边。

    “先放放吧。”邢南说。

    “不。”谢允说。

    棒棒糖的棍子在邢南的唇边转了一圈,谢允听到他很轻的“啧”了声。

    “别的不说,”谢允笑了笑,“我现在每天也没什么事可以干,要么就都泡在医院,我……”

    “你也可以有事儿干。”邢南说。

    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指缝间夹着张纯色的名片,状似漫不经心地送到谢允面前晃了晃:

    “猴子老婆挺喜欢张敏的,你之前能算到有这么个事儿么?该来的总能来的。”

    “你要真觉得闲得没事干可以去这里看看。”

    【金xx台球俱乐部】

    看清名片上那行字后,谢允原本想说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嘴边。

    他沉默片刻:“……你没拿错?”

    “这还真没,”邢南指尖一压,将那张名片塞进了他的手里,

    “我去看过了,人挺正经的一家店,就是名儿起得不太行。”?

    “你认不认识个姓黄的。”谢允抬头看向他。

    “嗯?”邢南愣了愣,“哪个姓黄的?”

    “我今天招人面试来了个姓黄的,百般游说要拉我去做夜场……人跟你一个话术知道吗。”

    邢南的神情从迟疑到震惊,最后停留在一个想笑没敢笑的古怪弧度上:“你……面试做夜场啊?”

    “你听哪去了。是我,面试,别人,懂吗?”谢允一分里掺了十分的不爽,

    “而且你这表情什么意思,我条件不配做夜场吗!”

    邢南刚从震惊里回过味来,又被他这么句话喊得乐了:“您条件太优渥了小允……哥。”

    邢南这么一笑,谢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自己嚷了句什么。

    哎我操真傻逼了吧小谢同志。

    他顿了顿,径直跳过了上一个话题:“您老这个称呼变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怕这会儿叫小允子影响你做夜场的信心么不是。”邢南一句话给他绕了回去。

    “……你大爷。”谢允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邢南乐了半天才想起来要问:“不是,你是觉得我能给你找个擦边儿的活么?”

    “我在榆城长大的。”谢允说。

    “说得这么可怜呢,”邢南挑了下眉,“有机会带你出去转转。”

    “我是这意思吗别装傻,”谢允弹了下手上的名片,

    “问题是这他妈就是家众所周知的擦边的店!”

    “很了解嘛。”邢南挑了下眉。

    这是话里有话……?

    谢允眯了眯眼:“宋姐开店前替她考察过。”

    “那还挺巧,人新老板也去宋姐店里考察了来着。”

    邢南又笑了起来,“人家换老板了知道么,有机会去试试吧。”

    “试什么?”李知瑞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

    谢允迅速把那张名片塞进口袋,抬手一巴掌抽在他胳膊上:“又跑一身汗。”

    “嗷!”李知瑞捂着胳膊跳开了,

    “哥啊,我是人,日嗯人!我会呼吸有心跳有毛孔就会出汗的好吗!”

    王仁和张敏在后面姗姗来迟。

    王仁的手上牵着他的两条狗,面上原本写满了不屑的不爽,看到他被抽,又嘎嘎嘎的笑开了。

    “知道自己一身汗就别老站风口啊,”谢允说,“别嚷了衣服快赶上我棉被厚了,抽疼你了吗?”

    “哦。”李知瑞咂咂嘴,两步躲进小店的墙后,转身冲着王仁嚷了起来,“我操|你爸爸的你笑个鸡儿啊!”

    “操谁?”王仁立马迎战,“你操一个我看看?”

    “都挺狠。”邢南低声说了句。

    “……”谢允无奈之余也有点想笑。

    一个疯起来连自己都骂,一个什么都敢乱要求……

    那边张敏走来和邢南聊了几句,心情挺好的走了。

    这边李知瑞和王仁还在吵吵嚷嚷的闹着没停。

    他一个头两个大的盯着他俩,生怕他俩哪根筋抽错了突然在这儿打起来。

    “谢允。”邢南突然喊了声。

    谢允依言回过头去。

    “闹得差点忘记正事,”邢南说,“来帮我题个字儿吧。”——

    作者有话说:南哥真是控场力一绝,多尴尬的事稀里哗啦噼里啪啦的就过去了[奶茶][奶茶]

    第34章

    “你跟我开玩笑呢吗?”谢允说。

    且不说好端端的邢南要题什么字, 没事找他一高中学历、几年不怎么拿笔的人题字……到底怎么想的。

    “开什么玩笑我有那么闲么,”邢南低头翻了翻张敏方才拿回来的那袋物料,从里面拎出了个数位板,

    “今天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啊。”

    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李知瑞和王仁莫名就休了战,有些新奇地凑了过来:

    “写什么东西啊这么高级。”

    “猛男哥你要给新店搞个对联吗?”

    “是啊我干脆再挂几个灯笼上个牌匾得了。”

    邢南说着冲谢允扬了下脑袋。

    “……写什么?”谢允叹了口气。

    邢南的手机连带着数位板, 被放在店里唯一还能用作支撑的红色胶凳上。

    谢允拿着压感笔,在旁边蹲下了。

    小店的一楼不过就那么几丈宽, 里面工人还在忙碌, 杂七杂八的材料堆了一地,本来就多少有些拥挤。

    眼下李知瑞和王仁一起围过来,不大的胶凳旁边堆满了人, 更是生出了几分逼仄感。

    邢南极其自然地往后一靠, 没再挤在人堆里:“写个……念念不忘吧。”?

    谢允回过头来看着他:“你确定你没在跟我开玩笑吗?”

    写这么个玩意儿到底有什么意义吗我请问。

    要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您口中的“屁话”吧。

    “本来打算从你那账本上扣个扫描件出来的,但是没成功,”

    邢南两口把嘴里剩的一小块糖咬成了渣,而后把棒棒糖的棍儿吐到了垃圾桶里, “我缺个门头知道么哥哥。”???

    邢南的店、拿他的字来做门头……

    不论是因为刚好觉得他的字跟新店调性比较搭,还是单纯因为不想花更多的钱, 这事儿都怎么说怎么不对味。

    是他疯了还是邢南也疯了。

    手里的压感笔“哒”的一声敲在数位板上,谢允抿了抿唇角,半天才低声问出一句:

    “你拿这玩意儿当店名?”

    “写吧,”邢南却没有要再解释的意思, “要当不当的晚点儿就都知道了。”

    就都知道了您就别当谜语人啊。

    谢允没再说话, 垂眼抬起了笔。

    他的五官生得张扬,不说话的时候略一抬眼,就能给人一种劲劲的屑感。

    眼下安静地蹲在那, 眉眼间透着微薄的憔悴,看上去倒多了几分不同于往日的生活气息。

    邢南靠在门口,目光一直定在他的脸上没挪开。

    在众人围观下一本正经地写完了字,谢允有点儿尴尬,甩甩手若无其事地退开两步:“这样?”

    “挺好的。”邢南收回视线笑了笑。

    “猛男……唔!!!”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的正事结束了,李知瑞刚开口,王仁就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并过半个身位抢先道:“南哥,这数位板能借我玩玩吗?”

    邢南看着他俩这幅马上就能再打起来的架势,稍稍犹豫了下:“后天之前给我送回来。”

    “好嘞,谢谢哥!”

    “哎!”李知瑞奋力挣开王仁的手,“明明我先说的!”

    “你说了吗谁听到了。”王仁说。

    李知瑞瞪着他对视片刻,忽然二话不说就向着那凳子伸出了手。

    王仁立马反应过来,抬脚一勾凳子腿,抢先一步把数位板收进了怀里。

    然而这一下的动作太急,压感笔借着惯性飞到了李知瑞的脚边。

    “我操!”王仁骂了声。

    “操屁啊,”李知瑞捡起那支笔,立马转身往外跑,“我玩不了你他妈也别想玩——”

    “操你大爷的李知瑞我是你爷爷!”王仁紧接着追了出去。

    “他俩是一定得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骂人么。”邢南又拆了根棒棒糖送进嘴里。

    “他俩是挺傻的,”谢允叹了口气,在胶凳上坐下了,“就这么个玩意儿至于吗。”

    “毕竟好不容易见到个新奇点的东西。”邢南看着他俩离开的方向,

    “不打算继续读了,也不知道以后干什么,每天只能咋咋呼呼的找点事儿干,这年纪的小孩儿基本不都这样。”

    “别一概而论啊,”谢允说,“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反正不这样。”

    邢南挑了挑眉。

    “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不这样,那是什么时候这样、为什么这样、以后又怎样?

    每天医院小店几个固定地点的到处乱跑,等阿姨出院之后你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你真的知道了么?

    都是小孩儿。

    “说你了么你还挺厉害。”思绪在脑袋里转了两圈,邢南随手从口袋里抓了把糖,递到谢允面前,“赏你的,玩儿去吧。”

    谢允看看他手上那一把乱七八糟的糖,又抬头看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到底没忍住笑了起来,也跟着挑了根棒棒糖:

    “您最近是童心又泛滥了还是怎么?”

    “最近烟抽得多了先戒戒。”棒棒糖在舌尖转了一圈,让他的声音粘上了点含糊的尾音,

    “你去那台球厅看完,不管干不干的,回来都跟我说一声。”-

    “这也得跟你说?”谢允反问。

    近来的天气都阴沉沉的,门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宋章从面前的架子上拿下个小陶罐。

    听到谢允的话,她头也不抬,低头从桌上抽了张湿巾出来,沿着它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擦着灰:“没办法,你雇主不让。”

    “……”

    谢允原本以为邢南口中的“放放”不过是一种宽慰性的劝解。

    和上学时期老师留下惊天作业量之后的“写不完可以空着”一样,算是句除了心理安慰外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话。

    毕竟人要进步店要开业,学生不可能真放着作业不写,小店也不可能不要营业员。

    但是邢南好像是认真的。

    不知道他和宋章达成了什么共识,别说像之前那样借会客室来用用,现在他去哪、甚至连拿着手机稍微久了点,宋章都得追在后面问个几句。

    谢允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地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

    真有那么憔悴吗……

    昨天回去之后他睡了一个饱觉,面上其实看不出什么疲态来。

    也就事情没办完的强迫症发作,让他看上去多少有点淡淡的烦躁。

    “您真是我亲姐,”谢允说,“怎么人两句话您就转过去帮他了。”

    “这可不兴当‘亲姐’,”小陶罐擦干净了被放回架子的原位,她又慢条斯理地拿下了旁边一个形状有些怪异的摆件,

    “现在难道不是放你自由才叫帮他吗。”

    “……我收了人钱的知道吗。”谢允说。

    “那你就去找点靠谱的渠道呗,非得大海捞针的虐待自己吗。”宋章说。

    谢允的视线在她手上的陶罐上停留片刻,啧了声转身就往外走。

    放眼榆城能不能找到这种渠道你应该不比我清楚吗。!

    “干嘛去?”宋章终于抬起了头。

    “报你的信去吧,”谢允的脚步没停,“去看看我雇主给新找的活儿。”

    ……

    「白球象限」

    和记忆里大相径庭的装修风格,配上个顶天立地的装逼名……

    谢允有些怀疑地从口袋里翻出那张被邢南强行塞来的名片,重新确认了下地址。

    是这儿没错啊。

    要不是邢南说了他和这的新老板也就一面之缘,就这不知所云的起名风格,他差点要以为这邢南也在这儿入了股。

    台球厅就台球厅呗还白球象限。

    面前的自动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谢允走进大堂,无声地打量了一圈。

    印象中过分夸张的装潢已然被全部拆除,室内简约的设计里带着点格调,看着确实如邢南所说,算得上是家正经的店。

    但是……

    这种恨不得把装逼写脸上的店真能赚到钱?

    “你们真都很喜欢这么问。”身旁传来一道带着点无语的女声。

    谢允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不好意思。”他有点尴尬。

    说话的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修身的西装马甲穿得规规整整。

    她抿着唇上下打量了谢允一圈,语气里透着点恣意的随性,但到底不算太失礼:

    “你就是邢先……算了,你就是邢南介绍来的那个‘朋友’?”

    “我姐不在,入职的事跟我谈就行。”

    “啊。”谢允应了声。

    说是“谈”入职的事,但张礼梦却基本什么都没说,直接就领着他在大堂角落的餐吧里坐下了。

    “其他的我姐应该都和你朋友说过了,乱七八糟的我就不重复了。反正这家台球厅就是我姐投来给我玩的,你干一天活,一天工资就不会少你的。”

    张礼梦从柜台后面抽了个文件夹,往谢允面前的桌面上一拍:“签了吧,明儿开始排班。”?

    这么直接的吗?

    什么职级划分、工资组成的都没见说就算了,甚至都没让他在里面转转看看。

    “具体的……不谈谈吗?”

    “不是吧?”张礼梦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你朋友盘问了我姐半个上午,你现在还不放心,得让我跟你再复述一遍?”

    盘问……?

    从邢南强行把名片推给他的那刻起产生的违和感,终于在此刻彻底现了形——

    原来邢南不是觉得这儿看着还行,让他来试试能不能干、而是把一切都谈好了,干脆叫他来看看愿不愿意干下去。

    邢南。给他。找了个活儿。?

    真正意义上按月拿工资的活儿。

    我。操。

    “合同里该有的都有了,你要有问题自己看呗。”

    说不清是感动、震惊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一股脑地翻涌上来,谢允抬手抵住太阳穴:“我的意思是你们招人没门槛吗?不用试试什么的?”

    “不用。”张礼梦的表情更古怪了,“你朋友什么没跟你说吗?你……”

    “凭什么啊?”

    挑衅的话音两下打散了心底的别扭,谢允缓过了劲,半眯起眼睛回过头来。

    说话那人顶着一头红毛,吊儿郎当地靠在后面的桌上,正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俩的方向。

    对上谢允的视线,他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A等的合同吧?我花了一个多小时也就评了个B等,你凭什么面试都不用上来就拿A啊?”

    你问我吗。

    我不知道啊。

    别说什么AABB的,谢允连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算太清楚。

    张礼梦明显懒得理他:“球技和时间有关系吗?”

    李宇被噎得脸一红,但想想还是伸手指了指谢允:“球技和是不是关系户有关系吗?”

    “……”

    谢允无语得有些想笑了。

    这人看着也有二十出头了,不知道是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还是从小没挨过揍,看着要比李知瑞还没眼力见些。

    他要真是关系户还能在这儿让人看见?

    李宇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不经意地瞟着张礼梦的方向,两人应该私下多少有点儿交情。

    但是不论是什么样的交情,能这样在大庭广众对给自己开工资的人大呼小叫……

    傻逼。

    “你不想干可以辞职。”张礼梦说。

    “哎,别啊,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见她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李宇这才变了脸。

    但他顿了顿,又接着不忘初心若有所指的:“理文姐只是替你做做代理,你难道不应该认真查一下店里员工的情况吗?万一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

    张礼梦有些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你这会儿能话少点先上一边去吗?”

    “他朋友跟你打过又怎么样,”李宇得寸进尺,

    “难道你是A等的标杆,我是你朋友,进来也就能直接签A等的合同吗?”

    见和他讲道理讲不通,张礼梦回过头来也不吱声了。

    “要我说,他那个朋友自己有技术干嘛闲得没事替别人做担保啊,听说他还是你姐直接从外面找来的吧,这事儿背后到底有没有什么还……”

    谢允把合同放回了桌面上,平静地冲着他挑了下眉。

    李宇瞬间噤了声。

    本来他对这份工作还挺有兴趣,再加上邢南都为他铺好了路,他想一鼓作气把它拿下来,也不稀得和弱智计较。

    但是什么叫做“背后到底有没有什么”?

    背后能有什么?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哪怕实际上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但也已经足够让人不爽。

    “怎么不说了?”谢允说。

    李宇看看沉默的张礼梦,又看看他,而后抬手扒拉了一下额前的红毛:

    “说就说,我就是看不起你这种关系户,我和小梦关系这么好都……反正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啊,有本事你倒是展示啊!”

    “是吗?”谢允扯了扯唇角,“那打一把?”

    第35章

    “你没完了是吧。”张礼梦冲着李宇道。

    方才李宇一个人在那儿咄咄逼人的时候没见她说话, 谢允刚表现出点不耐来,她倒是恰如其分的“忍无可忍”了。

    谢允抬了抬眼皮:“你朋友?”

    “不算吧。”

    “关你屁事啊别乱套近乎。”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 又齐齐的不说话了。

    谢允挑了下眉。

    这位二老板着实是……很性情。

    一边想努力维持公正, 一边又忍不住去护短,看就是生在温室里习惯了, 没真正出面撑过什么场。

    点小破事能给闹成这样。

    “烦死了,你就是故意来给我捣乱的是吧。”

    张礼梦突然变得有些恼怒, 也不顾谢允还在现场, 她低头掏出手机,“我现在叫我姐回来!”

    谢允的视线在他俩之间逡巡一圈,有些无语地靠回了椅背里, 重新拿起了合同。

    这儿的环境他挺喜欢, 就这店面现在呈现的情况,也不是像张礼梦这样的小孩子过家家能做到的。

    他还是想试试。

    “明明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为什么一直在帮他说话!”李宇说。

    本合同自双方签字(或盖章)之日起生效,有效期为……

    “你能成熟点吗?你现在这样除了让人难堪还有什么意义吗?”

    乙方应依照甲方的要求,按时完成规定的工作数量, 达到规定的质量标准,并履行以下义务……

    “我不成熟?我刚刚说的哪一点没有道理?就这么个不知哪里来的人, 凭什么——”

    “吵够了没。”张理文说。

    她皱着眉头环视一圈,抬手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而后挂断了张礼梦迟一步拨通的电话:“小梦,带你朋友进去。”

    “姐?你不是要过几个小时才回……”张礼梦抿了抿唇, 在她严正的神情下收了话音。

    李宇见到她, 就好像老鼠见了猫,立马噤了声,缩缩脖子转身就走。

    张理文看向他的背影, 言简意赅:“扣两周绩效,再有下回开除。”

    李宇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却走得更快了没回头。

    谢允这才重新抬了眼。

    张理文带着几分歉意冲着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妹妹年纪小,不大懂这些生意上的东西。冒犯到你的地方,我先替她跟你道歉。”

    简单一句话,就给这场闹剧定了性。

    态度和结果都这样赤条条地摊在了面前,但凡换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还真可能就这样被糊弄过去。

    但就今天这情况,怎么说也不是因为“不懂生意上的东西”给闹出来的吧。

    “道歉就不必了。”谢允说。

    张理文又笑了下,转而把台阶递到了他的脚下:

    “这里的事平时都归我管,今天是突发状况需要我跑一趟……我可以跟你保证,这种情况以后不会再有。”

    保证?

    就李宇这种货色,这事儿之后能保证的,顶多让他不敢再乱借张礼梦的东风。

    之后该怎么样找他麻烦还是怎样。

    ……不过这其实也就够了。

    毕竟是想在人手下工作,谢允就是看李宇再不顺眼,也不至于真给这位经验老道的大老板脸色看。

    他抬笔在乙方的位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就这样吧,我可能得晚几天再正式来上班。”-

    “这事儿还能拖么。”邢南说。

    谢允一只腿抵着面前的箱子,把车上的货给起了下来:“不拖这会儿谁来给你做苦力。”

    新店的硬装刚刚收工,谢允兜着风过来的时候,邢南正一个人从这小货车上往下卸新订的吧台和餐桌椅。

    “这话说的,没你我还不能干了么。”双手搬着的桌子隐隐有要下滑的迹象,邢南抬膝往上顶了下。

    “您能稍微有点儿人情世故吗,我这会儿还帮着忙呢不算太没有利用价值吧。”谢允啧了声,

    “我是不想跟那红毛掰扯。要是今天直接过去,这事儿又没完了。”

    “就他那样的,你就是明年再过去也指定还有架要吵。”邢南说。

    “所以我问了,下班时间殴打同事不扣工资。”

    “……?”

    邢南扣着桌沿的手又往下滑了一截,胳膊有点发酸,他人却有些乐了:“不是,你怎么想的。”

    “合同上没写就顺便问问……万一呢。”谢允一本正经。

    “还挺会气人。”邢南说,“我怎么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个人设。”

    “其实不然,”谢允顿了顿,“只是刚认识那会儿的你更气人点。”

    邢南靠在墙上笑个没完。

    笑着没注意一个重心不稳,他手上的桌沿先是磕在墙面,而后直直地倒下来,带出一连串的巨响。

    谢允被里面的动静吓了一跳:“你干嘛了?”

    待他绕开门口的杂物挤进来时,邢南已经扶正桌子重新站了起来。

    邢南侧身抵着半斜过来的桌面,左手按在右肩上抬了抬胳膊:“没事儿,没抻着。”

    谢允微微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几步并上楼梯:“你下去。”

    “这就尊老来了犯不上吧我还没……”邢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手,整个人愣了愣,而后立马改了口风,“那你来。”

    刚刚那一下来得太急,他光顾着维持平衡不让自己摔下去,没太注意受力的姿势。

    这会儿看了才发现,他的右手大拇指甲缘被撞掀起一块,撞击的力道几乎完全砸手上,就这么一会儿,骨头连接的关节处已经泛起了一层青紫。

    邢南攥了攥手指。

    ……好像是有点痛。

    谢允扳住桌角,给他让出一个可以过去的身位来:“下去了外套披好。”

    “差不多得了啊,”邢南回过头来,“这心操的不知道以为我三岁。”

    “我认识你到现在你状况出的还少吗?”谢允盯着他披上了外套,才收回视线接着把桌子往上抬,

    “您这自我感觉良好的可以跟那红毛坐一桌了。”

    “他俩一个护食心切不分场合的见谁都要咬一口,一个不拒绝不表态揣着明白装糊涂,”

    邢南靠在楼梯下面的栏杆上看着他,“俩小孩儿玩过家家也能跟我扯上关系,有点儿侮辱人了吧。”

    谢允把他的话咂摸了一圈:“还挺贴切。”

    “就你们这样的,喜欢谁讨厌谁在我这儿都跟透明的似的知道么。”

    谢允唇边的笑意缓缓敛去,忽然就没了声。

    你们。

    怎么会是“你们”。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沉默着把手上的桌子归了位,而后坐在最上面两级的楼梯上,和邢南对视了半天才开口:“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挺早的吧。”

    “啊。”谢允无意义地应了声。

    紧接着又是沉默。

    谢允的脑袋微垂,唇角紧抿,额前的发丝盖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

    “谢允。”邢南叫了他一声。

    谢允这才像刚睡醒似的回过神,他站起来侧过身子贴着邢南走出了门:“我……接着卸货吧。”

    “我没有那个意思。”邢南说。

    邢南闭了闭眼,差点没忍住给自己来两巴掌。

    没有哪个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前脚刚说完人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后脚立马就……

    “没事儿。”谢允说。

    邢南也不说话了。

    有点难受。

    所以说人还是不能对自己太自信,有时候一个嘴瓢,就彻底没救了无解了死掉了。

    他不想糊弄谢允,但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就是并不那么可以摊开来好好说。

    就像他现在要真直接说“我挺喜欢你的但你好好想想吧别脑一热就要跟我拴上”,和直接拿话绑着人家有什么区别。

    压根没法说清楚。

    “让你动手了吗给我放那。”谢允忽然道。

    邢南准备拉椅子的手定在半空中,他看了看谢允,又低头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这是左手。”

    “进去。”谢允说。

    “……”邢南叹了口气,往身后还没拆出来的大纸箱上一靠,“那我能解释么?”

    谢允重新转过身去没吭声。

    “跟你相处挺舒服,我平时也挺喜欢和你挨着的。”邢南顿了顿偏开视线,“但是别的什么……我真没有想过。”

    他好久没觉得一句话能说得这么艰难了。

    解释、宽慰以及更多未尽的话混杂在一起,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半天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中心句。

    “我知道。”谢允说。

    谢允此刻的反应越是平静,邢南越是有点……

    混杂着不安的心疼。

    “其实我……”

    车上最后一件货也被起了下来,谢允看了邢南一眼,抬起手背从额角蹭过:“我接个电话。”

    ……

    谢允皱着眉头挂了电话。

    医院那边紧急来电,说有一群人要进去探望老妈,看着气势汹汹的不好惹、又都是生面孔,所以来找他确认。

    一方面是因为时间紧急,另一方面……他确实有点想逃避。

    他电话都没来得及挂,给邢南留下一句“我有点事”就匆匆跨上了电动车。

    一直到这会儿被风吹得从身到心都冷静下来了,谢允才终于才有点后悔。

    刚才的气氛确实闹得有点僵,但是那边邢南还因为在意他的情绪在认真解释,这边他就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很没礼貌。

    感情的事本就讲个你情我愿,邢南今天的反应其实已经算是意料之外。

    邢南非但早就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被一个男人喜欢的事,怕造成他的心里负担甚至提都没提。

    在不小心说破后,第一反应是把大部分的问题揽在自己的身上,甚至因为自己不能回应而感到愧疚。

    几乎是面面俱到到无可挑剔的反馈。

    但是他喜欢邢南。

    就是喜欢。

    所以在看清邢南的态度后,才会不受控制的有些想掉眼泪。

    有难过,有尴尬,有怅然若失,也有压抑许久终于得以宣泄的、委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甚至都来不及仔细想想,邢南的心知肚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

    是真的完完全全没想过吗?

    是真的彻彻底底不在乎吗?

    那为什么……

    停。

    太乱了,谢允。

    想要说的话做的事再多,不管以后打算着怎么办,现在的当务之急也是解决医院那边老妈的问题。

    他定了定神,一路把车把拧到了最底。

    等他赶到的时候,老妈住的病房走廊里,已经彻底的乱成了一团。

    大多数来探病经过的人被拦在外面,小部分人举着手机看热闹,而肇事的中心人物一个个鼻孔朝天的,堵在路口谁也不让进。

    ……怪不得医院会急得给他打电话。

    谢允的视线飞速从中间那几人脸上划过,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认识。

    不是吴四的人?

    他的心猛然一沉。

    吴四这人浑归浑,但到底还算是有点分寸。哪怕直接举着刀拿老妈要挟他,也不至于真做出什么伤到老妈的事来。

    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其他人。

    还能有谁啊我操了为什么会他妈的有其他人?!

    “都别他妈嚷嚷了,”为首那人抬手往墙上一撑,“听不懂话吗,老子他妈都说了大哥在里边,你们都谁要是打扰到我大哥,我就……”

    先前被强行压回去的烦躁在脑内炸了膛,谢允冷声道:“就怎么样?”

    “有你他妈的什么事啊!”

    围观的人群被他这一嗓子喊得齐齐后退了几步,其他混混们迅速见缝插针地将他围在了中间。

    “我大哥想他妈干嘛就他妈干嘛,”那人依旧吊儿郎当的,还若有所指地向着老妈病房的方向看了眼,“他心情差了,总得有人遭殃。”

    无名的火在心口烧得旺盛,谢允二话不说,扣住他手腕往后一折,抬脚就踹在了他的肚子上:“让开。”

    “哎?!”

    “我操,很拽啊!”

    “你他妈还敢动手?!”

    “给老子干死他!”

    围观的人群也胡乱嚷嚷着叫开了,一片混乱里,谢允抬头冲着老妈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过几米的距离,哪怕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有谁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底他妈的怎么了啊!

    他一把扒开拦在身前的人,刚往前冲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暴喝:“都蹲下别动,警察!”

    喧杂的病房走廊几乎在瞬间就安静了。

    愤怒裹挟着心跳砸在胸腔里,谢允定在原地微微发着抖。

    这时间卡得太巧,饶是他再愤怒上脑,现在也终于回过了神来。

    老妈的病房门恰如其分地被从里面拉了开来,门缝里露出半张和邢南有四分相似的脸:

    “哟,怎么了这是?”——

    作者有话说:你们几个咋这样。[化了]

    第36章

    “怎么回事啊, 小安?”老妈的声音紧跟着从门板后传了出来。

    谢允的嘴唇微不可查的一抖。

    愤怒、后怕、惊慌……最后随着她一句话化为了一种荒谬的、想笑的冲动。

    之前他不过似是而非的警告了邢安几句,居然值得人这么大动干戈、设下这样天罗地网的局。

    “不知道呢,”邢安盯着他歪了歪脑袋, 眼神里满是志得意满的挑衅。

    病房的门又再次在他面前合上了, 只漏出邢安的半句尾音,“好像和我们没关系。”

    “……”

    邢安比他们想象的都要聪明些。

    他打了个时间差早来几步进了病房, 至少在明面上确实和这伙混混没有一点关系。

    而这群混混口中的“老大”,于众目睽睽之下从旁边的厕所里走了出来, 然后骂骂咧咧地被拷上了。

    谢允在这一刻终于理解, 邢南为什么能容忍邢安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小动作忍这么久。

    因为邢安还真算得上是个……体面人。

    从几分钟前被盛怒冲昏头脑、率先动手了的那刻起,谢允就已经注定了棋差一着。

    现在这种情况,就算他再愤怒、再无奈, 再想爆发把邢安拉下水, 也不可能绕开病房里的老妈。

    邢安看上去甚至和老妈相处得还行……

    不用猜就知道他打的是谁的名义。

    谢允无声地叹了口气。

    要是让老妈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她以后还能怎么面对他的朋友,怎么面对来访的生人,怎么面对……邢南。

    更何况就算谢允今天借着愤怒的劲, 什么都不管了要跟邢安鱼死网破斗到底,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指向他的直接证据。

    上回就是这样不是吗。

    所以……再说吧。

    老妈没事就行。

    谢允盯着身前警察身上别的执法记录仪镜头, 微微垂下眼:“我先动的手。”-

    “你没事儿跟谁动手啊?”邢南说,“打打杀杀的哪儿那么大的戾气。”

    “我……”张敏张了张嘴,神情里的愤愤还没完全褪去。

    她看了眼刚缓过劲,从地上爬起来的刘闻:“我哪知道。我都说了没开业, 他自顾自的走进来就开始挑刺, 我还以为……”

    以为他是阴魂不散追着你咬的混混么看着也不像啊。

    刘闻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平实的质朴感,被撂倒在地后茫然得像是小学阶段被老师批评了的好学生。

    邢南有些头痛:“扶人找个地儿坐着。”

    “没,我没事, ”刘闻这才晃晃脑袋回过神来,他瞄了张敏一眼,看上去有些紧张,但还是梗着脖子道,

    “我不是挑刺。那个鸡块确实是炸过了……而且你们店的定位很奇怪,主要和次要的都……”

    “停。”邢南说。

    刘闻立马便闭了嘴。

    小吃店的一切都已经按部就班的到了位,正式开业的时间还没定下来,今天本来也就让张敏来试个工。

    谁承想又碰上这么个奇人物。

    见他这么个油盐不进一根筋的模样,张敏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真情实感的愤怒有点蠢。

    她叹了口气,又拉出个假笑:“不好意思……刚刚没弄清楚情况是我的问题,你要没事的话……”

    “有事。”刘闻说。

    他重新转向邢南:“我想、想应聘。”

    嚯。

    邢南扬眉,看看他又看看张敏:“你是专程来这儿给她下战书的么?”

    “没有,”刘闻说,“她会做的我也一定会……我们可以互补,我想一、一起。”

    “啊,”邢南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她前台后厨两边跑都行,你说想来就来啊。”

    被邢南噎了一下,刘闻有些窘迫的红了脸:“我也可以做、做一些她不会的,你们这的商业定位、规划……我可以学。”

    “你是刚刚那下摔懵了还没缓过来么,你打算……”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邢南的表情顿了顿,忽而便失了继续调侃的兴趣。

    他随意地墙上一靠,指了指张敏低头按开手机:“你要真打算干就直接跟她商量吧。”

    刘闻立马眼巴巴地看向张敏。

    “……”

    为什么跟我谈。

    我只是个员工啊老板!

    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本着老板指哪儿她打哪儿的原则,张敏带刘闻找了个空桌坐下了。

    她笔都没拿,话里也没什么耐心:

    “姓名,年龄。之前干嘛的,为什么想来我们这干?”

    再常规不过的问题,刘闻却好像打了鸡血似的,突然两眼一瞪:“因为这是我的梦想!虽、虽然我家里人都不支持我,但是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都什么跟什么。

    张敏按了按额角,果然有些事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来干。

    虽然她当时面试的时候好像表现得也不大靠谱吧但是……

    “你看着他试试工吧,要愿意跟他一起干,就去前台最底下的那抽屉里拿份合同出来给他。”

    邢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绕到了他们的旁边,轻飘飘地撂下一句,

    “该填的地儿都按你的标准填,签完了拿来给我。”

    “!!!”

    刘闻的心情一点儿没留全写在脸上,张敏没忍住:“您认真的吗老板?”

    “我有什么不认真的必要么,”邢南的大拇指腹按在手机的侧边,有些焦躁地摩挲着,“想试试试呗,我们本来就缺人。”

    张敏和她面前的空气面面相觑片刻,而后转向刘闻道:“行吧。既然以后要一起工作……我先跟你道个歉,我平时真不这样。”

    “没事没事,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邢南摇了摇头,转身上了二楼,窝倒回角落隔断后的沙发椅上。

    他现在真没什么心情处理这些事儿——

    【谢允】医院找我,我去看看

    【邢南】好

    【邢南】青姐有事么?

    【邢南】不要今天学会听指令坐下了

    【邢南】李知瑞这几天都没来到时候吓他一跳

    【邢南】新店门头到了

    ……

    除开落荒而逃后临时为自己找的补,谢允两天来硬是没有一点消息。

    为了防止是李青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谢允憋着劲不好意思跟他提,邢南还硬是让程乙下班的时候绕路过去看了一圈……

    结果显而易见。

    真的……至于这样么?

    有必要就这样躲着他?

    邢南多少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把话讲得那么绝了。

    什么叫做“真没想过”啊人本来就是心思挺敏感的一小孩儿……

    “老板。”张敏的呼唤让他回了神。

    开好的合同被递到手边,邢南半垂下眼,一目十行地从上面扫过。

    视线落在旁边依旧黑屏的手机上时,他签名的动作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卡壳:

    “好。开业时间还是按原定的来吧,不改了。”

    ……

    不知道是李知瑞这群人自带宣传效应,还是刘闻的改良版菜单足够新奇,新店开业的第一天,他们的生意出奇的好。

    楼上楼下桌桌爆满,外送的订单一茬接着一茬,好在原本也没喊多少人来捧场,否则这会儿都不知道该把人往哪领。

    原本只打算做做放学和周末时间的学生生意,这会儿店里火爆起来,他们的产能就显得有些吃紧了。

    刘闻的性格和口条做不了前台,张敏一个人上上下下的跑,外间人声笑声混杂在一起,闹哄哄的很是热闹。

    作为老板的邢南这会儿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安静地窝在隔断后,趴在桌上叼着奶茶的吸管,漫不经心地挑着投屏电影。

    “怎么回事啊你?”林盛皱着眉问道。

    “哪来的事儿啊又?”邢南面无波澜地反问。

    林盛皱起眉啧了一声:“你别逼我在今天骂你。”

    邢南盯着面前的投屏没说话。

    “和谢允有关系吧?”

    邢南按遥控器的动作一顿:“别乱给人扣帽子啊。”

    “我操了,绝对跟他有关系。”碍于这块由书架隔出的空间没什么隔音效果,林盛硬是耐住了性子没嚷,“你俩又他妈干嘛了?今天你开业他都没过来,是不是……”

    邢南的眼神终于从面前的投屏上挪开,落到了林盛身上:“我有时候真想看看你脑回路什么做的。人就最近比较忙,今儿不是叫宋章给送花篮来了吗?”

    “别一天到晚的整得天要塌了似的,开业事多,我就是有点累得歇歇知道么。”

    是很累。

    心累。

    谢允没有回音、没有动静,偏偏在他开业的时候差宋章跑了一趟。

    ……到底在想什么。

    耳机里电影的声音盖过了外间的嘈杂,林盛又说了句什么邢南没听清。

    他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开了手机。

    【薛晓】叔叔好。

    【薛晓】叔叔你知道谢允哥哥去干嘛了吗?

    【薛晓】这几天都没看到他,阿姨有点担心。

    【薛晓】宋章姐姐说他有个长途要跑,可是阿姨说他电话都不接,她不相信。

    邢南忽而便愣住了。

    谢允一直没去医院?

    在此之前,邢南一直只当谢允是因为被点破,又说开了没什么可能性,既尴尬又恼怒的想快刀斩乱麻,干脆不再和他往来。

    这下看到薛晓的信息,他才终于从强迫自己不去想和谢允有关的事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

    哪怕医院是当天为了搪塞他找的借口,按照谢允的性格,怎么说也不至于就直接和李青断联。

    【邢南】他是替我跑货去了

    【邢南】这回的货比较重要,他签了保密协议,在路上不能玩手机

    【邢南】跟青姐说一下,让她不要太担心

    【薛晓】好哒好哒,谢谢叔叔!OMO

    几天来被刻意忽略的种种细节重新浮现在眼前,邢南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扔,面无表情地摘了耳机,起身走了出去。

    见到他出来,正和同学玩着桌游的李知瑞立马兴奋地喊了声:“猛男哥!”

    “别嚷,”邢南冲着他扬了下脑袋,“让张敏给你们送蛋糕了没?”

    “送了送了,”旁边的男生抢答道,“谢谢哥。”

    “客气,以后多来玩。”邢南笑了下,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看李知瑞,“最近几天见到你允哥了么?”

    “嗯?没有啊,”李知瑞嚼着薯条,“允哥咋了?”

    “没事儿,我就想起来了顺嘴问一句。”邢南说。

    转身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开始发抖。

    手心没好全的乌迹牵动着神经,周围的喧嚣声也好像变了调,全部融成一道带着尖啸的耳鸣。

    谢允出事了。

    不是因为别扭、不是想冷处理,他是百分之一百、完全、绝对他大爷的出事了。

    “到底怎么了祖宗。”

    林盛一手按着他的手机,一手搭在沙发椅的椅背上,极其自然地占了他原本的位置。

    明明是懒洋洋的姿势,他浑身上下却都透出股“你要再不说我俩今天绝对得打起来”的强势架来。

    “盛儿……盛哥,”脑中千万条思绪绕成一团,邢南闭了闭眼,声音有点哑,“你帮我查个事。”

    ……

    “终于查到我头上了。”接到邢南电话的时候,宋章一点都没意外。

    “不好意思,”邢南坐在巷道旁的石阶上,虚虚地盯着对面廉租楼的房群,“但是为什么。”

    白天没化干净的雪这会儿全结成了冰碴,被人的体温一融,湿漉漉的浸透人的衣裤,贴着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

    冬天的夜晚,这个点街上已经见不到多少人了。

    邢南低头用脚尖碾过面前的石子,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一边回着林盛的信息。

    邢安。

    看来这么多年他也不是真没有一点长进,到现在甚至学会了转移阵地的声东击西。

    ……他怎么能没想到呢。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七天?”电话那头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宋章点了根烟,“在医院这种地方闹事,又是他先动的手,自找的。”

    邢南下意识地想跟着点根烟,口袋里却连根棒棒糖都没能摸出来。

    啧。

    “对不起。”邢南说,“姐,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的。”

    宋章沉默了片刻:“因为他求我别找你。”

    “他这么说你也就这么陪着他闹么,”邢南的嗓子干得发疼,他拧着眉头,说得有点艰难,“这是他装没事就没有的事儿吗?不管怎么样我……”

    “我‘陪着他闹’?”宋章打断了他,“我以为他这作风是跟你学来的。”

    第37章

    邢南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其实宋章说的也没错。

    从小到大他遇到任何事, 第一反应都绝对是自己解决。

    甚至愈是大事,他表现得越是云淡风轻。

    算不上个人英雄主义,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去借力。

    但是时间、精力、钱财、人情……世界上的资源总是有限的, 想从他人那里获取依靠, 理所当然的就得付出点什么。

    与其在一次次消磨中让关系渐行渐远,不如一开始、不到绝境就还是只靠自己。

    他本来只能靠自己。

    虽然谢允早就明里暗里的说了挺多次, 甚至还因为这事儿吵过架。

    邢南也只是简单的把这些归咎于“谢允的性格比较直接”、“谢允比较喜欢替人操心”……

    而今回旋镖打在身上,邢南才后知后觉的有点痛了。

    难道他们的关系就生疏成这样、这种事都要划清界限提都不提?

    难道他会因为一句被摊牌的“喜欢”就变了态度、对此置之不理?

    难道邢安闹出来的事儿他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

    难道他就一点儿都不值得信任么?

    ……

    两相僵持的沉默没有延续很久, 好像意识到了自己话里过分锐利的攻击性, 宋章低声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要迁怒你的意思。”

    “我知道。”邢南说。

    “虽然我和谢允就基本也就算是同龄人,但他到底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这本来也是你俩自己的事。”

    “但是邢南, 我怕他受伤知道吗?”

    邢南的太阳穴连接着脑仁都开始痛:“他现在已经受伤了。”

    因为他吗?

    不好说。

    但是因为邢安总是客观事实了。

    邢南作为谢允和邢安之间的交界点, 哪怕自己也没想到,这责任也不是说规避就能规避的。

    邢南支起胳膊按了按额角。

    一直裸露在风雪中的双手已经被冻得没什么知觉,只有掀开还没长好的指甲带着麻痒的痛感。

    “对不起啊。”

    “说什么屁话呢一码归一码。”宋章有点不耐烦地把手上的打火机摔在桌上,

    “这事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一开始就说了,是他自找的。”

    “自己没带脑子意气用事的、就算没有你难道你弟就不找他麻烦了吗?”

    “……”邢南没说话。

    要没有我邢安可能还真不至于做到这种份上。

    宋章顿了顿, 叹了口气继续道:“既然你现在也知道了,那这事我先不掺和了,你先处理着吧。”

    电话被干净利落地掐断,邢南盯着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皱着眉很轻地扯了下嘴角。

    他知道宋章的意思。

    无非就是对谢允硬要做到这种程度的恨铁不成钢, 再加上对他置身事外的不满。

    但也就只停留在“不满”,其他的、内里的、更多的事儿,都等着他俩说开了自己解决。

    很“姐姐”式的嗔责。

    邢南心头的烦躁被她的态度冲淡了些许。他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下, 而后拍拍裤腿起了身。

    【邢南】你是退隐江湖久了树倒猢狲散了么,找个人找这么久的

    【林盛】?

    【林盛】这会儿不是你求人叫哥的时候了

    【邢南】盛哥

    【邢南】行了没

    【林盛】……

    【林盛】你这人嘴是真硬

    【林盛】就为了那么个小年轻你至于吗

    邢南无意识地垂了垂眼。

    【邢南】能不能有点儿骨气

    【邢南】叫声哥就受宠若惊了

    【邢南】要真感动成这样去接他的时候你给人磕个得了

    林盛的语音很快就发了过来:“我说什么了吗?你这满嘴火车跑的,中国制造业发展就等着你这份力了。”

    “谢谢。应该做的。”邢南说。

    “……不稀得骂你。”林盛转了话锋,“电话打完了吧听着心情还行。你听我说——”

    “这件事呢,和吴四没有关系。”

    邢南往廉租房群走的脚步停住了。

    什么叫做和吴四没关系?

    医院那边的具体情况他不知道,但怎么说也是去实地研究过的。

    又是邢安、又是混混的……

    不是吴四还能有谁?

    “就你说的那个吴四,我刚搭上线还没开始说话呢,这人就屎兜子一抖全招了。”

    林盛的低笑声里带着点轻蔑:“他不知道怎么知道谢允跟我有点交情,没接这活儿。这票是邢安单独干的。”

    “你也别蹲点了先回去吧,这事今天肯定了不了了。”-

    “为什么不能干脆了了?”

    这人浓眉大眼的相貌里带着点憨,见到谢允就像见了家人一样,逮着机会就一直说个不停:“要我说,在这都能碰见也是缘分啊,以后……”

    谢允抬了抬眼皮:“哪儿来的以后?”

    “……”

    这人嗫嚅了两下,终于闭了嘴。

    谢允沉默着收回了视线。

    其实谢允连这人是谁、叫什么名儿都不知道,只模糊记得他是吴四的一小跟班。

    了了?

    他怎么不知道他跟吴四什么时候是相敬如宾互不招惹的关系了。

    “哎,你理他干嘛,”有人说,“他就一怪咖。”

    身后传来几道刻意的“嗤嗤”笑声,谢允头也没回,坐在原地重新发起了呆。

    和这群进出拘留所如无人之境的人比起来,他确实算得上是个怪咖。

    在里面已经待了多久?

    三天、四天还是五天?

    起床、锻炼、整理内务、吃饭、看电视……当生活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规律,时间的量度被拉宽,人就是会不自觉地去思考很多东西——

    老妈发现不对劲了吗?

    邢安会再去找邢南吗?

    新店招到人开业了吗?

    ……

    “喂,怪咖,叫你呢。”

    说话的这人是一老滑头。

    平时不务正业的,三天进五天出,和这儿的警察都混了个脸熟。

    仗着自己习惯了这儿的环境熟门熟路,时常闲得没事四处去挑事撩拨。

    “你很闲吗?”谢允说。

    谢允平日里基本都不怎么理人,眼下突然有了点回音,滑头立马就变本加厉了起来。

    他看着谢允,眼神里充满了恶趣味的挑衅:“原来你他妈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哑巴呢。个男人留那么长头发,看着就恶心,你不会是那种喜欢搞男人的变态吧。”

    他一边作出干呕的表情,一边伸出两只手,比了个“插入”的手势。

    旁边立马哄笑成了一片。

    谢允抬手捏了捏肩颈交界处,看着他站了起来。

    面对人带着恶意的揣度,最好的方法其实是沉默。

    你的反应越大,越容易被人抓到把柄,打上“铁定”的烙印。

    但谢允此刻双眼微微眯起,抿着唇角神色漠然,看着不像是被说穿了的恼怒,倒像是被侮辱了的愤怒。

    滑头的话音有一瞬间的卡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反应过来之后,他又笑得更猖狂了:“怎么,你他妈还想动手不成吗?你是傻逼吗?知不知道这他妈是哪啊?”

    “……”

    放以前他必然从头到尾教教人天高地厚的程度,这会儿却只觉得……很无聊。

    人的成长和蜕变有时候是件很简单的事,老爸出意外、老妈查出病、再就是邢安隔着病房门冲他笑的那一下……

    很多事情在瞬间想通了理解了,到头来好像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哪儿犯得上跟这种人意气用事。

    吴四的不知名跟班看了眼谢允的脸色,压低声音转过头去:“兄弟,要不别说了。”

    滑头挑了下眉:“他妈的你也是个傻逼吗?”

    “没事儿。”谢允忽而笑了笑。

    “装你妈的逼呢你跟我在这……”

    “这儿有谁理你吗?”谢允说。

    “个不入流的扒手,放外面你有跟我说话的资格吗?”-

    “老子在死前居然还有能接到你电话的资格呢。”邢广明说,“大老板,真是稀客。”

    新买来的烟已经去了半盒,邢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抖了抖烟灰:“聊聊吧,爸。”

    “谁他妈是你爸?”

    老爸……邢广明装模作样的深沉没过两秒,语气里微薄的傲慢就在愤怒的燃烧下转为了连语珠的咆哮:

    “你他妈不是翅膀硬了要飞吗?不他妈的好的不学学坏的帮着外人欺负家里人吗?”

    “你妈不就给你们公司那边打了几通电话、你至于他妈的这么甩脸色给你老子娘看?”

    “早知道你个白眼狼会长成这样老子当年就他妈该干脆掐死你!”

    “……”

    一连串的“你妈”“他妈”混杂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麻,邢南不得不摘了半边耳机,把手机的通话音量调得更低了些。

    动作间,一小块尚带着火星的烟灰掉到手背上,烫得他下意识的啧了声。

    电话那头刚有些要消停了的骂声立马又重新扬了起来。

    明明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些话,邢广明就像是说不腻似的,一句嚷得比一句清晰。

    邢南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法沟通。

    就算邢广明知道他的不满、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又怎么样呢。

    父亲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小儿子在外面受了委屈、一向听话的大儿子不再说什么都行……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们家庭的相处模式有些畸形,那以前不都是好好的吗?

    就是邢南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我想了想,其实我们从来都没怎么好好聊过,对吧?”

    邢南低声作出最后一次尝试,“不是单方面的自说自话,就是开始对抗了。我是觉得,如果你愿意……”

    “你他妈是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啊?”邢广明的音调再次往上一拔,“都敢来教你老子做人做事了是吧?”

    “……”

    饶是在打这通电话之前就基本猜到了结果,但是这会儿邢南还是多少有点郁闷。

    虽然老爸的暴脾气总有些油烟不进,但是到底比老妈的软刀子要好得多,要是可以聊一下……

    想什么呢。

    如果凭着几句话就能彻底解决根深蒂固的矛盾,那他们这么多年的僵持算什么、痛苦算什么、他邢南前快三十年的人生又算什么。

    家庭矛盾的特性注定了它是难以调和的。

    理性与感性彻底混为一谈,每个人都一边觉得自己有理,一边又在心底理所当然的认为家人该为自己让步。

    “好吧。”

    短暂的沉默后,邢南把烟给掐了:“那我今天也就就来通知一下,我要收拾邢安了。”-

    “谢谢。”谢允说。

    帮他办手续的民警冲着他点了下头,谢允把解除拘留证明书沿中间叠了两叠,顺手塞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踏出拘留所大门的那刻起,他才终于有了点一切都结束了的实感。

    接下来就是慢慢的把事儿给解决了。

    先去老妈那里报个平安。

    晚点儿得请宋章吃个饭。

    邢安那边得看邢南态度。

    邢南……还有机会吗。

    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踪、宋章的关注,该怎么解释那天发生了什么?

    好难。

    天色阴沉沉的,细密的小雪在寒风中飘荡着。

    谢允一眼没看到宋章的车,低眉拿出手机准备给她打电话。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道清晰的口哨声。

    谢允按手机的动作一顿,而后猛地抬起头来。

    模糊的身影在震惊里逐渐变得清晰,邢南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

    “愣那干嘛呢,还得我请你过来么?”

    第38章

    短暂的怔愣后, 谢允捏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

    “南哥。”他喊了声。

    “哎,”邢南抬了抬架在车上的胳膊,“要抱一个么?”

    这随意的姿态和熟稔的语气让他的心口发颤, 谢允的喉结上下一滚, 快步走了过去。

    “本来想搞点儿仪式感去去晦气,让你林盛叔去找找柚子叶, 结果他撇了节树枝来,说让我顺便抽你一顿。”

    胸膛的温度裹挟着邢南身上特殊气息, 不算高的声音环绕在耳侧, 呼吸声、心跳声,以及透过身体接触传来的邢南脉搏的规律。

    “……”

    谢允忽然偏过头,嘴唇压在了他的侧颈。

    温热的呼吸划过脖颈, 邢南的话音短暂的停顿了下, 抬手在谢允的后肩上拍了拍,又自然地接了回去:

    “我说算了吧这仪式感没有也行,但他硬把那宝贝树枝给装车里带来了。”

    “——所以,你要敢把眼泪蹭我羽绒服上, 等下你真得挨揍知道么。”

    谢允闷闷地笑了下,轻呼出口气松开手倒退半步, 观察着邢南的神色眨了眨眼:“没哭。”

    “那你太棒了,”邢南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侧身拉开车门,“可惜今儿没糖赏你。”

    谢允靠进后座座椅里, 跟驾驶座的林盛打了个招呼:“盛哥。”

    “哎, ”林盛左右把他打量了一圈,“我还以为你要保不住你这头发了。”

    “……”

    怎么又是头发。

    “以为谁都跟你样的一待待几年的么,”邢南顺手拉上车门。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林盛说, “你难道不好奇他头发剪短了是多酷一小伙儿吗?”

    谢允下意识拨了下额前的碎发。

    “我好奇这玩意儿干什么,”邢南说,“他要是短发我俩第一面都得动手。”

    虽然不知道动不动手和头不头发的到底有什么关系……谢允还是把手放了下来:“这也能双标的吗。”

    邢南挑眉扫了他一眼:“你对自己长得多刺头儿有什么误解么?”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邢南和他对视片刻,轻啧一声又找了句补:“……现在这样就挺可爱。这会儿打算先去哪儿?”

    谢允垂下眼笑了笑:“你们有什么安排吗?”

    他这会儿还真没什么打算。

    或者说,此前种种打算都在走出门、看到邢南的那刻起,就已经完全被打乱了。

    “昨天我俩去医院看了,你妈的情况挺稳定,就等着你回来报个平安。”

    见邢南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林盛极其自然地接过了话头,

    “记得和她说你是帮邢南跑货去了,签了协议拿不了私人手机。”

    “啊。”谢允应了声。

    什么跑货、什么协议……

    是不是有点儿浮夸了。

    其实他并不很在意老妈知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甚至于都没跟宋章说过要帮忙瞒着她。

    他最犯浑的那段时间闯出的乱子和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只要不被她知道这跟邢安有关系……

    结果到最后唯一想瞒住的人没瞒住,没什么所谓的尾巴倒是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谢允看了眼身旁神色自若的邢南,无声地叹了口气。

    “中午约了你姐一起吃饭,你要这会儿不急着去医院那边……去他的店那儿坐坐呗?”

    ……

    开业热过去后,新店的生意已经逐渐趋于稳定。

    不少初高中的小女生没地方玩,能在这一窝挺久,因而店里的人流量一直算不上少。

    就是除开周末节假日,平日里一天下来,也是过了盈亏平衡点还能再赚点。

    “这儿没地方停车,我晚点再过来。”林盛把窗户往下打了一截,冲着已经下车的谢允道,“给你发了个视频,你……”

    邢南皱了皱眉:“你一定要这时候就跟他说这个吗?”

    “听听老人言吧邢小南。”林盛说。

    邢南又啧了声,到底没再说话。

    汽车的尾迹消失在街尾,谢允转头问道:“什么视频?”

    “进去坐下看吧,”邢南敛了表情,“林盛非得拍下来做纪念……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谢允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这会儿还没到开业的点,店的卷帘门都还没拉起来。

    谢允粗略地扫了一眼,视线落在门头上,便再挪不开了。

    淡色的配色让人看着挺舒服,白色的扇环构建出了商标的大体形状。

    扇环缺口处缀着两颗四角星,中间是被稍稍处理过的,他写的字:

    【念】

    那一瞬间他忽而有了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

    之前邢南说过的话飞速在脑海里划过——

    「去找一个更大的圈」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什么的都是屁话,要学会借力才能走得远啊」

    为什么当时邢南能轻易明白谢允复杂的想法、

    为什么能那么熟稔地说出那些个堪称“心灵鸡汤”的话?

    每个人都在圈里。

    “这么陶醉自己的字儿么,”邢南一句话打断了他复杂的思绪,“是不是有点儿太自恋了。”

    “我还能更自恋点儿。”谢允说。

    店内的设计很规整,墙壁上挂着几副小巧的水彩画,灯一开亮堂堂的,让人看着很舒服。

    邢南带着他绕进二楼的隔断后,又从角落翻了根耳机线出来,往桌上一扔:

    “这就算是…我的交代。你后面想怎么样随意,不用跟我讲。”

    谢允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个什么视频了:“你真……”

    “行了。”邢南很轻地打断了他,按着他在主座的沙发椅上坐下,“看吧。”

    谢允低眉戴上耳机,刚一点开视频,邢南就转身出去了。

    视频背景看着是北二街那块,天色透着朦朦的灰,镜头晃了两晃,最后聚焦在巷末一个半跪在地的人身上。

    那人的双腿被以一种跪坐的姿势分开,绑在路边的水管上,上半身套着个灰尘很重的蛇皮袋。

    一根橡胶棍抵在他的肩窝里,不紧不慢地贴着他的脖颈磨蹭着。

    拿着橡胶棍的人只出镜了半只胳膊,分明的指节间能看得清筋络,拇指的指甲盖上有一条红褐色的血线。

    只看一眼…不,甚至不用看谢允都能认出来。

    这就是邢南的手。

    邢南的动作忽然停下,而后手腕一收,橡胶棍就毫不留情地顺着风抽了下去。

    “呃、啊、”

    邢南一点没收劲,从胳膊到大腿,专往人身上肉多的地方抽,平均下来几秒钟一下。

    起初邢安还绷着股要较劲的架势,眼下却也终于破了防,整个身体都在晃:“我错了,我错了,您是哪位大哥啊——不不不,爹,爸爸,先饶了呃啊——”

    “不好吧。”涕泪横流的惨叫声里,镜头上移,最后停留在邢南带着些轻慢的神色上。

    “还是接着管叫哥吧。”

    谢允几乎条件反射的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暂停了视频。

    这是他第一次实际意义上,看到邢南动手的模样。

    带着惩戒意味的动作没失分寸,居高临下轻慢的神色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充满男性荷尔蒙的一张一弛……

    真的很性感。

    谢允闭上眼睛缓了半天才接着开始看。

    画面重新缩小,邢南和邢安同时完整地出现在了镜头里。

    脑袋上的蛇皮袋被挑开,只见邢安的手被正绑着束在腰后,上半身被扒得只剩一件贴身的衣服,胸腹往下的位置还被剪开了几个大口子。

    剪成碎布的衣料随着风四处乱飘,让他的唇色冻得发紫。

    生理性的泪水沾了蛇皮袋里的灰尘,七零八落的糊了一脸。

    邢南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低身蹲在了邢安的面前。

    背景的声音忽然被降了噪,紧接着,林盛的话传了出来:

    “跟我我对邢南的了解,你这会儿应该是一个人在看视频吧。”

    “你俩到底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我没陈申他们那么好忽悠。有些难听的话我先在这里说了,省得到时候都不痛快。”

    “看到邢安了吗?我绑的。”

    “不管你俩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会怎么回事,邢南永远是我哥们儿。不管什么时候你但凡跟他犯一点浑,不用他说我照样收拾你。”

    “……”

    谢允沉默地盯着屏幕中邢南的动向。

    邢南忽而往邢安的脸上甩了个巴掌,邢安的头顺着惯性往旁边一偏,牙齿磕在舌头上,他恍惚了半天,最后偏着头往地上吐了口血沫。

    视频的声音在这一刻回来了。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邢南几近平和的冲着他笑了笑,“道歉。”

    邢安的声音有些发抖。“你疯了吗我操,你就为了那么个……”

    又是干净利落的一巴掌。

    “我为了我小男朋友出头,怎么了?你不一早就这么跟爸妈许的愿么?”邢南说,“没关系,哥满足你。”

    谢允的心跳又空了一拍。

    什么……小男朋友?

    什么……一早许愿?

    邢安像是没想到他就这样能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整个人愣住了。

    邢南也没催他,浑身上下恢复了懒洋洋的气质,抬手在他浮肿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邢安到底是没顶住压力服了软:“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吧,谢允哥呃……”

    邢南卡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抬,他的上下牙齿撞在一起,磕得他整个人都开始点眼冒金星。

    “怎么管谁都叫哥呢,人家比你小知道么。”邢南说,“哥哥欺负弟弟,活该被收拾啊邢小安。”

    邢安欲哭无泪:“谢允、谢允,我错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麻烦——”

    视频在这一刻中止了。

    谢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感觉。

    就……挺震惊的。

    他对邢安其实真没恨到这种程度。

    人家设了个局给他跳,也得他自己愿意往里钻。

    既然老妈一点儿事情都没有,那日前的一切也都还在吃一堑长一智的范畴之内。

    就算日后他闲出空来准备报复,顶多也就走宋章那边的人脉,让吃个差不多的亏,也就算了。

    但是真要把邢安收拾了,摊开在面前给他看……

    邢南真的是一个、很能给人踏实感觉的人。

    谢允摘下耳机,抬手按在眼上。

    假作不经意的几次试探、林盛似下马威实暗示的话、一直没见露面的宋章……

    我还能再自恋一点儿。

    他对邢南来说,多少还算是特别的吧。

    “看完了么看完我过来了。”邢南从书架后探出了头。

    “啊。”谢允抬起头应了声。

    “现在没上班做饭的都没在,”邢南往他面前放了杯奶茶,“你凑合着……”

    “南哥。”谢允打断了他。

    “你之前说……‘没想过’,”谢允的视线在他已经好全了手上停留了片刻,而后一路往上,定在了邢南眼上的小痣上,“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为什么不干脆说“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感觉”、“我不是同性恋”?

    真的只是因为体面吗?

    邢南在他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我看起来是那种见个人都要伸手拉两把的人吗?”

    “那你……”

    “你姐问我们什么时候到到饭店,”邢南的眼睫半垂,偏过脑袋没正眼看他,“先别问了吧。”

    谢允的视线又重新往下,一路从他的眉骨摹到唇尖。

    他沉默片刻,终于露出了个坦然的、放松的、笃定的笑:

    “你不敢想。”

    邢南的额角狠狠一跳,刚要开口便听谢允继续道:“你否不否认的其实都没什么所谓。”

    “要‘没想过’呢,肯定是我的问题,是我没给你足够的信号。”

    谢允的语速很快,像是生怕被找到机会打断似的,低着眉飞速地说,

    “要‘不敢想’呢,肯定还是我的问题,我没办法给你安全感。”

    “但是不论怎样……我从今天开始努力行吗,南哥。”——

    作者有话说:这个谢小允终于开技能了[墨镜]

    第39章

    “……”

    谢允看着他的眼神沉静而笃定, 甚至沾了那么点微末的探究笑意,在灯光下瞧着亮晶晶的。

    沉默中,谢允抬手覆上了他的指尖, 状若无意地沿着他拇指的指甲盖摩挲了一圈。

    邢南忽而笑了下。

    那是一个带着点迟疑的不理解、几近纵容的笑:

    “其实我不……”

    邢南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扫了眼手机屏幕, 表情顿了顿还是收声起了身。

    邢南一边低头按着手机,一边迈步往外走, 经过谢允的时候抬手在他脑袋上安抚性地揉了把:

    “晚点儿再说。”-

    天又黑了么。

    大概是前些天神经紧张过度,又屡次受了凉。

    “接风宴”结束、把谢允平安送到宋章手中后, 邢南就彻底泄了劲。

    回家后往床上一倒, 就一觉昏睡到现在。

    邢南曲肘在床头抵了下,借着力想要坐起来。

    起身到一半眼前猛然一花,整个脑袋都开始天旋地转的晕。

    他闭了闭眼, 重新躺了回去。

    大概是有点儿反上来的烧。

    邢南在床上翻了个身, 摸到床头柜旁的手机,挂断今天第不知道多少通电话打来的电话。

    老妈好像是疯了。

    自邢南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给她的电话接了又挂了,她就一直坚持不懈地往这儿打,好像势必要从他这儿拿个说法。

    但其实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些烂糟事儿。

    这回邢安被收拾得怕了, 至少得有小几个月不敢再胡言乱语。

    ——甚至可能连实话都不敢老实说。

    就算老妈再爱子心切,面对邢安的回避和邢广明的漠视, 顶多念叨几句也就算过去了。

    这会儿……百分之两百是在外面又受了气,借题发挥的想在他身上拿点儿什么。

    邢南无声地叹了口气,低眉准备点开跟谢允的聊天框。

    因为老妈莫名其妙的发难,和这通无可避免的烧, 他刚说完“晚点儿说”就把人在旁边晾了一天多, 不知道谢允……

    老妈的第不知道多少加一通电话恰如其分地打了进来,他按下去,正正好好地按下了接听。

    接都接了索性也不急着挂, 邢南有些烦躁地按了按额角:“您到底有什么事儿么?”

    “小、小南啊,”老妈抽抽搭搭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焦急,“你爸爸住院了。”

    什么我爸爸他不是我……

    算了。

    虽然此前做过无数次漠然处之的预设,听到电话那头老妈的声音,邢南还是下意识地提了气,作势就要翻身下床:

    “怎么回事儿?”

    情急中动作太大抻得他眼前一黑,他坐在原地还没缓过神,老妈的话紧接着又传了出来:

    “你还问、你还问……从小到大爸妈一直以来最喜欢的就是你。你自己去问问,邻里街坊的谁不知道我们家大儿子。”

    “之前你学那些小青年搞叛逆,我们从头到尾的也就说了几句重话。怎么现在你欺负你弟弟还嫌不够,都把你爸爸给气到医院里去了,你……”

    “……”

    欺负邢安就算了。

    他,把邢广明,气到医院?

    邢广明要真住院了老妈还能一天闲得没事给他打十几通电话,现在还有心思在这儿明褒暗贬的隐射他?

    房间内的空气裹挟着凉意,透过被掀开的被子的缝隙,直剌剌的刺进人的皮肤里,邢南不受控地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很没劲。

    每次一涉及到和家里有关的事儿,他就立马像那个失了智的傻逼,人勾勾手指便恨不得立马凑上去,将自己的一切双手奉上,跪地以求欢欣。

    比起这个草率到已经让人笑不出来了的理由,更让他觉得胸闷到几近反胃的,是老妈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真切的、完完全全觉得是他的错。

    邢广明大概可能是出了点儿事,但是……

    “他喝完酒上楼的时候摔着了,是吧?”

    电话那头立马就没了声。

    老妈收起那副悲痛欲死的架势,重新扬起了声调:“你什么意思,你想说跟你没关系,你有没有良心啊,要不是你……”

    邢南的头更痛了。

    邢广明这种无酒不欢的人,喝多了摔一跤都能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

    就这还能堂而皇之地说出“一直以来最喜欢他”这种话?

    一个人养了两条狗,每日牵着品种狗出去招摇卖相,小土狗放在家里散养,所有人见到那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那条品种狗。

    但是内里两条狗过得到底怎么样,只有它们本身知道。

    如果摆在明面上给人看的赞誉就能称的上“喜欢”……

    那说到底也就只是养狗而已。

    “以后除了邢安,你们谁的电话我都不会再接了,真有事让他转告吧。”

    邢南的嗓子有点哑,“让爸少喝点酒,挂了。”

    挂了电话,邢南的胃里一阵痉挛,接着便向上反起了酸水。

    他迅速弯腰扯过床侧的垃圾桶,埋着头半天,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也正常。

    他这一觉睡了一天多,胃里也难再真剩什么东西。

    手机的屏幕在这时又亮了起来。

    “……”

    哪怕邢南再自诩冷静、再告诫自己已经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在这种穷追猛打的架势下,也再装不下去体面了。

    都听不懂人话的么。

    他迅速按下接听键,赶在对面开腔之前便开了口:

    “逼着我认错、痛哭流涕的道歉会给你们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快感么?”

    “从小到大我没问你们要过公平,所以这会儿你们也别拿这些话来再一、再二、再三的恶心我,听明白了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是我。”

    邢南重新靠着床头柜闭上了眼。

    深呼吸。

    吸气。

    呼气。

    谢允低头擦了擦面前小石碑上的浮灰,坐在了旁边的草垛上,安静地等着他的回音。

    “……谢允,”邢南说,“我好难受啊。”

    初接电话时的冷淡与强硬褪去,无奈到像是气音的话里,带着谢允未曾见过的、无助的、示弱。

    谢允的心口很轻地颤了下:“你在家吗?”

    “啊,”邢南应了声,“有空来陪我待会儿么?”

    “等我。”谢允说。

    邢南那边先挂了电话,谢允一边开导航,一边冲着面前的小石碑道:

    “反正就是这样,这会儿只能先给您听听他的声音。您要不满意……也没什么用。”

    “我还没和妈说,等她好了我再来看您。您也听到了,现在我真要要走了。”

    他拍了拍面前的石碑,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邢南家门口,邢南那边却没了回音。

    谢允盯着手机上因无人接听而自动被挂断的电话,又敲了敲毫无动静的门,迟疑片刻还是干脆给林盛打了个电话。

    “你们俩真的很烦知道吗又怎么了。”林盛的声音带着点怨气。

    听谢允大概讲了下现在的情况,他叹了口气:“他备用钥匙习惯放门牌顶上你自己摸摸看……没事了跟我说一声。”

    “知道,谢谢盛哥。”

    够到钥匙准备开门时,谢允忽而有点后知后觉的紧张。

    邢南那句“晚点儿再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其实并不很能确定,也没有真要这么快、要穷追猛打的意思。

    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不论是刷存在感还是培养感情,确信邢南对他不是没有意思之后,谢允反而坦然了。

    本来他也只是打算看完老爸后约邢南一起吃个饭,谁知道碰上这么一茬,莫名其妙的就这样“登堂入室”了。

    邢南的家收拾得挺整洁,宽敞的客厅南北通透,连接着一阴一阳两个小阳台,乍看之下很是温馨。

    刚一进门,蹲在客厅角落造反的不要就机敏地抬起了头。

    它的身上已经看不出先前那怯生生的小土狗的痕迹,爆裂的脾气也沉稳了很多。

    不要两眼瞪得溜圆,盯着他看了半天,好像才终于认出了他,没什么兴趣地重新趴了回去。

    谢允拧开了邢南的卧室门。

    室内的暖气打得很足,窗帘被拉得很紧,整个房间黑洞洞的,只有床头柜旁边的小灯撒下一小片橘黄色的光。

    只见邢南的身体蜷起,抱着被子歪着脑袋倒在床上。

    不知道是闷的还是热的,整张脸和耳朵上都透出淡淡的红晕,眼睫微微打着颤,看上去睡得不很安稳。

    谢允站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会,刚准备无声的退出去,邢南却忽然动了。

    他的声音很轻:“给倒杯水吧。”

    “哎,”谢允立马往客厅走,“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压根没睡。就是有点儿晕,”邢南把枕头往后拉了拉,重新垫着脑袋坐了起来,“你开我卧室门的时候我就听到动静了。”

    “……敲门声和电话声都没听到,”谢允把水杯递到他的手上,没什么表情,“就是‘有点儿’晕。”

    “我房子隔音好、手机静音了。”温热的水浸润了喉咙,一路沿着食道暖到胃里,邢南冲着他笑了下,

    “也没……那么夸张,我刚心情有点差。就是你没来,这种程度我再睡两觉也就好了。”

    “……”

    此前对邢南的担忧和心疼,随着他几句若无其事的话,通通化为了一股隐秘、而又别扭的怒意。

    “但是你把我叫来了,现在就得听我的。”谢允垂眼按下脾气,伸手探上了他的额头,额间滚烫的温度穿透掌心,“别动。”

    两侧太阳穴的钝痛牵扯着神经,邢南把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眉眼间透着股疲惫的沉静:“谢允,我比你大七岁,叫你来就是那会儿劲上来了,不想一个人待着,你不用这么……”

    “六岁零五个月。”谢允说。

    邢南一愣:“什么?”

    “六岁零五个月,没到七岁。”谢允的手沿着他的额尖往下,从颊边探到耳后,

    “开始你被小猪咬的那会儿我就想说了,你就是多活几年一没基因突变二没羽化成仙的,一天天说这屁话给谁听。”

    被他连珠炮似的一骂,邢南盯着他看了会儿,反倒心情很好似的笑了起来:“这么凶。”

    谢允收回手:“是啊等有名分了你这样我还抽你呢。”

    “啊。”这话不知道戳中了邢南什么笑点,他莫名其妙的就开始乐个没完。

    “起来换身衣服去医院看看,没有什么病是硬拖着就能好的知道吗。”谢允说。

    暖气机嗡嗡的响着,进门的时候没心思去脱外面的厚外套,谢允这会儿有点热了。

    他一边去给邢南找能降温的毛巾,一边强行把袖子往上拉了一截,露出半截肌肉精实的小臂来。

    邢南起身坐在床边,看着他忙进忙出半天终于开了口:“哪怕我性格一直就这样也没关系么?”

    “那还是有点关系的。”谢允说。

    邢南看着他没说话。

    “就这生病了不去看这点,我怎么说也得努力给你治回来。”谢允说。

    “……”

    “暂时治不回来也没事儿,我多操点心,”谢允顿了顿,“到时候骂你别哭就行。”

    邢南飞速地眨了下眼,把头往靠墙的方向一偏。

    又来了。

    这种笃定中带了点莽撞的、踏实感。

    “你过来。”邢南说。

    “嗯?”

    邢南的眼睫上挂着微不可查的水迹,唇角压得很紧,抬手扳住谢允的肩膀,半试探半决绝地凑了过去。

    谢允的呼吸陡然一紧。

    不到半米。

    不到一尺。

    不到三寸。

    算不上平稳的滚烫气息倾撒在脸侧,邢南低声说:“我昨天说‘晚点儿说’,但是被打断了,后来也没找到机会,是吧?”

    “我没想……一直拖着,感情这种事儿,拖得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说什么努力、改变,什么山盟海誓都太假,我只有一句话。”

    “你年轻、有想法,所以更该想清楚了。感点兴趣就轰轰烈烈一场,我没那个精力。”

    邢南说得平稳且无谓,好像不论收到什么样的回复都可以泰然处之。

    但是和谢允对视时下意识避开的视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深处隐秘的不安。

    “懂我意思了么?”

    “看我。”谢允的声音很轻,“多信我一点儿吧,哥?”

    邢南的视线一寸寸从他的眉眼间碾过,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更近半步浅尝辄止地在唇边亲了亲。

    “那我知道了。小男朋友。”

    在邢南准备往后撤的那一瞬间,谢允反客为主地扣住他的后脑,不由分说重新低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继两次准备应答都被打断后,南哥今天终于把话说出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加油]

    第40章

    温热的、湿软的触感。

    迟疑, 试探,温和……此前能想到的一切准备在接触的瞬间就哑了火,什么太急色太过火的思绪通通被抛之脑后。

    都这会儿了谁能憋住谁是孙子!

    肆意的攫取中带着几分任性, 唇舌相交里, 耳畔的呼吸愈发粗促。

    邢南发出一声闷哼,向后仰头露出点要挣扎的痕迹。

    谢允这才短暂地抬起头, 低眉观望他的表情。

    邢南素来浅淡的唇被染上艳色,与颊边烧透的粉晕成一片。

    瞧着旖旎。

    刚有了要平息迹象的血液再度沸腾了起来。

    谢允倾身在他眼上的痣边亲了亲, 见他什么都没说, 才再度吻上他的双唇。

    在他的手翻过邢南领口,触及胸口那片发着烫的肌肤时,邢南终于抬手按上了他的胳膊。

    谢允的动作微微一顿, 进攻的频率减慢, 舌头却不退反进抵过他的牙尖。

    被刻意放缓的动作像是骤雨后空气中朦胧的雾气,带着湿漉的热气,温和而不允退让地侵入皮肤上每一个毛孔。

    邢南往后退了半寸,抬腕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给推开了。

    “你是真不怕病气过过去。”邢南坐靠在床头, 话音里掺着不可察的低喘,抬眉看他似笑非笑, “收收。”

    谢允后退两步在床侧的书桌旁坐了下来,碎发凌乱地耷拉在额前,遮住了显得锋利的眉眼。

    他的声音带着点哑:“你不也……”

    “我要没反应这会儿真得去医院了知道么。”邢南说。

    “那您就别五……八九十步笑百步了呗。”谢允往后靠了靠,低头按开手机, 深深吐出口气, “而且提醒一下,有没有反应的这会儿你都得去医院。”

    “我真怕了你了。”邢南靠在原地缓了缓,这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侧边的窗帘被他顺手扯开一截, 清透的的阳光打在窗台上,打破了房间内的暗色。

    邢南站在明暗交界处,发丝在光照下透着光。他打开衣柜:“有些事儿自己知道就行,别跑去跟青姐说。”

    谢允挑了下眉没说话。

    “打算干脆绕路去二院吧?”邢南低头开始解睡衣的扣子。

    “我在二院门路比较熟,您是不是想太多了,”谢允说,“我脑残吗现在就跑去跟她说干什么。”

    “没人跟你说现在。”邢南说。

    谢允刚准备说话,又在看到他的瞬间愣住,失了话音。

    宽松的睡衣半解不解,虚虚地滑下一截挂在肩膀上,邢南转过身来:

    “你现在就跟小孩儿买了新玩具似的,兴奋又不好明着炫耀,就想带着到人前晃荡一圈,没冤枉你吧。”

    “这倒……没什么。但是不管是今天、明天、青姐康复了甚至十年以后,”邢南把睡衣往下一掀,扔在床上,“她没问,你就别主动说。”

    “……哦。”

    邢南平静里带点笑的声音从耳畔掠过,乱七八糟语义混杂在一起,最后只在他脑中留下一段深切的嗡鸣。

    虽然很不合时宜,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儿……色欲熏心,但是他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随着邢南的动作,万马奔腾着一路来到了天边。

    什么说不说、听不听、今天明天还是大后天……听不懂。

    谢允闭了闭眼。

    邢南的喉结、锁骨、腹肌、腰线,再往下从睡裤腰间露出的一小截内裤边……

    哎我操真疯了吧。

    再睁眼时,邢南已经套上了保暖秋衣。

    身材的轮廓被修饰,反倒透出股欲盖弥彰的意味来。

    谢允沉默着拉开身下的椅子,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躲什么。”邢南说,“我这会儿没力气干你。”

    已经按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来,谢允眯了眯眼。

    他退回两步:“力气都没的话就别那么有理想了吧。”

    “是么?”邢南笑了笑,低头卡住睡裤的腰带,不紧不慢地往外扯了下。

    睡裤在他腰间来回弹了几下,第一下的力最实,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红痕,看着很是扎眼:“现在啊?”

    “……”

    谢允两步跨出卧室甩上门,邢南闷闷的笑声紧跟着透过门板传来:“不行啊谢小允。”

    “我警告你。”谢允说,“你再在这儿挑事的惹火上身了真别怪我。”

    邢南闻言笑得更欢了:“那我真是太害怕了。”

    他们这边隔着门板一唱一和的,不要听着动静,终于降贵纡尊地挪了窝,摇着尾巴颠颠地跑了过来。

    它看看谢允,又看看被关得紧紧的卧室门,用它那不大聪明的脑袋研究了下这两个人类在干什么,最后冲着谢允轻蔑地一甩头,叫了两声就开始刨门。

    好像在说:嘿,进不去吧废物,看我教你。

    谢允蹲下揪着它的后颈把它给提了起来。

    “小傻狗,”谢允拎着他晃了晃,“别太嘚瑟知道吗。”

    浪不过里面那位我还治不了你吗。

    “是啊别嘚瑟知道么。”身后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已经穿戴整齐的邢南走了出来,“我真不惯小孩儿。”

    “您说这话自个儿信吗?”谢允抬头看他。

    趁着两人没注意的间隙,不要“嗷”的一声从谢允的手中脱开身,作势就要往邢南卧室里钻。

    “干嘛呢干嘛呢。”邢南伸腿将它给挡了出来,回手带上了门,“不然我也去你床上睡睡?”

    不要舔了舔他的裤腿,甩甩脑袋转身跑开了。

    “信啊。”看着它跑开,邢南这才接上谢允的问题。

    没等谢允再说什么,他便抬手在人脑后揉了把:“走了。”

    ……

    人在发烧的时候精神总是好一阵坏一阵,就是超人也没什么例外。

    以往找个地方干窝着不很明显,现在出了门两边跑的,邢南才真久违的意识到生病是件多磨人的事儿。

    医院的嘈杂声钻得人脑袋生疼,后面两排的小孩正大声哭闹着。邢南坐在输液室不锈钢的椅子上,恹恹地低着头盯着手机。

    把药水送到输液站的护士手上回来,谢允探了探他的额温:“怎么没给开吃的药?”

    “我饿了。”邢南说。

    “想吃什……”谢允皱起眉,“你没让开?”

    邢南看着他眨了眨眼。

    他这若无其事的耍无赖方式太自然,谢允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您是一定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特例独行吗?你要是我儿子……”

    “哎!”邢南说,“这辈分真乱套了宝贝儿。”

    “……”谢允沉默了。

    按说像这样连番转移话题逃避问题的,他多少该有点儿脾气。

    但邢南带笑的一声“宝贝儿”勾得他耳根子发软,连带着连重话都说不出半句。

    两天…不。

    两小时前你还不是这样的邢南哥哥。

    邢南用目光摹过他不虞的眉眼:“我是真饿了。”

    谢允的表情跟着有点松动:“吃什么。”

    “不知道,想吃点儿带汤水的。”邢南说。

    “等着。”谢允往输液区那块儿看了眼,“自己注意一下先别睡,估计还有个十来分钟就到你号了。”

    “嗯。”邢南笑了笑。

    谢允回来的时候,邢南刚挂着吊瓶重新坐下。

    “挺快?”邢南有些诧异。

    谢允的呼吸不很顺畅,衣料外还裹着寒气,听他这话微一扬眉,转身就要走:“那我明年再来。”

    他手上的打包袋里飘着股浓郁的鲜香,本来也就有点饿的水平,被这味儿一勾,邢南立马觉得自己饿得要眼冒绿光了。

    手上挂着水不好去拉人,邢南干咽了口唾沫道:“我错了小允哥。”

    谢允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了。

    他低头解开打包盒,端着碗递到邢南面前:“这个用勺吃,你比较方便。”

    小个的馄饨在鲜郁的汤水里上下起伏着,汤面上飘着层薄油,翠色的葱花与汤底的紫菜卷在一起,热气四溢。

    皮薄馅大的馄饨裹着汤水被送入嘴中,邢南轻吸了口气。

    “不好吃?”谢允问。

    “没。”邢南说,“烫着了。”

    “我买了两份不够还有没人跟你抢。”谢允这会儿是真气笑了,

    “饭不吃药不吃吃个馄饨还能烫着,我有时候是真怀疑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邢南往自己嘴里又送了一口:“我要是一有点儿小事就得吃药打针的,那才是真长不到这么大了。”

    “……我没给你细讲过我爸的事儿吧。”

    “啊。”邢南应了声。

    谢允的声音不高,话里也没什么深切的情绪:

    “他…跑货的途中出了意外,但最开始送医院说是能救。”

    “情况不严重甚至连急诊都没进,结果基础病并发症一发作,当夜夜里就走了。”

    “生活不规律、小病不上心,平时看着也挺正常,遇事了就这样。”

    “害怕啊,”邢南拿着勺子,在碗里无意义地搅了搅,“我都有数,要真有什么……”

    “不,”谢允说,“我挺生气。”

    “我妈当年就是心太软,最后麻烦大了有什么事儿还是得她来担。”

    “你有什么数?晚点儿打完针重新去开药,之后我盯着你吃。”

    邢南看着他,沉默片刻后抿抿唇又笑了:“你真的很可爱知道么。”

    “是啊,我天下第一宇宙无敌可爱,”谢允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一板一眼的跟念台词似的,“听懂了回答。”

    “知道了。”邢南说。

    ……

    来来回回折腾几个小时,药水终于都挂完可以走了,邢南不由得松了口气。

    胃里有了东西,想吐的欲望愈演愈烈,手边挂着水没法动作,差点让他憋死过去。

    好在谢允在照顾病人上大概是真挺有经验,时不时转移下注意力的,这段时间也没真想象中那么难熬。

    重新挂号、拿药、缴费,买点东西避免晚上饿了没东西吃……

    待到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处理好,打车回到邢南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挺晚了。

    以谢允这种性子,这会儿要让他跟着一起,估计在邢南烧退前他都不打算休息。

    邢南犹豫了下:“我回去……得睡会儿,今天不留你了。”

    谢允微不可察的一愣。

    其实他跟着回来不过是想着把人送到家才放心,顺便来取留在小区楼下的小电瓶,但是……

    是啊。

    他谈恋爱了。

    和邢南。

    看着身前正带笑看着他的邢南,他忽然升起了几分魔幻而幸福的恍然感。

    “我知道,没事儿。”谢允说。

    短暂的停顿后,他又问:“那什么时候能留我?”

    “话说得那么可怜呢。”隔着手上拎着的东西,邢南笑着在他肩上揽了下,“想来就来啊宝贝儿。”-

    “我来了。刚看到电话。”

    刚打完节正儿八经的一对一课出来,谢允下意识按了按耳机确认没断,他推开休息室的门:“怎么了?”

    “怎么你是赶着拯救世界么给你打个电话还得写张申请表的。”邢南说。

    “……您这嘴。”谢允把手机塞进口袋,在门口洗了个手,“想我了直说呗。”

    李宇在旁边啧了声。

    偌大的员工休息室里现在只有他和李宇两个人,谢允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宇冲着他扯了扯嘴角,极其浮夸地翻了个白眼。

    “有点儿想吧。李知瑞放寒假了,在这来回烦了我一下午,刚腾出空来给你打个电话的,”

    邢南说,“你那边不是下课时间么?临时加课了?”

    所以说恋爱真是神奇的东西。

    哪怕隔着屏幕什么都不做,单听听邢南的声音,谢允的心情也立即就扬了起来。

    ……连带着看那没事找事的红毛都顺眼了点儿。

    “没有,下节课还半个小时。”谢允给自己倒了杯水,“你烧不刚退吗,又跑店里去了。药喝了没?”

    李宇又啧了声。

    “在家闷着无聊。”邢南说,“就那刺头小孩儿是吧?”

    “啊,我烦死了。”谢允说。

    “所以我说林盛误人子弟。”邢南笑了笑,“你头发剪短了看着估计也就这刺头样。”

    “你拿我跟他比?”谢允扬了音调。

    “比不比的人家也忙着跟小梦相爱相杀……”

    “打住。什么关系啊这么亲密。”谢允说,“平时怎么没见你叫小瑞小盛小不要的。”

    邢南好像被噎到了,半天才乐着回了句:“你不是吧。”

    “我是。”谢允说——

    作者有话说:哇塞哇塞 这就是初恋即热恋吗[星星眼]

    明天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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