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南的指尖带着层薄薄的茧, 不轻不重地按在皮肤上。
偏凉的温度加上轻微的剐蹭感,谢允几乎条件反射地往后靠了靠。
邢南蹲跪在沙发旁,垂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半天才倾过身来跟他接吻。
敏感皮肤上的触碰未停, 谢允的呼吸一点点变得粗重起来。
他挣了挣:“松开。”
“不。”邢南想都没想,“你手用不了。”
“用不用得了你不知道吗?”谢允咬牙道。
“知道啊。”邢南低下头, 细细地从他的眼角一路亲到了喉间,“但我这会儿不想做。”
“我……”
“乖点儿。”
渐浓的喘意逼退了话音, 谢允闭上眼睛, 妥协般靠在沙发扶手上仰了仰头:“…哥。”
……
在不要跃跃欲试的注视下,邢南把垃圾袋扎紧,暂时扔到了门口:“你手腕怎样?”
“我其实……光顾着爽了, 没什么感觉。”谢允靠在原地回味了好一会儿, 才扯扯衣摆重新坐了起来。
他看着满客厅乱蹿的不要:“刚是不是有点儿少狗不宜。”
“那还是昨晚更不宜点儿。”邢南在不要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是一定得跟它争风吃醋么。”
“我争什么……昨晚?”谢允愣了愣,“昨晚它在房间里吗?”
“‘恶霸’在。”邢南拿着瓶红花油坐回了他的旁边,“我早上去找了趟宋章。”
这话题切换得多少有点生硬, 谢允眼皮跳了跳,看着他没说话。
“然后听了个谢小允成长日志。”邢南拧开红花油, “手给我。”
谢允依旧没应声。
其实他手腕是真没什么感觉,也就新旧痕叠加,看着吓人。
如果这样的程度就需要上药的话……
谢允往邢南的领口看了一眼。
是因为……“谢小允成长日志”吗?
最好别是吧。
他不需要心疼。
一点儿也不需要。
在一段关系里那种“啊他已经这么不容易了我得让让他”的状态太奇怪了。
要是……
“哎!”额角忽然一凉又一痛,谢允捂着脑袋回过神来。
“让你手拿来是不是还得写个千字申请书啊。”邢南说, “我下的手我有数知道么, 别跟我犟。”
“……哦。”谢允看着他莫名傻乐了起来,“好帅啊哥哥。”
“我给你玩儿傻了吧?”邢南啧了声,还是转言解释道,
“你听故事的时候什么感想,我就什么感想,没到觉得你是个小可怜我得以身相许的程度。”
“我已经反应过来了。”谢允把胳膊递到他手边,勾着嘴角笑个没完,“但是我那会儿应该没这么饥渴。”
“我没揍过你是吧。”邢南顿了顿,自己也跟着乐开了,“哎这么看来我好像是有点儿……”
“我就喜欢你这样。”谢允转了个方向靠到他身上。
上个红花油也要不了多少时间,邢南随手把它扔回柜子里,起身去洗手:“给你的钥匙拿回来了么?”
“拿了,”谢允说,“本来没那么急的,盛哥早上突然杀来给我吓够呛。”
“啊,”邢南挑挑眉又笑了,“今年这么早就被赶出来了啊。”
“被赶出来?”谢允问。
“不然他大年初一早上来我这儿拜年么。”邢南说,“没两个小时就回去了吧,林叔大概就这个消气的频率。”
“……”好像是。
不愧是以“菜刀追逐战”为固定节目的嘉宾……
谢允默默地在心底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林叔”增添了几分敬佩之情。
把手擦干后,邢南从口袋里掏了根黑色的编织挂绳出来:“钥匙给我。”
编织绳的边缘被处理得干净整洁,两端各打了个漂亮的绳结。
谢允把钥匙递过去:“这是什么?”
“回来路上找了个首饰店让编的。”邢南把钥匙挂上去,扯了扯没问题才扔回了谢允的怀里。
“以后用家栓着你。”
谢允很轻地眨了下眼。
“要哭别当我面。”邢南说。
“我……没哭。”谢允低侧着头背过身,轻吐出一口气,抖着手把钥匙给挂上了。
挂绳的样式看着简约而高级,谢允的气质又在那里,明明就一小学生必备装备,硬生生给他戴出了点个性化饰品的意味来。
“帅气。”邢南在那把钥匙上弹了下。
“嗯。”谢允刚准备说话,忽而想到什么,立马变了脸色。
他几步并到客厅的角落,从柜子上拿起了个老款的烧水壶。
烧水壶的盖子弹开的瞬间,结合着烧焦的糊味、铁腥味的味道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你在……烧水?”邢南跟了过来,“不是有饮水机么你特地去买个烧水壶?”
“不是。”谢允把电给拔了,“你家不是没厨房吗,我想着你中午回来搞两个菜什么的,但在楼下转了两圈,也只看到卖大铁锅的。”
“这玩意儿比较老断电还得手动的,刚好拿来当个煮锅,然后……”
“然后我就回来了是吧。”邢南看了眼水壶烧得黢黑的内壁,抿抿嘴角强绷着笑,“还好人家有防干烧开关。”
谢允叹了口气。
“我晚点找陈申研究下能不能给加个厨房。”邢南说。
“暂时没那个热情了。”谢允说。
邢南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
最后他俩点了个小火锅的外卖,就着它送的一次性锅炉,把谢允买的菜全部给涮着吃了。
小区的街道上散落着鞭炮的碎屑,抬眼看去,家家户户都贴着鲜红的窗花纸皮。
老小区也就过年期间热闹一点,路面上不少小孩你追我赶的跑来跑去。
电视在前面开着充当背景音,邢南透过阳台门盯着外面发呆,谢允低眉把玩着他的手指。
半晌,邢南开了口:“有事儿就说。”
“你真有读心术啊?”
“……你是不是挺想念李知瑞小朋友的。”邢南收回被搓得发麻的手指,在空中狠狠甩了甩,
“小动作多得能做套广播体操了,还跟我装什么深沉。”
“我是……不想说,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想知道。”谢允说。
邢南拿起遥控器,转回头来虚盯着电视:“那我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那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儿了。”谢允说。
邢南沉默着连着换了几个台,按遥控器的动作越来越快,皱着眉头看上去不很耐烦,最后把遥控器一撂:“我自己回去。”
遥控器撞上茶几的角,弹开后“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谢允捡起来,把电视换到了少儿频道:“我猜你也是,我也没打算……硬跟着。”
动画片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邢南的眼睫颤了颤:
“嗯,这回不跟你商量了。”-
“这么多年你有什么事是跟家里商量过的吗?我怎么把你养得这么自私?你跟我大小声、你现在也开始跟我大小声了是吗?!”
邢南刚上了几节台阶,老妈陌生又熟悉的嚷声就一字不落的闯进了他的耳里。
家门口是满地的凌乱。
地毯皱成一团,鞋架翻到在路中央,墙角垃圾袋口崩开,内里的垃圾甚至撒到了邻居家的门前。
连新贴的春联都在推攘间被撕了开来。
邢南无声地叹了口气。
“邢安,”他说,“过来。”
邢安和老妈都猛地朝他的方向回过了头。
老妈脸上的盛怒层层褪去,在一个茫然到近乎空白的表情停顿了片刻,而后抬起眉:“你还回来做什么?”
一直沉默着的邢安终于有了反应。
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而后赶忙回过头来拖着老妈的胳膊,尝试把她往回拉:“妈……”
老妈却硬是没理他,死盯着邢南音调越拔越高:“说话啊?你还有脸回来?你爸他……”
“你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我爸还好好的,”邢南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现在这样谁咒的还真不好说。”
关系越是亲近的人,才越是明白关键时刻刀子往哪扎人更痛。
老妈不出意外的被刺懵了。
邢安借着这个空档强行把她给推回家里带上了门,而后有些僵硬地转回头来。
他和邢南对视片刻,半天只憋出了句:“哥。”
“嗯。”邢南应了声,“不是说了,有什么事儿要说么?”
他的音调平静里带着点阴郁,邢安下意识地往后退开半步:
“爸没什么大问题,妈的情绪又一直很差,我觉得……”
有什么东西不清不重地砸在鼻子上,而后又弹开了。
邢安赶忙收了话音伸出手去接。
邢南给他扔了支烟。
“挨了顿狠的终于长大了啊,”邢南随意地扯扯裤腿,在旁边楼梯的台阶上坐下了,“怎么回事?”
“摔的。出院也是他闹着要出的。”邢安说,“……对不起啊哥。”
邢南头也没抬,跟着送了支烟进嘴里:“该道的歉不已经道过了么?”
“你知道我不是说那个。”邢安说,“我以前就是…是真……”
“这么多年我跟你动过手么?”邢南打断了他。
邢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怔了半天才缓缓摇了摇头。
“邢安,我对你底线是低点儿,但不代表我真失了智。”邢南低眉给自己把烟给点了,
“闹我面前的,除了前段时间那茬是真过火,其他的都不是你的问题。”
烟草的气息慰平了复杂的思绪,邢安坐在低他一节台阶的地方,皱着眉抬头看他:“……怎么会不是我的问题。”
“你不是一出生起就那样的。”邢南说。
邢安不说话了。
“你知道我一个月往家里打多少钱么?你知道我一年‘给你’多少钱么?”邢南笑了下,
“你拿到了多少?你问我要过多少?……最大一笔就是那会儿的两万了吧,妈知道后跟你吵了多久?”
邢南确实非常……羡慕邢安在家里的待遇——
邢安叛逆、自私、甚至有点自大,仗着爸妈的偏向胡作非为。
好像真真就是他在肆无忌惮地吸着血,才一步步把邢南给逼到了如今的境地里。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被偏爱、被优待?
那怎么邢南一甩手不干,他就立马被推出去,几班倒的打临时工?
怎么邢南经历过的那些,无一不在他身上重现、甚至更变本加厉?
要是邢南真全心全意认为这人就是“偏心”,真全心全意地去嫉妒、去恨邢安,那未免也太单薄、太愚蠢。
真正搅动矛盾的既得利益者永远在幕后。
“你真以为他们缺钱么?”邢南说。
邢安有些焦躁地来回咬着烟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不明白。”
“妈以前经常跟我说你…怎么样,我小时候真挺讨厌你的。”
“后来…我其实一直挺羡慕你的,你回来了我害怕,所以我就……”
“为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没那么多为什么。”邢南垂下眼,“他们要社会价值,也要情绪价值,索取的同时缺一个不付出的借口,我俩刚好碰上了,就这样而已。”
邢安再度沉默了。
“你没发觉也正常,”邢南说,“我们都是一点一点变成现在这样的。”
根深蒂固的病灶日积月累,逐渐到达了一个可怖的地步。
邢南的压力增长,邢安日渐骄纵。
爸妈的手越伸越长,心越贪越大。
要金钱、要权威、要……
哪怕邢南真的就是个听之任之的软蛋,这个家也早晚会落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你是不是……以后不打算回来了。”邢安问。
“不回来了。”邢南将烟碾灭在脚边,“你没打算走吧。”
“嗯。”邢安应了声。
“我今天也就是来看看你。给自己留点余地,有事能找我。”邢南拍拍他肩膀起了身,
“但再要‘两万块’,那是没有了。”
……
夹着雪的风再次打到脸上的时候,邢南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这回是真结束了。
十几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极度自私的家里。
老妈自私,老爸自私,邢安自私,那些他至今叫不出姓名的亲戚也自私……
也许这真是被刻进血脉里的东西。
他自己也未尝不是自私的。
见证一切都崩坏到再无法挽回的地步,又毫不犹豫地把烂摊子留下给邢安,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再之后的痛苦、愤怒、崩溃,都完全跟他没有关系了。
真……爽啊。
邢南把羽绒服的帽子抖到头上,转身往巷口走。
“猛男哥!嗨!新年好——”
李知瑞忽然从巷口探出了头。
他身后跟着群穿得奇形怪状的人,闻声也跟着看了过来。
谢允站在巷口的角落:“说了别嚷。”
邢南的脚步顿住了。
这个站位怎么那么……
怔愣间,他的手里被塞了袋砂糖橘。
“南哥,恭喜自由。”谢允说。
第52章
这橘子的卖相并不很好, 外面塑料袋皱巴巴的,但上面带着层薄薄的体温温度。
挺难形容的一种感觉。
要不是周围一群人看着,他是真挺想扑上去在谢允身上搓搓捏捏蹭蹭的亲几下的。
怎么能这么讨人喜欢。
“这么大雪你在这儿站着?傻了么?”邢南看了李知瑞他们一眼, 而后从袋子里拿了个橘子剥了起来。
“我就想……等等你。”谢允拉着他躲到旁边能挡雪的巷沿下,
“他们不是我叫来的,在等王仁吧, 不知道又在闹什么。”
“人还没等来就全冻成冰棍了。”邢南说,也不知道到底在说谢允, 还是在说李知瑞。
邢南的皮肤薄, 血管细,而今正对着风一吹,手立马从指节的位置开始泛出红来。
他大半张脸藏在羽绒服的帽檐下, 素来似笑非笑的唇被抿得微微下垂着, 缓慢而平静地把橘子送进嘴里。
不算太甜的柑橘气息湮没在冻得发麻的感官里,橘子入口只能察觉到冰。
“怎么想的拎袋橘子来,你是那会儿就对我一见钟情了么。”
“我就随手一买,你那时也不是能让人一见钟情的状态吧。”
谢允拉着他手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捂着搓了搓,“我当时看你就觉得……啊这真是个神经病, 哪儿来那么大的装逼瘾。”
“神经病给的东西也敢乱吃啊。”邢南笑了起来。
“那你还能在橘子里下毒不成吗。”谢允说,“看着挺有份的一人不至于吧。”
“挺有份儿的一神经病。”邢南笑着眯了眯眼,回忆着有点感慨,“我看到你们第一反应该是, ‘这熟悉的低智儿童风味能拿远点儿么’。”
“操。”谢允也笑了。
巷前的空地上, 王仁带着人姗姗来迟,邢南盯着他们沉默了片刻:“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见个家长?”
“见家长?为什么突然……”谢允愣了愣。
“不是那个家长。”邢南垂下眼笑笑,“去你盛叔家转转。”
……
“所以为什么去盛哥家是‘见家长’, ”开始提的时候谢允就没反应过来,后面光顾着看李知瑞他们吵架,也没再接着问,“是我想的那个‘见家长’吗?”
“算是吧。”邢南说,“按照我对林盛的了解,我收拾邢安那会儿,他就得把能倒的都倒干净了。”
“你不是觉得……”谢允皱起了眉。
你不是觉得这些事儿不该跟别人说吗?
“他们不在意这些。”邢南看了他一眼,“青姐……我之前是觉得,你家庭关系好,又只剩这一个亲人,不该直接伤人家心。”
“其实现在我也这么觉得。以前怎么样另说,但是至少……”
“我不想说这些,你也不用劝我,说多了又得吵架。”谢允闷声打断了他,“去盛哥家不买点儿东西吗?”
“给他们买的东西都年前就寄到了,再拿就生分了。”邢南依言止了话头。
“我有数,真要说之前肯定告诉你。”谢允顿了顿,“不然还是去买点儿吧,毕竟‘见家长’的。”
邢南勾了勾嘴角:“紧张啊?”
要说紧张,那肯定是紧张的。
一边是朋友声名远扬威名赫赫的亲爹“林叔”,一边是和男朋友没什么实际关系的“家长”。
不论是站在哪个身份上,谢允多少都有点儿尴尬。
在邢南的指导下,谢允给林叔拿了两条烟,给庄姨买了瓶好酒。
他自己想了想,又乱七八糟的买了几袋礼盒。
邢南因此笑了他一路。
憋着股劲到了林盛家,庄姨拉开门看到他俩,瞬间笑得牙不见眼。
她在邢南胳膊上拍了下,而后立马亲切地转向谢允:“总算是见到人了。谢允吧?快进来快进来。”
“啊。”谢允对这样热切的招呼方式不很适应,他掂了掂手上的东西,“阿姨好,这些是……”
“哎,来玩就来玩嘛干什么还带东西,”庄姨拉着他就往里走,“你看人小南就什么都没带。”
“别损我了。”邢南在身后回了声。
走进客厅,几张稚嫩的熟面孔闯进视线。
“啊——我打死你——”
“你有病吧!”
几个小豆丁打的打吵的吵,唯一一个安静的,正浮夸地在几个沙发之间蹦来蹦去,看那架势是生怕没摔着。
见他们进来,林盛抬了下眉,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行了,都回房间去。”
“就不,为什么要回!”
“叔叔你是不是看他们要亲嘴了嫉妒。”
“我就要玩就要玩就要——”
“十秒钟,”林盛说,“谁最后进去我把谁屁股打开花。”
此言一出,他们立马手脚并用地开始往房间跑。
“啊叔叔你好讨厌。”
“让开,我先过来的好吧!”
推搡的过程中,有人横起眼睛往进门的方向看了眼。
看见谢允时她不由得瞪大了眼,张开嘴好像想说什么。
但是碍于林盛“十秒钟”的威胁,还是转头跑走了。
“总那么暴力。”庄姨领着谢允在沙发上坐下,“小心你表姐找你算账。”
“小孩儿放我这我就这么带,就她有意见。”林盛啧了声,拿起茶几上的果盘走开了,“我又不是谢允,说我是老师也没人信啊。”
“那是人家聪明。”庄姨说。
“我……也没有。”谢允说。
尴尬。
很尴尬。
非常尴尬。
虽然知道林盛家里人都挺好的没什么恶意,但是这种得和不知道听了自己多少老底的陌生长辈沟通的感觉,就是非常的,陌生且尴尬。
谢允抬眼看向邢南。
“他俩都聪明。”邢南靠着他坐下了,“我对他们是真没法。”
“一物降一物吧,”庄姨说,“你对林盛有法得很。”
“哎!这又关我什么事啊!”林盛不满地嚷道。
“就你喊得最大声你说关你什么事。多大的人了没个深沉的。”
谢允下意识地循声看向那位传说中的林叔。
林叔冲着他点了下头,接着冲着邢南道:“终于舍得来看看了?”
“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说那么好听,非得我三邀四请的不知道以为他多忙。”
林盛把重新装好的果盘放回桌上,“不就嫌丢面儿不好意思来吗。”
“不把尾巴处理干净怕你们为难。”邢南笑了笑。
“这些都小事,真的。”林叔看着他叹了口气,“人好好的就行。”
“我知道的。”邢南说。
房间里的小豆丁们不知达成了什么协定,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房门拉开条缝,躲在门板后排成一排往他们的方向看。
邢南拿了颗花生糖撕开糖纸,随意地在谢允腿上踢了脚。
“……”
虽然知道邢南是什么意思,但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人家一群人的面……
哥我已经够尴尬了求你别添乱了。
谢允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冲着门缝里的几个小孩儿挑了下眉。
房门又“啪”的一声被关上了。
“我就说他们蠢吧。”目睹了全程的林盛摸着下巴笑了起来,“说了表姐他们还都得骂我。”
“要有人骂我儿子蠢我也得发火,”庄姨说,“再蠢也只能我自己骂啊。”
林叔走开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她:“你儿子真挺蠢的。”
“边儿去,你儿子才蠢。”庄姨说。
“……您俩是不都故意借这机会骂我呢?”林盛说。
众人一并都乐了。
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林叔端着几杯茶走了回来:
“这别人送的茶叶,叫什么…忘了,什么立什么毛什么根的……”
“能别说那么恶心吗。是白毫银针。”林盛直接端了杯茶送到谢允面前,“我们都不大懂这些,喝个味儿吧。”
茶水的温度隔着杯壁浸入手心,温热的雾气浸润了面前的一小片空气。
哪怕是再不识货,就着这清润的茶香,也不难看出这确实是好东西。
“太客气了盛哥。”谢允说。
看着谢允把茶水送到嘴边,庄姨终于感慨了句:“长得是俊啊,脾气也好,怪不得小南喜欢你。”???!!!
谢允被她这直接的话吓得手抖了下,茶水一半呛进喉管里,另一半淋淋漓漓地洒了一身。
完蛋咯。
丢脸啊。
他低着头闭了闭眼。
谢小允你弱智吧至于么。
这下好了更是尴尬得没边了。
邢南抽了几张纸巾,按在谢允衣角洇开的水迹上:“没事儿。”
“啊。”谢允应了声。
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顶多就是……
“天呐真是神了,”林叔没忍住笑了,“从小到大林盛那么多朋友,终于来了个会害羞的了。”
谢允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你完了。”林盛满怀同情地说,“你要成为他们的玩具了。”
……
乱七八糟的笑闹声还在脑中挥之不去,谢允抬手在脸上搓了搓,整个人有点恍惚。
邢南往他的嘴里塞了块花生糖:“感觉如何。”
花生糖甜里带酥,沾到口腔的瞬间就外皮就化了。
丝丝的甜顺着舌尖流入喉管,谢允嚼着糖回过神来:“其实还好,就是没想到能这么闹挺。”
“你之前是不是以为林叔得是关公那类的。”邢南给自己也剥了块糖,“这糖还挺好吃。”
“晚点儿去买。”谢允顿了顿,“跟关公有什么关系……什么‘红脸的关公战长沙’吗?”
“我说他板个脸拿刀站门口当门神。”邢南没忍住乐开了,“怎么思想比我还不老实啊谢小允。”
因为这么个“关公”,两人下个楼又莫名其妙的乐了一路。
走出楼道踏到雪地里的时候,谢允突然抬起头喊了声:“啊!”
邢南被吓了一跳:“你神经病吧!”
“我就是……很高兴。”谢允原地蹦跶了两下,“这就见完家长了啊?”
邢南的表情从惊诧到了然到无奈再到想笑,还是配合地回了句:“是的呢宝贝儿。”
“以后就我俩在一起了吧?”
“你能问点儿聪明问题么。”邢南看了眼自己的鞋带,低眉蹲了下来,“是的呢宝贝儿。”
谢允没忍住又傻乐了会儿,接着道:“明天……”
邢南忽然起身,眼疾手快扯开他的羽绒服外套,塞了个雪球进去。
“啊!”谢允又喊了声,“我操。你大爷的真狠啊。”
他以一种极度别扭的姿势,苦着脸扯着衣摆抖了半天:“人小孩儿打雪仗都知道得隔着层衣服塞……”
林盛家住的是新小区,入住率挺低,他俩这么嚷啊笑啊闹啊的半天也没吸引来半个人影。
“是的呢宝贝儿。”邢南笑着凑到谢允的嘴边亲了亲,“看你嘚瑟没完了,清醒清醒。”
花生糖的甜味在唇齿间蔓延,谢允咬了咬邢南的唇腹:“明天我应该不在家。”
“嗯,去看青姐么?”邢南把谢允按在自己腰间的手拨开了,“闹归闹的护好你手。”
“其实已经没什么影响了。”谢允摊开手心给他看,“我可能再两天就要回去上班,所以去陪我妈待会儿。”
“这么早开工?”邢南问。
“我放假也早啊,再拖得扣工资了,”谢允笑了笑,“这会儿过去应该也清闲,没什么事。”-
“故意找事儿是吧?”谢允说。
“走路没看到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不是道过歉了吗还拽什么啊?”李宇翻起白眼嗤了一声,
“怎么,你他妈是娇弱得快死了吗?”
“……”
好一个不小心。
谢允打算明天正式复工,刚好今晚闲得没事,索性跑趟来领因为提前放假而没拿到的员工福利。
未曾想刚进门,就在李宇这儿吃了个下马威。
谢允按了按额角:“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除开第一次见面外,只要李宇没挑衅得太过,他向来是能让就让的。
连日里的工作交接也尽量避免了不跟张礼梦单独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之前李宇看着也已经正常了不少,过个年不知道又抽什么风的给完全打回了原形。
“你问我?你不是牛逼吗?自己猜啊。”李宇说,“用用你那笼络人心的本领呗,后门哥。”
谢允看着他眯了眯眼。
什么牛逼、什么笼络人心?
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吗。
谢允沉默片刻,在“把事儿掰扯清楚”和“干脆把李宇收拾服了”之间游离着,还没等做决定,里间突然传来道明显的摔门声。
一向最老好人的贺叔沉着脸走了出来。
李宇也不是真完全分不清轻重缓急的那种傻逼,他收了架势:“怎么了叔。”
看到他俩,贺叔的表情略缓。
他往里面挥了下手:“不知道是真蠢还是来砸场子的。”——
作者有话说:好了好了 这下是真的要走走剧情了
加油事业线[墨镜]
第53章
李宇下意识看向谢允, 和他对上视线后,又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
谢允懒得搭理他,直接顺着贺叔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一到走廊口, 便听门后传来道黏腻而熟悉的声音:
“不够格就是不够格呗, 我是客户还是你是客户,还需要我跟你解释?不过我看你倒是不错……”
谢允的脚步一顿。
还没等他从记忆里找到能对上号的脸, 李宇就直接把门给推开了:
“你他妈等着上坟呢?”
“别跟我嚷。”谢允抬眉看向台球室内。
刚刚说话的男人背对着门,整个人的站姿都没个正行, 说着还想伸手去揽张礼梦。
张礼梦满脸嫌恶地避开了:“如果这样的话您请回吧, 刚核销的券我晚点给您退了。”
男人倒是死皮赖脸:“躲什么?你们不就服务员吗?我还第一次见到有赶客的,怎么……”
“真第一次见到吗。”谢允一把拦住捏着拳头就要往冲上去的李宇,“龚老板。”
“放开我。”李宇瞪着他, 狠狠地挣了两下, “你朋友?这他妈是你朋友?你他妈……”
这弱智玩意儿。
谢允手心结了痂的伤口硬生生被他拽得重新崩了开来。
他把渗出的血珠往袖口上一抹,忍无可忍地往李宇的膝弯里踹了一脚:“闭嘴,你他妈傻逼吗?”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
“怎么了,怎么回事?”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 贺叔赶忙从外面跑了回来。
阔别几个月再次见到谢允,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 就看到他把人按在地上打。
龚老板颊上的肉因紧张和愤怒跳了跳,半天才咬牙又憋出句:“怎么又是你?”
大概是看这态度也不像和谢允交好的样,李宇终于冷静了点儿。
被松开后他也只是狠狠剜了谢允一眼,沉着脸站在旁边, 没更多的动作。
“他怎么挑的事儿?”谢允问贺叔。
“他说要个能一杆清台的跟他打, ‘一杆’特指开球那杆……操,真故意找事的是吧。”
贺叔反应过来后低骂了声,几步进门挡回了张礼梦身前:“我也是被气糊涂了。”
要不是在大堂撞上了谢允和李宇, 等他在外面抽根烟平复了情绪再进来,那还不知道能发生什么事。
“脑白金喝完了吗?”谢允说。
“你他妈有病吧,”提起那些算不上愉快的回忆,龚老板瞬间就被激得上了头,“真以为哪哪都你那个姘头的天下呢?老子过会儿就投诉你!”
“你投诉谁?”看着身前几人,张礼梦也有了底气,“我就是老板。”
龚老板愣了愣,抬头对上贺叔不虞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的神情一变再变,最后硬撑着架子甩手就要走:“他妈的没天理了。”
张礼梦无声地松了口气。
谢允却眯起眼睛啧了声:“李宇,关门。”
“你他妈命令谁呢?”李宇呛声道。
呛声归呛声,事情闹成这样,他也没打算让姓龚的就这么走了。
所以哪怕对谢允再不满,还是利落的回身锁了门。
“什么意思啊?”龚老板怒了,“你们他妈的想干嘛?”
谢允按了按自己的手心,没什么表情地掂起旁边的球杆:“不是想看炸清么?”
这话一出,别说龚老板和李宇,连贺叔和张礼梦都用一种“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看向他。
正儿八经的一杆清台,会打台球的打的多了,多少都能打出来。
但是像龚老板要求中的“开球即全进”……
哪怕是来个十冠皇,加上天时地利人和了,再给球做上手脚,也基本是没可能的事。
听到这话,龚老板忽然就不急着走了。
他双手往台球桌的边缘一支,生怕没看见谢允笑话似的倾着身子:“来,你来。你他妈要是不行怎么办?”
谢允笑了笑,而后抬杆随意地一点。
众人都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颗滚动的白球。
看上去除了速度快点儿没任何技术含量的一球。
就这……?
撞上第一颗球的时候,它忽然偏离轨道弹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地砸在了龚老板的肩膀上。
实心的台球砸在身上力度不小,他瞬间就捂着肩膀白了脸。
“想了想还是打人不打脸,”谢允说,“先把脑子炸干净再说别的吧。”
“操。”龚老板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句骂,“你等着。”
“这是教学事故吧,别那么较真。”李宇瞥了谢允一眼,“我们助教技术不好,抱歉啊。”
“不然报警吧,”贺叔接过话头,“想想我们老板今年刚满十六岁,受了委屈还是喜欢告状的年纪,占用下公共资源也没很过分。”
“……”
龚老板愣了半天神,最后还是白着脸吃了这个哑巴亏,愤愤地走了。
年头都还没过干净,返工了的员工一双手就能数完,闹剧结束后,整个店里又重新冷清了下来。
台球室内的四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谢允率先开了口:“……我就这种混混思维,理文姐要找就算我头上吧。”
“别说这些。”张礼梦叹了口气,“我看他那架势今天不吃亏,明天就敢把整个兄弟团都带来。”
“晚点回家还是得跟你姐说说,”贺叔皱着眉接过话头,“这种事能杜绝了最好。”
毕竟不是每次都有人能来这么巧的。
“嗯。”张礼梦应了声。
本来就只是来拿个东西,事情解决,谢允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我走了。”
“等等。”李宇说。
谢允看向他:“我现在心情真就一般。”
“你刚刚那一下挺帅的,”李宇偏过视线,“之后比赛加油吧-
“所以他闹这么通就为了个比赛名额啊?小梦……”
谢允用力地咳了声,邢南顿了顿,接着笑了起来,“张礼梦到底怎么忍的这刺头儿。”
“这人真的是好脸坏脸一样的烦。后来我上班一得空,他就跑来问我那球怎么打的,我差点儿没忍住抽他。”谢允说。
“其实是有点儿帅,”邢南说,“你之前怎么学会的?”
“不好说,们混混必备技能?感觉每次台球厅打起来之前都得来一套。”谢允说。
邢南端着盘子笑个没完。
“你看着点他,本来就忙别给摔了。”宋章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
“哎。”谢允刚应了声,她就又忙着跑走了。
小店的新年公关颇具成效,这会儿才刚一复工,生意火爆程度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去多久啊?”邢南边上楼梯边问。
“差不多一周吧,也不远,就在锦城。”谢允说,“理文姐说这回主要还是为了打名气。”
听到“锦城”两个字的时候,邢南的表情就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他的视线在谢允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我能去么?”
“什…你想去吗?”谢允有些意外,“可以是可以吧,虽然不是公开赛,但是你如果……不对啊你要去了店里怎么办?”
“我还能天天这么着在这儿干么,上午就已经让宋章找临时工了,”邢南说。
“你是不是……”
“是啊舍不得你,怎么办呢小允哥哥。”邢南笑了笑。
“你这称呼真乱没边了。”谢允默了默也有些好笑,“我到底该叫你南哥还是小南弟弟啊?”
最高峰期刚刚过去,邢南洗了手,撂下活瘫回了自己的沙发椅里,
“随便吧,其实我一直都怎么顺口怎么叫。”
谢允眯了眯眼:“是吗?那下回不如……”
“老公。”邢南忽然道。
谢允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猛地靠了过来:“你刚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这个,”邢南笑着在他脑袋上扒拉了下,
“早说了你这样的在我眼里跟透明的似的知道么。”
“我…那你还真叫啊?”谢允张了张嘴,回想起之前邢南和林盛那些个“叔叔”“爸爸”“皇阿玛”的叫法,音调没忍住扬了起来,“你别跟我说之前都叫顺嘴了。”
“你这危险的思想再继续下去要挨揍了,”邢南说,“我一性别男取向男的人没事能跟谁这么乱叫?”
“哦。”谢允靠在他旁边傻乐了会儿,才想起来他俩一开始在聊什么,“你是真的想去吗?”
“我就多余问你,”邢南叹了口气,“晚点儿我自己跟张理文联系。”
……
榆城的车站一共只有两个站台,入站之后就是候车厅。
不知道邢南怎么跟张理文说的,他俩反正是单独买的票,和张礼梦他们不在一趟车。
谢允一边面色平静地刷身份证进了站,一边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周围的标牌。
很新奇。
有一种小学生春游般的兴奋感。
走到角落候车厅的空位坐下,对面玩着手机的人忽然抬起头:“这都能遇上?还挺巧。”
谢允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你出差么?”邢南问。
程乙笑笑:“没,我引咎辞职了。”
“白干六七年。”邢南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早让你注意点儿职业素养。”
“你俩是不是对我误会都挺深的,”程乙有些无奈地推了下眼镜,
“我从业这么多年,也就那时候为了跟你搭上线坏了规范。”
“你不会要说不是你的问题吧。”谢允皱了皱眉。
“不是,其实我当时就不想干了。”程乙说,“逗你就是想激怒他,把我举报上去刚好下岗。”
“谁知道十多年过去他脾气好了这么多,最后报告还得我自己写了递上去。”
邢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我俩以前真认识?”
“看你这反应,应该就我单方面认识了……毕竟刚入学两个月给我一顿好揍,想忘记都难。”程乙说。
邢南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以前不叫这个名儿?”
程乙笑了笑没说话。
“挨顿揍能记这么久,达成目的的同时又能恶心我,你挺厉害。”
邢南也没再追问,顺嘴就把这个话题给揭过了,“你那老师也是没有的事儿?”
“没,我从来不说假话。要不是因为我老师我可能会捅得更过火点。”程乙承认得倒是坦然,
“针对你的成分肯定是有的,非重大过错开不掉我,我总不能仗着职务之便欺负人家真患者,刚好你又出现了。”
“我也没那么…那个的吧,除了他我没敢逗别人不是。”
“那是因为但凡换个人你都得挨揍。”邢南说着,没怎么避讳地捏过谢允的手,“那时候我没心情跟你计较,你现在再试试?”
“那还是别了。”程乙说,“怎么说我也算是帮了你吧。”
“我有点儿想骂你。”邢南顿了顿,“谢允。”
谢允立马抬头道:“脸呢?”
“哎你俩……算了。”程乙看了眼时间,拉着行李箱起了身,“反正这种事儿做了被捅出来,我是别想在这行混下去了。”
“算我欠你俩一个人情,以后去淮城玩可以找我。”
程乙的背影里透着点儿疲惫的单薄,手边的行李箱看着不过二十寸,他却像是走不动似的,一步步走得挺慢。
“他的意思是以后不回来了吗?”谢允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吧。”邢南说,“也正常,榆城这地方留不住人。”
程乙这人本来就挺神的。
第一面印象就那样,算不上什么能太深交的朋友。
关于他为什么铁了心要离职、
为什么不能正儿八经走程序、
为什么一定要搞臭自己名声、
邢南没问,也没什么兴趣问。
但谢允却因此想得有点多。
他轻啧了声:“这么久了还是说走就能走的吗。怪不得这么多年发展不起来的…是不是来了的最后都会走。”
“我是榆城人。”邢南说。
我家在榆城。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走。
明明他什么意义明确的话都没说,但是放到这里,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说了。
“啊。”谢允应了声。
邢南的指尖不轻不重地从他手心上未好全的伤口上划过:“担心这些不如担心下到锦城了第一顿吃什么。”
“其实不是因为这个。”手心的触感麻麻的,略微还带着点痒,谢允蜷起手指反扣住他的手,“我可能有点儿杞人忧天。”
因为要去锦城比赛,他这两天在网上搜了些相关的资讯。
那方他没走过的世界太大了,比先前从邢南的描述中管中窥豹的、比他浅薄认知脑补的、都要大得多的多。
谢允不害怕邢南离开——
哪怕他真要走,除了老妈的病,自己也没什么非留不可的牵绊。
要真舍不得他难道还不能去追吗?
但是谢允不知道邢南为什么会选择留下来。
或者说……
他打心底里就觉得邢南不该留下来。
“你难道打算守着这个小店一辈子吗?”
邢南沉默了片刻:“好吧。”
“我其实是有点儿打算。”
第54章
“这事儿说来有点复杂, ”邢南说,“我在回来之前,一直就待在锦城。”
“反正……你就理解为我这回直接去签工作合同的就行。”
“你是都谈好了?”谢允微微一怔, “我都没听你说过。”
“没谈, 这事儿也不能提早谈。”邢南笑了笑,
“我前领导之前拉我搞新活儿, 我心情挺差的没答应。这回去都去了,就顺便把它给签回来。”
他的语气里满是“本应如此”的理所当然, 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 万一要是谈不成又该怎么办。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按说自信得过了头就是自大,全天下中国人那么多,哪有什么项目是缺了谁转不圆的?
谁能保证自己始终有“回头草”可以吃?
但是谢允的沉默却不是因为怀疑或者是担心。
邢南的架子向来摆得随性, 很少露出富含侵略性的那面。
此刻他漫不经心下那抹不假预设的笃定, 反倒衬明了他潜藏的、在事业上、锋利的野心。
太帅了。
“我帅了三十年了。”邢南说。
直到邢南作了声,谢允才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出了口。
“靠,”他盯着邢南的脸看了片刻,“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是不是想说我顺杆溜, 然后看了看发现真挺帅的。”邢南笑了起来,
“没事儿, 别自卑,我最开始憋着火没揍你就是因为你这张脸。”
“……你真的假的。”谢允说,“我记得你上回的说法还是头发呢。”
“脸、头发、手、气质……眼睛吧,你眼睛特别漂亮。”邢南想了想,
“反正当时要是李知瑞放狗咬我还跟我大小声的, 我不揍哭他名字得倒着写。”
“这么双标。”谢允莫名又有点想笑了,“这算是见色起意吗哥哥。”
“那还是你更算点儿。”邢南说。
……
虽然提前跟张理文谈好了,谢允有自己的行程, 不走公司公账。
但毕竟他是出来比赛不是真出来玩的,为了方便他们大部队集合,邢南索性给订了同一间酒店。
大概是为了怕妹妹在外住得不舒服,张理文选的酒店别的不说,单看就不是正常外勤能报销的。
邢南订房的时候感慨了两嘴,谢允还没太在意。
直到到了酒店前台登记,一抬眼在旁边的电子屏上看到价格,他才忍不住感慨:“好像亏了。”
邢南从前台手里接回身份证,顺手把房卡递给谢允,然后拉着行李箱走进了电梯间:“怎么?”
“这么贵啊一晚上,我们待一周不能报销也太亏了。”谢允说,“早知道我就先跟他们过来,然后你再……好像也不行。”
“你真太可爱了宝贝儿。”邢南笑了起来,“哥给你报销。”
“那是一回事吗。”谢允叹了口气。
从电梯间出来,走廊暗色的灯光映出在墙面上,深色的印花上隐约飘着层透明的浮纹。
走过长达十来米的外廊,才真正走进房间的区域。
脚下的静音地毯明显铺了几层,淡香氛弥散在湿润的空气里,谢允看了眼带着暖光的指路牌,径直刷开了房门。
脚下铺着层厚厚的静音地毯,行李箱拖过没留下任何的声音。
内外一致的舒适风格。
大概是一路走来都太过安静,谢允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这种贵价酒店都这么牛逼的吗?”
“不知道,我也没住过几次酒店,”邢南看了他一眼,配合着压低了声音,“住得最久的也就那会儿回榆城了。”
谢允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接话。
邢南把行李箱拉到房间的角落,习惯性地把除了衣服之外日常会用到的杂物拿出来,在柜面上统一归纳摆好。
“你比赛就正常比,等比完了空下来,我带你到处转转。”邢南说。
“行啊,”谢允说,“带我看看大城市。”
“带你看看我之前待的地方。”邢南笑了笑。
房间的空间虽然宽敞,但到底不是套房,谢允左右看了看,很快就将整间房都检查了个遍。
他坐在床沿看着邢南的动作:“你是不是不知道跟我一起订双床房是什么意思。”
“这是怎么个说法?”邢南问。
“邀请啊,”谢允说,“刚好一边干完活,一边睡觉。”
“……”邢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猛地合上行李箱,起身走到他跟前。
他屈起一条腿,抵在谢允的腿间,谢允极其自然地抬手揽住邢南的腰,在他脊后的肌肉上拍了拍。
在谢允要吻上来的时候,邢南偏开头似笑非笑:“这样才叫邀请知道么。”
“反正我肯定要跟你睡一张床。”谢允扳着他向后一倒。
借着惯性摔在床上,邢南先是懵了下,紧接着便尝到了齿间的血腥气。
嘴巴……不痛?
“你是真没点儿分寸。”
邢南往谢允胳膊上甩了一巴掌,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破口的内唇,“我饿着你了么浪成这样。”
谢允翻身坐起来,笑着说:“我们年轻人。”
“我们老年人不陪你闹了。”邢南也乐了,“先想想你那比赛吧谢小允。”-
“就一比赛,真不用太大压力。”谢允和贺叔碰了下拳头。
“别装成熟。”贺叔笑了下,“我们这回三个人谁不是第一次上赛场。”
他们这回虽然不是那种面向大规模观众的、带有表演性质的公开赛,但也是业内叫得上名号的比赛了。
十一局六胜拿晋级资格,基础得分和罚球数拿团队积分。
只有个人晋级加上团队积分十六强,最终才算是顺利晋级。
这种团队赛和个人赛结合的赛制,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掉板。
谢允给这场比赛的定位比较简单,将张礼梦送上走专业的道儿、打响他们那台球厅的名声、赚钱……最多再加个帅邢南一跳。
但是贺叔明显不是。
这种情况下压力哪能一概而论。
当然这种自己的想法,谢允也没办法和他细解释。
他转头看向张礼梦:“最后一签压力是不是更大点儿。”
“可能吧。”张礼梦盯着候场的门口,“我努力不让你们打无用功。”
“这什么话,你的水平不至于连初赛都过不去。”贺叔说。
门口的工作人员开始催促,贺叔摆了摆手,拿起牌子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哎,谢允,”张礼梦转身往谢允身边凑了过来,“你不有自己的行程吗?那我们到最后比完聚餐你来不来?”
谢允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躲了下:“到时候看吧。”
他对“单独和张礼梦相处”这件事儿,多少有点头疼。
倒不是因为他多顾及李宇的情绪,主要是张礼梦现在明显还有点儿……小孩心态。
想想也正常。
十六七岁的年纪如果正常在学校里,也正是男男女女无束无拘玩在一起的时候,哪里想得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她被家里保护得好,知世故但又觉得没必要世故,遇到个看着好点儿的人第一反应就是交个朋友。
这种性格在学校的同龄人里算是吃得开,但落到社会上来实在容易吃亏。
细细算来,李宇那如疯狗般见人就咬的架势指不定明里暗里帮着防住了多少人。
被躲了一下,张礼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顺着谢允的话想了想:“你能来还是尽量来吧。按着我姐的计划,我们应该是要拿了奖、和主办搭上线的。”
谢允沉默了一会儿:“再说吧。”-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霍文杰绷着脸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往桌上一撂,“你是真挺牛逼。”
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依旧是熟悉的嚷闹,邢南抬眼扫过来往人群的脸:“真就在这儿谈?”
“你还打算跟我谈条件?”霍文杰有些难以置信。
“我还以为小钟总会让你再跟我谈谈。”邢南说,“昨天找她被损坏了。”
“能不损你吗?”霍文杰的脸色好了点。
咖啡店的店员把打包好的纸杯放到他俩桌上,躬了下身子,又无声地走开了。
“我的。”邢南笑了笑。
他离职那会儿决定的也仓促,企微一退谁都没说,连后面人发的微信也就只挑了几个自己想回的回。
要说他摆架子,那倒也没有。
但就这半死不活遇事不说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压根没把人当朋友的架势,这会儿重新碰上了,不摆摆脸子都对不起他。
“也就你是真有技术力。”霍文杰叹了口气。
霍文杰差不多是和邢南同一批进的公司。
从同一个组里的小喽啰到不同领域的中流砥柱,算是一路见证了邢南恐怖的工作能力。
在卷王无数的互联网企业里,算得上是独一流的那种恐怖。
要说他有多卷、一天加多久的班来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项目,那也不是。
但是不管给他派多少的活儿,同等工作量之内,他一定是交差最及时的那批。
效率高,性能好,所有落到他手上的项目无一不是高效平稳落地。
“主要还是我不贪心。”邢南说。
不摆烂,不揽活,也不去考虑自己在领导那留下的印象怎样,工作差不多就行到点了就走。
工作能力上挑不出错处,在他们互联网企业的统一行规下,他的“工作态度”就是大错特错了。
被烦得多了,后来邢南就干脆不走了。
都坐一个办公室,人在那干活,他就趴那打游戏。
……玩儿的不止雷霆战机。
像他这样的放人大厂早给优化了,所以邢南开始就没想过要去大厂。
他们那中规中矩的小公司还真就需要他这种要价不高,事少活好不和领导正面起冲突的员工。
“你是太不贪心了,”霍文杰说,“不然也不至于被骑到头上去。”
“那是他们太贪心了。”邢南说。
大概是邢南平日的表现太过佛系,他顶头的小领导搞进来的那关系户,刚一进来就明里暗里的想着要顶他的包。
邢南开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老妈一通电话打到顶头的大领导那儿。
——他一度觉得,这是那关系户跟他碰上后没落得好,查到他背景使的阴招。
“所以你就走了?”霍文杰打开了电脑上的合同文件,
“我说真的,不如你贪心点儿。你跟小钟总的报价有点低了,就谈一个居家办公,其实是不至于。”
“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儿,风险我一样的担,不逼我我跑不了。”邢南笑笑,顺手拿起面前的咖啡抿了口,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他低骂了声:“操,美式啊。”
“特地给你选的三倍浓缩。”霍文杰笑了起来。
他又在电脑上敲了几行,然后直接把屏幕转向了邢南:“你来得急也没提前准备,走电子签吧。”
邢南“嗯”了声,垂下眼盯着屏幕上的文字一行行看下去。
他屈起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着:“你们现在什么进展?”
“小钟总的意思是得分清楚,现在除了我跟她还待在公司这边,其他人该离的都先离职了。”霍文杰说。
“就那几个小领导不可一世的样,没她这也早晚的事。”邢南顿了顿,“我问的是这个进展……是现在合同还没签上不方便直接跟我说么。”
“没,”霍文杰笑笑,“应该是我还没走,小钟总不方便跟我说。”
邢南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她是真挺看重你。”
确认完合同,霍文杰整个人身上绷的劲浑然一松。
他收好电脑,提起打包好的咖啡起了身:“那先这样,有机会再聚,我这摸鱼时间有点太久了。其他事你直接和小钟总对接就行。”
邢南靠在窗边,偏过头往外看了眼。
写字楼的玻璃层层叠叠,被太阳的反光烤得透亮。
人如潮水来来往往,一切混乱都被罩在一张井然有序的大网里。
霍文杰在刚刚的合同里每月给他加了三千块。
熟悉的环境里熟悉的同事,依旧是熟悉的处事风格。
邢南没忍住笑了下。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乐什么。
从零开始的工作交接,一地的废墟等着他去捡,这步棋的风险是真的不低。
要真只是想赚钱的话,随便接几个外包的项目慢慢磨,邢南也不是凑不出团队。
但是他就想这么走。
邢南虚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泡,抬手按了按眼角。
嘴里美式的苦味刚刚下去,干涩的口腔里紧接着便反上了酸。
点点儿喝的吧——
作者有话说:ps:关于斯诺克(台球)比赛赛制部分纯属瞎编。
第55章
温热的甜牛奶划过喉口, 接着反上来的是咖啡的醇香。
邢南叼着吸管站在墙边,看着斜对面台球桌旁谢允的身影。
他那边结束得比预想之中要早点,这会儿过来, 谢允刚好打到最后一场。
专业斯诺克比赛的规则与他们街边随便玩玩多少有点区别。
正式入职后, 谢允跟着培训学了不少东西。现在球杆一拿,架势摆出来, 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可能也不只是气质。
他半长的头发半扎半披,制服马甲被胸肌的弧度顶得微微隆起, 衬衫的袖口被挽上一截, 露出小臂的肌肉曲线。
左手戴着只灰色的三指手套,指尖的部分做了开口,屈起指节下的阴影衬得他的手型更加的漂亮。
肩宽腰窄, 身量颀长, 从肩线一路向下,衣服上的每一个褶都足够吸睛。
谢允俯下身子,后脊的线条在马甲上压出条深色的弧度,手腕一推, 面前瞄着的球就落了袋。
邢南盯着他没舍得挪眼。
谢允像是有所察觉似的,收杆的同时偏回头来, 而后抿着唇角很轻地挑了下眉。
邢南晃了晃手上的纸杯,顺手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终赛结束,谢允在裁判的报表上签完名,一边摘手套一边走来:“怎么来这么早。”
“能少问点儿这种废话么。”邢南指了下挂在栏杆上的纸袋, “走了。”
“等我换个衣服。”谢允往纸袋里看了眼, 径直拿出了那杯开过的小美式,“你怎么想的这么买咖啡。”
“啊,”邢南笑笑, “这杯不是我买的。”
“我知道,你不就喜欢那种奶味儿甜味儿的东西,什么棒棒糖花生糖还有这什么……奶咖。哪可能自己买美式。”
谢允跟他一起往外走,“你不想喝直接带给我得了,多买一杯干什么。天都黑了突然供两杯咖啡上来,浪费啊哥哥。”
“不一样。”邢南说。
他在谢允手里的美式上弹了下:“这个你喝不了扔了。”
然后又在纸袋上弹了下:“这个喝不下给我。”
“懂了。”谢允笑着喝了口,“是不是有点儿幼稚。”
“我也没觉得自己多成熟。”邢南说。
比赛方没设统一的着装要求,自然也没设给选手的更衣场地。
谢允在厕所隔间里换了套轻薄的打底,邢南从他手上接过制服,然后把刚从休息区拿回来的厚外套给递了过去。
谢允披上外套,有些嫌弃地抖抖领口,瞥了眼他手上的制服:“也就张礼梦咬死了一定得穿这玩意儿,不然我连带都不稀得带。”
“小姑娘比较有仪式感。”邢南把制服抖开,重新叠好塞进包里,“你平时上班不穿这套?”
“没专业要求就不穿。有点儿太板正了。”谢允说,“一套制服花我个几百块,实在是……”
“其实挺帅的。”邢南说。
“……你喜欢?”谢允愣了愣,而后掂着包眯起眼笑了,“那下回玩点儿别的。”
邢南啧了声:“你以后买房别亲自去。”
已经太习惯邢南的语言风格,刚听到这么个开头,谢允就没绷住。
他一边乐着,一边清清嗓子接了上去:“为什么。”
“往那儿一站脸皮占的面积得多交多少公摊。”邢南又啧了声,“再笑揍你。”
谢允立马连喝两口美式,把笑意压回去以示清白。
赛程表排得宽松,下场再轮到谢允,就得是后天的晋级赛了。
时间充裕,谢允又不跟大部队一起准备赛前,他心里没什么压力,轻松得还真有点像度假。
出了比赛场地后,谢允跟着邢南直接来到了就近的商圈。
这是条有点年头了的步行街。
灰蒙蒙的云罩在头顶,阴郁的天色被喧哗的街灯照得透亮。
同样是冷肃的冬夜,单这一条街的人流量,恐怕比整个榆城加起来还要多的多。
街道两侧的建筑不过两三层高,商铺密匝匝地一间贴着一间,最宽的门头也不超过四米。
谢允的视线从各个看不懂的花体英文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身旁的玻璃橱窗上。
一顶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鸭舌帽,定价588元整。
操。
谢允有点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新奇、震撼、可能还带了点儿手足无措的尴尬。
所以到底为什么一顶帽子能卖到六百块……
“不知道。”邢南看了他一眼,“你是在问我还是在发愣。”
“哎,”谢允这才回神,“我就……愣愣。”
“猜到了。”邢南笑了笑,“你不觉得我花钱夸张么,现在比比,还夸张么?”
谢允想了想:“夸张。”
邢南看着他没说话。
“我觉得就算是买六百一顶帽子的人,也不会花五十块打气球。”
“……靠。”邢南想想也笑了,“好像是。”
是就是吧。
掠过街边乱七八糟的潮牌,两人走进了家一人食的火锅店。
店里每个座位间都加装了木质的隔断,安静得只能听见温和的轻音乐,和小声交谈的窸窣声。
邢南提前订了座,负责接待的店员简单问过信息之后,就有人领着他们走进了角落的位置里。
两人之间的木板被撤下,紧接着锅底和小菜就十分有效率、井井有条地被呈了上来。
到底只是来到了省城,别的什么都可能因为环境不同而不适应,但是吃喝上基本没什么障碍。
谢允二话没说先涮了块牛肉。
味道还行。
至少不是光看着有逼格的唬人。
正当他准备重新认真调个料碟时,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你好?”
不等他作出反应,对座的邢南便淡声开了口:“不需要。”
谢允下意识抬眼看向他。
除了刚认识那会儿,邢南对人动情绪都少,别说不等人把话说完就呛声了。
怎么……?
说话的女人上半身披着毛呢大衣,下半身光着腿只搭一条超短裙,对邢南的拒绝置若罔闻。
见谢允看来,她扬起眉冲着他wink了下。
而后不等他反应,便强行把一张形状不规则的宣传单塞进了他的手里。
邢南看着她撂下筷子。
“我不打扰啦。”明显冷遇的态度,那女人也不恼。
她的视线意味不明地从谢允身上扫过,停在邢南的脸上顿了顿:“我们店就在对面,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玩。”
“当然,欢迎带上你…男朋友。”
谢允挑了下眉,面无表情地转回身来。
他从面前的锅里捞出几块毛肚,递送到邢南的碗里:“这个好吃。”
邢南的表情松了些,配合地重新拿起筷子,就着刚调了一半的料碟给吃了:“她走了。”
“哦。”谢允皱着眉回头看了眼,“她干嘛的。”
“估计哪个新开的gay吧缺人,忽悠你去当菜的。”邢南说。
谢允被这直接的回答给噎了下。
“她看得出来我俩…有那么明显吗?”
“就我俩这样的,走路上十个人里有九个能一眼看出来。”
“……”
谢允缓了缓神,拿起刚被强行塞来的传单,连字儿都还没来得及看清,立马就又变了脸色。
两个圆圈配一根棍儿,关键部位还用重点色做了强调……
神经病啊这就是大城市吗!
谁好人拿这玩意儿做传单!!
他触电般地把它沿着中心叠了两下,而后把它垫在碗下……不对、
放在旁边……不对、
“嫌烫手啊?”邢南看着他乐了半天,才伸手把它抽过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还吃得下么?”
“……我想骂人。”谢允十分难以理解,“她为什么就找我,我看着比较好说话?”
“因为你看着比较花花。”邢南说。
谢允到底没忍住骂了声。
邢南低头挑着碗里牛肉的筋,沉默了片刻:“晚点儿去看看吧。”
“什……?”谢允的话音微顿,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南哥,我问你。”
邢南抬了抬眼皮。
“你之前……谈恋爱的事儿没想过,是吧。”谢允说,“那其他的……”
“没有。”邢南想都没想,“很脏。”
“但是我今晚就想去看看。”
……
各色酒水的味道被中和在空气中的香精里,破碎的光斑伴随着震耳的鼓点在晃动着。
红绿蓝紫的色彩糊成一片,才到刚刚热场的点儿,酒吧里的卡座多半都还是空的。
正中心的舞池边坐着几个男人,正为晚点的表演做着准备工作。
他们的身上只有重点部位的周围挂上了几条粗细不一的束带。
几乎不着寸缕的模样,彼此之间却都极尽自然地说笑着。
“像这样的地方,随便一条酒吧街就能有两三个。”在周围震耳的音乐声下,邢南凑到谢允耳边,语调听着挺平静,
“你的朋友、同事、一切看起来挺正常值得发展的人,晚上都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谢允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南哥?”
“待不下去了?”邢南抬手按着他的后颈,强行扳着他转过了头,“不急。”
方才那女人正站在DJ台后,见他看过来,笑着将耳边的头发往后并了并,毫不避讳地又冲着他wink了一下。
“去,问她要杯酒。”
“啊……”谢允猛的回过味来,“你生气了?”
“你没见过我生气……?哦,好像是没见过。”邢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冲你。去吧,乖。”
他俩的动静并不大,但毕竟是生面孔,条件还看着优渥。
才在角落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不少探究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扫了过来。
谢允拧眉在周围扫视了圈,没能找到那目光的源头,最后只凑过去,在邢南的嘴角亲了亲:“……等我回来。”
邢南看着他的背影拧起了眉。
他那句“花花”的评价也许不很准确。
但是谢允这种看上去不好惹里带了点儿劲、又没有什么精明气的人,确实是他们首选的“送菜”对象。
就在这种环境。
像他妈这种环境。
这种蚕食了无数看着正经的小年轻的三不管地带,现在想当着他的面蚕食他男朋友?
这已经不是对不对错不错有没有必要生气的事情了。
谢允半侧下身子,一只手搭上DJ台,倾过脸冲着那女人说了句什么。
那女人有些吃惊地看了邢南一眼,而后冲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大概是真备酒去了。
刚把内里的烦躁压下去点儿,身旁忽然伸来一只端酒的手:“我看你朋友一个人去玩了?有兴趣认识一下吗?”
“没有。”邢南往后让了让。
遇到这种话不投机的情况,一般人道个歉差不多就算了,但来人显然没有这个自觉。
“说实话,看到你进来我吓了一跳。”男人亲昵地把酒杯递到邢南的面前,
“下午在赛场我就注意到你了,可惜看你朋友在,就没打扰,不过现在……”
“你朋友挺受欢迎,但是我还是更喜欢你这款。”
“真不能认识下?”
“……”
短暂的僵持后,邢南从口袋里捏出来小卡片,勾开他的外套往里一塞:“现在别烦我。”
那男人笑了笑,冲着他露出了个“我懂”的表情,端着酒杯若无其事地走了。
头痛。
邢南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来,皱着眉活络了下手腕。
一直到谢允回来,他的表情才稍微松快了些。
谢允端回来了杯挺漂亮的酒。
下橙上蓝,中间一道透明的过渡带划出界限,杯壁上挂着细密气泡,看着挺清新。
下一秒,邢南扣着谢允的手腕往外一送。
整杯酒一滴不剩地全倒在了地上。
嗒。
杯子被反扣在旁边的空卡座上。
第56章
邢南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不出三步的时间里,立马又重新平息了下来。
主台上那女人的表情不怎么好,正跟身旁人解释着什么。
她身旁人的表现倒是平静, 乍然看来, 表达的意思大概不会是“不行不让凭什么”一类。
谢允无声地松了口气,这才快步地追着邢南走了出去。
寒凉的夜风吹散了酒吧内浑浊的空气, 打在脸上,让人本来有些混沌的思绪都重新清醒了起来。
“哥, 南哥, ”谢允从身后搭上邢南的肩,“看你那架势差点以为得打起来。”
“不至于。”邢南从口袋摸出根烟,“她恶心我一回, 我恶心回去, 都有数。”
“你是真生气了吗?”谢允绕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我真没想到,你……”
邢南把烟从嘴边拿下来,低过脑袋和他交换了个烟草味的吻:“我生气就生气, 你傻乐什么。”
还能傻乐什么。
邢南这种和拦路挑衅的小混混动手都只是因为嫌麻烦而不是动气的人、
因为个意义不明的搭讪,特地拉着他绕了一个大圈子, 就为了“恶心回去”。
非常不沉稳不“南哥”的做法。
“我发现你‘幼稚’的时候特别可爱。”谢允说。
“还有更幼稚的,想听么。”邢南笑了笑。
他右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左手单手捏着烟,中指和无名指微微屈起, 不紧不慢地抵着它弹了下。
这话听着看着都挺正常,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
对上邢南揶揄的视线,谢允隐隐有了点古怪的预感。
“刚刚里面有人找我搭讪,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我也没认真听, 委婉点儿也赶不走……”
“所以我把你那张品味独特的宣传单当房卡塞给他了。”
“……操。”燃了大半的烟被递到嘴边,谢允下意识探舌把它抵回齿间,直到被呛了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呢。”
“然后他和你打同一场比赛,”邢南笑了起来,“找不找得回场子得看你了,小允哥哥。”
“……”
谢允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先乐还是先震惊。
这都什么什么什么玩意儿。
要把没事凑上来自说自话的人赶走,硬的软的直接的委婉的怎么说总能有办法。
按邢南的性格,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发了瞒着不给人知道,也就是嘴巴一张一闭的事儿。
能特地搞这种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操作,除了心情不好的原因之外……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呢小南弟弟,”谢允说,“那我这个醋是吃还是不吃啊?”
“看你对这比赛不怎么上心,给你加把劲。”邢南说。
“那是得加把劲。”谢允说。
从步行街走出去,是个更大的购物广场。
车潮汹涌,高楼林立,已经接近半夜还灯火通明。
甚至周围步履匆匆的人群像是都才刚刚下班,身上无一不带着股精致的倦怠感。
这么个天气再在室外晃悠,是有点冷了。
不知道是偶尔熬个夜精神不太清醒,还是刚被刺激了下有点过分在意。
谢允跑去旁边一24小时自助台球厅开了个房间,真就正儿八经地练起了球。
邢南也由着他闹。
他带着点要较劲的意思,一个人摆球开球地练了两个小时,邢南就坐旁边玩了两个小时的手机。
再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两点,车不好打,天上又飘起了雪。
本来大晚上的喝了两杯咖啡,谢允一直没怎么觉得困。
直到出来后冷空气从皮肤上剌过,谢允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妥:“怎么这么晚了,你应该早点儿叫我的。”
“反正明…今天没什么事。”邢南看了眼网约车的等待接单的提醒,
“可惜了,这会儿要在榆城能直接叫你林盛叔来接。”
“哎,”谢允说,“你真不打算学个本儿?”
“你看我像是有自虐倾向么?”邢南反问。
“……那算了。”谢允蹲在避风口里,伸出根手指在地上的雪层里画着圈圈,“以后要出去玩大不了我一个人开慢点儿。”
邢南看着他挑了挑眉:“我不坐货车。”
“到底谁让你坐货车了!就炫耀了回B2的本儿你至于吗!”谢允叹了口气,
“不开货车,也不问宋姐借了,等后面……条件好点了我自己买辆。”
“嗯。”邢南应了声。
虽然邢南对学车买车开车坐车都没什么执念,但是听到谢允的话,他还是无意识地勾起了嘴角。
他知道谢允在琢磨什么。
两个人,开着车,想去哪儿去哪儿。
很自由。
很踏实。
邢南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按着他冰凉的手指捏了捏:“青姐是不是快出院了。”
“差不多,下周检查没问题的话应该再两周就能出来。”谢允蜷起手指,话里少了点底气,“如果都顺利的话,我生日那天跟她说我俩的事儿行吗?”
谢允和李青现在看上去相亲相爱里还带了点损的亲昵关系,其实开始也不过是他腼着脸强行促成的。
李青住着院没什么别的选择,信口跟他糊弄两句,不代表他们的关系就是好的了。
等她出院了之后会怎么样,要怎么样,是退回以前还是别的什么……
谢允的心里是真没底。
“你想好了就行。”邢南说,“没事儿。”
“我知道,没事儿。”谢允垂下眼低声重复了一遍。
……
由于半夜跑去练球的决策性失误,两人一直到天快亮才回到酒店。
好容易收拾完,直接蒙头睡了一天。
第二天醒来看到时间的时候,谢允先还是懵的。
谢允重新闭上眼缓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绕过邢南的身体,将被子掀开一个角绕下了床。
洗漱完出来,他盯着邢南的睡颜发了会儿愣,而后凑过去在他眼上的小痣上亲了亲。
“早餐在桌上,应该还热的。刚醒别吃太多。”邢南忽而开了口。
谢允索性向下直接又在他唇上亲了亲:“……你什么时候醒的。”
“没你那么能睡,从昨天到今天醒了五六次了。”邢南在床上翻了个身,“你没怎么熬过夜吧。”
“也不是,就是没熬穿过。”谢允按开手机看了眼,“今天上午赛程比较散,你要不想在那耗一天就别去了。”
“算了下我们现在的分数,稳健来说入围八强没问题,再后面就得看临场了。”
“然后晚点儿……”
“你们该有个聚餐吧。”邢南问。
“嗯。”谢允应了声,“但是我本来就……”
“你去。”邢南说。
谢允半天没开腔。
“你得去,宝贝儿。”邢南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我知道你不怎么在意这比赛,也没太想过以后的发展。”
“但是你得去。”
“我就是不喜欢应酬。”谢允说。
邢南拧着眉沉默了片刻:“看我。”
谢允看着他:“啊。”
“我现在想在哪儿待就在哪儿待,想做事就有活儿给我送上来,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我又不是你。”谢允说得也有点急,“我没学过专业比赛,我就一混混,要说资格和机会,拿给张礼梦和贺叔都比我够格。”
“不是还想着‘加把劲’么?不是半夜跑去练球么?你和他俩一起来的,你拖后腿了么?”
“……”
“谢允,”邢南笑了笑,“你可以不想着往上走,但是该垫在脚下的东西,别往头上放。”
谢允拉开包的拉链,又重新拉上,往复几次之后终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
比赛的结果其实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悬念。
他们的小组积分第四,个人积分也都在排在前二十。
甚至比开始的预期还要好点儿。
作为来自小地方初露头角的队伍,组委会对他们这支囊括了中青少三个年龄段的组合挺感兴趣。
张礼梦在处理领奖和宣传的事宜,贺叔暂作负责人与主办方和其他队长交涉着。
因为早上那一番争论,邢南铁了心要让他去聚餐,为了避免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理由影响,甚至干脆整天没在赛场出现。
啧。
至于吗。
男朋友是事业脑怎么办……
谢允一个人坐在队伍的休息区,有些百无聊赖地按着手机。
对面那组的发挥好像不是很好,从进休息区开始就连嚷带骂的声没停过。
“不知道哪个穷地方来的野路子,仗着点运气讨了点好,就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了。”
这话的针对性就有点强了。
赛场上的“野路子”算不上少,但“讨了点好”又恰好在这儿的,那确实只有……
谢允抬眼望去的时候,说话的那人正收回视线。
单纯因嫉妒产生的心理失衡和赤裸裸的恶意还是挺容易分辨的,谢允盯着那人看了会儿,摇摇头居然有些想笑。
生不起气。
他好像忽然理解了点儿邢南“不与傻逼论长短”的生活宗旨。
毕竟不论是因为球赛的排名没他高、还是因为那张“房卡”,想想都……
别说生气了,有点儿好笑。
是很好笑。
张礼梦和贺叔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正撞上他这幅明显心情挺好的模样。
“开始不还都无所谓吗,拿个奖这么高兴?”贺叔有些好笑。
“开始也说了我是‘装成熟’。”谢允说。
“行啦,大家都高兴,”张礼梦低着头在手机上戳了几下,“请到了有经验的队伍和主办一起吃饭,你们有什么忌口吗?”
……
这顿饭的氛围比谢允想象中的要融洽得多。
大概是因为正儿八经为斯诺克比赛而学习的人,大多家里都有些底蕴,这里又是省城,没那么多舍近求远的“应酬规矩”。
哪怕谢允全程没怎么说话,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个叫什么……尊重个性。
聚餐结束之后,贺叔起身送其他人出去,张礼梦忙着给她姐汇报战局,谢允看着手机上新增的几个好友和群,截了个图发给了邢南。
邢南过了会儿才回复。
【邢南】结束了?
【邢南】我在楼下散台
【谢允】?
“不是,”谢允小跑着下楼,绷了一天的深沉劲在看到邢南的瞬间就消失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邢南倒是不紧不慢:“那我也是要吃饭的啊。”
“……”
还说人说废话呢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问的是这个吗是这个意思吗。
“来接你回去。”邢南看着他的表情笑了起来,“你真的很好玩儿。”
“少逗我两句我更好玩。”谢允看了眼他桌上的菜,“你现在是……”
“不吃了。”邢南抽了张纸巾出来擦嘴,拉开椅子起了身。
锦城的道路优化得好,有人有车有器械看着处理,天只要稍微放晴,路面上几乎看不见积雪。
踩着地上的小冰碴,谢允看着邢南的侧脸,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需要掐着指头算的一周时间,好像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得差不多了。
“我觉得很神奇。”谢允说。
“怎么?”邢南问。
“我俩是不是有点儿太腻乎了。”谢允说。
他之前设想过不少自己谈恋爱的场景。
可能是相互关照的,可能是争争吵吵的,但是像这种连架都吵不起来,两眼一睁就想往对方身上黏的……
是真没想过。
“……晚点儿送你本《高情商聊天术》。”邢南说。
“喂。”谢允啧了声,“煽情呢。您这情商也不怎么高啊。”
“你这表达方式太怪了知道么,”邢南笑了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下半句要说‘这样不好我们分开点儿冷静下吧’。”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允靠在旁边搓了搓他的胳膊,
“我就是觉得……好神奇啊,我居然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好神奇啊,你居然会这么喜欢我。”
“热恋期嘛。”邢南说。
“我觉得不是因为这个。”谢允说,“你能懂吗、靠近你就有种什么都不用想,没有什么‘当务之急’的感觉……”
也许是他对邢南有种盲目的自信。
好像只要跟在他的身边,不论发生什么都能被游刃有余的解决。
那种再发生什么都无所谓、恨不得能在这种踏实里一辈子不挪窝的感觉。
和热不热恋的真没什么关系。
“这会儿情商又在线了。”邢南反握住他的手,拇指重新拂过他右手心里已经长好的那道新疤,
“我不大爱说这种喜欢啊怎么样死去活来的东西……但是我知道你意思。”
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
“今晚做吧。”谢允低声说,“我俩这会儿都没事了。”
“行啊。”邢南眯起眼笑了,“听你的,玩点儿别的。”
第57章
酒店的房间里很安静。
谢允坐在边桌旁的软包布椅上, 微垂的眉眼间透着股凌意,听见厕所门被打开的动静,微微偏回头来。
邢南干脆利落地挂了空档。
谢允的喉结上下一滚, 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蜷了下。
他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并起, 按着套套的包装袋,做了个推筹码的手势:“来。”
邢南的目光从他身上贴身的制服扫过, 很轻地勾了勾唇角:“很酷啊。”
“乖点儿。”谢允说。
嚯。
小狗翘尾巴想上天了。
邢南舔了舔下唇。
有点儿爽。
他随手把用来擦头发的毛巾往旁边一搭,依着谢允的意思, 跨坐在他面前的木桌上。
木桌上垫了他俩自带的浴巾用作格挡, 但还是硬得有些硌人。
木头上的冷意透过布料扎入皮肤,邢南微微皱眉,调整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
三指手套布料半包裹住指尖, 将肌肤的触感割成了两半, 滑动时带过不经意的痒。
谢允的手搭上了他的腿根。
邢南俯下身子跟他接吻:“玩儿什么?”
身体前倾被压得后仰,背脊贴上在冰凉的桌面,他眼尾的笑意更浓了些。
在脑袋要磕上的时候,被人用手接了下。
谢允站起身来扯了扯手套:“上课。”
……
胸腔内过饱和的兴奋缓缓平息, 谢允在邢南腰上搓了把,很轻地吐出一口气。
邢南挥开他的手, 要起身的时候恍惚了一下,索性又靠回了身后有些狼藉的床上。
“你这不止是‘一边干活’了吧,小谢老师。”邢南说。
谢允拧开矿泉水递到他手边,还没太从先前的状态里脱离出去:“有资源总得利用了。”
没人应声的短暂沉默里, 他随手扯开黏在身上发皱了的衬衫, 而后蹲下身去捡地上被崩落的扣子。
邢南没喝水,虎口卡在瓶身上摩挲了片刻:“别捡了,回去定套新的。”
“知道。”谢允说, “这套不扔。”
“明天给你买个相框裱起来。”邢南说。
“我是……”谢允向着他的方向抬起眼,准备说的话在视线交接的瞬间,完全忘了个干净。
他的视线在邢南后腰处因为没收住劲在桌角撞出的淤青上顿了顿,而后没忍住皱了皱眉。
邢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而后毫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儿。”
“我下回注意。”谢允又低下了头。
房间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哎,谢小允,”邢南冲着他扬了下脑袋,“你酷哥的谱儿都留到这时候给我摆了是吧。”
谢允的脸上短暂地出现了一瞬茫然,他把捡回的东西放到边桌上,而后转身坐回床沿凑了过去:“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得了,我知道了。”
邢南把矿泉水瓶撂到床头柜上,随手扒拉了下他的脑袋,起身趿拉着拖鞋走进了厕所。
排气扇嗡嗡的声音里,他拨开了花洒的阀门。
身后的浴室门忽而响了下,而后紧接着便“嗒”的一声落了锁。
还没等回过头,谢允已经从背后揽住了上来。
“南哥,哥,”谢允的声音很低,“我平时跟你挨着的时候想得多了就有话说,这种时候我……脑袋挺乱的,所以就,话少。”
“不说了我知道么,”邢南往他脸上洒了把水,“我就逗逗你,急什么。”
“怕你不高兴。”谢允闷声道。
花洒被挂回架子上,带着点烫意的热水浇在皮肤上,冲去了黏腻的汗迹。
因有些发酸的肌肉重新放松下来,邢南捏着谢允的下巴亲了亲。
“也不是‘怕’吧,”谢允的脑子确实转得没平时快,这会儿又斟酌了半天,也没憋出句稍微合适点儿的话来,“我就是觉得……”
邢南忽然笑了起来。
情绪到位、毫不掩饰的、高兴的笑。
涟涟的水幕中,谢允抬眼看向他。
泛着艳色的唇牵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邢南说:“我爱你。”
水声。呼吸声。心跳声。
下一秒,花洒的头被拧向浴室的墙壁。噼里啪啦的水雾飞溅,谢允猛地收紧了圈着他的手臂。
“我爱你,南哥。”-
“你这恋爱谈的爹都给忘干净了吧。”林盛说。
里屋的不要听到动静,立马仰着脖子叫了几身,兴奋地跑了出来。
它扑到邢南的脚边,一对眼睛黑黝黝地盯着他,半张着嘴巴哈着气。
要不是被拦了下,估计就要直接去舔他的裤腿了。
邢南一边逗狗一边反问:“哪个爹?”
林盛看看他,又看看不要,原本就无语的表情变得更嫌弃了:“我。”
口头上被占了便宜,邢南也不在意,他一巴掌拍在不要的屁股上:“去,把你绳儿拿出来。”
“汪汪!”不要又颠颠地跑走了。
被无视的林盛十分不爽。
他把手伸到邢南面前打了个响指:“打个商量,能不能别每次都把你这傻狗都往我这丢。”
“你很嫌弃它吗?每次被你一喂它都得胖。”邢南像是在思考,却完全没掩饰话里的调侃,“现在不兴口嫌体正直那套了吧。”
“不然我他妈还能虐待它不成吗!”林盛嚷道。
正说着,不要叼着它的牵引绳跑了出来。
经过身边时被林盛的脚绊了下,它立马翘起尾巴,拿脑袋顶了顶林盛的腿。
林盛低眉看着它,没什么反应。
“汪。”
“……”
僵持片刻,林盛蹲下身来拍了拍它的脑袋。
一本正经撸着狗的同时,他还不忘若无其事找补道:“你这狗脾气是好多了。”
不要舔了舔他的手心。
林盛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而后二话不说地转身进门洗起了手。
逗狗归逗狗。
嫌弃也是真嫌弃。
邢南在旁边看着笑了半天。
擦干手出来,林盛给邢南扔了根烟,才接着问道:“你和谢允,现在是定下来了吧?”
“你什么毛病。”邢南的话音顿了顿,看了眼林盛忽然反应过来,“庄姨让问的?”
“是啊。我妈最近不知道干嘛,特关心这些个人生大事。”
林盛靠着门框,在自己头发上抓了两把,“我都怕她再过两天催我去相亲。”
“那应该是不至于。”邢南笑了。
林叔和庄姨是天生的江湖派,对林盛……对家里的小辈向来是能不管就不管。
就算是些个非管不可的事,往往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装装样子。
要说真押着林盛做什么事儿,从认识到现在细数起来,好像还真没有。
“别提了祖宗。”林盛叹了口气,“你这么往回一领人,我妈的热情立马涨得老高。”
“那实在不行你就从了吧,”邢南说,“反正早晚得被甩的,来回几次庄姨也该死心了。”
“你大爷。”林盛骂了声。
邢南笑得更欢了。
林盛看着邢南给不要套上牵引绳,默了默又问道:“你这事能跟申哥他们说吗?”
“说呗。但就你们仨知道就行了,其他人就算了。”邢南头也没抬,“他俩怎么想的也不用管,我应该不会再没事领着他跟你们聚了。”
不大熟的时候,叫上谢允参加他“自己人”的局,算得上是一种示好放信号。
但是到了现在再拉着他参加这种局,给双方的感觉可能都更趋向于“冷落”点儿。
没必要。
“我猜你也是这个意思,我妈要包红包都给我拦着了。”林盛说,“你做好准备吧,他们怎么说也得等你请一顿酒的。”
“我还能赖了不成么。”邢南笑着扯了扯不要的牵引绳,“其实还有个事儿。”
“过段时间青姐出院,你来给一起帮个忙的吧。”-
“这也算得上是见了家长吧?”谢允说。
他沉默了片刻,又自顾自地补了句:“应该算吧。”
临春的空气里透着股蒙蒙的湿气,平的激起人的乏意,谢允蹲在墓前,声音越说越低。
他举着手机冲着墓碑晃了晃:“看见了吗?声音也听了面也见了……你要不说话我就当是顺利见家长了。”
“今天来主要就是告诉你,妈没事儿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下周就能出院。”
“以后我可能不怎么来了,我妈来不来的你问她吧……听着好像是有点敷衍。”
“谁管呢,我以前也没少被敷衍的。本来不知道能说点儿什么,来都来了我就随便说说。”
压在肩上的担子被卸下,骤然轻松下来之后,整个人的思绪都变得松快了起来。
谢允第一次知道,在心态平和到几乎什么都不去想的时候,他原来也是话多的。
不是和邢南待一起时的因高兴而说不完话的那种撒欢,而是全凭本能、也许不达意也要一直说下去的、难以解释的冲动。
记忆里老爸的话不多,经常不在家,偶尔在家也是只和老妈待在一起。
他会修东西,会做点儿饭,会莫名其妙走进谢允的房间,捏捏他的脸再给他丢几块钱零花钱……
好像很清晰,又好像挺模糊。
他喜欢吃什么,讨厌做什么,笑起来时是什么模样……
谢允对他的想法,感情,曾经有过的期许……
全部不记得了。
簌簌的微风打得路边的草木不住地晃动着,谢允低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石碑旁的杂草。
混乱而冗杂的思绪下,他说了什么,该不该说,有没有意义,在起身的那一个瞬间通通立马忘了个干净。
心口好像空了一大块,不知是该茫然还是轻松的被晾着,随着谢允往外走的动作,凉嗖嗖的透着风。
都不重要了。
反正是不会再回来了。
走出墓园的侧门,谢允跨上那台即将被收回使用权的粉色Q版小电驴。
【邢南】今晚有加班么
本来打算回去销了假接着上班,把中间请假的这几个小时给补上。
但看到邢南的消息提醒,他犹豫没过半秒,便立马抬指点了进去。
【谢允】没
【谢允】有安排?
【邢南】这会儿才结束?
【邢南】别补班了,来我这坐会儿吧
“……”
好吧。
现在被邢南这样一口点破,谢允已经不会觉得吃惊了。
甚至还有几分“啊果然又没瞒住”的想笑的冲动。
他想也没想,直接一通语音电话给拨了过去。
“怎么了宝贝儿。”
邢南接得很快,但声音却有些失真。
他的手机应该是放得有点距离,仔细还能听见没被彻底降噪的、敲动键盘的声音。
“没事听听你声音,”谢允把手机放到电瓶车前的支架上,“料事如神啊哥哥。”
“那没办法,你太好看穿了谢小允。”邢南笑了笑。
谢允拧动车把:“那你会不会觉得我今天没叫你有点儿……”
“不会,我跟你发过脾气么天天把我想得那么小心眼的。”邢南说,“有事儿你不故意气我就行。”
“我哪儿敢气你啊。”谢允没再继续说什么,顿了顿转言问道,“你现在没在忙吗?”
“忙啊,忙得快死了。”邢南说。
自从从锦城回来,正式进入了工作状态,邢南就没怎么歇下来过。
既然准备搞点儿新的东西,那工作量、工作的复杂度、每个封装代码需要考虑的方面,都比之前要多得多。
虽然“远程办公”是邢南谈条件的筹码,但现在小钟总那边的清洗准备工作还没结束,现在已经接手项目开始干活的人,基本也都是居家办公。
所以每天还得开个几小时的线上会议来同步各个组之间的情况和想法。
忙得更乱了。
“晚点儿去备些青姐出院之后在家里要用到的东西,”邢南说,
“你现在回台球厅那边加班得半夜了,来坐着吧,给你放电影吵不到我。”
“嗯。什么电影?”谢允问。
“什么什么电影我还能在店里给你找小电影看么。”邢南说。
谢允握着车把的手抖了下,电瓶车的轮胎在地上滑出去一段,整个人差点没稳住重心摔下去。
我是这个意思吗。?
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动静,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嘶……还真有,你想看?”
第58章
谢允差点要怀疑自己的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
且不说邢南这随口就来的脸皮厚到了什么样的新高度、
到底为什么会有人把三级片儿放小店啊!
“……你是不是又逗我呢。”谢允说。
“聪明。”邢南笑了起来。
谢允低骂了声:“就您这脸皮之前还好意思损我呢。”
“是啊你不说了么, ”邢南乐个没完,“我脸皮厚。”
“……”
好像还有点儿道理。
谢允抬起撑在地上的脚,又拧动了车把:“知道吗, 我刚车要没扶住, 你这会儿就得来认尸了。”
“那挂了。”
邢南话里的笑意收得太快,谢允愣了愣:“等……哎。”
话音还没落下, 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显示就断了。
谢允的视线在邢南的头像上停留了片刻,最后不爽地啧了声。
……
午后的时间容易犯困, 现在又正是店里闲暇的点, 张敏靠在前台,光明正大地摸着鱼。
听到有人推门的动静,她乖觉地抬起头。
服务性的微笑还没挂上, 看清来人是谢允后, 立马便全然敛了回去。
“嗨。”她懒散地打了个招呼。
谢允点了下头:“你们吃饭了吗?”
张敏自动翻译了他的话:“按点送进去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之前连着几天,邢南忙到晚上回家,收拾完了瘫床上, 才反应过来自己没还没吃饭。
家里没安厨房,连临时做点儿吃的都不行, 谢允每次都又气又无语,最后还是得临时跑出去给他找宵夜。
要吃宵夜倒没什么,但是饭不按点吃久了,总容易出问题。
索性他要在店里办公, 谢允就和张敏谈好了, 让她在饭点的时候帮着看着点。
邢南知道这事后笑了半天,最后干脆让张敏订员工餐时,连着他的份一起订了。
“谢了啊。”谢允说。
“得了吧, 尽说些没用的。”张敏摆了摆手。
谢允又点了下头,转身便迈步上了楼。
二楼的隔断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给加了块拦路的板子——
【办公重地闲人免进】
谢允有些好笑地把它拉到了路面中间,而后作为“非闲人”,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邢南闻声偏过头来,冲着他挑了下眉。
谢允拉开另一张椅子,坐到他旁边:“挂我电话。”
“我心里素质还没强到能和个鬼交谈面不改色。”邢南说。
“所以你就挂我电话?”谢允说,“我就说说又没真出事。”
邢南看着他没说话。
“……我错了哥哥。”谢允说。
“乖。”邢南说。
他最近一连熬了四天的大夜,脸色看起来是真挺差的。
这会儿勾着嘴角笑起来,眼下的暗沉的红随着眼尾微微扬起,看着不很像是高兴,反倒透出些疲惫的烦躁来。
谢允若无其事地把他手边剩的半杯咖啡给喝了:“晚上要去买什么?”
“什么浴巾牙刷类的消耗品能换全部换新的,被单枕套你回家也给换换。心不心理作用的,至少让人看着舒服点儿。”
邢南说着在空杯子上弹了下,“再买点儿菜吧……等下记得给张敏送出去。”
“嗯。”谢允有点心疼,但工作上的事他到底帮不了什么忙,“其实我妈的事儿我自己来也行。”
“不行。”邢南说。
“南哥。”
“不行。”邢南在他嘴边亲了亲,“我今天早点儿下班。”
其实邢南也没有谢允想得那么忙。
只是最近他的事儿多,去替李青采买收拾得耗个半天,接人出院、谢允生日,差不多就又得耗个两三天。
居家办公本来就是为了灵活,早干晚干都得干的事儿,一次性累完了反而要松快些。
事儿都堆到最近几天,看着自然是有些吃紧了。
谢允的第二部电影快看完时,邢南才终于从入定的姿势中脱离出来,合上了笔记本。
他起身活络了下身体的关节,而后敲敲桌面打了个哈欠:“走了。”
“这么早?”谢允摘下耳机,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表。
正是平时邢南忙到忘记吃晚饭的点。
“说了的。”邢南笑了笑,“我后天都空出来了知道么。”
“我妈出院你陪我去?”谢允这才回过味来,“你最近忙成这样是因为这个?”
“毕竟怎么说也算是个转折点吧,我想跟着。”邢南笑笑,
“请了你林盛叔来当司机,跟青姐说朋友来帮忙就行。”
谢允偏过头眨了下眼:“嗯。”
小店的用餐高峰期刚刚过去,不少中学生占了桌子玩着桌游,整个二楼都有些乱哄哄的。
邢南环视了一圈,忽然伸手拦住了刚送完餐的张敏:“等下,交代个事儿。”
“啊?”张敏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
“算了,下楼说吧。”邢南想了想,“把刘闻也叫出来。”
……
“什么叫以后的事都交给我们管?”刚听了个开头,张敏就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您还记得我俩就是个店员吗老板。”
刘闻反应了半天,才跟着点了点头:“是,是啊。”
“那这样。”邢南指了指张敏:“负责人一号。”
又指了指刘闻:“负责人二号。”
刘闻又愣愣地点了点头:“啊……行。”
“行什么啊?”张敏有些急了。
她抬头看了眼,确定一楼暂时没其他顾客,才扬了声调:“您知道我们店到现在也就俩人吗?!”
“知道。”邢南说。
“那我俩对谁负责啊对你……”张敏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谢允,“对彼此负责吗?”
“对顾客对店里负责。”邢南的姿态倒是自然,
“缺人你们自己招,上回那临时工干得不挺好的,可以问问她干不干长期。”
“……”
是这个问题吗。
“其实除了每天要把收支报表整理给我,其他的都是杂活,要不了多少功夫。”邢南说。
刘闻下意识看向张敏。
张敏皱着眉头没说话。
“工资一人加一千五。”邢南接着说。
张敏还是没说话。
“……好吧。”邢南想了想,“每周一次统一工作汇报,大事小事都能找我拿主意,其他急事楼上随时找我,这样行了么?”
“……”
张敏出社会早,不论是什么活儿,派给她了能干就干的,也还算适应。
但到底年龄和阅历就在那里,莫名其妙把出了差池后果不知道有多严重的责任压在她身上……
哪怕确实如邢南所说,和原来的工作量差不了太多,她也不太想接受。
眼见她面露难色,邢南也没有再让步的意思,气氛短暂僵持了下来。
“不然先试岗吧?”谢允开了口。
三人齐齐看向他。
“能不能干的试试就知道了。”谢允冲着张敏挑了下眉,“一千五呢。”
是啊,钱呢。
一千五呢。
“……你们这赶鸭子上架的。”张敏叹了口气。
这就算是答应了。
邢南拍拍谢允的肩膀,冲着身前的俩人微微点了下头:“辛苦。”
……
说着是给李青买点儿东西,但在商场逛起来,看到什么都觉得缺点儿。
走着走着,面前的购物车不知不觉就满了大半。
随手往购物车里扔了提卫生纸,谢允推着车拐进了服装区:“小店那边你真不管了?”
“有哪个老板雇了人还天天待店里处理事儿的,这些活早晚都得分下去。”邢南说,
“我现在本来也没怎么管了,就找理由给他们提个薪。”
“你那话说得真不像就‘提个薪’。”谢允从架子上拿了件卫衣下来,将衣架折了一下,抵到邢南身前比了比长短,“这件挺适合你。”
“其实换个说法好像是会好点儿…最近工作交接得多了,有点习惯了,那会儿没想起来。”
邢南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谢允刚刚说了什么:“你在给我选衣服?”
“是的呢哥哥。”谢允把那件卫衣搭在购物车的边缘,转身又在架子上翻看了起来。
“……我现在的衣服很丑吗?”邢南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谢允没绷住笑了:“没。”
丑肯定是不丑的。
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纯白T恤,有他那张脸撑着,也丑不到哪去。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理工男的通病,一整个冬天,邢南身上来来回回的也就那么几套衣服。
谢允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把他每天的内外搭、配饰的细节,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懒得找衣服、搞搭配嘛。
没事儿。
谢允又抽了件高领毛衣出来在他身前比了下,而后满意地一并搭在了购物车的边缘。
奇迹南南。好玩的。
“差不多得了。”邢南挡下他要接着去翻衣服的动作,“你几个钱啊这么造。”
谢允捏起他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下:“我没地方花钱了。”
“我真……算了。”邢南叹了口气,“小孩儿。”
“小孩儿不买衣服。”谢允心情很好地接着挑起了衣服,
“今天回去明天就能换新的,然后还有……南哥。”
“嗯?”
“你看着就挺缺休息的知道吗。”谢允说,“今晚早点睡吧。”-
“以后算是歇下来了啊。”李青拉上行李袋的拉链,自觉松快地伸了个懒腰,笑着叹了句。
“我也……没觉得这段时间有多累。”谢允说。
“得了吧,用不着你天天守着乱操心,”李青说,“有这功夫不如赶紧去交个女朋友回来。”
虽然她的精神头明显好了不少,但院住得久了,气色上依然不免虚弱。
谢允抿起唇角看了她一眼:“再说吧。”
李青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二话不说直接拎起自己的小包,走到了薛晓身边。
谢允刚走过去,她又揉了揉薛晓的脑袋,转身就往病房外走。
谢允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允哥哥。”薛晓喊了声。
“嗯。”谢允冲她笑了笑。
跟住了这么久的同病房的人分开,说没有不舍和不安,那肯定是假的。
但和谢允对上视线的时候,薛晓还是巴巴地挤出了一个笑。
谢允弯腰站在她的病床前:“我们走了。”
“嗯!没事哒,不用担心,我爸爸下午就要来陪我啦!”薛晓眨巴着眼睛,
“阿姨告诉了我你们家住在哪里,等我好了,我一定会让爸爸妈妈带我去找你们玩的。”
这乖巧的劲儿……
“哪儿用得着你跑,”谢允说,“我有时间了就来找你玩。”
全世界受苦受难的人太多,光就二院住院部,像薛晓这么大的小姑娘也是一抓一大把。
真要说心疼,那肯定是心疼不过来的。
但是薛晓肯定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
人的感情都是在相处中慢慢陪养出来的。
和老妈的笑闹、跟邢南的信息互动中,她乖巧而倔强的模样,已经成了这段时间来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心疼”这词儿太虚了,谢允挺希望她能好好的,最好能开心点,快点好起来。
“真的吗?!”薛晓的双眼立马就亮了。
“骗你做什么。”谢允想了想又接着道,“等你能玩手表了,去跟邢南哥哥讨论时间好不好?”
薛晓没有问为什么谢允来看她要跟邢南商量时间,只是高兴地应了声:“好!”
谢允拍拍她的脑袋,再道了次别,才拎起老妈病床旁的行李袋往外走。
刚一拉开病房门,他就险些和堵在门口李青撞个满怀。
李青站在房门外的阴影里,半低着头只能看见紧拧的眉头。
谢允回身往病房里看了眼,冲着薛晓安抚性地笑笑,而后带上了门:“怎么站在这儿?”
李青收了先前那副笑笑闹闹的模样:“谢允,你跟我说实话。”
“过年的时候邢南也是你让薛晓叫来的对不对?”
谢允攥着包的指尖一抖。
李青抬起头来,看向他的表情复杂又无奈。
她的声音里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怔然:“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
“你喜欢邢南对不对?”
第59章
住院部的走廊本来就并不安静, 骂声、说话声、脚步声、
一切在平日里难注意到的微小声音,此刻都好像放大了无数倍,伴随着骤然加重的心跳, 震得人脑袋发懵。
谢允再次率先偏开了视线。
他的嘴角动了动:“走吧。”
李青的眼眶立马红了。
她把包往谢允身上一掼, 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怒意:“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啊。”
谢允抬手悬在半空中停了半秒,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弯下腰把摔在地上的包重新捡了起来。
“我就是这样。”谢允说。
虽然事情总不尽如人意,虽然他多少有点难过。
但是他就是这样。
变不了的。
就是可惜了邢南特地来接人, 却得面对这样一幕……
“你疯了吗?!我和你爸没教过你、没教好你, 你要对我们不满说就是了,谁教的你这么作践别人?”
什么……?
谢允有些懵了。
“人家拿你当朋友,你就这么占人便宜?你要工作他去帮忙, 我住院他主动来看, 作为朋友他对你还不够仁至义尽吗?谢允,你不会愧疚吗?”
李青的精力还没怎么恢复,骂了两句就开始累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仗着‘朋友’的身份, 占着人家对‘朋友’的好,满足你自己的心思……你有想过这是什么性质吗?”
“……不是。”谢允逐渐回过了味。
短时间内紧张与放松的大起大落, 让他的思维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他眼前的视野便开始模糊了。
很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在“既要又要还要”的抉择间选择了自己和邢南,却在转过身时发现,老妈一直站在身后。
嘶……
“‘不是’?你还有什么好不是的?我之前看你这么多年终于交了新朋友, 还挺高兴的, ”李青说,
“我警告过你的不是吗。我说他是‘很好的朋友’,你不是也……”
“不是朋友, 妈。”谢允说。
李青的泪痕还带着新鲜的湿润,乍然听到这话,她看向谢允愣住了。
“不是朋友。”谢允又重复了一遍。
他抬起胳膊蹭了蹭眼角,从包里翻出包抽纸,递过去给她的时候还低着眉没敢直视:
“南哥对我好,对你好,因为他是个挺好的人。”
“但是他给我找工作、过年给我发红包、今天特地把工作处理了来接你,是因为他是我……男朋友。”
“妈,我们在谈恋爱。”
李青没有回话,谢允顿了顿继续道:“我就是……是我喜欢他、我追的他、要是……”
要是您介意的话也别迁怒他。
“那你不早说?”李青说。
“……啊,”在走廊上吵吵嚷嚷的多少有点尴尬,谢允抿了抿唇,“这怎么早说。”
“你是真烦死了。神经病吗。”李青猛地在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
她将纸巾叠成小方块按在眼角,语气里还带着没平息的泪音:“浪费感情。”
“……”
李青缓过劲,从谢允手中抢回包往身上一背,转身就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哎,”谢允快步跟了上去,“他们车没停地库里。”
……
“能别嘚瑟了吗,一套衣服跟买不起似的。”林盛顺手在车窗上抹了把,而后看着自己的手心啧了声,“我昨天刚洗的车。”
“最近是灰大。”邢南扯了扯领口,“晚点儿把你车钥匙给谢允,让他去折腾。”
“他肯定得再给我搭一箱油,接趟人而已,没必……哎,”
看着出现在路口的两个人影,林盛的表情微僵,话里的笑意也敛了下去,“这氛围是不是不太对。”
邢南也抬眼看了过去。
是不太对。
虽然离得太远看不大清他俩的表情,但李青和谢允前后至少隔了个一米。
李青头也不回一股脑地往前走,按说谢允硬要跟也不至于跟不上,但他就是不远不近地始终缀在身后。
和他视线相交的刹那,谢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没事儿。”邢南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我收拾得了。”
林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说话间,李青和谢允已经走到了跟前。
邢南主动打起招呼:“青姐。”
“哎!小南。”李青很热情地应了声,而后笑眯眯地又看向林盛,“林盛吧?麻烦你了今天。”
“不麻烦。”林盛说。
李青的视线在邢南脸上停顿了片刻,才径直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天天跟谢允待一起我烦都烦死了,你们小年轻一起坐后面吧。”
林盛看看她,又看看谢允,最后回过头来看向邢南。
邢南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送人的这一路上比预想中的安静。
李青在和谢允单独待着的时候吵闹了一番,精力也有限,靠着车窗闭目养着神。
林盛始终没开腔,顺手把车载音乐的歌单都换成了轻音乐。
邢南的态度不明,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有规律地敲在车门上。
谢允发了一会儿愣,低眉按开了手机。
【邢南】哭了?
【谢允】不算哭吧,她就是情绪有点激动
【邢南】我问你
【谢允】有点儿想,没哭
【邢南】乖宝
【邢南】青姐什么态度?
【谢允】不好说…但是不太像特别反对
【邢南】行,知道了
车内四人间唯一的、短暂的沟通,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不是恼火的闷声,不是尴尬的沉寂,就是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没人主动开口的,安静。
送人到了地方,李青推开车门,下车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上楼坐坐吧。”
“本来打算后面再换个地儿替你接风的,”邢南说,“我不跟你客气了啊姐。”
“客气什么。”李青笑了。
“那我就先……”林盛和邢南交换了个视线,斟酌是要停着车在这儿等,还是先回去,等晚了再来接。
“嗯?”李青看向他,“你还有事吗?没事也一并坐坐呗?”
林盛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行。”
到了这会儿,李青反倒成了四个人里唯一自在的人了。
“嚯,给收拾得这么干净呢,”她把包往桌上一甩,“真都别不自在,你们平时该怎样怎样就行……谢允,午饭在家吃了。”
“……”
面面相觑了片刻,谢允率先背过身进了厨房:“我去做饭。”
邢南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青姐,”邢南说,“聊聊吧。”
“聊……嗯,”李青在沙发上坐下了,“都先坐吧。”
原本准备先撤离的林盛嘴角一抽,他看了看邢南,最后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在离他们最远的那端坐下了。
没等邢南再主动说什么,李青倒是单刀直入地开了口:“你和谢允是那种…就是那种……床伴的关系…还是……”
林盛被口水呛了下。
面对李青的视线,他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逃也似的起了身:“我去看看谢允有什么能帮忙的。”
“我俩……应该是有点感情基础的。”邢南也被噎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应声。
“哦。”李青问,“你俩在谈恋爱?”
“是。”邢南说,“我俩在谈恋爱。”
李青点点头便再次没了声。
邢南第一次觉得自己因为拿不准一个人的态度而头痛到这种程度。
他跟着沉默片刻:“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李青觉得莫名其妙,“你俩的事就你俩自己解决,我就是问问。”
邢南又没忍住叹了口气。
“那我也直接‘问问’,”邢南抬眼看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挺好的。”李青说。
“我知道我…真算不上个好家长,”她的表情随着话音沉稳下来,倒确实有了点“长辈”的模样了,
“这么多年来谢允的朋友,宋章他们几个,谁为他操的心都比我操得多。”
“可能我是没什么责任心,一直把他逼成这种有事喜欢多想、又死活不愿意说的性格。”
“但是我就是……算了。”
李青顿了顿:“你俩谈朋友也好,床伴也罢,他能有点改变,我就觉得挺好的了,真的。”
“请你和林盛上来,就是想留你俩吃顿饭,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邢南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一直等到李青说完了,才很缓慢地开口:“谢允很害怕。”
害怕被拒绝,害怕被抛下,害怕他和李青撞上没法收场,所以干脆开始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下定决心了要拉偏架。
从谢允第一次提,邢南就知道了。
他不是无所谓。
他是太害怕了。
李青看着他没说话。
“这些话这些事儿你一说我就懂了,”邢南说,“但是他不明白。”
谢允心思细,很多时候如果不把话干脆掰开了说清楚,他就是会想得很多、
甚至钻牛角尖。
邢南相信李青肯定是已经给谢允传递过类似于“无所谓”的态度的。
但是当他问起的时候,谢允还是只说,“不太像特别反对”。
谢允怕他失望。
更怕自己失望。
“他之前跟我说…他其实挺害怕你出院之后,你俩的关系就变回跟之前一样了。”
李青先是愣了愣,而后迅速地扯了两张纸巾低下头来。
她很轻地吸了吸鼻子:“我不是……我是不是得去…跟他聊聊。”
……
林盛一脸麻木地从厨房逃回了客厅。
他一屁股在邢南旁边坐下,拧着眉头叹了声:“我他妈服了,累人啊。”
“我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你尴尬成这样。”邢南看着他笑了。
“大爷的你还说上风凉话了,”林盛说,“但凡今天要换一个人我都没这个好脸。”
“我知道。”邢南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他怎么样?”
“我出来的时候挺好的,跟他聊了几句,看着没什么问题。”林盛说。
邢南摸了摸口袋,准备掏烟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人家家里,最后只抓了把糖往林盛面前一递:“谢了。”
“先别急着谢……哎这不是我家那花生糖吗。”听他这口风知道没事,林盛倒也不别扭了。
他拿了根棒棒糖:“跟他同步了下你的黑历史。”
“我有什么黑……”邢南顿了顿,“你不是吧。”
“我是。”林盛说。
他掰着手指,边说边乐:“因为被夸了几句强行喝了几大杯酒,走的时候面不改色,不出百米直接倒路上……”
“你要不看看我那年几岁?”邢南说。
“那你别管。”林盛摆了摆手。
“……操。”邢南顿了顿,没绷住也笑了,“你等着的。”
“不客气。”林盛说。
厨房的玻璃门并不很隔音,里面安静了一阵后,菜刀剁在菜板上的声音和水声重新响了起来。
李青和谢允应该聊得还行。
邢南也拆了块糖塞进嘴里,走到阳台上吹起了风。
街面上的人流来来往往,听着耳后厨房的动静,和楼下的声音,邢南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静。
没事儿。
没事儿了。
舌尖的甜意缓缓消失,邢南又拆了块糖。
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忽然有人从身后搂了上来。
他的呼吸声不重,胳膊却勒得用力,好像恨不得干脆把人生生圈进身体里。
邢南没说话,只是低头扣住他的手搓了搓。
谢允把额头压在邢南的肩膀上:“哥。”
“嗯。”
“让我抱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