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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下马威


    白驰身后的门一关上, 就松了脊背塌了肩。她还搁那劝别人呢,她自己就是最大的想不通。或许这世上的人都是一样,劝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了就一头扎进死胡同死活出不来了。反正谁要是大言不惭的劝她想开点, 她一定将那人的嘴撕烂都不带眨眼的。


    白驰将自己摔到床上, 摊开手脚。


    铃兰见怪不怪。刘嬷嬷耳提面命要她时刻注意着少夫人的肚子,不妥之处便是死谏也要让主子悬崖勒马, 不可任意妄为。这是作为奴婢的本分。


    刘嬷嬷引以为傲的丰功伟绩, 用铃兰的话总结就是,国公爷和公主之所以感情这么好, 这么多年不离不弃都是她的功劳。


    至于她怎么做的呢?她一直规劝公主, 既嫁了谢家就是谢家人, 放下身份,以卑弱示人。不要有那么多想法, 女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想得多,想太多得不到,不若放下思考,一切以郎婿为先,想他之所想, 为他做他不方便做之事。如此,郎婿肯定会疼惜怜爱。


    一切的付出终有回报,如今才换来国公爷对公主的不离不弃, 敬之爱之。


    而她,作为公主最信赖的乳母, 因对公主有劝谏之功, 公主也敬爱她,才将她接到公主府颐养天年。她的家里人因此受到照拂, 在偌大的平京城有栖身之地,儿孙也谋了官职,过上了好日子。


    铃兰看得出,刘嬷嬷是真切的以自身经验为教训传授新人如何服侍主子。也非常非常的宝贝谢家尚未出世的小主子。但铃兰更清楚,如果她真将这些话当真,敢于死谏,她的好主子也一定会干脆的将那个“谏”给抹掉,痛快的让她“死”。


    铃兰最近在学认字,学得非常认真,她手里攥着《女训》,她会背,却不认识字,她就对着一个一个认,然后练习。


    白驰习惯点灯入睡,铃兰读书,主仆二个,互不打扰。


    白驰转了个方向,横在床上,双.腿架在墙上,头悬在床外,朝下。一眼望去,怪吓人的。


    她想,如果铃兰回头,她一定要吓她一吓。


    铃兰没有回头,她一直在认真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很专注、快活。


    白驰很羡慕,无论是谁,沈寂,铃兰,侍书,还是公主,刘嬷嬷,他们所有人,活着都有所求。所以每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一天,不一样的一天,好的坏的,都会有个结果。


    过去决定今天,今天决定明天,每一天都充满了意义。


    她是不肯让自己多想的,即便这一世跟过去的很多世相比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这么着吧。


    随波逐流。


    她是不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有人照顾伺候,她就当自己是个摆设,不惹是非。


    然而,很多的事并不是说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要平静,偏有人无风起浪。


    **


    第二日,白驰还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两扇门忽地打开,紧接着窗子也悉数被撑起,一片亮堂。


    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


    刘嬷嬷立在门口,指挥下人将她从床上挖了起来,梳妆打扮。监督她用早膳,又半推半拉搀她外出散步。


    活动够了,又请去一处开阔的亭子,悠悠琴音传来,隔着一道薄纱,公主正在抚琴。


    白驰耐着性子等她结束。


    一曲终了,公主说:“还有数月,你便要生产了,本宫知你年轻,不会照顾孩子,特意给你挑了四名嬷嬷,八个丫头。等你生了孩子就交给她们来养,不用你操半分心。”


    话落,有十二人自角落站了出来,前后站了三排。这些人无一不整洁干净,气质面貌温和。


    众人面朝公主齐齐下拜,又朝白驰行了一礼。


    刘嬷嬷站在首位,赫然在列。


    她笑得甚是开心,说:“另有六名奶妈妈扔在挑选中,只待少夫人生产立刻接入府来。”


    白驰不甚在意,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公主却像是很想知道她的反应,问:“白氏,你可有什么话说?”


    白驰:“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拳打在棉花上,叫人心口堵得慌。昨晚她抢她儿子,今日她原是想回敬一招,好叫她明白自己当时的感受。


    公主转过脸亲切的对刘嬷嬷说:“本来是接您来养老的,又得麻烦您替我照顾儿媳,受累了。”


    刘嬷嬷喜不自禁,又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热泪:“公主,您这样说可折煞老奴啦!老奴求之不得呀。您就放心将少夫人交予老奴照顾,等再过几个月,老奴一定给您一个又白又胖的大孙子。”


    白驰垂着眉眼,一脸冷漠,倒像是要睡着了。


    琴姑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脸忧色。


    回去的路上,刘嬷嬷热切的说:“少夫人,您要多听着点劝,老奴不会害您。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你且忍忍,咱们做女人的,活这一辈子,还不是为了男人孩子。”


    之前是没有公主口谕,刘嬷嬷虽有看不惯,却不敢施为,只抓住铃兰含沙射影。现在有令在身,那就全然不同了。


    等回了静心苑,新来的嬷嬷大丫鬟连同原本院内的人口分成几排站开。刘嬷嬷端着架自开始训话,训了足有一炷香。


    香如用胳膊肘碰了碰铃兰。后者眼珠子转了转,没动弹。香如觉得没劲,翻了个白眼。


    刘嬷嬷训完人,看向南屋,走了过去,推开门。一眼看到白驰又懒懒散散的斜靠在塌上。不等嬷嬷吩咐,只一个眼神,左右已将白驰拉扯着坐正。


    “少夫人,您这个姿势对胎儿不好。”


    随后,随行的人退后,关了房门,独留了她二人。


    刘嬷嬷先行了一礼,告了回罪。抬起头时不复先前的亲切,板着脸说:“少夫人,下面的话可能会叫您不痛快,却也是老奴的一片真心,忠言逆耳利于行,老奴说的做的若是有过分之处,也是为了您好,为了您肚子里的哥儿好。国公仁爱,公主心慈,小公爷也是好性儿,您能入得咱们府来,说句不客气的话,真是您前世修来的福气,时运赶上了。可人这一辈子,福气总是有限的,咱不能因为这一次的运气就以为福气不会散。须知这往后的福气还是要靠您个人修行呐。


    “老奴知道,少夫人是军户出身,娘家是岷州人。那等穷乡僻壤,要说学识教养,同咱们平京的贵女差着十万八千里也不是虚话。不过您也不要妄自菲薄自轻自贱,只要诚心向学,老奴也定会给您找最好的师父倾囊相授。您现在怀着身子,这事不着急。公主也说了,等您生产后,再一一给你安排下去。


    “公主心疼你,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免了你的规矩课业,那是她作为婆婆的慈爱。可您心里要明白,您一无娘家做仪仗,二无身份地位。你一介孤女,公主凭什么心疼你?还不是因为您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孩子,你就能为所欲为?就能尊卑不分坏了规矩?白氏!”


    她忽然大声呵斥起来,只因白驰并未因她的话感到羞愧害怕,反而皱起了眉头,一只手点在桌子上,不耐烦的敲了起来。


    “古往今来,做儿媳的孝敬姑舅服侍郎婿那是天经地义!你别以为平京是你生长的穷乡僻壤,尊卑不分,长幼无序!我听说你让郎婿给你端茶做饭?你还让郎婿给你捏肩捶腿补衣提鞋?啊!你干什么?啊!”


    屋内屋外都被惊到了,紧接着屋内传来一叠声的响动。片刻后,房门大开。


    院内仆从无不站住,神色各异,齐刷刷看来。


    白驰立在门口,众人以为她一定是满脸怒容,没想到却是一张极淡然的脸,耷拉着眼皮子,两边扫一眼,似乎还不确定走那个方向。而后随便择了一条路,头也不回的走了。


    铃兰追了她一段路,不多久,跟丢了。


    再看屋内,刘嬷嬷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众人都以为她被打了,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扶起她。


    香如伸着头,往里看一眼,而后缩到人后,摸到院门口,一溜烟的跑了。


    刘嬷嬷也不急着去找人,坐在桌边自省,她本是想给白驰一个下马威。很多人不听劝肆意妄为就是因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她给她敲一记警钟,好叫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刘嬷嬷在宫中做了多年宫婢,板起脸来训话一直很吓人。她这一招从未失手,就连宫里的娘娘听了她的一番训话,也会捂脸痛哭,自此后规矩做人,再不敢嚣张。


    到底是哪里错了?没将人骂醒反将人骂跑了?


    刘嬷嬷还在自省呢,公主忽然来了。


    大长公主满脸怒容,气势汹汹,靠近了些,双手握住刘嬷嬷的手,一面吩咐大夫看诊,一面询问伤在哪儿了?


    两下里一问,才知道白驰并未打她,只是她忽然站起,嬷嬷被吓了一跳,自个儿跌坐在了地上。


    站在公主身后的庄嬷嬷狠瞪香如一眼。


    公主宽慰了刘嬷嬷许多话。


    刘嬷嬷又说:“不打紧,野马难驯,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言毕,又是一声叹息。


    拿不出手的儿媳,到底让人如鲠在喉。


    公主坐在刘嬷嬷对面,心事重重,说:“奶娘,不怕同你说句真心话,我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邪气,所以我……”


    **


    白驰翻了公主府的围墙。婢女们满府的找她,白驰不堪其扰。


    她顺着人流胡乱的走,走到了车马行,摘了一对玉镯,换了一匹好马。一跃而上。打马前行。


    她一个女人,长的明艳,身量本就打眼,此番又骑在马上,引得行人纷纷朝她看去。


    路过一间酒行,她随手又是一拨,摘了一个珠花,扬声道:“掌柜的,换你一坛好酒!”


    掌柜的面露迟疑,白驰扔去,小二机灵,忙掀起短襟去接,兜在怀里,送到掌柜跟前。掌柜婆娘手快,拿在手里细看,瞬间眉开眼笑,亲自送了一坛好酒,见白驰虽一身周人贵族打扮,气质却与贵女们截然不同,大庭广众也不戴帷帽,忍不住问道:“娘子是西域来的?”


    平京繁华,往来通商,时有西域人入乡随俗,做周人打扮。


    白驰笑,接过酒坛,拍开酒封,先干了一口。


    她照旧打马前行,偶尔仰面喝一口,姿态肆意洒脱。


    大概是这样的女子实不多见,竟有闲人追着她的马走,看起了新鲜,一时人流汇到一处,颇为热闹。


    途径一处围墙,正是集贤殿书院的一角。三楼的学子们正在查阅书籍,一人偶然伸出头去,看到一女子骑马畅饮,引得路人纷纷追随。


    周人女子束缚多,极少见到这样的新鲜,学子正枯燥无聊,又是年轻好玩的年纪,忍不住你戳我一下,我又拍了他一下,纷纷跑到窗口也看起了热闹。


    谢灵空也在其中,还随人品头论足起来。又忍不住招手,“堂兄,你快来瞧瞧!”


    沈寂手里卷一册书,正默默背诵,不为所动。反轻声相劝,“先生随时会回来,当心挨罚。”


    谢灵空自从得知自己不用当嗣子担家业,就放纵的有些活泼过了头,不说还好,一听这话,反双手护在嘴边,大声喊,“小娘子,你是周人还是什么人啊?”


    一众学子一直在讨论她不像是大周人,争论个不休。见谢灵空如此大胆,都笑了起来。


    白驰听到喊声,偏头看一眼,嘴角轻轻一扯,笑了下。


    年轻的男子多爱笑闹,一见如此,反都起哄谢灵空。


    “看小娘子朝你笑呢!”


    “谢灵空,她是看上你啦!”


    谢灵空的脸忽然火烧火燎起来,再要去看,只见那女子忽然扬了手中酒坛,远远砸在墙上,猛一攥缰绳,策马远去。


    那姿态,那力量,说不出的畅快,潇洒。


    与此同时,欧阳先生不知何时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众学子身后,将先前一幕看在眼里,气愤不已,厉声喝斥,“看看你们,除了无忌,谁还有个学子的样子!不过一个西域女娘,轻浮放浪,远不如咱大周女儿温柔可爱,有什么好看的!谢灵空,还有你,你,你们,都给我将手里的书罚抄两遍!”


    温柔可爱的都养在深闺,想看也看不到呀!


    一片哀鸿遍野中,众人心中如是想。


    谢灵空的脸还是红的,他挪到沈寂身侧,问:“堂兄,听你说堂嫂也是女中豪杰,不知是何样的风采?”


    沈寂身形不动:“闭嘴,抄书。”


    第32章 遭难、偶遇


    郎子君从未想过自己的结局竟会是这样!


    血泪糊在脸上, 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身上还被罩了黑布袋。漆黑一片中,她遭受了毒打, 辱骂, 腥臭的尿液淋在身上,那人恶狠狠的骂, 骂她伤风败俗!骂她恬不知耻!骂她荡.妇□□!骂她有辱斯文……


    最后一句就有些搞笑了, 若在平时她一定放声大笑。她听出来了,这是她前夫的声音, 他掐着嗓子发泄怨气, 可也只有他习惯将“有辱斯文”挂在嘴边。


    他是弘道十年的举人, 长的模样秀美,可亲可爱。


    当年郎子君经历了一番痛苦折磨, 闹得沸沸扬扬才同蒙元顺和离干净。姬后自觉对她不住,此后再不插手她的婚事,全凭她自个心意。


    郎子君灰心了一年,直到遇见齐文,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 长的好看,会念诗,会甜言蜜语的哄她, 会天冷了嘱咐她添衣,会留心她的悲喜讲不同的典故开解她, 虽然有些道理听着就迂腐可笑, 可这些都是他的一番心意啊。郎子君怎会忍心辜负?


    她几乎是奋不顾身的,一头扎进了齐文的怀抱。


    她嫁齐文的时候是有了身孕的, 姬后半笑半讥讽,“你说他是个正人君子,却让女人未婚有了身孕。”


    “所以他才急着求娶,要我嫁他啊!”郎子君急着为心上人辩驳。她嫁蒙元顺多年,基本是在守活寡,也没个孩子,心中凄苦难言。因此对于这个突然而至的孩子,她分外珍惜。


    姬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叹了口气,“也罢,你想嫁便嫁吧,若是不好,和离便是,好歹还有个孩子。”


    郎子君当时心中还挺埋怨的,怪姬后咒她,不盼着她点好。


    谁知姬后却跟会读心似的,说:“你心里在怪我,怪我咒你是不是?子君呐,你虽是我看着长大的,却无我半分看人的眼光。我知你心中一直埋怨我让你嫁蒙元顺守了许多年活寡。我是有我的私心,我想你替我笼络他。我军中无人,需要一名武将成为我左臂右膀。但是我纵有私心,也不会什么人都让你嫁。蒙元顺出身世家,品性才学都没问题。你只知你守活寡凄苦,却也要知道,他自娶你后,也没碰过别的女人。


    “你太过沉溺男女情爱,被这些迷了眼,一味意气用事。我同你说过很多次,蒙元顺对你不好,只是因为我,因为你是我赐给他的。而你要做的就是用你的柔情去俘获她,嘴上要爱,要让他相信你没了他你一天都活不了,行动要娇要弱。


    “我知你心中肯定疑惑,我一直告诉你女子本不卑弱,这都是男子强加在女子身上的符咒,偏有些女子傻傻的认领了。像周盈(大长公主)那样的,她是打心眼里认定了自己就是依附男人而活,所以对男人百依百顺。同是侍候男人,我和她最大的不同是目的不同。她们只求一个安稳的生活,荣辱皆系郎婿一身,自嫁了人后就没了自己,一辈子只为男人活。


    “而我,我要你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我们要想活出自己,只能暂且依靠男人。我们必须强大自己的内心,爱而不深爱,要让男人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器。利用他的权势地位,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最终将他的权势地位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告诉你,不要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男人身上,否则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好心情。你一直记不住我的话。这些掏心窝的话,我再最后说一遍。这之后要是你再过不好你的日子,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郎子君到底不算太蠢,嫁与齐文后就同他说,因为姬后不同意她嫁他,争吵之下,姬后同她断绝了关系,说此后再不管她。


    起初,齐文还是百般耐心的,甜言蜜语的哄着。劝她早日去宫门口跪着,求得皇后回心转意。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没有血脉亲情也有养育之情。就算不为她自己,也要为了他的仕途,他们孩子的将来着想。


    郎子君却希望齐文不要急着做官,等她生了孩子,再为他谋划。


    大概,郎子君天生就没子女缘的,婚后两个月,孩子突然没了。


    因为这次打击,郎子君变得非常敏.感,时常同齐文争吵。


    渐渐的,她发现齐文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软弱,他在外头唯唯诺诺,一副没骨头的窝囊废样,回了家打起女人,却十分恨得下心,拳头也硬。


    郎子君第一次挨了他的打就没再犹豫,当即告了衙门,要和离。


    二人的婚姻解除非常迅速,皆因郎子君身后有姬后,所有人仿佛通了气,一致骂齐文,骂他白脸吃软饭,不知好歹!


    当时,姬后怎么说来着,她笑的一脸云淡风轻,说:“女人掌权是男人们最不能容忍的。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权势能带来的好处。郎子君,你还不明白吗?今日但凡你身后没有本宫,你会怎么样?县衙不会管你,只会训斥你一顿,然后让你的郎婿将你领回家。你猜齐文那个窝囊废会不会打死你?”


    二婚和离后,郎子君算是彻底看清了男人,自此后放飞自我,她是有生意头脑的,只是先前一门心思在婚嫁上,埋没了。此后心中再无挂碍,反而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成了姬后的钱袋子。


    她这些年,赚钱,养面首,日子可谓过的风生水起。


    却不知,她过的有多好,她的前夫齐文心中就有多恨她。


    她只恨自己当年心软,没将齐文从平京撵走,这么些年由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过活。他也不是没来跟她求复合过。郎子君只当他是个笑话,不予理睬。偶有心情好的时候,还赏他几两碎银。


    **


    郎子君受了一顿羞辱毒打,也终于从齐文嘴里得知当年她流产的真相。因为她不配!因为她脏!所以齐文亲自下了药!


    一锹一锹的土砸在她身上,过往的一切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她终于明白了姬后对她言传身教的苦心。


    这些埋她的人中除了齐文和荣小郎君,其余人同她并没有任何过节。


    他们只是看不惯她吃酒找男人!


    他们觉得她做了坏榜样,教坏了他们的妻子女儿。他们要弄死她这个祸头,好叫女人们知道学她都没有好下场!


    她的呼吸渐渐不畅,眼睛赤红一片。


    她好不甘心呐!


    **


    白驰出了城门,信马由缰,不知不觉误入一处密林,正要转过马头往官道上去,偶然见到七八个男人正挥锹埋着什么,还有人对着深坑小解。


    有人发现了她。停下手中动作,跟同伴示意有人过来了。


    这些人大概是猪油蒙了心,又或者酒壮怂人胆,仗着人多势众,竟围拢了过来,出言调.戏。


    “哪家正经小女娘会孤身骑马在野外行走,又无父兄陪同,别是想私会情郎吧?”


    “瞧着就是这么回事!我家姊妹若是敢私自出来,我定是要打断她的腿!”


    其中一人则色迷迷的盯着白驰的脸看,搓着下巴道:“见多了娇娇柔柔的小女娘,这样风情的倒不多见。”


    “看着像是西域人和咱们周人的杂种。啧,我还没玩过这样的女人!”


    男人的色.欲一旦被点醒,就像是野草疯涨,“今日我等所行之事都被她瞧见了,哥几个,不能叫她跑了,若是叫她跑出去报了官,咱们都脱不掉干系!尤其是你,齐文,你必是难逃一死!”


    这就有些意思了。明明是□□熏心,却还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白驰骑着马被驱赶着靠近了些,这才看清深坑被填了一半,露出半截黑布袋。忽然那布袋挣扎着扭动了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是一个人。


    齐文穿一身文士袍,面白无须,虽已人至中年,身材仍保持的很好。可惜看人的眼神透着猥琐恶毒,浪费了一副好样貌。


    齐文手中握着一柄铁锹,虚张声势的就要砸向马身。


    白驰忽然一拉缰绳,马前蹄腾空一转,白驰倾身一探,轻松写意的捞过齐文手中铁锹。后柄一杵,撞在胸口。齐文几乎吐出一口血来,仰面倒在地上,哀叫一声。


    其余人受了惊吓,纷纷退开。站住脚后,反骂起齐文窝囊废,不顶用!


    在他们眼里,女子只是轻轻那么一拉,齐文就放了手。如今她手里有了武器,反叫他们一时不敢近身。


    不过,有什么要紧,一个小娘们而已。


    倒是她御马的姿态叫人心折,猎物越是棘手挣扎反而越能激发猎人的澎湃热血。


    余下几人互相打了几下眼色,一人大喊一声,“上!”


    明明穿着富贵,看着像是有身份的人,此刻面上的神色同那劫道的山匪也没什么分别。


    白驰轻笑一声。


    众人都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只觉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或仰面在地,或飞出数丈之远。再要起身,一股钻心之痛袭来,这才意识到不是折了胳膊就是断了腿。


    白驰已从马上下来,从一人身上扯下匕首,那人还以为白驰要弄死他。不住后退,奈何断了腿,又跑不掉,不住哭喊求饶。白驰走开,那人身下一热,失了禁。


    *


    郎子君听到不寻常的动静,又听到马蹄声,意识到有人靠近,心中燃起希望,不住挣扎求救。再一听男人们调笑的话,意识到来的是名孤身女子,心中一空,眼泪又重新落了下来。


    愤怒和仇恨稍散了些,死亡的恐惧便从骨缝里钻了进来,铺天盖地,漆黑绝望。


    忽然,头顶一松,一束光落了下来。


    那人长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几分风情,可配上那双淡薄的眸子,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是在讥讽谁,偏又不叫人讨厌。


    白驰揪出郎子君塞满嘴的破布团。见她半陷在泥土里,浑身被缚,也不嫌脏,单手提起她身上的绳索,整个的拎了出来,另一只手匕首翻转,一刀划了下来。郎子君瞬间解脱,整个的跌爬在地,浑身瘫软。


    她的嘴被布团塞了太长时间,舌头和脸颊都麻了,一时说不出话,剧烈的喘息。


    白驰抽出腰间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起了手指,眉目不动,也没什么好奇心。


    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冷清,美丽,仿佛天地间最可靠的存在。


    第33章 姬后,莫逆之交


    山风吹拂, 一阵阵的异味冲得人头晕眼花。


    白驰瞥一眼痴呆呆看着她不放的郎子君没什么温度道:“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郎子君恍然回神,想到自己现在的窘迫糟糕顿时羞愧的面红耳赤。她爬起身,想找一处水源净身,这满身的尿骚味实在难以让人忍耐。目光不其然落在躺在地上的齐文等人的身上。一时放空的思绪忽然被填满, 仇恨在顷刻间卷土重来。她几乎立刻抓起横在地上的农具, 狠狠朝齐文头上砸去。嘴里恶狠狠道:“我要你死!”


    所有断了胳膊瘸了腿的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脑浆四溅鲜血横流的恐怖场景。谁知郎子君忽然软了胳膊,农具脱手而去。


    她太恨了, 情绪收不住向砸了她手腕的人看去, 目露凶光。


    白驰仍是淡淡的,脚尖踩着一两颗碎石。


    朗子君的泪脱眶而出, 收了凶光, 委屈不解:“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他?你也看见了, 他们要杀我!为什么?”


    在白驰的轮回里,她不能杀人, 否则一切又会回归原点。


    虽然这一生与以往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已经绝望的人已没了任何期待。她偏又想知道这一世该会如何了结。


    旁人杀人与她并不相干,她会阻止只因——“杀人会做噩梦。你看上去应该从没杀过人。”


    朗子君怔在原地,她没想过会是这个理由。她忽然想到了姬后对她说过的话——“为什么要权势?只因有了这些, 那些腌臜的恶心事就会远离你,周围都是繁花似锦,看着都叫人舒坦。如果还有那不长眼的犯到你头上来, 不需你亲自动手,自有人争破了头要为你出这口恶气。所以呀, 你说男人为何要去争权夺利, 偏又将女人困在后宅,不准抛头露面?!”


    郎子君站起身, 她的神情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冷漠残忍,她一一看过去,将这些害她的想她死的人记在心里。


    白驰站在原地始终未动。


    朗子君做完这些,向白驰屈膝行礼,她说:“请你护送我回府,必有重谢!”


    她半蹲了好一会,也没见对面之人应声。她面上烧红,讪讪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若有难处尽可去同庆楼寻我。我名朗子君。”


    她又等了等,见白驰始终未注视自己,颇有些灰心丧气。本想从身上摸一块玉佩簪子手帕什么的当做信物。又恍然意识到一身恶臭,就此作罢。


    郎子君直起身,辨了辨方向。直奔官道而去。


    快到官道时,见有一处小溪,朗子君不愿这副鬼模样回去,径自下了水,整个的潜了下去。


    溪水冰凉刺骨,她几乎是刚沉下去鼻子就不通了,冷得直打哆嗦。可一想到身上沾染的秽物,恨不得剥下一层皮来。


    她终于洗净了身体,从水中站了出来。却看到一人一马站在溪边。白驰刚洗了手,正在甩手上的水。马儿低下头咕噜饮水。


    朗子君心中莫名欢快,她抱住身体上了岸,瑟瑟发抖。


    “你是要进城吗?咱们同路吗?那太好了!”她真是怕了,怕极了。


    白驰扫了她一眼,牵马走过去。站到近前,忽然解了身上的斗篷将她一整个的包裹在里头。


    朗子君惊呆了。


    下一秒腰上一紧,她又被她举起抱到了马上。


    随即后背一暖,她的手臂环过她,拉住缰绳:“我送你回去。”


    朗子君的心忽得不受控制的激烈的跳了起来。


    一声声锤打胸腔。


    春日的风吹来,朗子君缩在温暖的斗篷里,浓的化不开的酒香,熏的人意乱神迷。


    她会酿酒,她喜饮酒,她想她们一定能成为知己。


    “我一直在找你。”朗子君偏过头说,她看到她一截雪白的脖颈,如玉的耳垂,“那天我看随侍在你身侧的是公主府的人,我以为你是公主府的贵客,多方打听,也没你的消息。”


    白驰“嗯”了声,目视前方。


    郎子君:“你叫什么?现在住哪?你两次救我,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不嫌弃,请暂且在我府上歇息。我定要好好报答你。”


    白驰:“白驰。”再无旁的话。


    郎子君:“姓白,这个姓倒是和你极相称,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白的女子。”这句话有些夸张了,不过周人女子多黄肤,世人却又以白为美。夫人小姐们敷了厚厚的脂粉,到底不如清新自然的好看。


    “你是哪个驰?女儿家大都以水漾的姑娘为美,难道是池水的池?”


    白驰被郎子君聒噪了一路,将她带回城后,又按照她的指路,转到她的府邸。


    白驰抱她下来,郎子君踉跄了下,没站稳,下意识抱住她的腰,愣了愣。


    白驰握住她的肩膀,扶她站起。


    郎子君双手圈着一个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又去看她的腰身,与她纤长高挑的身段不同,她的腰身似乎过于……肥胖了些。


    “你……害了病?”郎子君实难相信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也会嫁人生子。就跟前一刻还端坐在神坛的神忽然跌进泥坑,总之很幻灭。


    府门大开,福喜跌跌撞撞的从台阶上跑了下来,口内不住抱怨,“我的亲主子哎,您可算是回来啦!您这半天去哪了呀!哟!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脸上都是伤?”眼珠子又狐疑的落到白驰脸上。


    郎子君一见福喜,一路上压抑的委屈山呼海啸滚滚而来,又听他还先抱怨上了,上前冲着福喜就是拳打脚踢,“福喜!我差点死了!那些混蛋贱人死他全家的王八蛋!我差点被害死了……”


    福喜起先还躲,听了这话,任她打骂,直着眼,“谁?谁干的?”


    里头又跑出两人,都是在内院伺候的丫头,似有隐情,表情急切:“郎夫人!福总管。”


    福喜搀住郎子君,贴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道:“进屋再说。宫里那位来了。”


    郎子君被福喜拉着往里走,忽然想起白驰,又挣开,她现在心里乱成了一锅粥,急着想去告状,又不想放白驰跑了,转回头,挽住白驰的胳膊,热情无比,“恩公,快请进屋。”


    白驰本不愿。奈何郎子君太热情,她家的下人也齐齐上阵推搡。


    郎子君注意着白驰的腰身,越看越不对劲。


    进了屋,郎子君让心腹丫鬟将白驰带去垂花阁好生招待。她绕过抄手游廊,自去另一屋。


    丫鬟送来吃食,又送来衣物热水供她梳洗。


    白驰百无聊奈的坐了会,吃了些糕点,忽听外头惊呼连连,只言片语什么“死孩子”“鬼婴”。


    白驰过去的时候,已有一名中年妇人喝止住了仆从们的大呼小叫。


    她身形挺拔高挑,穿一身男装,胸.脯饱满丰腴,大概也没想过要遮掩性别,只因男装剪裁合体便于行走就穿出来了。


    她背着手站在那,浑然天成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所有人都低了头,露出怯怯的表情。


    白驰走了过去,看到靠墙的树根下有个女婴,看上去已死去多时了,脐带还连在身上。有些奇怪的是,这婴孩的身上用朱砂画了奇奇怪怪的花纹,像是什么符咒。


    姬后察觉身旁站了个人,侧目看去,微讶,“你不怕?”


    白驰历经轮回,这世上恐怕已没什么能吓到她,不答反问,“你为何不怕?”


    姬后表情严肃:“我为何要怕?该怕的是那些将这个女婴炼成作祟小鬼的恶人!古往今来,唬人的妖精鬼怪,莫不是女人小孩。一双绣花鞋,一把头发,几声婴儿的哭声就能叫人魂飞魄散,你猜是为何?”


    白驰:“为何?”


    姬妾冷笑一声:“因为他们心虚!只敢欺负女人小孩,做了太多亏心事,心里自然就有鬼了。从来坏的不是鬼怪,只有人心。”


    白驰原本的意兴阑珊一扫而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她转过脸,认真看了中年妇人一眼。


    姬后指挥下人道:“将这可怜的娃娃收敛了尸身葬了吧。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没本事明刀明枪的干一场,就搞这些阴私鬼祟坏人心性。今日这事你们瞧见的就算了,就不要再和郎子君说了,省的她又疑神疑鬼,胡思乱想。”言毕,转过身,笑了下,“你这女娃娃有意思,真不怕?”


    白驰尚未回话。姬后忽然伸手,白驰本能钳住,一翻。


    姬后吃痛,啊了一声。有宫人看见,立时高声痛斥:“大胆!”姬后朝后摆了摆手。


    白驰早已放开。


    姬后活动着手腕,说:“难怪不怕,原来是有真本事傍身。不过看你……应是身怀六甲了吧?怎地一点不怕犯了忌讳?你就不怕这冤死的婴孩投身到你肚里?”


    白驰:“您刚才不是才说过这世上本无鬼怪,有的只是人心有鬼。”


    姬后看仆从用木盒将女婴的尸体装殓好,又用布包起,运了出去。露出了属于长辈的慈爱笑容,说:“不信归不信,人心还是要有点敬畏的好。你这是头胎?夫家怕是眼巴巴的盼着是个男胎吧?”


    见白驰不答,她又道:“周人有旧俗,溺女以求男。谓生初胎生女不溺,则必连育三女,而得子必迟。”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吓白驰一吓,见她仍是毫无反应,终于露出了几分真正的兴味。


    “你是哪家新妇?为何会在此处?”


    白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这名妇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她大概是对自己十分好奇,不断的试探自己。


    白驰不喜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感觉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姬后看着她心情愉悦,摇头笑言:“没想到周盈那个迂腐古板的人,竟得了你这样的宝贝。难怪她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我们见你。哈哈。”


    她擦掉了眼角笑出的眼泪,像是真的很开心。大概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吧。


    “外甥媳妇,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舅母。”


    **


    郎子君重新梳洗,烘干了头发,面上也敷了药膏,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先前她被姬后臭骂了一顿,再次出现,却见姬后同她的救命恩人相谈甚欢。


    郎子君方才在沐浴的时候,一直在琢磨白驰:一身的酒气,沉默寡言,孤身一人,身怀六甲。串联到一起,郎子君能想到的就是她被男人抛弃了,借酒消愁,失魂落魄。


    女人帮女人,郎子君当时就做了决定,她要留下她,帮助她度过难关。


    可现在,她提着裙子走过去,看着并肩行走,谈笑风生的二人,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她似乎,并不抑郁愁苦。


    相反,她似乎很愿意听姬后说话,不时露出会心一笑。


    “说句坏心眼的话,有你当周盈的儿媳我可真是太开心了。她有了事做就不会一天到晚盯着我不放。我真烦她呀!”


    第34章 风波


    姬后是个健谈而风趣的女人, 博闻强识,性格豪爽。她思维活跃,因此她说话的速度也非常快。白驰虽然活了很久,但接触的人毕竟有限。在这一世之前她一直待在岷州怀安,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沈家的大门都出不了。她被禁锢的不仅是时间, 还有空间。这一世她终于突破了空间的禁锢,与沈寂同行, 看沿途风景。然而她是个怪脾气, 也不曾有机会和什么人接触。后来到了平京入了公主府。迎接她的是更加严苛的思想控制。她抗拒厌恶,却不知如何表达。她整日整夜的发呆, 无所事事。


    她本是想井水不犯河水的潦草过此生。


    可是她遇到了姬后。


    这个年近五十的女人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一二十岁, 她轻快活泼, 眼睛里闪烁着蓬勃的朝气和对权力的欲.望。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忌讳白驰的身份而遮遮掩掩, 她说:“我相信我的眼光,你不是那种只会后宅算计到处嚼舌根的小妇人。你很认同我的想法,对吗?”


    白驰笑了笑,“皇后,我喜欢听你说话。我嘴笨, 很多东西心里觉得不对劲,可嘴上说不明白。”


    姬后大笑:“嘴笨有什么关系,总比那些眼盲心瞎的好!”


    姬后这趟过来是来查账的, 她总是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处理很多事。高宗有头疾,发作时头疼难忍, 别说早朝连奏折都不能批复。姬后作为他的“贤内助”, 时有出谋划策代为批复。起初还避着些人,时日渐久, 就无所顾忌起来。


    这么些年,姬后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暗暗筹谋,步步为营。自从去年泰山封禅后,这一切就直接摆到了明面上。每次上朝,皇帝坐在前面,姬后垂帘在后,政无大小,都要二人一同裁决。


    自此群臣上朝,万方奏表,都称高宗,姬后为“二圣”。


    白驰闭目塞听,除了一曲《斩夫郎》来回看了不下上百遍,对当今的时政要闻并不清楚。


    她一直期待见姬后一面,就像她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写出《女德》《女训》一样。


    姬后的言谈举止,爽朗大方的做派一点都没让她失望,甚至心生向往。


    白驰也看出来了,姬后查账是其次,敲打郎子君是真。


    在没发现郎子君的生意头脑之前,姬后对她一直是失望的,她是她教养长大的,却仿佛天生屏蔽了她的所有言传身教。不仅恋爱脑,而且容易走极端。郎子君的生意版图明面上是她本人一手把控,实际真正的掌舵人是姬后。


    姬后,作为一个女人,想掌权,能信赖的人不多,这也是她苦恼的地方。有才学能干的受礼教传统思想影响严重,自视清高,认为被女人驱使,有辱祖宗颜面。那些迫不及待向她献媚的多是贪婪奸诈的小人。姬后要夺权,就不得不任用一些愿意为她摇旗呐喊,且有指鹿为马本事的小人。但作为一个有宏图大志的人,她一直在暗暗留心,寻找肯为自己效力的贤才良将。


    白驰入了她的眼,第一面,姬后只将她看成了牵制大长公主的一枚很好利用的棋子。


    朝中党派,壁垒分明,以荣国公大长公主为首的雍州士族集团占据朝中话语权,他们紧紧抱团,牢不可破。看似无懈可击,但若是后宅起火呢?即便是一把小小的火。


    她从不轻视任何微小的力量,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再微不足道的人再微小的力量只要善加利用都有可能叫天地变色。


    因为,她曾经就是这样的微不足道。


    白驰同姬后、郎子君一同用了饭。她话不多,基本都是姬后和郎子君子在说话,她听。


    眼看要到宵禁了,姬后起身回宫,笑着冲白驰道:“回去别跟周盈说你见过我。嗯,我看出来了,你不会说出去。”


    郎子君将其送出府门。


    姬后停住步子,看向身后宅邸,迟疑道:“若是她需要帮助,你可以帮她一把。”


    郎子君仍是难以置信的样子,“真没想到她竟然是大长公主的儿媳。她那个儿子我瞧着可不像有能耐的,长的瘦弱白净,跟我那前夫齐文倒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全身上下就剩一张脸能拿得出手了。”


    姬后冷声道:“再不济也不是齐文能比的!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岷州府解元,今次是要参加会试考取功名的。谢孝儒有大周第一美男之称,也不耽误他成为大周第一全才。有些人就是得天道恩宠,洪福齐天,你嫉妒吗?嫉妒也没用。”


    郎子君回了花厅,见白驰已起身,背对着她站在窗户边散酒气。


    郎子君静静看着她,走不动道了,她从来没觉得有过任何一个女子有她好看。这情绪很奇怪。


    白驰听到动静,转过身,花厅有些热,她解了外面的衣裳,肚子就很明显了。郎子君莫名被刺了眼珠子,不是很开心。


    “你想和离吗?”郎子君冲动的问,问出便后悔了,姬后一直教育她,若有所图必徐徐图之,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目的,以免陷入被动。


    “嗯?”白驰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没有意义。


    “你是有本事的人,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你不能被困在后宅一辈子。”郎子君见她迟疑,仿佛是看见了希望,再接再厉道:“你不要被那些迂腐的思想蒙骗了,真当没了男人就天塌地陷了。会这样跟你说教的,要么是能从你身上得到好处的人,要么就是自己苦了一辈子见不得旁人好的人。”


    白驰笑了笑,面上表情看不出真实想法。


    “你要是怕和离后没地方住,你尽管住我这里,想住一辈子都没关系,”郎子君迫不及待的表明立场,“我有钱,背后还有皇后做靠山,咱们不怕。”


    “好吧,”白驰无意说太多,她的心是一个黑洞,埋葬的都是绝望。


    郎子君以为她是顾虑世俗的看法。孜孜不倦的输出“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论调。


    当夜,白驰歇在郎子君府上。


    郎子君以为是自己的思想灌输有了效果,喜不自禁。


    夜半,郎子君的府上闹了鬼,幸而白驰歇在府上,鬼刚露了个头,就被她切西瓜似的,一个手刀一个劈晕了过去,丢在郎子君面前。


    府内下人这些日子一直被鬼怪困扰,今日又被鬼婴吓到了,早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狠狠将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一顿打。郎子君亲自审问,问出背后主谋,不过是同她抢生意的同行冤家。


    郎子君本不知道鬼婴的事,结果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自以为坦白从宽,都给招了。郎子君曾胎死腹中一女婴,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这些人便用这个做文章毁她心性。


    郎子君大怒,将这些人剥光了衣服剃了头发,装进笼子里,等天亮后,命人驱马绕着平京城的大街小巷走一圈。


    白驰不知道的是,她外出这一天一.夜,公主府里也乱了套。


    刘嬷嬷不住请罪,公主一面觉得儿媳为了不大的事就离家出走太过小题大作,一面又神魂不安,严令封锁消息,悄悄派出府兵换了便装外出寻找。


    快天黑的时候,没有等到白驰的消息,倒是刘家人找上门来,哭鬼狼嗥的同刘嬷嬷说,她家长子嫡孙被打了,如今瘸了腿叫家里人抬了回来。求大长公主伸冤做主。


    刘嬷嬷大惊失色,没敢到公主跟前惹嫌,瞧瞧跟家人回去。见到孙子那般鬼样子,抱住又是一顿哭,哭完询问事情经过。


    刘嬷嬷夫家姓汪,长孙名汪全。


    汪全隐去一概前情,反编了一套说辞,这是他们几个断腿断胳膊的男人凑在一起商量好的说辞。他们害怕郎子君报复,一致决定先下手为强,归家后,各自寻靠山。


    当夜是来不及了,到了第二日,郎子君绑着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才用马车送出去,汪全等人已集合起来到郎子君门前讨要说法。


    他们就是故意要将事情闹大,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如此,就算郎子君有姬后做靠山,就算她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也会投鼠忌器。


    若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了闪失,世人也会想到是郎子君所为。


    郎子君可以喝酒养面首,可以抛头露面的抢生意做买卖,但是涉及人命还是要有所顾忌。


    她不怕,姬后也怕因她名声受累。


    *


    郎子君后半夜没睡,气得心口阵阵闷疼。早膳还没来得及用,忽听门房来报,说:“有人闹上了门。担架抬了七八个。”外头闹哄哄的,苦主七嘴八舌,向看热闹的百姓诉说冤屈。说是郎子君为了和孙家抢生意,绑了孙家的长孙,他们这几个因和孙家少爷交好,昨日刚巧一起吃酒,也无辜受牵连,挨了一顿毒打。


    说起这个孙家,便是给她府上扔女婴半夜装神弄鬼的那家。


    看来这次是做了连环准备,非要致她于死地不可了。


    说来郎子君和孙家的恩怨,那是由来已久了,曾经因为一桩买卖,孙家的老太爷因气不过郎子君坏了规矩,生生把自己给气死了。此后,郎孙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其实,什么规矩呢?不过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把戏。


    郎子君有姬后做靠山,初入生意场,胃口大,胆子大,银子多。做粮食买卖的时候,直接掠过了小鱼,一口气将小虾米都给吞了。作为中间过度的小鱼就没了口粮,赚不了差价,还赔了一大笔。


    商人逐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生意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对错。


    第35章 闹上门来


    郎子君被迫去处理门外那一堆叫人焦头烂额的腌臜事。


    白驰则在府内享用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不过一个早膳, 摆了五六十个花样。郎子君倒是比公主府那一群奴婢懂她,无论是清粥小菜还是辛辣重口都给准备了,五花八门。白驰的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来平京城这么久, 除了昨晚, 这是第二顿吃的如此心情愉快。


    门外闹得很凶,吵吵嚷嚷的, 争吵声透过门墙传到了后院, 钻进了白驰耳朵。


    伺候的嬷嬷、婢女俱是一脸愤怒,握拳皱眉。


    白驰起身, 嬷嬷反应了下, 忙端来洗手净面的铜盆, 说:“娘子用完早膳,请去后院消食解闷, 等我家夫人处理了门外那些宵小,自会与娘子相会。”


    白驰漱过口,拿起托盘上叠放整齐的斗篷,披在身上。


    下人忙跟上,一人上前引路。


    白驰却径自往大门走去。嬷嬷提醒:“娘子, 这边。”


    另一个知道内情的下人则悄悄冲那个嬷嬷使了个眼色。


    如今门外困局难解,若是娘子肯帮忙,再好不过。昨夜姬后的席面上, 她进来送过几回酒,大概知道这位娘子的身份, 惊愕咂舌之余, 想到门外那些人所依附的势力,有这位白娘子出面解决真乃上上佳。只是贸然出面, 叫他们瞧见她和他们郎府走的近,只怕回府后会被刁难。下人略想的深了些,又狠狠心暗道:“主子和她相交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此时不用她更待何时。”


    白驰大步往前。这些婢子们也都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


    郎府门口,远比府内众人听到的还要形势紧迫,两方势力已动了棍棒,互相抵着各不相让。


    以孙家少爷为首的几家势力,吵吵嚷嚷着,要捉拿郎子君见官,去县衙大牢辨个是非对错。他们早有准备,不仅诓骗的家里人都信了他们的鬼话,带上兄弟家丁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还收买了地痞流.氓造谣起哄,一时间远处的百姓也被吸引了过来。


    只一会,郎府的门口像是在赶一场庙会,聚集了大概有一千多人。


    有的骑在树上,有的翻上围墙屋顶,而这些人中,还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小少爷。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头离家出走后来被拐卖差点死在外头的张九郎。


    张九郎搁家里养了些日子,原本消减的肉又被他一家子女人宝贝疙瘩哄着宠着养了回来。因为先前的惊吓,张九郎几乎被密密麻麻的保护了起来。归家这么久,除了一家老小携了重礼来国公府拜见救命恩人出来一趟,就一直被困在府中。


    说来这孙家和张府是有些关系的,张九郎老爹的十三房姨太太中有一位就是孙家的姑娘,而府里管家和刘嬷嬷的夫家汪家也有姻亲关系,总之大户人家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下人们亦如是。


    孙家有位远方小侄又在张九郎跟前当差,几下里设计,就将张九郎给激得义愤填膺。


    说来这张家和姬后的恩怨,由来已久。皆因张家曾出过一位皇后。


    而这位皇后便是东宫那位太子的亲生母亲。


    张皇后是郁郁寡欢而死,张家人却始终觉得张皇后的死没那么简单,肯定跟姬后脱不了干系。


    纵横官场的老狐狸们知道收敛情绪,权衡利弊,毛都没长齐的金贵少爷可不管这些。


    他只知道郎子君是姬后一派的。郎子君殴打孙家人,就是挑衅张家,他张家也不是吃素的,必须要打回去!


    张九郎早就在府内待得生了霉,管家有意放人,张九郎就在小厮孙某的陪同下,偷溜了出来。


    出了大门,骑上孙家人早就准备好的高头大马,就这么耀武扬威的到了郎府门口。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忽然朝郎府的牌匾大门扔起了鸡蛋烂菜叶子。


    武婢挡在郎子君身前,将她团团护住,身上发上都被砸了脏东西,狼狈不堪。


    郎子君又气又急,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仿佛所有人都在同她作对,将她逼入绝境。她孤立无援,求救无门。而唯一能救她的那位身处深宫,远水救不了近火。可就算被救了又如何?姬后悉心栽培她,她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失望。她永远做不到像姬后那样摒弃感情,冷静理智的做出选择判断,再绝地反击。她不能成为姬后的左臂右膀,甚至会拖累她。与遭受这些相比,她更害怕承受姬后失望的眼神。她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她真的没用。


    这些厚颜无耻的男人们串联勾结,恬不知耻的欺负她一个妇人。男人们讥笑看热闹,女人们沉默不敢多言。噢,也有老妪不知受了谁的挑唆,认为她做了坏榜样,让家里的姑娘小媳妇不学好,耸鼻子抠眼的骂她,吐沫横飞。


    大门自身后大开,一枚鸡蛋从人群的间隙直直砸了过去。一只骨节分明细长的手轻巧捏住。那手横在她的鼻下,兜帽下一双眼分外锐利明亮。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只余一道残影,已精准的将那投掷鸡蛋的地痞从人群中一把扯了出来。


    地痞的惊呼含在嘴里还没发出来,白驰一手掐住他的下巴卸了下颌骨,那颗鸡蛋就被她整个的塞进他嘴里,一合,连壳带蛋液。


    地痞想吐吐不出来,双手托住下巴,眼神恐怖,瘫软在地。


    白驰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指。静立不动,眼皮微掀,扫了过去。


    现场莫名一静,很是诡异。像是有人按下了休止键,一个影响一个,竟都沉默下来,齐刷刷看向她。


    张九郎也在这时认出了她,惊得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人群拥挤,他连人带马被固定在人群中。还因他身份尊贵,被叫嚣闹事的孙家充面子特意安排在了靠前的位置。


    这时七名被担架抬着躺在地上的“苦主”也终于认出了她,痛苦的记忆被唤醒,胳膊腿都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不过白驰一直未动,也给了他们足够的心里缓冲时间。


    当人群再次窃窃私语,纷纷低声询问,“这人是谁?”“看上去好邪门”之时。孙少爷忽然指着她大叫:“二伯!就是她!就是她将我们伤成这样!她和郎子君是一伙的!二伯,抓住她,抓住她给我们报仇!”


    其余人等也都回过神,大呼小叫的喊起来。


    这些浪荡子少爷的家人见了仇人分外眼红,个个目眦欲裂,举起棍棒就要去擒她。


    几乎与此同时,张九郎也惊慌失措的喊叫了起来,“都住手!都给小爷住手!”


    奈何现场太吵闹,已不受控制,根本没人听见他说话,只他的小厮不住扒着他的腿喊,“少爷,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张九郎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子拉到面前,脑门冒汗,神情急迫“快!快去荣国公府叫人!快!”


    被武婢护在身后的郎子君看见这不受控制的一幕,大惊之下,胡乱推搡护着自己的武婢,“快!保护她……”


    一切都发生在同一刻。


    棍棒齐齐落向白驰头顶双肩,有想穿过她的胳膊,将她按倒在地。


    地下躺着的人露出得意的笑。


    最先打过来的棍棒几乎戳上了白驰眼珠子,她罩在兜帽下的脸微微下倾,嘴角露出锋锐的弧度。忽地两指一拉连人带棍一同拉到自己跟前,细长的手指从那人手背扫到肩膀,捏住,“咔”得一声,卸了肩胛骨。往前一推,她自己退了出去,那人被收力不及的棍棒就这么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


    白驰已转到外围,按照一圈的顺序,挨个卸胳膊踹断腿,不漏一人。


    像是一阵风,却有摧枯拉朽之力。


    只片刻时间,原本还气势冲天喊打喊杀的人悉数鬼哭狼嚎起来。


    最先出手的一波人跌坐成一团,或扶腿或抱住胳膊。


    站在后排还没来得及动手的人表情大变,原本挺直的背不由自主下弯,成防守的姿态,手里攥着木棍,对着前方,有的还拔出了腰间匕首。


    白驰往前一步,这些人左右看着,紧张的跟着后退了两步。


    后面看热闹的人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忽然被挤着又往退,踩了脚尖撞了胸,气得大骂。


    汪家人额上冒汗,忽然回过神,急着跟家丁说:“快!快去告官!”


    之前,他们闹上门来,郎子君要告官,他们将人堵住,不给他们随意出入,打得就是先将她欺负了再交给官府处理的主意。现在却是倒过来了,轮到他们怕了。


    “一个娘们……”孙家二伯大言不惭,正要破口大骂,忽地重重挨了一耳光。


    一张脸似是要飞出去了,耳鸣不止,半晌,世界都是安静的。


    直到有人将他摇醒,给他递帕子擦嘴。他才意识到鼻子嘴都出了血,舔了下口腔,感觉牙齿都松动了。


    “你,你,你是什么人!好你个郎子君居然在府中收留江洋大盗!你勾结盗匪害我大周子民,就算你有姬后做靠山,这次也不能饶你!”不知谁突然这么大喊了一句。


    郎子君完全看傻了好吧?虽然昨日她是白驰所救,但她并未亲眼所见,只被救出来后,看到那几个要害她性命的人均被制服。她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惊恐后怕,脑子一片空白。等她回了府邸,又逢姬后驾临。


    夜半有幸见识了白驰抓鬼的本事,可也远不及这青天白日下真切,震撼。


    然而,还没完……


    第36章 闯祸


    白驰听声辩位耳力极佳, 谁人喊出一声,她立刻就能锁定方位,眨眼瞬移,单手拎出, 扔在地上, 一脚踏上他的腿。


    一个女人能有多重?看似轻飘飘的一脚,却让被踩的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她抬起脚又朝那人脸上移去, 那人大骇, 涕泪横流,大哭道:“饶了我!求您饶了我!求求您!”


    形容可怜, 全然没了方才恨不得将郎子君敲骨吸髓的邪恶傲慢。


    脚尖略过他的脸, 转向另一边, 众人这才发现那躺在地上的男子一条腿凹陷下去一块,鲜血湿透了裤腿。


    没有人再敢言语。挡在前面的人悄悄想往后面缩, 挤在后面的人不知内情,一心又想往前挤看热闹。


    人都是自私的,便是亲属家人又如何,前一刻还为了子侄兄弟痛哭流涕,嚎叫着要讨回公道, 现在无一人留在担架旁,俱逃到了人群里,连个小厮都没留下。


    那七个人, 断了腿的往后爬,想逃命。折了胳膊的也不装奄奄一息了, 拔腿就跑。


    白驰踩过那爬着往前走的人的手臂、指骨, 又将那跑进人群的单拎出来,挨个又断了他们一条腿。


    她似乎专为卸人胳膊腿, 并不想见红。除了那个胡言乱语,被一脚剁碎了腿骨的。


    满场只听凄厉惨叫。


    她的凶残暴虐简直不讲道理到毫无人性。


    有人失声尖叫:“杀人啦!快跑啊!”


    人群终于□□失控。原本还你退我搡静静移动的人群,终于达成了统一,四散奔逃。


    你撞我,我挤你,飞了鞋子,掉了银子。张九郎也在四散的人群中被撞下马。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失控的人群踩伤之时,围住他的人忽然自动让开了道,像是海水分离,又退潮般顷刻远离,独独将他留在了岸上。


    随即,他感觉有人提起了他的后衣领子。


    张九郎怯怯抬头,正要道一声谢,触到一双冰冷的眼,紧接着一耳刮子将他打飞了出去。和那些被卸了胳膊断了腿没敢动的家伙滚到一起。


    张九郎面上火.辣辣的疼,双手撑了下地,碰疼了身边人,引来一声痛呼。他坐在地上,仰着脸,心脏乱七八糟跳的飞快,感觉随时要晕过去。


    “你,你,你……”他一直知道白驰不好惹,同行一路,他本能的靠近温柔好说话的沈寂。却对白驰避之唯恐不及。即便一路上都是白驰在护卫他们的安全。有她在,简直比金吾卫都让人感到安心,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害怕她排斥她。


    他一直有种感觉,虽然她面对寂哥哥的时候看上去比旁的任何人都好说话好相处。可他总觉得她前后两张脸,让人感觉很恐怖。这样的人说她对自己的郎君有多喜欢多深情你会信?反正张九郎不信。


    她总是欺负寂哥哥,将他当成个下人般使唤来去,有时候居高临下的态度又像是个长辈在教育晚辈做人做事。


    反正,给人的感觉挺古怪的。


    此时此刻,张九郎跌坐在地上,承受着她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惊慌失措的同时,不禁暗想,他当初是怎么有胆量在她背后说她坏话的?要死了,要死了,这女人看上去跟疯了一样,谁人都敢打杀。


    他情不自禁双手捂脸,大喊大叫:“寂哥哥救我!寂哥哥救我!”


    郎子君在极度的震惊过后,见人群四散,早就跑了过来,又见白驰擒了张府的小公子,惊慌之下,张开双臂拦在中间:“他不能动,他爹是中书令张鼎,动不得!”


    张九郎看着郎子君的后背,从没有一刻觉得她这么可爱过,以前在家里常听家中女人议论她“不知羞耻,伤风败俗”。听得多了,虽从未有过任何接触,潜意识里也觉得她不是个好人。


    白驰果真停住了手,没对张九郎如何。


    人人都惧怕的人却听了自己的话,郎子君心里不由生出一股自豪感。从来没有人肯如此为了她大闹一场,她的心在激烈的跳动着,血液都跟着燃烧了起来。


    县衙的人姗姗来迟,手持钢刀,拨开散乱逃窜的人,大声呵斥。有人站在他们面前手指白驰,惊魂未定的大声喊叫:“官爷!那是个妖魔,刽子手!是她!都是她干的!”


    衙役纷纷拔出钢刀,刚要围拢过来,忽然自一侧巷子窜出一行几人,领头一人正是彭义武。见县衙拔刀,也纷纷拔出佩剑,围成一圈将白驰护在正中,彭义武亮出信物,“吾乃大长公主府近卫,何事如此惊慌喧闹?”


    给官差指认凶手的正是汪家人,虽然他们家祖母临走的时候有交代,此事暂且不要声张,等她回禀了大长公主自有说法。汪家人却受不住其他几家人的怂恿,又听孙家人说会请到张家人主持公道,也就无所畏惧的参与进来了。


    这人同公主府走得近,自然也认得彭义武,只是从未有过机会说上话。此刻见彭义武突然出现,只当他护卫的中心是张公子,忙远远的,急切的喊道:“彭爷小心!那女人是江湖人!杀人不眨眼!彭爷快让开!”


    彭义武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懵。


    张九郎带着哭腔道:“彭大哥,你们可算是来了!快,快把她带走!”这家伙每次遇险就攀亲戚叫得甜,等安全了,又翻脸不认人了。


    汪家人又大声的同官差将前因经过大概说了遍,无非是他们七家人有怨,今日上门来讨公道,谁知郎子君早有准备,安排了江湖杀人魔要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彭义武听明白了,又看四周或躺或坐的人,惊觉当初在别院,少夫人真的是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衙役听明原委,就要上前拿人。


    彭义武神色扭曲,他是个正直的人,平时不会扯谎。脸涨的通红发黑,只说此人干系重大,由他们带回公主府审问。


    捕头求之不得,要真像汪家人说的那样,是郎子君的人伤了他们。这番闹得这般大,绝不可能善了,搞不好就是姬后和雍州世家之间的争斗。他们一个小小衙役,夹缝里求生,过后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彭义武要带人走,郎子君担心白驰回了公主府会遭责难,拦住不让。白驰按了按她的肩头说:“无妨。”


    彭义武又将张九郎捎上,说:“烦请张公子随我等回去说明原委。”一转头看到张家人,也将他带回去了。还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未免引来麻烦,也都一股脑儿的打包走了。


    途中遇到国公府的人,张九郎这才知道哪是他将彭义武等人叫来的,原是他们一直在暗中寻找白驰下落,见这边人多就跟着人群过来看看。


    女人们的后宅事归公主管。彭义武将人带去了公主府。


    彼时,公主还不知道才一天不见的儿媳竟闯了这天大的祸事,从刚得知儿媳因受不住教诲跑了后的震怒,到后面苦寻不着的寝食难安,现在竟觉得只要她安生在府里待着,就算当个摆设也好,她也不去讨她嫌了,婆媳俩个相安无事也罢。


    可巧,今一早,瑞雪公主也来了。


    瑞雪公主名周瑞,年十五,亲生母亲是贤妃娘娘。八岁那年没了母亲,大长公主怜悯她,又担心姬后不会善待她,同太子一样,经常会接到身边小住。


    可想而知,二人虽非母女,这些年下来也亲似母女了。


    这段时间因为找回亲子,公主府一直在忙碌,周瑞许多日子没过来了,只表哥认祖归宗那日过来观礼的时候认了亲。这次过来是按照往年惯例,是要过来陪姑母解闷小住几日的。


    公主见了听话懂事的侄女非常开心,连心头的阴霾都散了不少。她不禁想,要是她的儿媳妇能有侄女一半听话那该有多好。


    公主一肚子的烦恼,忍不住跟这位胜似亲女的侄女抱怨了起来。周瑞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自小养在深闺,又是姑母一手教养,循规蹈矩的长到现在,竟不知女孩子还能这般乖张?一时捂住微张的嘴,难以置信。


    姑侄二人正说体己话,忽听下人来报,说少夫人找到了。


    公主心头一松,面上露了笑容。原是想去看看的,心思一转,算了,眼不见为净。离家出走,夜不归宿。无论是哪一件,她只怕见面就会忍不住吵起来。冷冷道:“带她下去梳洗梳洗吧,再请府医请个平安脉。”其他的,等过彼此冷静下来再说吧。


    丫鬟欲言又止,说:“公主,彭侍卫有急事要禀。”


    公主心想:人都找回来了,还能有什么要禀的。正要让琴姑姑出去问话,岂料刘嬷嬷忽然张皇失措的过来了。还未进门就先跪下了,“求大长公主做主呀!”


    刘嬷嬷昨晚就回了公主府,此后发生的事并不知情。只是少夫人因她而出走,她心里一直放不下,派了小丫头留心大门动静。彭义武带人回来后,小丫头就快速溜回去报信了。刘嬷嬷急急赶出门原是想和少夫人说些好话,岂料一眼看到了自家人。


    汪家的人还没搞清楚状况,见到她就先嚷嚷上了,直指白驰:“老太太!你看看,就是她把俊儿打残废的!就是这贱人!你可要求公主为咱俊儿讨回公道啊!”


    白驰毫无被指证的惊慌不安,一双眸子冷静的可怕。刘嬷嬷只与她对视一眼,心里一片冰凉,几乎当时就认定了,没人冤枉她,确实是她干的!


    刘嬷嬷膝行而上,哭着扒住公主的腿,不住磕头,又自责又不解:“为什么呀!少夫人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我家里人啊!老奴做错了什么啊!”


    第37章 审问


    白驰自被接回来后, 自顾去了静心苑,也无人敢拦她。公主身份尊贵,闲杂人等不可能叫上前来污了她的眼睛,只张九郎被带了上来, 余下人等都交给彭双去审, 庄嬷嬷琴姑姑陪审。


    张九郎捂着半张脸进门,半大的小子, 瑞雪也没回避。进得门来, 先拿开手行礼,姑侄俩个就瞧清了九郎变了形的肿脸。二人都是一惊。


    瑞雪轻移莲步, 手里捏着帕子去擦九郎脸上的灰, 后者怕疼避开了。瑞雪心软, 瞬间红了眼眶,“张家弟弟, 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你?”


    瑞雪公主貌美,泫然欲泣的眼泪几乎是砸在男人心上。声音柔动作娇。张九郎暗道:难怪堂哥爱慕她。可还是忍不住激灵了下。他是讨厌白驰那样粗鲁残暴的不假,可他同样受不了周朝贵女引以为风尚的“娇弱”。就拿现在的情形来说吧,分明是他受了伤,可眨眼间瑞雪公主先赤红了眼睛, 咬住唇,一副强忍痛苦的模样。搞得他尴尬了小一会,都不好意思说疼了, 先安慰起了她。


    周盈(大长公主)气派的端坐上首,心里已有了九分猜测, 仍垂死挣扎的询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想清楚了再说, 别以为这里是你家,装傻扮痴人人都宽恕你。”


    张九郎叹口气, 他就是小时候干过一回将公主精心栽培的牡丹花的花骨朵都摘了的淘气事,后来就成了公主府拒绝往来户。他承认他以前确实被娇惯的无法无天,但自从上回任性离家出走差点死在外头,他现在真的已经改邪归正了。


    张九郎为表真心,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而后将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有一说一,毫不参杂个人感情。


    瑞雪公主没见过表嫂,听张九郎的描述,心里已描绘出一个力大无穷、穷凶极恶的怪物形象,她害怕的两手攥在一处,频频看向姑妈。


    周盈看得出九郎没有撒谎,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沉入了谷底,抬抬手,让下人将九郎带下去敷药治伤再送回张府。


    九郎欲走,又见公主情绪不对,回头说了句,“谢伯母放心,我这脸上的伤是我自个摔的,与旁人不相干。”


    周盈抬眸,一脸讶异。这孩子经历了些事果然长大了不少。


    九郎刚走,庄嬷嬷同琴姑姑一起来了,那七个人被彭义武放在不同处,分别有人去审。


    庄嬷嬷和琴嬷嬷将自己听来的先后说了遍。与张九郎所言,几乎吻合。那就是对上了。


    这么看,大概是白驰和郎子君不知何时有了联系,勾结到一起。是以前就认识还是进京后才相识,这还得仔细的好好的查!从头查!


    大庭广众,重伤大周百姓,闹得人尽皆知,这是想干什么?


    天子脚下,官府的人已经知晓。人是被她公主府的人带走的,要是再查下去,明日朝会御史怕是要上书弹劾她家!


    她的丈夫,荣国公,谢太傅,尚书左仆射,一身荣宠加身,雍州士族的核心,为官至今,还从未被弹劾过。


    她的儿子,解元头名,会试在即,怕是也要受到连累,影响仕途声誉。


    周盈想得深了些,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她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琴嬷嬷说:“这么看来,少夫人殴打汪家人并不是蓄意报复,也不存在针对刘嬷嬷一说。”


    周盈知道她想为白驰说好话,可现在这点小误会还算个事吗?


    那个白驰,能徒手卸人胳膊断人腿,心狠手辣,残忍恶毒,这半日功夫怕是已凶名在外。


    周盈一直以来将白驰藏在府里就是对她心存顾虑。


    她知道白驰对沈家人做的那些事,可当初只觉得沈家人在撒谎,毕竟沈家人欺负孤女,霸占人家父母留下的田宅财帛是板上钉钉,人证物证俱在。后来又听彭双传回消息,说白驰武功深不可测,身上有诸多疑点。


    后来见到她,第一眼就不喜欢!没几日,又亲眼目睹白驰将彭义武等护卫打得起不身,心里也对她有了更深的忌惮。可每回同儿子闲聊想拉近母子关系,儿子总是三五句扯到白驰身上,说她怎样怎样好,怎样怎样保护他喜爱他。周盈又会安慰自己,白驰既是军户之女,会些拳脚功夫也在情理之中。武功高强,大概是天赋异禀?


    可今日所听,完全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这已不仅仅是天赋异禀能解释通的。


    她一个小小女子,今年不过十九,到底哪里学的通天本事?又怎地如此狠辣阴邪?


    她不怕新妇蠢笨,蠢笨之人安稳度日,至少不会给夫君惹祸,给家族带来灾难。可一个心思恶毒之人是万万不能留在儿子身边的。


    一时间,周盈心中千回百转。又听婆子来报,说:“郎夫人求见!”


    若在平时,这郎子君是休想踏入她公主府半步。过去多少年,二人也无任何交集。在郎子君还养在姬后身边,嫁给蒙元顺之后,周盈对她虽不算多亲切,但也不会恶语相向。直到后来她闹着要和离,周盈对她的恶感升到最大。自此后,但凡有她的宴席,周盈绝不参加,就像是害怕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


    可想而知,周盈作为大周贵女典范,她这般厌恶郎子君,所起的影响有多大。这么说吧,郎子君现在如此被上层贵女所排斥嫌恶,周盈的功劳有一大半。


    周盈现在对白驰又恨又怕,可相对来说,亲疏远近,她又觉得是郎子君更可恶,没有她,白驰再坏也就在家里坏,不会坏到外头,闹得人尽皆知。


    周盈命人将郎子君押进来,真是半点也不客气。


    郎子君心里也知道来公主府自己肯定要倒霉,可是自进门后就被婆子们抓住了胳膊押弯了身子,还真是没想到。


    “滚开!死婆子!你们弄疼我了!我好歹是皇后亲封的诰命夫人!你们岂敢对我如此无礼!休怪我告了官府,要你们身家性命!啊……”郎子君一路挣扎,直到抬脚进门,看到高高在上,威严肃穆的周盈,气息儿总算弱了下来。


    “哼!诰命夫人,就你也配?你是哪家郎君的妻子还是母亲?无名无份的卑贱女子竟也获封了外命妇!还真是我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例。是啊,你有姬遥做靠山,她自己就是屡坏规矩,教养出来你这么个东西,又有什么奇怪!”周盈自找回儿子后就没有这么尖酸刻薄过了,今日是真的被气很了。


    瑞雪公主吓得不敢吭声,默默退到屏风后。


    郎子君胸口起伏,当即想还嘴,可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本来自讨没趣就是为了给白驰作证,若是闹僵了,白来一趟不说,甚者还适得其反。


    她躬身行了个礼,说:“大长公主,您怎么想我都行,反正民妇的名声已经臭了,辩驳再多,落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女耳中,也就多个笑料。可白驰到底是您儿媳,民妇不愿好人蒙冤,故此前来,就是要解释清,今日我府门前的那场闹剧原委。”


    她挺直了身子,将自己如何遭了荣小郎君的算计,又差点被那七人埋身的经过详细叙述了遍。说到委屈处,饶是她再做无所谓强忍着也不自觉落了泪。


    琴姑姑心内叹了口气,低下头。


    “我倒是没想到,他们受了那样的伤,不在家悔过,竟还倒打一耙,累得白姑娘为了我也要受苛责。是我连累了她,大长公主,您要是责罚,就罚我吧。”她跪了下来,言辞真挚。


    周盈心里稍稍好过了那么一点点,眉心仍蹙着,说:“郎氏,但凡你自尊自爱,行为检点,又何至于引来杀身之祸?你视婚姻如儿戏,包养面首,让你夫君蒙羞,夫家被人耻笑,你可曾有过半点悔改?”


    郎子君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冷笑道:“大长公主,你让我自尊自爱,行为检点。同样的话你怎么不对男人们也说一遍?整个平京城多少花街柳巷,在里头寻.欢作乐的可都是男人!他们光明正大,还以此为谈资,到处炫耀。我干了什么?不过包养几个面首还是偷偷摸摸。我找男人引来杀身之祸是活该,那些找女人的男人们是不是都该得花柳病,都该烂了□□瘫痪在床永世不得超生!噢,是了,我怎么忘了,大长公主可是自创出\"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的第一人。你一个女人不帮着女人,先给女人套上了枷锁,我和你说这些,你能听进去才怪……”


    这下子不用周盈吩咐,庄嬷嬷等人已神色紧张的抓住她,捂住她的嘴往外拖。


    “郎娘子,休要胡言!”


    郎子君挣扎不休,咬了庄嬷嬷的手指,急切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可莫要被那几个恶人蒙骗了!”


    郎子君终于被拖了下去。


    瑞雪早从屏风后站了出来,面上通红,安抚的搂住气得发抖的周盈。


    庄嬷嬷说:“看来公主所想不差,定是郎子君那疯婆子将咱们少夫人带坏了。”


    周盈冷笑,“我看她俩怕是半斤八两,臭味相投!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说!”


    她立刻起身。


    这时彭双过来,说是又问出一些内情,要亲自禀报。


    周盈耐心耗尽,让他等着,先去了静心苑。


    第38章 儿媳而已


    静心苑内, 白驰正闭着眼听铃兰读信。


    沈寂写的,侍书送来,铃兰接过保管。


    沈寂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大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亲娘果真是亲娘, 都不带多想的, 请求什么答应什么,巴不得抓住一切机会释放她积攒了二十年的母爱。还一劲的问他有没有别的要求?


    沈寂最懂见好就收, 他还是放不开, 学不来那些承欢父母膝下的娇儿娇女“得寸进尺”的哄着骗着讨要更多好处。


    他白日里沉下心来读书,到了晚上, 一切忙完后, 开始给白驰写信。拉拉杂杂, 想到哪写到哪。将这一天遇到的新奇事,甚至是先生脱口而出的佳句都写给白驰看。兴致勃勃, 嘴角带笑。谢灵空瞧见了,取笑他也无所谓。他心思端正清明,大大方方。尚未成婚的小年轻对男女□□憧憬又羞涩,笑闹了一会,见沈寂一派坦荡不羞不恼, 又无趣的闭了嘴。


    信是昨天晚上写好的,今天早上由侍书转交给了铃兰。


    铃兰握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带去寝殿交到了公主手上。


    大长公主偷看儿媳的信也不害臊, 原本她还在焦心白驰的下落,念了会信烦恼暂忘, 时而忍不住会心一笑。


    看完信, 又原封不动的将信折好,换了同样的信封, 封了火蜡,还塞了铃兰一小块银锭子。又给她画了张大饼,许以锦绣前程。


    她们已认定将铃兰给收买了。


    现在白驰回来,铃兰将信交给她,转头就将公主给卖了。


    “我想着郎官应该不会写什么叫人难为情的话,她们要看就给她们看了,偷偷摸摸的,倒不像正头夫妻。倒是公主的做派太不正经了,郎官是她儿子又不是郎婿,管那么严做什么!”


    白驰让她念信。


    铃兰学识字不久,好多字还不认识,磕磕巴巴。好在沈寂除了引用夫子的话文邹邹的难以理解。其余皆是大白话,无外乎一日三餐,念了哪些书,同亲长兄弟一起干了些什么,逐一汇报。拼拼凑凑大概也能读明白。


    念完信,铃兰总算是知道公主为啥会笑了。这哪像是丈夫写给妻子的信,全文无一句腻歪缠.绵之语。分明像是稚子写给父母亲长报平安的家书。公主看着那信,就仿佛是写给自己的一样,当然会觉得亲切温暖,会心一笑。


    “娘子,要回信吗?”铃兰问


    白驰:“不用。”


    “为什么不回信?你心里根本没有郎婿!”周盈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们过来的时候,白驰早听到脚步声了。铃兰正专注而辛苦的连字成句,并未注意。


    瑞雪公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嫂又畏惧又好奇,躲在姑妈身后,露了只眼睛,偷偷看了眼。


    白驰对光明正大者可以做到“目中无人”,对偷偷摸摸者又会分外敏锐。瑞雪公主刚偷瞧去,就被白驰逮了个正着。那锋利冰凉的眼睛几乎要将人心肝戳破。瑞雪受不住吓,当即“啊”的叫出声。


    小羊羔一般软糯的人儿,即便受了惊,叫出的声也像只“咩咩”羊。


    周盈安抚的拉住侄女,心里的不快几乎达到顶峰,“你干什么吓她!”


    白驰瞧着二人相似的模样气质,问:“您女儿?”


    周盈简直要被她气死了,通过这段时间相处,她已经摸透了她这个儿媳,她要是问出什么话绝不会阴阳怪气的含沙射影什么,而是她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这都来她家多久了,到现在还搞不清她有没有别的孩子!


    这可真是……半点不上心呐!


    “她是你舅家表妹,当今圣上第三女瑞雪公主。”周盈好修养,又将这口恶气给生生咽了下去,认真解释道。


    瑞雪公主柳叶扶风的站出来,规规矩矩的向白驰行了一礼,口内轻唤:“瑞雪见过表嫂。”


    从礼数来说,周瑞是有封号的皇女,地位尊崇。她以家礼先拜见了嫂子,是她亲切可人,纡尊降贵。但凡对面是个知情知趣的必是要回以国礼拜见公主。


    以瑞雪公主的性子也不会真要嫂子跪下,到时候双手一托,说两句客气话,大家面上都好看。


    瑞雪略倾了身子,等了等,没见表嫂扶自己。倒是姑妈拉住她的手,将她拉直了身子。


    瑞雪再看她,见她早调转了目光。瑞雪这才惊觉,她不仅没给自己回礼,连姑母来了,她也没站起来行礼,简直目无尊长到极致。


    瑞雪又悄悄打量她,终于可以确定了,她不是什么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妖怪,但也好不到哪儿去,瞧那神态语气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这一刻,她忽然非常同情她姑母一家子。


    “昨夜你离家出走,彻夜未归,今天就闹出了这样的乱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有什么目的?”若是往常,周盈要训斥家里人,肯定会屏退家仆。正所谓人多眼杂,再是律法森严,也有那作奸犯科者,更何况家宅里,永远不缺那些会嚼舌根的婆子雀子舌丫头。


    她是真心有些怕了,听了九郎他们的话后,再次看到儿媳,只觉她是披了人皮的修罗恶鬼。可她是贤内妇啊,管教儿媳本就是她的职责。再是惧怕也要硬着头皮,冲上前问清楚。


    她装作还算淡定的样子,随行的丫鬟婆子却里三层外三层的站了进来,将婆媳两个分了个泾渭分明。


    白驰缓缓抬了抬眼皮子,又垂下,像个没有魂魄的人。


    半晌,她动了动眼珠子,疲惫厌倦:“公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可好?”


    周盈握了下拳头,“你是谢家儿媳,今日你闯下如此大祸,我谢家倒是想摘干净,能摘得干净吗?”


    没有人说话。


    周盈心里千回百转,倒也没一直纠缠对错,发泄情绪,她绷住了脸,咬牙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无忌的?”


    空气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越是高门府邸的婆子丫鬟越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主人家的隐私,还是越少知道越好,否则将来哪天被清算了,一个都跑不掉。


    瑞雪将头埋得更低了。周盈有些抱歉的捏了捏侄女的手,在过来之前,她有千言万语要训斥要责骂,要问个清楚明白,可在见了白驰后,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只想知道这一个问题了。这样的事,又岂是瑞雪一个未婚女孩子能听得的。


    铃兰没忍住抬头看了看周盈。


    这是个好问题,一直以来,她敢想不敢问。


    白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公主的质问仿佛过耳的风,不留痕迹。


    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时间慢慢的过去,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周盈开始后悔,她真是犯了个大蠢,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是又怎样?


    不是又怎样?


    从来问题的症结都不在儿媳身上呀!


    她会在乎她吗?没有她儿子这一层关系,她会想要教导她,改掉她这一身的臭毛病?还会因她在外面闯祸而惊怒自责?


    不!


    若不是儿子心里口里都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在乎亲生儿子,她会在意她?


    周盈作为一个刚寻回儿子的母亲,二十年无有子嗣的空白人生里,只在追忆后悔中度过,全然没有经历过儿子的成长,也就无从考虑过儿媳这个问题。


    她不像别的婆婆,一早就对儿媳有了该当如何的心理准备。


    只是一个儿媳罢了。


    她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像是突然想通,豁然开朗了。


    她冷冷瞥一眼白驰,起身离开。愤怒、责怪、关切、担心,悄然间都散了去。


    瑞雪不明所以,被姑母拉着走,想问不敢问。


    不一会,院子里扫洒的伺候的嬷嬷丫鬟全被叫了出去,甚至都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把大锁咔一声落在门环上。


    铃兰扒在门缝上往外望,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香如正冲自己得意的笑。上午还对自己慈眉善目许以锦绣前程的老嬷嬷此刻一脸冷漠,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没过一会,门口站了高大守卫,腰挎钢刀。


    她还在偷看,侍卫大哥虎着一张脸将她给吓退回去了。


    铃兰忧心忡忡的跑回去,实难明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看来这京城里的贵人和市井妇人也没什么分别,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她更担心的是,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是从今后不给她们出去了?还是要饿死她们?


    铃兰心里七上八下,想去跟她的好主子说道说道,等她转回去,发现她的主子已经脱了鞋子上.床歇息去了。


    她稳得跟泰山一样,铃兰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鉴于主子神出鬼没,万一要是溜走了,把她留下遭罪?铃兰干脆将床褥枕头都搬到了白驰屋里,摆在她床下。


    然后她鞋一脱,四仰八叉倒在被褥上。四周静悄悄的,也不用担心有人说她没规矩。忽然觉得这样真不赖!又高兴起来!


    傍晚的时候,前院有开锁的声音,铃兰睡得正迷糊。


    琴姑姑亲自带了人送饭,一眼看到铃兰睡在地上,也不知怎么想的,有感而发道:“倒是个忠心的奴才。”


    饭食上没有任何苛待,照旧跟往常一样精细,花样繁多。


    公主已彻底想明白了,儿媳就是儿媳,不值当伤心动气,这个不行,下个更乖。


    白驰从外面回来,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冷漠的叫人心凉。


    琴姑姑看着她,叹口气,先招呼她用晚膳,又指挥下人收拾打扫。


    等一切忙完,白驰和铃兰也吃完了,琴姑姑又同铃兰交代备下的糕点宵夜,若是主子饿了,可半夜充饥。


    等她交代完,白驰又不见了,出了门,看到她站在门外的一株老树下发呆。琴姑姑本想依照吩咐行事,做完这些就走,可还是忍不住上前,轻声道:“少夫人,公主已经和国公爷说好了,明日送您去雍州。雍州是谢家本家,国公爷有自己的大宅子,平时并不住人,您过去了就是唯一的主人。下人们都会尽心伺候,也无人会难为你。”


    让她失望的是,白驰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琴姑姑拧了眉心,终于忍不住,带了些脾气道:“少夫人,不是婢子尊卑不分要说您,您既然做不到安守家宅,相夫教子,又为何要结婚成家负累他人?您一身本事,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您如此别扭矛盾,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铃兰趴再窗口,半截身子伸出来,好家伙!这也正是她一直想问没敢问的问题!


    白驰极轻的叹了口气,空洞的眸子总算是有了焦点,落在琴姑姑脸上,良久。


    就在琴姑姑以为她要说些什么,至少解释清自己的苦衷也好啊。


    她忽地笑了下,斜露出几颗白牙,有些恶意的嘲弄道:“我乐意,管的着?”


    第39章 认知


    谢孝儒作为老公公, 同儿媳妇接触不多,仅有的几次碰面留下的印象,不过四字评价——阴晴不定。


    他是个男人,出入朝堂, 多的是天下大事要他去费心费神, 家宅里的事轮不到他去烦心。他们夫妻俩个职责分明,男主外女主内, 这么多年, 互相扶持,彼此信任。正因为有了公主的倾力支持, 他没有后顾之忧, 才能将全副的心神用在学问和朝政大事上。谢孝儒很感激妻子, 因此当公主提出,让白驰迁居雍州养胎, 谢孝儒虽有迟疑,也点头同意了,“如果你觉得这样最好,那就听你的吧。家里的事你做主。”甚至不需要公主多解释几句。


    白驰惹出的祸事,说大不大, 只是传出去有些难听罢了。


    说到底以孙家和汪家为首的那几个纨绔子都是依附雍州世家的小门户,只要公主抬抬手指就能压下去。况且,他们意图谋害郎子君在先(这事已经查清楚了)。


    郎子君是姬后抚养长大, 是她摆在明面上的自己人。


    公主担心姬后发难,又怕他们将白驰当成个证人什么的再次牵扯进来。不管怎么说白驰是入了谢家族谱的, 就算要在众人面前现身, 也不能是因为这事。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公主只想赶紧将白驰送走。若不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娃, 她今夜都想行动。


    公主先前因为儿子回来悲喜交融,情绪错乱,整个人很不冷静。现在彻底冷静下来,关于该如何处理婆媳关系,如何处置白驰,都想得一清二楚。


    就目前来说,先将她送走,等孩子出生再做决断方为上策。


    她虽有怀疑,却不做无端揣测。她是大长公主,手握滔天权柄,自不会像那乡野村妇一样,为了一星半点的怀疑,心疼几口粟米,就要堕了儿媳肚子里的“孽种”。她担不起这样的冒险。


    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万一呢?


    她曾错过一次,差点让丈夫无后,可不敢再做蠢事!


    若是亲孙子,自是再好不过。无论孙子、孙女她都会抱养过来,亲自教导。将来儿子封了郡王,世子之位也是这孩子的。长幼有序,家规如此。


    至于白驰,若是肯认错、改变,愿意改头换面听她教诲,那就接回来,一家团聚。若仍是这副冥顽不灵的死样子,她做不来让儿子休妻再娶有违祖训的事,但白驰不是喜欢清净,不喜欢管束吗?那就一直让她待在雍州,派人好生伺候着直至老死。从此后就当没她这个人。


    她会给儿子寻觅一位德才兼备家世显赫的贵女以平妻之礼迎娶进门。


    **


    假若,她生出来的真是孽种。


    公主自是有千百种方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她暂且不想往坏处想,毕竟她初听儿子已成婚,且儿媳已有身孕,欢喜的泪流满面,那一滴滴泪珠子都是真情流露。


    至于她所有的这些打算,她也不担心儿子那边难以交代。


    她的儿子是那样可怜,单纯,从小养在穷乡僻壤,没什么见识,遇到的女孩子几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所以随便一个女人稍微对他好那么一点点就能将他给骗了。


    感情?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夫妇之爱。那是能为对方去死的决心,肯为对方牺牲一切的无怨无悔。


    其他的浅薄的感情,一时的冲动,自以为的离不开,不过是没遇到更好的人,要么就差了点时间。


    这世上,时间,权力,地位,财富,都是杀人心的利器。


    **


    送白驰离开的当日,天还没亮,灰蒙蒙的,细雨如雾。


    公主前一.夜就没睡安稳,早早起身,装出平静的样子伺候丈夫上朝。谢孝儒说:“你去送儿媳的时候要好好同她说,咱们送她出去是为了避风头。等过阵子再接她回来。别叫孩子多想,宽慰她的心。”


    公主笑意温柔,口内答应着好。


    谢孝儒又说:“朝堂之上,你也不用多虑。姬后不是那等短视狭隘之人,若她非要拿郎子君的事做文章,牵连出我谢家儿媳,无非是想逼我松口,将她的人安插进实权衙门,以私谋公。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将话挑的太明,我自有主张。”


    “儿子那边,先瞒着。”公主叮嘱道。


    谢孝儒:“我办事,你放心。”


    送走了丈夫,公主便坐立不安了,她担心白驰不会听她的话,因此派了彭双亲自护送。


    好大的排场!好大的面子!


    若是“护送”换成“押送”呢?


    直到下人回说彭统领已护送少夫人安安稳稳的出了城,途中遇到了拦路的朗子君也没搭理,公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昨晚琴姑姑来找她,自请去雍州照顾少夫人。她说老宅那边虽都是谢府的老人了,可对少夫人来说却是生人,若是照顾不周犯了少夫人的忌讳,恐又生乱子。她在那边一为照顾,二为监视,好叫公主放心。


    琴姑姑说的又何曾不是公主心里想的,她心里大为舒坦高兴,暗想,能解她心中之忧的还得是心腹之人。


    旁些个,一个个眼皮子浅的,见她发怒,唯恐和静心苑沾染半点干系牵连自身,这还没怎样呢,有心思活络的已贿赂管事嬷嬷另谋出路了。


    瑞雪公主昨夜歇在公主府,姑母要将表嫂送走的事她也一清二楚。


    早起梳妆时,她同贴身宫女聊起了私房话,“我那个表嫂好生奇怪,何等的运气嫁了我表哥做媳妇,又是泼天的福气刚巧被我姑母认了回去。她乖顺听话的做谢家媳妇不好吗?尊荣富贵唾手可得,做什么非要和郎子君混在一处,惹出那些麻烦?”


    宫女摇摇头:“您不是说她是军户之女吗,也许乡野女子都比较野性?”


    瑞雪双手撑着腮,嘟着嘴苦思,“我实难理解那些喜欢在外厮混的女子,说的好听是要为自己争一份家业,当家作主,其实不过是想学男人在外逍遥快活。就像那郎子君一样。纵有万贯家财又如何?名声坏了,也无正经人家敢要她了。我听我姑母说那蒙将军人不错,只是性子太刚直了些,不大会主动哄人。但为人妻者更应多多体贴夫君的不易不是吗?咱们生于内宅不用厮杀搏命,好好为夫君守着家不好吗?干甚与男人置气,冷了夫君的心肠,我看她们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咱们做女儿家的,未嫁时,常伴父母身侧,乖顺听话就是孝道。无聊时弹曲念书作画哪样不能打发时间?非的出去和男人争什么长短,我真想不通。


    “等将来年岁到了,再由父母做主许了良人。安居内宅,相夫教子过此生。这样的日子多自在啊。我也是难以理解皇后,三更睡五更起,日夜辛苦,熬干心肠。朝堂之上还要同人斗智斗勇又要被骂牝鸡司晨,到底图什么呀?”


    瑞雪抱怨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


    小宫女比她还小两岁,瑞雪不懂的,她就更不懂了。她想了想说:“上回听教习嬷嬷用四字骂人,说的就是不安于室。我想指的大概就是这类女子吧,好好的日子不过,不待在屋里头,非要抛头露面胡跑瞎跑。”


    瑞雪没忍住笑了起来,“什么呀,你不懂这四字的意思就不要乱用好不好。”转念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哼了哼道:“反正说到底,咱们女孩儿的名声也确实是这类女子带累坏的。”


    **


    到了雍州谢家老宅的第二日,琴姑姑一大早起身看到铃兰有模有样的靠坐在凉亭里念书。走得近了,像是在读《女训》。她实难相信,抽了她手里的书,一看,果真是。


    琴姑姑的表情很精彩,说:“都已经到雍州了,你不必再背这个讨少夫人嫌了。”


    铃兰不无显摆道:“少夫人不嫌我,她比我记得熟,她还能倒着默写出来呢!”


    琴姑姑实难相信:“真的假的?”


    铃兰重重点头,“骗你做什么。”


    琴姑姑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了,“我还以为……以为她一定恨毒了这本书。”


    “不会呀,我家娘子说了,书本无罪,就看用的人如何去使了。跟兵刃一个道理。譬如我是用这本书来启蒙识字那就完全没问题。但要是我信了这书的邪,为男人的思想所操控,那我这不辨是非的脑花子就该统统抖落出来喂猪!”


    琴姑姑不知被哪句话触动,愣愣的走了会神,又说: “少夫人呢?”


    “她呀,除了发呆睡觉她还能做什么呢?唉……”


    琴姑姑看了看太阳,都快午时了,她这样一直睡,对身体可不好。


    谁料铃兰忽然抓住了她,真诚道:“秦姑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跟你说句知心话。我家主子吧,从我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这样子。以前郎官在的时候还好些,现在越来越严重了。你不要想着也不要说什么为她好之类的话,她不稀罕。我家主子其实很好相处,只要你不要自作主张替她张罗谋划前程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她什么都明白,只是懒得这样那样罢了。至于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但有时候看着她发呆吧,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感觉她特别孤独,孤独极了。”


    第40章 金榜题名、提前生子


    铃兰同琴姑姑絮絮叨叨的搞思想渗透的时候, 白驰听见了。她不禁怀疑她什么时候同铃兰说过“不要被男人的思想所操控”这些话了?又何时拿书本同兵刃做比较了?至于将脑花子倒出来喂猪她是说过。那是骂张九郎的话。


    她虽然大半时候都浑浑噩噩不大清醒,但也真不用张冠李戴的给她加戏,将她描绘成一个大彻大悟的隐士高人。


    噢,想起来了, “不要被男人的思想所操控”这句话是出自《斩夫郎》里姬后的名句——“作为女人, 我们不能被男人的道德所操控”。


    初听此话,白驰曾惊艳了好久。


    时过境迁, 她的心早就腐朽成了一滩烂泥, 初时还能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这一世对沈寂好一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 厌烦嫌恶不满种种恶劣的情绪重重堆叠。她已习惯了被人惧怕、小心翼翼伺候的日子, 稍有不快,就用人命解恨, 然后再次轮转。


    反正不怕付出任何代价,随心所欲。


    这一世,束手束脚太多。起初,离开怀安,摆脱地域禁锢, 她还曾稍稍欢欣过。不过也不持久,越是希望越绝望,她体验过太多次了。


    现在大多时候, 她都像个空脑人,行尸走肉的活着。


    *


    雍州的日子在极致的平静下, 无风无波的度过。初时, 琴姑姑时刻还防备着,生怕少夫人有任何异常, 生出事端。彭双也一直未离开雍州,负责守卫大宅安全。


    那郎子君果然是有几分古怪的,居然从平京追到了雍州,几次派人企图混进大宅,都被门卫识破,连内宅的门都没踏进去过,就被丢出去打了一顿以儆效尤。


    后来她干脆递了拜帖,亲身拜访。琴姑姑谨遵公主之命,连大门都没让她进。


    她也是个不死心的,居然搭起了戏台子怼着大宅,唱了好几天的《斩夫郎》。整个一大病不轻。


    在谢家的本家地盘上撒野,琴姑姑想派人拆了她的戏台子将人撵走,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但是她近来越来越担心少夫人的精神状态。她现在已经不说话了。除了吃一口饭维持活着这一个事实,其他时候都是在睡觉。戏台子唱起来那天,少夫人难得出来了,站在院子里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听,还是在养神。不管怎么说吧,晒晒太阳总比一直关屋子里强。


    琴姑姑总是忧心忡忡,妇人生产的凶险,她虽没经历过,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深刻。多子多福对某些人来说就像是母鸡下个蛋一样容易。对更多的人却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到时候保大还是保小还得夫家来左右性命。


    琴姑姑对白驰充满了好奇,所以她才会自请前来雍州照顾她。她身上有太多她看不透的地方。她总是会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拧巴的人?不认可“相夫教子”的生活,却又甘愿被设计嫁人怀子。明明不喜欢肚子里的孩子却又不一碗汤药一了百了。喜欢自由不被约束却又甘愿被圈禁。说她喜欢小殿下吧,好像也寻常。说她多讨厌大长公主吧,似乎也不是。说她和郎子君有旧,大概更喜欢和这样风.流快活的女人来往。可郎子君在门口闹过吵过,她也确真听见了,却又表现的跟没听见一样。


    老宅的下人们背地里已有了不好的传言,说少夫人是个痴傻,主家送回老宅看管就是为了遮羞。这样子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孩子一出生就是个命归西天的下场。


    倒不是说主家要亲手弄死这个儿媳,以谢家的底子养着这么个痴傻一辈子又不算个事。还是那句话,女人生产凶险,傻子好吃懒做,整日也不活动,你猜到时候能不能生出来?主家会选择保大还是保小?


    就是不知,这样的傻子母亲会不会又生出一个傻小子?


    实在是叫人担忧啊!


    在这样一片愁云惨淡中,某一日,大长公主带着瑞雪一同来了。


    时间如流水,琴姑姑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主子,恍然有种山中不知岁月的茫然感。


    谢家老宅的大门一关,里不出外不进,自成一片天地。


    没有了繁华世界的嘈杂喧闹,也没了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


    琴姑姑很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


    *


    琴姑姑隔几日就会给公主去一封信,如实汇报少夫人近况,进食如何,睡眠怎样。绝不参杂任何个人感情。她看不透的人,绝不妄加揣测,品头论足。


    但是身居高位的主子又岂会放心只有一个眼线,有时候就算不用她开口,也自有逢迎讨好者,主动送上前递上消息情报卖弄讨好。从她们的嘴里,公主听到了关于白驰更生动的描述,譬如她活得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大家都说她得了失心疯。


    公主会突然过来,当然不可能是她良心发现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儿媳妇在这里,根源还是,沈寂要见她。


    琴姑姑同公主交谈,这才惊觉,时间过的飞快,小殿下已过了会试,卷子已批了出来,殿下众望所归的中了一甲前十名。


    周制,前十名将会殿试,由皇上亲自考核,裁定名次。


    对谢家人来说,能进一甲足以证明嗣子的才学,个个面上有光,来道贺的人挤破门槛,名次未出,宴席已经不得不提前摆上了。似乎人人都认定,只要有资格入了殿试,那头名状元肯定是要落在谢无忌头上。毕竟那段过往,谁人皆知。高宗帝欠着谢家多年恩情,给个状元桂冠也没什么大不了。有人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这般议论着,且谢孝儒已经听到风声了,还是从新进的贡生那里流传来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姬后吗?这是要挑起谢家士族同寒门子弟的矛盾?


    这么些年,姬后手中无兵无人,雍州士族集团紧密相连,她根本插不进去手,因此不得不拉拢一批被士族官员所排挤的庶族官员,利用这种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为自己巩固势力。而谢家自谢孝儒担任家主后,一直坚持家中子弟必须通过科举入仕,就是想缓和朝堂这种仇视敌对的情绪。毕竟世家大族若是想子弟为官,自有捷径可走。


    捷径走多了,自然会招人恨。


    谢孝儒为官这么多年,一直在官场上非常吃得开,受人尊敬,人人都肯听他三分劝,不仅因为他性格和善,公平公正,最最重要的是他是真才实学,著书立说,利国利民。


    他潜心教育儿子,只希望他也和自己一样,将全副心神用在朝政大事为国为民上,可沈寂刚得知自己中了一甲前十,作为父亲老怀安慰的同时问他想要什么奖赏,他开口第一句就是想见妻子一面。


    谢孝儒一时倒忘了白驰已被送去雍州的事了,满口应下。等沈寂满心欢喜的去公主府,又被他母亲的人给拦住了。后来公主亲自过来跟他解释原委。


    沈寂的反应没想象中的大,冷清清的,道了句,“果真如此。”


    公主看他神色,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着急慌乱的解释、道歉。


    就跟往常的很多次一样,由这件抱歉他的事总能延申到当初不得已将他抛下,亏欠了他很多很多,她想补偿他,尽她所能的补偿。殊不知,她每一次的道歉,都在一次次的提醒他,她是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孩子曾抛弃过他。


    他永远都是不重要的一个,在需要做出选择时,只有他会被抛弃。这样的幽怨情绪无关大局,仅是他没有安全感的情绪发泄。


    沈寂从写第二封信收到回礼就疑心了。他的小驰更多的时候只愿意当一个倾听者,她不是很温柔的人,不算细心体贴,可在她那里,他能感受到他这个人是独一份的特殊。如果有人要害他,她绝对第一个冲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谢国公和公主不知道的是,从他发现他们联合起来骗他,他对他们的心门就死死焊上了。他将他们视作好师长好长辈去恭敬的对待、孝顺,可永远做不到当成亲生爹娘那样依恋亲近。


    公主的道歉并不足以打动他,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上位者有很多种手段阳奉阴违。他们有太多门路和手段了,甚至会迷惑你,让你不辨真伪。他一直坚持写信,没有戳破,无非是想利用儿子的身份侧面敲打他们,他很在乎白驰,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他不知道这样的敲打有没有效果。可笑,他现在竟然也有拿自己威胁别人的资格了?


    他一直知道依赖别人的怜悯同情宠爱去获得某些东西是不长久的,因为依靠就意味着将主动权交到旁人手中。他若想获得足够的话语权,必须要自身强大起来。否则永远只能任人摆弄。


    所以,他潜心刻苦,装作一切都不知道的样子,直到他考进了一甲前十。


    他看着谢家长辈们欢欣快活的样子,他知道他有了谈判的资本。


    公主告诉他,当初将白驰送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听说她在那边静心养胎住的很舒心,再加上月份越来越大,就没敢再折腾了。如果他的很想她,做娘的愿亲去一趟,将白驰给接回来。


    沈寂当然不肯,他心里一直算着日子,白驰临盆在即,这样来回颠簸,还真是一点不顾及她的身子啊。


    沈寂心中冷笑。


    公主当然在乎,可是面对儿子的时候,她总是自私的先将儿子的需求放在第一。可怜她一腔老母亲的苦心。可悲的是,沈寂并不领情。


    沈寂想去雍州,不用公主说什么,谢家长辈也是不允的。如今每日都有人上门道喜,还要设宴款待,他不在,像什么样子。说什么娘子怀身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大丈夫当以家国仕途为重,作为嗣子,谢门一族荣辱皆系己身,责任重大,切不可能犯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臭毛病。当年大禹治水,还三过家门而不入呢,他这算什么!


    族中一位老太爷就说了,他爹就是太重夫妇之情了,差点叫嫡系一脉绝后。好在公主媳妇是个极好的,懂事孝顺识大局,处处为夫君着想,时时规劝,也为谢家牺牲了很多。他爹也争气,为了不叫公主受苛责,才一心仕途,强大自身。谢氏一门,虽有遗憾,也确真没人敢说什么了。要知道妻子的荣光可都是丈夫给的。


    这时还有人击掌笑道:“等小金孙出世,无忌摘得状元郎,那才是双喜临门,要痛饮一番呢。”


    因为还要准备殿试,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被考校学问,想着姬后必会刁难,朝中的庶族官员也都看着呢,他们必会倾全力出谋划策献计姬后。


    虽然士族官员也会帮衬维护,可作为他谢孝儒的儿子,所有人嘴里没说,心里都在暗暗评估他能不能担得起下一代领头羊的责任,面子上都会维护他,可真正心里上的认可才最最重要。


    这一场权力的斗争,老父亲牵着儿子的手,才算是刚刚领进门而已,如果这一仗赢的漂亮,不仅能堵住寒门庶族的嘴,也能平息这一届考生的不满。有些暗潮涌动的流言自会不攻自破。


    某些人不怕挑起矛盾,只怕在矛盾中不能获利。


    谢孝儒叹气,他虽是士族集团中心,却深刻明白,平衡的重要性。尤其是朝政大权上,任何的一言堂,一家独大都不是好事。适当的争执,监督,不合,才能督促官员检省己身。人的贪欲是无穷的,而对手就是最好的治贪良药。


    卫中丞曾嘲笑他人傻心软,明明可以一呼百应,有手段有能力,在姬后还不成气候的时候将她一拳击垮。又在英王之乱后,趁着人才凋敝不大量安插自己人,非要进言陛下自下而上选拔贤才,开了庶族官员向上晋升的通道。这下好了,那群白眼狼是上来了,他们自怨自怜,抱团取暖,他们永不知足!他们攻击士族官员,他们想得到更大的权力,他们可曾感谢过你一句?


    谢孝儒不被士族理解,亦不能被庶族接纳。他时常觉得自己游走在这二者之间,小心翼翼维护这两者之间的平衡。


    他没有那通天的本事改变这一切,不能让人人都满意,他唯一所希望的不过是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


    姑且,这些都只能算作家事和利益集团之间的内部纷争吧,他尚且还能游刃有余。


    真正叫他忧心的则是,北边一直不太平。自前朝始,匈奴百余部落,逐水草而居,一直内斗不止,时有骚扰边境。当初李朝覆灭,除了末帝昏庸民不聊生之外,与匈奴大举进犯牵连兵力也有干系。后来李朝分崩离析,群雄逐鹿,高祖脱颖而出,建立大周。建国初期,也同匈奴结结实实打了几仗。高祖悍勇无双,自联盟大可汗被高祖亲手射杀后,匈奴退兵。自此后虽小战不断,却从无大战。


    近十几年却听说匈奴也和部出了一位大枭雄,经过十几年的吞并,匈奴百部竟被吞并大半,此人自立为王,扬言要做草原唯一的王,自封“天可汗”。


    谢孝儒早就注意到了,也曾提过先下手为强。匈奴不可统一,否则周国必危。然而英王之乱使大周国几代人的休养生息尽数折半,国库空虚。所有人都盼着太平,自上而下,无人愿战。


    再加上英王是武将,反叛的时候,联合的也尽都是武将。事后被清算,不论是罪有应得的,还是无辜被牵连的,武将折了大半。就连名将吴近忧、蒙达也被牵连身死。有段时间,朝中简直跟中了邪一样,打击报复,互相诋毁,排除异己。


    周朝元气大伤,经过这十几年重文轻武的发展。谢孝儒随手一划拨,心头比压了一座千斤鼎还沉重,朝中竟无良将可用。


    而就在这时,天可汗竟手书一封国函给大周高宗皇帝,说要和大周商议北地十二州的归属问题。说从祖上开始,十二州就是他们的地盘,是被李朝夺了去,开垦耕地。如今他们要向开明的大周朝要回自己的土地。


    这话简直是无稽之谈!


    两国从年前就开始交涉,最终决定由也和部派使臣前来当面商议。如今使臣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谢孝儒暗自忧心,日夜苦思应对之策。


    他满心的家国天下,又岂会在意家宅里的那点子小事。


    而儿子考进了一甲前十,也算是对他近几个月来寝食难安的一些安慰了。


    **


    在白驰的这件事上还没有下文之时,公主府内又发生了一件腌臜事,简直让公主差点呕出一口血。


    沈寂中了进士,只等殿试后皇帝亲自授官,他去不了雍州,便同母亲请求去看看白驰之前住的屋子,公主无有不允。当夜沈寂歇在静心苑,不许人打扰。谁知半夜里,香如这狗胆包天的小蹄子,竟偷偷爬了床。


    沈寂受了惊吓,公主勃然大怒,庄嬷嬷气个半死。


    出了这样的事,公主更觉脸上无光,一时无法面对儿子,带了瑞雪一起,赶紧去了雍州。


    沈寂不能前往,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侍书同行,这次悄悄写了一封信让侍书藏在里衣。侍书被香如伤了情,整个人恹恹的。沈寂想起什么道:“这事千万不能跟夫人说,听见没?”


    侍书只觉绿云罩顶,丧得不行。自从铃兰走了后,每日和他对接取信的就成香如了。香如漂亮又热情,很快二人就打的火热。侍书甚至都畅想好了,等公子步步高升,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就能跟庄嬷嬷求娶香如了。


    谁曾想,人家志向高啊!自己只是个踏脚石罢了。


    **


    言归正传,且说公主到了老宅。先问了琴姑姑情况,谁曾想,正说着话呢,忽听仆妇大呼小叫的跑来,说少夫人要生了。


    琴姑姑大惊失色,因早有准备,倒不慌乱,一面吩咐去请稳婆女医,一面让人赶紧烧水准备白布。


    公主也是又惊又喜,攥住侄女的手,想起她还是个姑娘,又不许她去南厢房,将她留在外头。谁知稳婆女医还没到,公主和琴姑姑前后脚刚进院子,一阵响亮的啼哭传来。


    二人愣在原地,一时回不过来神。


    同样有些怔愣的还有白驰。


    按照日子,她应该还有五日才生产,她不想经历生子之痛,有在考虑要不要杀个人结束这一世。轮回不过是无聊的重复,也不在乎多一日少一日。她懒劲发作,也不急于一时。


    半夜里肚子就开始疼了,她没放在心上,以为晚膳吃坏了肚子。


    用过早膳,坠痛明显。


    初次产子的痛刻骨铭心,她没当这是生产痛。


    直到腰酸的实在受不了,阵痛明显,走几步停一会,被仆妇发现异常,大呼小叫而去。


    她还是有些疑惑。


    后来躺床上,铃兰问她怎么了?


    她擦了一把额上冒出的汗说:“铃兰你过来。”


    铃兰上前。


    白驰单手掐住她的脖子。


    比起生孩子,还是杀人比较快,大不了下一世好好补偿铃兰。


    白驰心里如是想。


    念头未落,下身呼噜一下,有什么东西整个落了出来,丝滑的不像话,身体一下子轻盈了。


    她手上一软。


    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铃兰压根没意识到主子要杀她,赶忙搀扶住她。


    白驰拨开裙子,亵.衣,就这么看到了一个孩子。


    “呀!”铃兰惊叫。


    白驰实难相信,一巴掌抽在婴儿身上,“哇”得一声,哭声嘹亮,中气十足。


    她竟然又生了这个孩子,她揣在肚子里的时候尚且能当成一块赘肉,习惯了,也不妨碍她什么。可生产的镇痛,濒死感,满身秽物缠身的感觉,她是一点都不想再体验了。


    她已经好多世没将这孩子生下来就提前结束了。


    这一世也没想过要生下他。


    她一直忍耐到现在,让沈寂多些日子待在亲生父母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她觉得她对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就快了,在她快要动手的时候。


    小娃子他自己出来了!


    还是这样的轻松容易,丝滑的不像话!


    求生欲这么强!!


    公主和琴姑姑跌跌撞撞的冲进门,公主绊了门槛,刚进门就给亲孙子行了个五体投地跪拜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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