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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小金孙


    孩子一出生就被公主抱走了, 起先她还担心刚出生的孩子不好分辨模样长相。万一长的像孩子娘那就更为难了,至于滴血认亲这样的办法,早被深谙医术的国公爷狠狠痛斥过,害人不浅!


    稳婆剪了孩子脐带, 系好。这小子嚎得嗓门大, 力气也大,乱蹬乱踢, 稳婆被他踹的手忙脚乱。


    公主站在一边看得心痒难耐, 两只手急得不知往哪放。仿佛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处皮肤都在叫嚣着激动快乐,想抱抱想贴贴。初生生命的喜悦充斥着每个人的心间,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一时倒叫公主忘了是不是亲孙子这样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是那样的喜欢小婴儿呀, 越没有越渴望,这是她的一块心病。


    可是多年来, 她因为愧疚懊悔难过反而抗拒不敢触碰小孩子。像个性格古怪的虎姑婆。


    儿子找回来后,心病无药自愈,深埋于本性的真感情破土而出,只需一个刺激迅速生长壮大,眨眼就成了参天大树, 遮天蔽日。


    稳婆大概是因为尊贵的公主在边上看着,手一直在抖,连个襁褓都包不好。公主现在非常后悔没将庄嬷嬷一起带来。


    庄嬷嬷因为香如的事, 自觉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自请去乡下的庄子做活领罚。


    公主看稳婆笨手笨脚的样子, 实在嫌弃, 撸起袖子自己干。奈何她也手生,原本都快包好的襁褓又被她给扯散了架。她扯起娃娃的一条腿正要塞进去, 忽地愣住了。


    她低下头去,凑近了些,捏着那块皮肤,揉了揉,忽地高声叫了起来,“阿琴!阿琴!你快来!”


    琴姑姑正在屏风的另一侧帮忙换褥子铺床,又吩咐人煮糖水鸡蛋,进进出出的忙得不可开交。忽听主子叫她,语调急切,还当小娃子出了什么事,急急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你看!你快看!”公主的嘴角都快裂到了耳垂,笑得见牙不见眼。


    琴姑姑都是懵的,抻着脖子,眯着眼,一劲的盯着孩子被提起的下半身看,也没瞧出什么不好的地方,只小男生的特征在眼前晃,嘴一撇,心道:“至于吗?不就是男孙嘛,有啥好炫耀的。”


    公主点着小婴儿的大.腿,一副心中大石落下,很是畅快的模样:“他们祖孙三代可真有意思,爷爷的胎记长在后背,当爹的长在屁.股上,孙子就直接落在大.腿上了。哎,你还傻站着干嘛?快,帮忙包起来呀。你以前不是经常帮小庄带孩子吗?你应该拿手。”


    琴姑姑这才意识到公主说的是小娃大腿上一红一青两颗痣。她都快忘了公主曾质疑过白驰怀的不是谢家子嗣的事了。回过神来,表情都扭曲了,不住的朝公主使眼色。还想不想做婆媳了?真,哪壶不开提哪壶!


    公主反应过来,五官乱飞,要不是碍于身份都要打自己嘴巴了,等琴姑姑将孩子包好,公主用口型示意,“我先抱走啦!”还真就做贼一般,鬼鬼祟祟的走了。


    琴姑姑盯着公主的背影忽然有种娘家妈看着亲家母只要孙子不管儿媳的又气又无奈。


    **


    公主迫切的兴奋的想将这个好消息传扬出去,急急写了一封报喜信。信里一再勉励儿子用心准备殿试,莫让妻儿失望。如今他也是做父亲的人了,该为子孙将来打算,做一个让孩子为之骄傲的稳重的可靠的前途无量的好父亲。字字句句都在敲打他,就怕他一时冲动跑雍州来了,不顾大局。


    又说,她会留下来照看儿媳和孙子,等孩子满月再一同返京。到时候国公府和公主府两府府门大开,一贺蟾宫折桂,二贺喜得麟儿。


    公主喊了彭双进来,让他亲自去送信。转过身,又柔肠满怀的去看摇篮里的宝贝孙子。


    要说琴姑姑做事靠谱呢,该准备的都准备齐全了。奶妈早几日就安排在大宅内住下了,现在也赶过来了。


    公主看着这俩个憨厚农妇,问她们有没有洗澡,又让其中一人重新净了身子,换了干净衣服,才让她给孩子喂第一口奶。


    另一个则被公主辞了,不过也没亏待人家,给了打赏,那位千恩万谢的走了。


    琴姑姑听说了,跑来问。


    公主挑剔道:“面相不好,长的丑了些。”


    琴姑姑都无语了,“可是人家身子壮实,奶水足,您没瞧见她小儿子给她养的多壮实?”


    公主:“我听说喝丑人的奶将来也会变丑。”


    琴姑姑无语:“谁说的?”


    公主蹲下身子,盯着孩子一眨不眨,嘟嘟囔囔:“反正就是这么听说的。哎呀,你烦不烦,你没瞧见现在只一个奶娘了?我们家小宝不够吃,会饿着!你再去找。”


    琴姑姑:“我原本雇了两位,身家清白,身上也没病,够吃。”


    公主:“现在就一个了。”


    琴姑姑:“您撵走的。”


    公主白了她一眼。


    琴姑姑站在摇篮旁,看着孩子长的又白又胖,一点不像旁的人家刚出生的又皱又红又小,情不自禁感叹道:“怎么生出来的呀。这么大的个。真好。”


    公主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看怎么爱,“像他爹,他爹刚出生也是又白又嫩。”


    琴姑姑盯着公主的发顶,小小的翻了个白眼,说的就跟她没见过似的。


    大多数人家女子怀身,担心胎儿过大难以生产,到五六个月时都会往肚子上缠一块布,勒着些。如此,等瓜熟蒂落更容易生产。只有那些不拿媳妇当人命的或者压根什么都不懂的,才会一劲的让孕妇吃睡。白驰这情况自是两者都不挨边。又没人敢说。琴姑姑为此没少烧香求菩萨保佑。


    大概是付出的心力太多,不自觉的就有些带入娘家妈的角色了。瞧着小宝贝也是疼爱的不行,嘴上却说:“这么大的白胖小子也亏得他娘能生下他,少夫人受了不少罪哟。”


    公主随口应道:“也还行吧,反正我是没见过初胎比她生的还利索的。倒是姬遥生她家小六的时候,听说特别快,估计也跟这差不多。”


    琴姑姑敏.感了,问:“你什么意思呀?”


    公主:“我什么意思?”


    琴姑姑:“哼!”你含沙射影说她不是初胎。


    公主茫然片刻,迟钝的反应过来,“哎哟!我真没那意思!谁个怀疑她了,你真容易多心,我错了,错了,下次说话注意点。”好心情的公主特别好说话。


    琴姑姑却还不满意,弯了腰想去抱小娃,“公主,宝儿也吃饱了,现在也睡了,不吵人了,该送去他娘那边啦。”


    公主去推她的手,“你都知道宝儿睡着了。”


    琴姑姑:“公主,你个做奶奶的不能这样。”


    “我,我怎么……”公主正要辩解,忽地反应过来,指着她骂道:“你哪边的?你是阿琴吧?没被什么怪东西占了魂魄吧?”


    主仆俩个大半辈子的感情了,不是姐妹也胜似姐妹了,又是在这样满心欢喜的气氛下,逗了几句嘴,又高高兴兴的一起抱着孩子给他娘送去了。


    谁知这娃儿也不知怎么回事,刚进屋忽地就醒了,啼哭不止。白驰正补充体力睡觉呢,烦的不行,冷飕飕一个眼神递了过来。


    琴姑姑脚步一顿,心情微妙,正要开口。白驰忽然道:“不是有奶娘吗?我没奶,快拿走!”


    琴姑姑一腔热情被兜头浇了个透心凉,尴尬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瑞雪也跟过来了,站在门口还没进门呢,听了此话,愣住了。


    在场唯一不尴尬,甚至还非常高兴的只有公主婆婆了。她催着琴姑姑往外走,又同白驰说:“好的嘞,你好好养身体哈,孩子交给我你放心,放心哈!”她一面笑着,一面欢天喜地的往外走,还朝琴姑姑飞了个得意的白眼。


    铃兰很生气,敢怒不敢言,等人都走了,才气冲冲道:“公主这是明抢呀!娘子,你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小少爷,凭什么便宜了别人!”


    白驰:“你晚上不睡起来喂奶?”


    铃兰摇头如拨浪鼓,“可是我也没呀。”


    白驰:“拉屎撒尿了,你给换尿布?”


    铃兰是奴婢,让她干,她干的毫无怨言。可是一旦给了她选择的权利,是个人都想躲懒偷闲。就这么,犹豫了一小会。


    白驰一锤子定音:“那小子与我八字不合,没瞧见进门就哭?犯冲呢!谁要就给谁吧。”


    至此,铃兰还只当主子在开玩笑,一点都没放心上。这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呢?


    *


    公主有孙万事足,瑞雪也很喜欢。公主看着瑞雪充满了慈爱,笑着说:“我家瑞雪将来成家了,也定是一位好母亲。”


    瑞雪羞红了脸不说话。


    姑侄俩个聊起了私房话。


    “瑞雪,你也及笄了,按理也是时候给你挑一个好郎婿了。可是你父皇还想多留你两年,你孝顺听话,最得你父皇喜欢。姬后也同我说过,怕你成亲过早,若是生育恐伤身子。你也知道大公主就是因为成亲早身上一直不好,到现在膝下就一个女儿。姬后那是想着自己亲生女儿的衷心之言。她有句话说的不假,咱们皇家的公主不愁嫁。你又是如此的美好。只是姑母也想亲口问你一声,你可有心仪的儿郎?”


    一句话把瑞雪问得红透了脸,她的头几乎低到了胸口。


    大长公主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好瑞雪是真正的深宫贵女,平日里也见不到外男,我问你这些,你又如何回答我呢。”她默了默,试探道:“倒是有一人,你自小就见过,这几年也偶有碰面。谢家儿郎谢灵空如何?”


    瑞雪先前听公主提起“一人”时,心都快要蹦出来了,她心里确真住着这样一个人,自小见过,这几年也偶有碰面。


    可是,不是谢灵空呀。


    那小子,小的时候拿蜈蚣吓她,她至今都记得。面上装得谦恭温良,实则最喜欢捉弄人。


    公主并未察觉到侄女不愿意,仍笑着道:“以前我就看你俩个登对儿,我还想等灵空成了我家嗣子,就请皇上指婚,将你嫁给他。如此,你嫁不嫁人没什么分别,姑母自会好好护着你。可现在情况有变,灵空如今的身份恐有些配不上你,但是他无论是模样才学品行都是上佳的。今次也不知怎么回事没进一甲前十,你姑父说自从你无忌表哥回来后,他就十分懈怠了,又偷偷摸摸的摆弄他那些弓箭。虽如此,也是二甲靠前的名次。将来你嫁了灵空,也是一样的,有姑母在,无人敢背后难为你。定是叫你婚后过的舒心。”


    公主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话,瑞雪低着头,也不吭气,唯露出的脖子一直红着,公主只当她害羞,心里还当她愿意了。


    眼看夜色渐深,公主让瑞雪回去安置了。她自己带着小金孙,也不怕吵,摇篮放在床前。奶妈睡在侧间,随时起身喂奶。还有两个嬷嬷打了地铺,方便照看小宝。


    **


    瑞雪回屋后,闷闷不乐。她的贴身宫女红蕊问:“公主,您明明中意张郎君,怎么……”


    瑞雪忽得抬头看,又羞又怕,难以启齿的样子。


    “自古儿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母定是不会害我的。”


    红蕊深知主子的脾性也就没有说话,福了福,“是,奴婢错了。”


    瑞雪说:“表嫂就是不知我姑母的心,才会一直闹别扭。安安分分的做谢家宗妇不好吗?再过几年表哥受了封,她就是郡王妃了。有国公做公公,大长公主做婆婆,我父皇又那么偏疼无忌表哥。我表哥也是样样都好,前途无量。”她仿佛是说通了自己,继续道:“反正若换成我,我肯定是听父母之命的,安守女人的本分,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咱们女人不就是这个命嘛,有人疼有人护着,没什么不好。”虽有遗憾,却也是最优选。所以她无法理解争权的姬后,更无法理解不愿被规矩束缚的白驰。


    谢家族长添了新孙,就算公主不想热闹,消息一传出,每日朋客不断,贺喜之人络绎不绝。


    公主忙里忙外宴请不断,又让侍卫将庄嬷嬷从平京乡下的庄子接来一起操持。


    老宅外设了粥铺,送米粮,为幼孙祈福。


    每日虽然忙碌的疲惫不堪,却也心里热乎,笑容就没断过。


    平京那边得了消息,也是高兴的不得了,谢孝儒亲自去了库房为儿媳挑选补品,又写了方子。沈寂跟着,一样样看过去。自从跟了他爹,不仅学到了很多修身齐家治国的道理,连医术也有了极大进步。


    其后,又由刘嬷嬷将公主此前预备好的孩子用品全都打包送去了。她自己也想前去,可一想到少夫人大概不想见到自己,犹豫着没跟去了。她心里一面欣慰主家添丁进口,一面又忧愁未来的女主人不待见自己。可一想自己恐怕也活不到少夫人掌家的那天,只要公主在一天,她的日子就不会不好过。但是作为汪刘氏,少不得要为自己的孩子们操心。她是日夜愁夜也愁,眼瞅着头发白成了一片。


    **


    老宅的热闹仍在继续,公主照顾着亲孙子,看一日爱一日,简直都不能离了她的眼。


    白驰安安静静的养身体,不吵不闹不惹事。


    老宅的气氛,又快乐又和谐。


    直到第十天,铃兰忽然跑到琴姑姑跟前,瞪着眼,“找不见了!少夫人没了!”


    第42章 战?不战?


    白驰弄丢了, 公主虽惊却不急。惊得是她以为生了孩子的女人总该消停了,万万没想到呀万万没想到。有这样的儿媳妇糟心的程度简直难以言喻。可公主毕竟是公主,格局打开后,气了一会, 也就淡定下来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话糙理不糙。公主已有了决断,不会在儿媳身上浪费时间和心力, 也非常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孩子一出生就抱来自己养了。


    当然儿媳丢了这事, 也不会不管,仍叫彭义武带了一小队人暗暗寻找。


    侍书非常不理解, 同铃兰并排坐着, 唉声叹气。


    他说:“你说我要不要将少夫人跑了的事跟公子说一声?”


    铃兰颇瞧不起他, “你敢?”


    他是真没胆子。沈寂交给他的信让他贴身藏着交给白驰,他都经不住公主三言两语的敲打乖乖交了出去让她先检阅了一遍。就他那怂样, 早就被驯化了,不用公主的人威胁,他都不敢将这事跟沈寂说。


    如今,殿试不知什么情况了,他敢乱说乱公子心神?再说了, 就算他敢,他怎么传递消息?靠托梦?得,还得先死了一遍才有托梦一说。


    侍书反过来问她:“要是你呢?你怎么办?”


    铃兰白他一眼, 站起身走开,“你个两面派, 谁跟你说!”伸了个懒腰, 得意洋洋的走了。


    她自然是主意大的。她既然已经选择了主人,就会追随到底。白驰没打招呼就走了也不要紧, 她就不信了她不会再回来,再有下次,她就长心了,一定要她带上自己。


    此后又过了七八天,白驰一直没有消息。公主的心一直在“如此也好”与“暗暗焦急”中度过。这两种情绪会交织出现,完全在于她不知儿子会有何反应。


    这时,平京却传来了两道消息,一是谢无忌被圣上点了探花郎。公主颇感意外,她以为儿子必定是状元的不二人选。难道是姬后捣鬼?谢孝儒在信里没说什么,只言辞含糊的说,等她回来了再细说。公主更确定是姬后使坏。


    隔了一天,宫里忽然派了人来,是皇上身边的宦官大总管桑中官。


    桑中官带来了一个差点让瑞雪晕倒的消息,也和部此番前来竟是想同大周求亲,为他们的天可汗求娶大周公主,如此作为女婿自然是不好再讨要他们丢失的土地,还会献上他们的牛羊马匹作为聘礼。


    大长公主大为震怒,且不说也和部距离大周十万八千里,此一去便是埋骨他乡,怕也无回归故土的可能。便是那天可汗算算年纪也四十出头了。据说北方的汉子又糙又老还很野蛮粗鲁。她捧在手心里娇花一样的公主真要送过去了,这是要将她的宝贝心头肉糟践死啊!


    大长公主急问:“皇上怎么说?”


    桑中官满面愁苦:“殿下,陛下的心思怎是奴才能揣测的呀。是皇后娘娘让奴才过来,先将公主接回来再说。”


    公主一听到姬后,气得一拳头捶桌子上,“又是姬遥!”


    桑中官深知这姑嫂二人积怨已久,垂头不语。


    瑞雪被宫女侍候着缓缓醒转过来,哭着扑到公主腿前,嘤嘤的哭,“姑母,我不嫁,我不嫁。姑母平日最疼我了,姑母救我。”


    公主当然疼爱她,再没寻回亲儿子之前,瑞雪和太子一直是她的寄托。


    她咬牙切齿道:“我陪你一同回去!我到底要看看姬遥想耍什么花招!我必不让她得逞!”


    既然是姬后催促回去,大长公主便故意晾着桑中官,慢慢的收拾东西,拖延时间。桑中官本就是一张苦瓜脸,现在更苦了。


    直到大长公主出发,都已经是三日后了,留了人继续在雍州搜寻白驰的下落,其余人等一并回了平京城。


    才刚过一个镇子,迎面遇上另一波皇家传令官,是金吾卫,领头之人看清是皇家仪仗认出来人,忙去拜见。迎面看到桑中官,忍不住抱怨道:“皇后让你速去速回,怎么耽误这么久?误了大事,你担得起?”


    大长公主听到动静,冷笑一声,“什么大事?她要是想息事宁人让她将自己的亲闺女送去,莫打我侄女的主意。”


    金吾卫愣了愣,难堪道:“殿下,皇后不是这个意思。”


    大长公主无需掩饰,脾气上脸,从她猜到姬后的打算后,面上的怒容就没淡下去过,连带着桑中官这几日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催促都不敢。


    “那她是几个意思?她不是平时能言善道,本事挺大的嘛,现在怎么了?”


    金吾卫显出无奈又愁闷的神色,将这些日子朝中的情形说给她听。


    原来自从也和部不知羞耻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后,朝中几乎吵翻了天。


    起初,所有人听到也和部使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气得牙痒痒,当场就吵起来了。手里的“笏”也忍不住砸了过去,要给使臣头上开瓢。当夜,镇守边关的蒙将军传来急报,说匈奴人陈兵二十万列阵边境,虎视眈眈。


    气氛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而且当晚匈奴人也没闲着,据说他们这一行过来的使臣,虽人手不多,却个个高大威猛,英勇善战。其中有一对哈巴哈尔孪生兄弟,简直不像个人,像是山中猛兽变化的类人怪兽。


    他们身上的毛有钢针那般的粗硬,身形有小山坡那样的高大,吼声如豺狼虎豹,而最叫人恐怖的是他们的力气,竟然徒手将乾坤门前两座铜狮子给搬走了。


    乾坤门是大周内皇城的大门,这两座铜狮浇筑的威严肃穆,重达千余斤,是皇家的门脸。


    那些嚣张的匈奴人将石狮子搬走,随意的扔在菜市口,叫往来百姓瞧见,既是对大周国的挑衅亦是震慑。


    此举叫部分朝臣气得发疯,却也让昨日还脾气很大的一部分朝臣生出了惧怕的心思。当年英王之乱还叫人心有余悸,若是匈奴真要大举进犯,大周无抗衡之力,难道真要让他们一路屠戮,收割人头如砍杀牛羊?


    有人就说了,既然也和部天可汗充满了诚意,要同大周结秦晋之好,于大周来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有了这样强悍的女婿,大周北地危机可解,想来那些小部落再不敢侵犯大周。


    有人回骂:与虎谋皮!


    也和部狼子野心,大周龟缩讨好,不过是养虎为患。


    到了第二日傍晚,又传来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据说这兄弟二人挑战大周第一勇士彭双,速战速决,竟将他打得重伤不起。


    真实情况是有些卑鄙的,这二人偷袭了彭双,又以双生兄弟形影不离唯由以二对一。彭双断了几根骨头,虽没性命之忧,却也真切的丢了脸面。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彭双不幸入局。他受伤是小,却叫周人的士气一落千丈。


    由此,匈奴不可战胜的谣言甚嚣尘上。让公主远嫁平息战争的言论也越传越烈。


    没有人想战,升斗小民不想,世家大族更不想。


    公主听到此处,忽然有些不明白了,这一切的推波助澜一切看着都是匈奴人的阴谋,那姬后呢?她在这场言论战中处于什么位置?


    金吾卫说:“当时也和部一提出要迎娶瑞雪公主,皇后就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他们可能会借着这个由头向大周发起战争。又或者这只是一次试探,他们现在并未准备充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障眼法。但无论哪一种,也和部狼子野心,迟早也是一战。皇后当时就说,此战不可避免,无论是嫁不嫁公主都一样。娘娘有先见之明,怕朝中那些贪生怕死者为了苟且活命情愿牺牲瑞雪公主也不愿战。所以娘娘便想将公主接回来,皇上疼爱公主,见了公主必然舍不得。而大长公主您也一定会劝说陛下和谢国公。这种时候,无论是为了谁,您必然是会站在她那边。谁知你们迟迟未归,也和部人又是如此的狡诈,接连使计。如今大半朝臣都被吓破了胆,竟一起请愿让皇上舍小家顾大家,要学古圣先贤。如今皇上也是骑虎难下,若是要保全小公主,在朝臣和百姓眼里,必然要背上自私自利的骂名。”


    说到这,金吾卫重重叹口气,“殿下,您也知道皇上的,他一直想要个好名声,而且在大事上,也……”他不好说优柔寡断。


    但大长公主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一直被朝臣诟病的地方。


    高宗皇帝远不如姬后坚毅果敢。


    姬后自始至终都是主战派。而高宗皇帝从一开始的坚定到动摇,只不过是朝臣将也和部使臣在平京的所作所为,以及大周朝经过英王之乱已无强兵悍将可用摆事实讲道理的说出来,高宗皇帝那本就可怜不多的胆子就自动溃散瓦解了。


    大长公主瘫坐在车厢内,心里明白了,姬后就是太清楚皇上的脾性,才这般急切的想接瑞雪回去。她其实真正想接的并不是瑞雪,而是想让大长公主明白事情的紧迫。姬后在这件事上,需要盟友。因为大长公主和瑞雪的关系,她们之间天然的可以成为盟友。


    第43章 平京风云


    大长公主初听之下深感懊悔急切, 可金吾卫中郎将是姬后的人,他说的如此恳切真挚似乎处处都是为了她们着想,不存私心,这可能吗?


    如果他说的人不是姬后, 大概大长公主都会感激涕零, 然而她是眼睁睁看着姬后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深知她的脾性, 一个将权力欲.望写在脸上的女人,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的善良有多么的单纯。她会如此积极,定是有所图。


    马车加快了速度, 公主既忧心侄女, 又放不下将小孙子全权交给旁人照看, 事事亲历亲为,不出所料, 到了平京就病了。


    她身上热,头痛难忍,强打精神。沈寂守在府门外,远远见马车过来,急急迎了过去。他不是学不会贵公子矜贵的气度, 只是他在殿试上已经破罐子破摔,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这么些日子,谢孝儒将他拘在家里, 让他静思己过,不准外出。他知道以谢家为首的士族阶级定是对他感到失望了, 他爹也同他恳切的谈了心, 他爹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不堪大任。如果说当初对他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吧。沈寂面上表现的唯唯诺诺, 实则心里冷漠的很。


    从他知道白驰被偷偷送走,而他们联合起来瞒着他,他心里就清楚的知道,什么父母子女,什么血脉至亲,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身上流着他们血的继承人。


    一个名正言顺的活招牌。


    这个人是不是他沈寂没关系,只要是他们的血脉就行。


    当初他们能选择狠心的抛弃他,可见他在他们心里也不过如此,现在哭干了眼泪告诉他有多后悔,不过是因为后来又生不出儿子了。但凡他们还能再有一个儿子,沈寂都确定,他的突然出现带给他们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呵,大家族不都是这样嘛,已认定好了家族接班人,忽然冒出来一个更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谁人不害怕,不担忧?越是大家族越害怕家族内斗。


    在国公府人人敬称他小公爷。在公主府所有下人都叫他小殿下。出了门去,旁个人也都是想尽办法的巴结讨好,无人不奉承他,躬身迎合他。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都是一片叫好。他走到哪里都是风光无限。他本以为这样会是极好的事,他曾梦寐以求的权势唾手可得。可当他得知,他的妻子一直被藏在公主府,从未在宾客面前现身,他的母亲嫌他妻子粗鄙,连大大方方将她介绍给旁人的自信都没。他震惊过后心里一片茫然的空洞,忽然间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这不是他想要的权势,连妻子都保护不了,还处处让他在乎的人受委屈,这权势地位要来何用?!


    *


    沈寂兴冲冲迎到跟前,侍卫看见他,抬手停了车队,抱拳招呼他。


    沈寂匆忙一点头,一把掀开车帘,高兴的喊,“小驰!”


    内里坐的是大长公主还有琴嬷嬷,琴嬷嬷怀里抱着小婴儿。


    大长公主一愣,因为不舒服而紧皱的眉头正要松开,扬起笑。眼前的车帘忽然落下。


    沈寂又奔向下一辆。


    公主的心随着落下的车帘,咯噔一下。这一路上她只顾着侄女的大事去了,压根没将白驰丢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沈寂是看见了襁褓里的孩子的,可他的心沉的厉害。第二辆车坐的是瑞雪公主和她的宫婢。


    瑞雪被吓了一跳。


    沈寂一路掀着马车帘,动作飞快,等他看到铃兰,他揪住了车帘,顿住了身形,他忽然发现他喉头梗住了,说不出话。


    马车停了有一会了,有人窃窃私语。沈寂像是什么都明白了,面沉如水。抓住车辕跳上了马车,一头钻了进去。车厢内还坐着其他仆妇和婢女。小公爷一身华丽的衣裳,面如冠玉,同车的小婢女们纷纷羞红了脸,连嫁为人妇的仆妇们都不敢正眼瞧他。只铃兰斜斜的白了他一眼,沈寂瞧见了,没说话。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入了府。


    大门一关。


    公主由人扶着下了车,她头上发热,身上软,心中忐忑不安,站到最后的一辆马车旁,叫了好几声:“无忌。”


    所有人都下了车,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此地,同车的婢女仆从也都自后门下去了。


    沈寂闷闷的坐在车内。


    瑞雪说:“表哥,这其中是有误会的,姑妈一直尽心尽力照顾表嫂,是表嫂她……”


    谁知沈寂忽然甩开车帘跳了下来。


    瑞雪又被吓一跳。


    沈寂盯着瑞雪,冷笑一声:“你当然要为你姑妈说好话!看,就因为你要被和亲,立刻就回来了。”


    他说完这句,连看都不看公主一眼,转身就走。


    公主追着喊了一句,“无忌,你看看你的孩儿……”


    沈寂追上铃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走了。


    铃兰一直是有些看不上自家男主人的,这番当众被拖走,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哎?还挺有男子气概的嘛。


    *


    谢孝儒自衙门回来,最近因为匈奴使臣的事,整日里的吵吵,口干舌燥,焦头烂额,回到家来,下人禀告,说公主回来了,不过紧接着又和瑞雪公主一起去宫里了。


    谢孝儒一脸愁色,他并不想妻子参与进这件事,可很多事从来不是谁人的想法就能左右。年纪越大,越能感到生活的无奈,方方面面。


    谢安希望他开心点,笑着说:“老爷,瞧您,待会见了孙少爷可要多笑笑。”


    谢孝儒愣了下反应过来,些微的快乐在心口很轻快的荡漾了下,“他在哪?领我去看看。”


    谢小宝刚吃了奶,睡得正香。


    谢孝儒特意换了件家常便服,原本很轻微的快乐,在见到孩子的那张脸后,慢慢的就漾


    开了。他张开怀抱将孩子搂在心口。他是连自己儿子都没机会亲手抱过的人,将小孙子搂在怀里后,莫名的眼眶发热,有些想哭。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心口涌动。


    他想,这大概就是血脉亲情吧,真神奇。


    在见到失散多年的儿子时,他也有过不一样的感情涌动,但远不如这小娃娃来的冲动汹涌。


    大概是儿子大了,老父亲的关爱不好表达出来。面对着小娃娃怎么样都不怕被人笑,他想保护他,呵护他长大,用尽他所有的力量。


    一切的烦恼琐碎,似乎在一瞬间都淡去了。


    身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他的心变得温暖而满足。


    一个时辰后,下人忽然来报,说小公爷偷跑出府,失踪了。


    谢孝儒莫名其妙。


    谢安听了此话,叹口气,将公主回来而少夫人并未同行的事说了,又叫了琴姑姑过来。琴姑姑将原委给说了。


    谢国公只觉得家事国事都快搅乱成一锅粥了,让人赶紧去东城门那块问问,顿了顿又叫住人,说小公爷若是执意出城,不必拦,但一定要随行护卫安全。随时送信回来。


    不多时,果有人回报,说小公爷一袭书生打扮拿着国公府的印信出城了。


    公主入夜方归,国公爷早有吩咐,暂时瞒下小公爷出城一事。


    公主进屋就躺下了,谢孝儒一摸她的额头烫的吓人,急问她怎会如此?又赶紧写下方子命下人去煎药,自己拧了帕子亲自擦洗照料。


    公主握住丈夫的手说:“瑞雪如同我亲女,我怎忍心她去那种鬼地方受苦,嫁得又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也和部可汗正值壮年,说他半截入土确实有些夸张了。不过据说他长的像头猛狮,粗鲁野蛮又嗜血成性,矜贵的公主嫁与这样的人,确真要遭罪不浅。


    国公爷说:“这事尚未定论,你先保重身子要紧。”


    公主说:“姬遥说了,若想留住公主只有一战,可咱们大周有一战之力吗?”当年英王之乱后,多少老将受了连累被收割了性命,大长公主可太清楚了。因为儿子被“残害”,她恨入骨髓,也曾参与其中,上书请旨,让皇帝将南城一役追随英王的将士尽皆斩杀,无论是否归降。她儿子的血债她必是要悉数讨回来!当时因为这事,她和姬后还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姬后一直不赞同将追随英王的将士一律斩杀,她是看重有大才的人,对于那些确真有本事的人,她都想网开一面。她说大周需要这样的人保家卫国,虽然他们这些人认错了主,但只要改过自新,都要给一次机会。


    姬后当初人微言轻,许多人嘲笑讽刺她,只觉得她没有什么重要的亲人死在这场战乱中,才会慷他人之慨。


    像大长公主这样,亲眼目睹最亲最爱的人被杀死,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当年,大长公主,已故张皇后以及还是妃子的姬贵妃三人几乎同时怀孕。英王之乱,公主和张皇后被乱兵走散,躲在一处。而皇上则护着姬贵妃躲在了另一处,谢孝儒作为臣子一直护卫在皇上身侧,出谋划策。


    姬贵妃一直被照顾的很好,而公主和张皇后就没那么幸运了,最后为了保全太子甚至不得不舍出了公主的孩子。


    一场战乱,多少人家破人亡,士族集团的疯狂报复亦是一场血流成河的盛宴。


    当初,谢孝儒也不同意这样大肆屠杀武将,可时代的洪流下,每个人的力量都微末如尘埃,最终只能化成一句无可奈何的叹息。


    世上事,有因必有果。


    如今大周武将凋零,虽然经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人口激增,有兵可招,却无良将统帅御敌。


    匈奴的天可汗便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的讨上门来,叫嚣着要他们嫁出公主,否则就要出兵亲自拿回属于他们的北地十二州。


    第44章 擂台


    “我知道的, 姬遥那么想战,无非是想在大战中夺权,这么多年她苦心经营,权力的野心都写在了脸上。我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像她这样, 这般的争强好胜, 这般的野心勃勃。”公主说这些话时并没有深切的恶意,她只是不解, 发自内心的不解。


    “也许, 她更想守护大周的百姓,留住瑞雪不被匈奴人欺负。”谢孝儒慢慢的说。


    公主的目光落在丈夫的下巴上, 又划了过去, 有些古怪的深意, “皇上的意思,并不想战。”


    谢孝儒:“嗯, 这也是朝中大部分人的想法。皇上他……”他舍不得女儿,自是千般万般的想留住女儿,可是他又没勇气做决断。他是个宅心仁厚的王,亦是个优柔寡断的王。他能将旁人的忠告建议听进心里,也容易被人左右。这么多年若不是姬后在背后支撑, 很多强有力的政策根本无法推行下去。


    公主是带着满腔怒火进宫的,可是一番交谈下来,她深切的认识到她的怒火是如此的可笑, 除了无能狂怒,她别无办法。她无法做到像姬后那样坚定不移的选择战争。


    一旦开战, 便无回头路。


    会死人, 会秩序崩塌,今朝的荣光或许会一朝破碎。


    经历过英王之乱的人, 尤其是贵族,更加害怕战争带来的灾难。


    她不敢坚定的选择战争,这是一场冒险,谁也不知道一旦开战,大周将会迎来怎样的未来。人人都会不安,年老的怕老无所依,年幼的怕幼无所养,年青的害怕被征召夫妻分离,害怕战争带来繁重的赋税。所有的害怕与不安又会演变成愤怒和仇恨集中到那个选择战争的人身上,仿佛一切的灾难都是她带来的。原本他们明明可以选择牺牲一个公主而换取和平。


    “可若是不战,我的瑞雪怎么办?”大长公主心中默默流泪。


    “战与不战又岂是你能决定的。”谢孝儒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


    因为不能左右国家大事,就不必承担不同的选择带来的后果,仿佛“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是万金油,如此便能将一切责任推的一干二净,良心上也能过得去。


    可是姬后说了,她是大长公主,是谢孝儒的妻子,她不能小看了自己,如果她肯不顾一切,像当初报复英王余孽一样,不计后果的劝说谢家一门全力赞成战争。朝中的反对势力一定会被压制,到时候两国开战,她就能保住她亲爱的侄女了。


    瞧,她明明有左右政局的能力不是吗?因为她是谢孝儒的妻子啊!她的丈夫将她放在心上,她可以试试以死相逼。


    可,这一样吗?当初公主是有些脑子不够清醒,她都做好了同丈夫和离的打算。她愧对儿子,愧对丈夫。只等给儿子报了仇,她就了结了自己下去给儿子作伴。她是做好了死的打算了呀。一切的罪责她都可以承担。况且当时的情况,就算没有她,那些在战乱中失了家人的世家大族也不会放过英王余孽。她不过是被他们当成了刀剑,她心中明白,也甘愿。


    现而今,姬后也想利用她这把刀,以她和瑞雪的感情做赌注,劝说她胁迫她,要求她站在自己这一边。


    但凡今日,姬后要的是她这条命,换瑞雪后半生的幸福,虽然心有眷念,公主也会舍了去。可她只是个妇人啊,她不懂国政大事,不知到底哪样才是对错,她不敢做出决断,她总担心自己一时糊涂成了全天下的罪人。她受的教育也不允许她插手国政大事。


    谢孝儒的本心是想战的,可是想到战争所带来的不可预料的后果,又顾虑重重。他曾经难以理解自己的父亲怎么一件事那么多的担忧,前怕狼后怕虎,常年眉头深锁,不得欢颜。他想等他掌权了,绝对不会像父亲这般碌碌无为,他一定要大展宏图抱负,要青史留名。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做出过几件大事。可也因为此,被父亲狠狠训斥过。他还很不服气,坚信当世人的成就过失只能交给后人评判,而他们不过都是局中人。


    后来他父亲让他褪.去公子的华服,将他塞进马车,丢在田间地头,让他去感受当世百姓的疾苦。


    年少时总想大干一场,做出一番功在千秋的伟业,不怕流言蜚语,不惜人命去填。


    年岁越大,看得越多,心磨的也越老。谢孝儒越来越注重当下人的生活状况,考虑的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心里的那点青史留名也不知搁在那个书架上落灰了。


    而他也终究活成了自己父亲的样子,学着父亲的样子开始打压自己“雄心勃勃,大言不惭”的儿子。


    **


    公主问:“姬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你还不如咱们儿子?可照她所说无忌在殿试上那般的精彩绝艳,怎么只点了个探花郎?现在还没授予正式官职?”


    这话该如何说好。


    谢孝儒曾和儿子私底下抱怨过,士族树大根深,盘踞朝堂,从而阻断了寒门庶族的晋升之路,一些真正有才学的人无法得到重用,庸碌者却高官厚禄,这是不恰当的,不应该的。


    不过他也只是私底下抱怨,身为士族核心人物,心里想的和做的永远不可能一致,因为牵扯的利益纠葛太多,很多事跳出来看的时候总以为简单,等真正走到了那一步,才发现年轻时候的想法,真的是幼稚又可笑。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的好儿子,竟然偷偷写了一本《建言书》直接在殿试那天呈给了天皇天后。


    好家伙!可真是经才绝艳呀!


    一个连官都没做过的考生,竟然提出了涵盖大周国各方面事务的大政方针。


    皇帝看后,大为震惊,兴奋的说:“无忌大才!真乃高见!”


    姬后也眸色异动,满是欣赏。


    直到皇帝让桑中官将这《建言书》当众宣读,底下的士族官员坐不住了。


    这劝农桑,薄徭赋,发展农业经济就罢了,可是你小小一才子,竟胆敢提出改革官吏选拔,打通寒门晋升通道,保护他们的利益,你想干嘛?反了天了?吃了几天饱饭,就忘记自己也是士族公子了?


    简直岂有此理!


    哦,此刻终于有人想起来了,这位谢家嫡长子不是从小养在大家族里,而是才认回来不久,怎么,在外头吃了苦受了罪,就想回来干掉他们了?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高宗皇帝这个大憨憨,起初他是压根没意识到外甥的这些建议到底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难怪皇后看完后没吭声,只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沈寂的《建言书》在朝堂上掀起了极大的风浪。


    士族倒戈,想指责沈寂的不是,又意识到这倒霉玩意是自己一家的,只得忍着这口恶气,一劲的说小谢年轻,尚需谢太傅教导,稚子之言当不得真。


    原本做好了准备要对沈寂进行轮番轰炸攻击的寒门庶族官员,齐齐懵逼,等反应过来后,反处处维护沈寂,大赞特赞谢郎君惊世之才。


    最后还是姬后出声,压住局面,点了谢无忌探花郎。


    按照惯例,一甲前三都会当堂授予官职。原本高宗皇帝早就做好了打算,点谢无忌状元头名,任中书省中书舍人一职,这起步可是前景辉煌,妥妥的为将来宰辅做准备。


    好嘛,这下子好了,闹了这么一出,士族官员打心底是认可谢无忌才华的,但一致觉得他还需要被他爹管教一段时间,增强族群认同感。


    为了顾全谢家的面子,皇上不仅没授予谢无忌官职,连状元和榜眼的官职都没提了。


    这之后,匈奴也和部来使,这事暂时就搁下了。


    **


    公主和国公爷说了许久的话,也将白驰的事给说了。


    谢孝儒安慰她,“你要想开点,无忌从小不在咱们身边长大,咱们不能像别人家的父母要求子女那样要求他发自内心的孝敬恭顺,这是不切实际的也不合情理的。你别急,你听我说完,今天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也别光抱怨儿媳妇,我知你心里其实真正介意的是儿子的态度,可你却只说儿媳偷跑了不好,只字不提儿子的问题。你隐藏了心里真正的想法,你这是迁怒。这一点是你做婆婆的不好。”


    “那她也要当我是她婆婆呀,”公主抱怨了这一句,并未将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说出来,后宅里的糟心事她从不愿让丈夫知道。


    在她心里男人就该是干大事的,不该因这点家宅琐事烦心,“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和儿媳的矛盾。等她回来,一定加倍疼她。”其实,她又哪里不疼她了,吃穿住用从来也没亏着她,也不是没想过亲近她,可是……


    “唉,做孩子的永远体谅不了做父母的心。”她叹了口气,精力不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


    也和部大概嗅到了大周的退缩和软弱,越发张狂起来。


    不仅到处张扬要么迎娶公主,要么大周退还北地十二州,否则也和部的二十万勇士将会踏破神谷关,为逝去的先祖讨要说法。还耀武扬威的到处惹是生非。自从他们算计了彭双,将他打伤后,更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起来。


    但凡听说平京城内哪户人家有拳脚功夫厉害的就要去挑战。没几日下来,被打伤的不知凡几。


    其中有一位御史中丞的独生儿子,也是惨遭毒手,抬回家去,已不能说话睁眼了,到现在只吊着一口气,随时会殒命。


    这事闹到朝堂上,御史中丞哭得涕泪横流,字字泣血,叩问皇帝,怎能容忍匈奴狗在大周的土地上残害人命?他们敢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认定大周不敢出兵,不敢硬碰硬。


    新一轮的争辩骂战又开始。


    有人指责他,只顾泄私愤,就要陷大周的百姓于水火之中。还有人上书,催促陛下赶紧下国书,送瑞雪公主去和亲,以解如今燃眉之急。


    这位御史中丞也是个烈性的,看着满朝文武,忽然大笑一声,“我泱泱大国,男儿千千万,竟无一血性男子!早知如此,还不如英王为帝,他好歹还长了一身铮铮傲骨!”言毕,在一众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撞柱自杀,血溅当场。


    姬后震动,自珠帘后掀帘而起,站到朝堂前,眼神泣血,神情激动,“说的好!既然我朝男儿都被抽了脊梁骨,那么就让我来替何大人父子报仇雪恨!”


    姬后当场宣布,在朝晖楼下设擂台,广贴告示。


    那个叫哈巴哈尔的双生怪物兄弟不是喜欢到处挑战吗?她就不信了,她以高爵重金为酬,整个大周还找不出一个能将哈巴哈尔踩在脚底下的真汉子!


    消息一出,满平京城都亢奋了起来。


    作为平头百姓,很多时候他们考虑不到那么多。匈奴的二十万铁骑他们看不见,但匈奴使臣在平京城内耀武扬威,伤害无辜百姓,到处惹是生非,他们是实实在在感受的真切。


    最近也有书生同他们讲道理,说送公主和亲只能换来短暂的和平,而匈奴人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吞并大周掠夺牛羊财宝。如果大周这次退缩了,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提出更苛刻的要求,这次是皇帝的女儿,下次可能就是在座的儿女为牛羊牲口。百姓被煽动的热血沸腾。


    擂台设下,也和部的使臣不屑一顾,欣然允诺。


    他们不怕事情闹大,就怕没地方展示。最近大周的礼让退缩让他们越来越狂傲无礼。


    自然,也和部的使臣精明的很,直接提出要求,要以大周的瑞雪公主做赌注,擂台设下十天,若是一直无人能战胜哈巴哈尔,就要将公主送给也和部,他们也不贪心,只要北地六州做嫁妆。


    高宗皇帝一听这话,当即就踌躇了。谁知姬后答应的无比干脆。


    消息传到后宫,瑞雪自以为此番必是没有活路了,哭了个昏天暗地。


    擂台摆下,几乎全城的老少爷们都出动了。因为是在朝晖楼下,很多王公贵族都摆了桌椅在楼上观看,相邻坊市的二层及以上楼阁都被包下了。


    街面上更不用说了,黑压压都是人,有人骑在墙上,有人挂在树上,此情此景比举国欢庆的节日还要热闹。


    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上台挑战的竟是谢家儿郎谢灵空。


    他手执一杆长矛,一袭短打,端得是俊秀风.流,少年意气。


    谢灵空尚武,可惜这么些年一直被当成谢家长房嗣子候选人培养,常年攻读诗书,虽他本人热爱武艺,却也只敢偷偷学。


    少年人的满腔愤怒热血最是火热,他早就想痛打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匈奴人,奈何家规拘着,不敢惹是生非。如今皇上下了圣旨,便第一个冲上前头,当这出头之鸟。


    第45章 台前幕后


    谢灵空刚一亮相, 就把在场的谢家人吓了个仰倒,自家子侄几斤几两,做长辈的岂有不清楚的道理。谢孝儒更是捂着胸口,抬脚就要往楼下去。没别的, 若是被打伤了, 他好第一时间抬回去亲自医治。


    才刚走了两步路,就被相熟的大人热切的拉住, 一口一个“英雄出少年”, “谢家儿郎好胆色”!


    没有一个长辈不爱听自家孩子被夸的。谢孝儒面上有光,也为侄子感到骄傲。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但是这份不畏虎狼的勇气就比京城内许多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知要出挑多少倍!


    擂台上, 谢灵空自是清楚彼此间的实力差距, 但这世上事总有人要带头,他愿抛砖引玉, 好叫这北地莽夫们知道,大周无懦夫!


    谢灵空的出现,无疑是叫人振奋的。虽然被打下去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可是他一直在坚持。便是浑身浴血,也不轻易放弃。


    谢灵空的鲜血激发了大周男儿们的血性。众人不再畏缩害怕, 纷纷挑战。


    从日出到日落,哈巴哈尔的强悍还是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这二人像是专为战斗而生,旁人都会疲惫受伤, 这二人反而越战越勇,越战越亢奋。哈巴的手臂受了手掌长的刀伤, 他抬起胳膊舔舐, 吞咽溢出的鲜血,兴奋大笑, 反而被刺激的更疯狂。后来他抓住挑战者的一条腿,若不是姬后及时喝令武将阻拦,哈巴这个野兽差点表演现场手撕活人。


    那人受了惊吓,被丢下擂台后,就昏死了过去。


    第一天的对擂到此结束。


    也和部大胜!


    后宫内,高宗皇帝的头疼症又发作了,谢孝儒急急被召进宫,他会一套针灸之术,能缓解帝王的头疼,却无法根治。


    姬后避了出去,不打扰他们。


    她在寝殿内转来转去,虽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可今天实在输的太难看了。


    她心里早就思量过,若论单打独斗,除了被暗算的彭双,能有一战之力的,大概只有远在神谷关镇守国门的蒙元顺。同两军对垒相比,平京城内的打擂就显得太过儿戏了。总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让蒙大将军回来。


    难道我朝真的没人了吗?


    恰在此,宫人回报说瑞雪公主求见。


    于扭转这场局面无益的人,姬后谁都不想见。郎子君先前就曾来求见过,都被她打发了出去,她现在想要的不是安慰,她需要的是真正能帮助大周度过难关的人。


    瑞雪不是她亲女,平常与她并不亲近,却是高宗皇帝和大长公主的心肝宝贝。姬后就算是心烦意乱,为了她可怜的所剩不多的贤后美名还是耐着性子召见了这个女儿。


    瑞雪近日清瘦了许多,眼泡肿的都快睁不开眼了,看样子为了这事也颇受折磨。但是她的好教养还是让她穿戴整齐,打扮的一丝不苟。


    姬后正要赞她一句,大周的公主该当如此。无论遇到何样的境地都要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绝不能像那些经不住事的,稍微遇到个坎就过不下去了,饭不吃了觉不睡了头发都不好好梳了,邋里邋遢的叫人看着都心烦。


    嗯,要是能控制住情绪,别泪水涟涟的就更好了。


    谁知还没开口,瑞雪屈膝跪下,一脸悲怆,言说不孝,惹父母烦忧,又说自己不值得让大周那么多好男儿为自己流血受伤。她自愿嫁过去,以解眼下危机。


    姬后是万万没想到这擂台才刚摆下,第一个来泄她气的竟是瑞雪!


    好一个孝顺女儿!好一个忠义公主!


    她这一番做派,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舍下亲子替换太子的大长公主。可真是忠义两全,大周的好公主!


    然而,既做了这般忠烈之事,又不能彻底叫自己心甘,此后余生又将自己过的那般凄惨。


    仿佛谁人都亏欠了她!


    姬后不用想都能猜出,瑞雪这般不过一时激.情冲动,许是谁人跟她说了什么,大帽子的忠义道德往头上一盖,就自以为的舍身成仁成了家国英雄。


    姬后冷冷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你既这么想嫁,那就嫁吧,只一条,将来后悔了,别哭哭啼啼的往回来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千里之外,谁人都护不住你,往后你就


    要靠你自己的本事,收拢丈夫的心,生儿育女,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瑞雪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姬后会是这个反应。这表情,语言,仿佛是她自己想嫁,完全是她个人的决定,无关乎家国大义,将来一切的不好都是她自食恶果。


    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


    姬后目光一利,“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会感激你?佩服你?觉得你是个忠孝两全的好公主?或许吧,也许千古之后,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里都会流传你的美名。而我不过是个争权夺势的恶妇,遭万人唾弃。可是,人都死了,谁要在乎后世虚名!难道你真的相信转世轮回,今生受苦,来世就有福报?若这些都是真的,为何偏叫你牺牲,那些说这些话的人他们怎么不去牺牲,不去死?瑞雪,是谁让你来跟我说这些话的?那些前朝的大臣们进不了后宫,定是通过妇人的口传到你的耳里。几顶高帽子一戴,你就真的以为自己这般牺牲就值得了?几句歌功颂德,好话一说,你就晕头转向,觉得自己很伟大了?


    “可笑不可笑?保家卫国,守护妻子儿女本就是男儿们该尽的责任,如今这些断了脊梁的孬种,却让你一个女子来背负这一切,你信不信,只要你父皇签下婚书,当天茶肆酒楼花街柳巷都会客满为患,你以为他们聚到一起是歌颂你的大义?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们不过是觉得危机解除,没自己什么事了,又可以肆无忌惮的寻.欢作乐了。


    “瑞雪,你不能为获利者的道德所操控。”


    瑞雪听完后,久久不能言语。她害怕姬后,自己的母亲就是姬后的手下败将,她从小耳濡目染,早就将姬后妖魔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姬后亲近。


    可今日一番话,却叫她耳目一新。这与她所受的教育道德是完全相违背的,让她的思想甚至出现了割裂之感。她一面觉得这样的想法好自私,如果人人都为自己,那谁人肯为旁人谋福。一面觉得若只顾自己的活那才叫痛快。她不想嫁去匈奴,死都不愿。如果谁人能阻止,那才是她的大恩人。


    姬后说完这一番话,并不指望获得瑞雪认同,况且她也有私心。打擂是她提出来的,若是才一天就终止了,她这个天后可不就是个笑话了,往后谁人会服她!


    她不想管瑞雪如何想法,也不愿听她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去。


    瑞雪出了门。红蕊跟了上去,她心里焦急,若是瑞雪和亲,她必然是陪嫁女,将来生死祸福难料。她急切切,不等走远,忙问:“公主,皇后怎么说?”


    瑞雪定了定,袖子底下紧紧握拳,“红蕊,从明日起,我要亲自去朝晖楼,我要亲眼见证我自己的结局。”


    红蕊捂住嘴,轻声道:“难道您忘了嬷姆说的话了,匈奴人凶残嗜血,今日谢郎君为您出头就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抬了下去。还有好多好多人。您不怕吗?”


    “我怕,”瑞雪被吓的又要落泪,“正因为此,我才要过去。他们的付出总要有人记住不是?我会一辈子感激他们。”


    皇宫是没有秘密的地方,很快这些话又传到了姬后耳里。


    她若有所思的嘀咕起来,“嬷姆……瑞雪的嬷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谢家人。谢家……呵,”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同一个家族尚且人心各异,难呐。”最后又叹口气,“我们家这位小公主还真是软心肠的小天真,那些人又不是专为了她搏命拼杀,这些人或为名或为利或为争一口英雄气,若是真将他们每个人都记住,负累而活,那这一生该过的如何辛苦。


    “那个张家小五郎今日来了吗?”姬后问。


    心腹说:“那倒不曾注意,反正没上擂台就是了。他一个文弱书生,上去只有挨揍的份。”


    姬后心思一转,笑了笑,“是啊,武的,没见他上去为瑞雪搏一搏。文的,又没见他为瑞雪发声。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男人,瑞雪也不知看上他哪了。唉,虽然我不喜欢周盈,但是挑男人方面,她确真有眼光。谢灵空那小子就比张五郎有担当多了。”


    还有心情关心小男女的婚嫁感情,足以说明,姬后心情并不坏。她又连夜召见了驻扎平京城内的各路大将军,一一吩咐下去。


    到了第二日,匈奴大概收到了消息,使臣提出,哈巴哈尔毕竟是血肉之躯,若是大周以车轮肉搏取胜,胜之不武。要求每日挑战人数不能超过十人,否则也和部的勇士绝不应战。


    哈巴哈尔是战斗狂人,听了这些话,反而先不乐意了。但是目光触及使臣中的一位年轻人,又压抑着不满,哼哼着不敢出声了。


    这位年轻人身份地位不高,藏在人群里,作为来使很没存在感,两国你来我往的舌战,并不参与,或许是没资格吧。但是他长的很好,身形高大伟岸,高鼻深目,淡蓝色的眸子,叫人一眼看进他的眼里似乎就能陷进去。打擂的第一天,有贵妇注意到他,之后就频频去看他。


    姬后的如意算盘被打烂,倒也不慌。如果能尽快将哈巴哈尔打趴下,当然能短时让国人振奋,可她的真正目的并不止于此,她希望能借此机会选出将才,对!她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要选拔先锋将!


    第一日出战的大都是京城的贵公子,以谢灵空为首,他第一个出战,众人都觉得他虽败犹荣。可是随着不同的人接连不断的迎战,一直的输,众人亲眼目睹匈奴人的强悍,自信心受挫,人格受辱,但也格外愤怒。


    第二日,有了条件限制,出战的都是武艺超群的将领。


    哈巴哈尔两兄弟,却因为昨日的大胜,得意忘形起来,不再说什么双生兄弟从不分开作战的不要脸的屁话,一人作战一人休息,轮番作战。


    让姬后失望的是,又是惨败收场。


    高宗皇帝的头疼症越发严重了。


    朝臣要面圣,被她挡在大殿外。她太清楚高宗皇帝的脾性了,耳根子软的要命,旁人劝几句,想法就跟着别人走,越是慌乱越容易被人摆布。


    她进去,谢孝儒刚给皇上针灸完,皇上见到她很是心烦的样子,偏过脸去不看她。姬后心里沉了沉,面上却做看不懂的样子,反笑着过去,拉住他的手,“皇上,臣妾有一桩喜事要告诉您。”


    皇帝不理她这一套,冷哼道:“喜事没有,我倒是有一堆糟心事要同你说,你听不听?”


    谢孝儒眼看这对夫妻要吵架,赶紧起身,打算避出去。


    姬后笑嘻嘻道:“谢大人,您可不能走,我这喜事啊,没有您作证,我怕陛下呀,他不信我。”说这话,笑嘻嘻卷起一点袖子,将手腕递了出去。


    谢孝儒迟疑了下,心有所感,垫了一条白纱,切了脉。


    片刻后,起身道贺。


    原是姬后又有喜了。


    姬后今年四十有七,高龄怀孕产子,风险可想而知。然而对于同岁的高宗皇帝来说,却真真切切是个大好的消息,男人,尤其是年老的男人,总以自己能让妻子怀孕为荣。高宗皇帝果真因为此事,龙心大悦,看姬后也没有不顺眼了,反亲切的拉起她,说了许多贴心的话。姬后借此机会也提了要求,轻声慢语的说,让他将擂台的事全权交给她,不要再为此烦心。又说眼前的困难总会过去,当年英王之乱大家都觉得活不成了,还不是转危为安。如今的大周国,难道比当时帝国一分为二,骨肉相残还要困难艰苦?当然不会了,自古哀兵必胜,正义肯定能战胜邪恶。


    姬后将高宗皇帝哄开心了,又贴心的让桑中官接吴美人过来伺候陛下就寝。这才施施然离开。


    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正打算离宫的谢孝儒。二人站住,说了一会话。


    姬后说:“听说令郎离京了?”


    谢孝儒有些尴尬。沈寂虽未正式封官,但身为探花郎已一只脚踏入仕途官场。如今国家正逢危难之际,他不在京中出谋划策,贡献一份微薄之力,却为了儿女私情,私自离京,不顾大义,枉为人臣。


    他退开一步,躬身行礼,为儿子请罪。


    姬后笑了笑,“谢公你还是这般容易一本正经。我又没说无忌孩儿什么。要我说无忌才是真性情,反倒是你越来越墨守陈规,年轻时的风采都快消磨没了。”


    谢孝儒心中颇多感慨,一时无言。


    姬后说:“无忌的《建言书》写的实在是好,若是此番我能选出将才,杀灭匈奴人的野心,扬我国威。下一步我定要将《建言书》全国推行下去。”


    谢孝儒心思一转,忽然就明白了姬后的雄心,“娘娘是不管此番胜或者败,都要和匈奴人开战?”


    姬后定定的看着他,“难道谢公觉得我们还有退路?也和部敢将二十万大军逼至我神谷关,又让使臣提出如此无理要求,在我朝都作威作福,不过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我们要退让,必是他锅中待宰羔羊,嫁不嫁公主结果都差不多,多出来的时间除了消磨国人的意志,丧失信心,变得越来越畏缩害怕,别无用处。”


    谢孝儒怎会不知,这一战不可避免,区别只在早晚,可很多人都觉得现在开战,大周准备不足,若是再等个三五年,等一切准备充足了,再打也不迟。


    “谢公明明心里都一清二楚,为何一直沉默不言,却要做那两不得罪的中间人?”姬后的语调陡然变得严厉。


    谢孝儒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装死,迟早要面对,他沉声道:“娘娘,臣只问您一句,您能说实话吗?”


    姬后知道他想问什么,索性直接说了:“谢孝儒,本宫笑你太迂腐,你偏要说我痴心妄想,动摇国本。什么是国本?难道就是陛下在台前我在幕后?这么些年你们的奏章是谁批复的,国政大事都是谁最终做决断的,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怎么,有皇上挡在前面当遮羞布,就是国之基石稳固了?你总是怀疑我想借着战争安插自己的人,想夺权。难道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家里的矛盾比外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要严重?你就这么犹豫不决,思前想后,延误了时机,你是想当大周的罪人?放心,我知你想流芳百世,我却不怕遗臭万年,将来要真有什么不可预料,我会一力承担责任,不牵连你,如何?”


    谢孝儒心道,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又岂是你嘴上说说承担就真的能承担的起的,不过他心里已做了决断,无奈的深深叹了一口气,忽地又笑了下,那一瞬倒有了少年时的风采。


    姬后看的一时呆了呆。


    谢孝儒说:“我说不过你,打年轻的时候就说不过你。”


    姬后心里明白了,谢孝儒这次是站自己这边了。


    第46章 私奔?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九天。


    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刚好是谢小宝的满月。


    外部情况复杂,不能大办,但是出于对孩子的祝福, 该有的过场都还要走一遭。谢家族人稍稍办了几桌饭。


    让公主心里颇不痛快的是, 谢无忌一路从雍州找去了岷州,连儿子的满月宴都不回来。她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孙子, 只觉得这娃生的可怜, 爹不疼娘不爱,心疼的要命。


    谢孝儒给孩子取了名字, 谢承嗣, 中规中矩的名字。


    按照族规, 暂且未入族谱。


    大家族都希望人丁兴旺,而小孩子夭折率高, 早早的入了族谱,只怕长不成人,人口凋零,难看。通常都在孩子过了十五岁这个坎,再添上姓名。


    这么多年, 只“谢无忌”是个例外。


    太子和瑞雪公主也都悄悄过来了,太子无论是模样还是脾性都和高宗皇帝如出一辙,进屋后, 先是恭贺道喜,等坐到一边, 目光触及妹妹, 就低着头唉声叹气。他为自己帮不了妹妹而感到难过。瑞雪苍白着一张脸,比前些日子更消瘦了许多, 原本饱满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尚未盛开的花骨朵儿已有了衰败之象。大概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不再流泪难过,整个人显得有些麻木。


    这些日子,她一直坚持去朝晖楼,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将她围拢,安慰她鼓励她,她能感受到满满的同情怜悯。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被打败,受伤,流血。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在坐各位的父兄、丈夫、子侄,亲眷。人们看不到希望,失望和愤怒将人心填满,她们开始寻找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弱者不敢反抗强者,只能横刀向更弱者。各种细碎的声音开始出现,冷嘲,暗讽,白眼,含沙射影的指责,哭哭啼啼的埋怨,似乎这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瑞雪垂眸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心想,当孩子可真好呀,什么都不要操心,什么都不要烦恼,要是她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公主应酬完妯娌回来,看到郁郁寡欢的侄女,心中有愧,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话,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女人的命向来都由不得自己,不是吗?


    大长公主的母亲——已故静顺太后就是太强势了,事事都要自己做主,不得先帝喜欢,曾数次惹得先帝当众大发雷霆,一度被废去后位。


    也因为此,高祖认为静顺太后不适合教养子女,强行将一双儿女从她身边抱走,交由宫人抚养长大。


    人人都说静顺太后是忧思成疾,郁郁而终。大长公主却知道,她暴脾气的娘是因为和她爹大吵一架后,一时气不过,自个上吊死的。后来大殓,高祖赐封“静顺”二字,无非是气她不够“安静柔顺”。


    大长公主从小被宫里的教习嬷嬷教导的柔顺安静,事事以男人为先,舍小我而顾大家。高祖也常以柔顺的女儿为傲,以她为榜样,教导其余儿女。


    她规规矩矩的长大,安安分分的嫁人,一心一意的为着丈夫兄弟着想,也以同样的价值取向教导侄女。


    俩个无能为力的女人彼此相望,默默流泪。又慌忙擦干了泪。


    瑞雪说:“怪我,这欢喜的日子,我这样真不像样。宝儿,宝儿,莫怪小姑姑,小姑姑喜欢你呢。”


    公主默默握紧了瑞雪的手,说:“我会常写信给你,将来若有机会,我也一定去看你。姑母答应你。”


    张九郎从侧门转了进来,看到大长公主要进不敢进。


    公主瞥见他,没好气道:“你这鬼鬼祟祟的躲那干什么呢!”


    张九郎厚着脸皮,笑嘻嘻喊:“伯母好,我无聊呢,看瑞雪姐姐在这,想找她玩儿。”


    公主也不想这么愁苦下去,让张九郎闹一闹也好,便催促瑞雪跟九郎一同出去玩儿。瑞雪现在哪儿都不想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待着,可一想将来嫁去匈奴,往后余生天高地远,只能在梦中回忆故土,对眼前的一切又分外珍惜起来,九郎愿意主动同她亲近,便不忍拒绝了。


    张九郎领着瑞雪在国公府内绕来绕去。


    瑞雪有些不自在,生怕撞见了外男。及至到了一处凉亭,有一年轻公子站在亭子内左顾右盼,瞧见九郎,又急又无奈道:“九郎,你让我在这等你,你跑哪去了?”


    话音方落,瑞雪公主刚好从花枝后走出来,两处看了个对眼,又各自羞涩的别开眼。


    瑞雪抱怨的了句“九郎,”转头要走,张九郎连忙追上,拉住她的袖子,说:“瑞雪姐姐你别走,我有话说。”强拉着她往凉亭去。


    张家五郎无措的站了会,从凉亭内走出,远远行了个礼。


    瑞雪回礼,二人又尴尬上了。


    张九郎脸皮厚,大咧咧开口,“五哥,你不是说你倾慕瑞雪公主吗?现在我把人带来了,你们可以当面说清楚了。”


    俩人都被吓了一跳。


    张五郎尴尬又难堪。瑞雪公主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张九郎看他俩这样别扭就难受,说:“瑞雪姐姐不想嫁也和部的老头子,五哥你又倾慕公主许久。我看不如这样,五哥,你带公主私奔吧。”


    小孩子说话也真是没个把风的,什么都敢说!


    仿佛一个惊雷,炸得俩人俱是外焦内嫩。


    张九郎却不管那么多,“瑞雪姐姐要真嫁去也和部这辈子就毁了,五哥你要是条汉子,就带瑞雪姐姐走,躲个一二年,等这事了结了再回来,这可关系到瑞雪姐一辈子的幸福!五哥,你们走,你瞧,我还给你们准备了盘缠。”


    张九郎果真从怀里掏出满满一荷包的金子。


    瑞雪沉默不语,略略抬头去看五郎。她,心动了。自从那晚被姬后骂过,她再看身边人,观他们前后变化,心里也有些回过味来。是啊,她的牺牲真的有必要且那么伟大吗?


    张五郎的面上显出挣扎之色,他万万没想到九郎这般大胆,又去偷瞧瑞雪姣好的面容,他是真心心悦她呀!


    谁知,忽地一道声音传来,“五郎,你还犹豫什么!带公主走,我给你们准备马车!”谢灵空也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他胳膊上还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越过一截矮植株,动作潇洒又利落。


    他们不知姬后的真实打算,年轻的人,火热的心,冲动又不顾一切。


    “现在就走,我给你们打掩护。”谢灵空显得很亢奋,他脸上的的青紫还没完全退下,眼神中又燃烧着坚定而火热的情绪。


    瑞雪一下子羞得不能见人。


    张五郎反而更犹豫了,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


    谢灵空打断他,“没什么可是的,大不了一战,又有何惧?我只盼着能打起来,看他们耀武扬威的样子就来气,真当我大周无人了?”


    瑞雪又去看张五郎。谢灵空小的时候就皮,中间一段时间装模作样的当了挺长时间斯文公子,自从沈寂回来后,又故态复萌,及至几天前被哈巴兄弟痛打了一顿,似乎将谢家人对他的教养都打没了,一心就想干架,报复回去。


    老一辈的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他是听不进去的。


    他现在特别后悔当初听了长辈的话,一心只读圣贤书,当初就该偷偷跟着彭双习武。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当个粗野武夫又如何?至少不受欺负!


    他越想越气,看张五郎犹犹豫豫的样子,更来气,喝问,“你之前怎么说的?都当自己放屁了!”


    “我不是,”张五郎还想解释,“此事干系重大……”


    少女心中的那点绮丽勇气破灭,瑞雪扯回自己的袖子,捂住脸跑走了。


    张九郎也看不起自家五哥的优柔寡断,哼哼道:“原来你平日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我不是,我……”张五郎是真心爱慕瑞雪不假,可是他的性子也让他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张九郎转过头又去看谢灵空,“灵空哥,要不你带瑞雪姐姐逃走啊。”


    谢灵空白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胡话!我是瞧着他二人彼此倾慕才成全他俩。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女孩儿的名节最重要,我又不能娶她!再说了,我还要上阵杀敌,生死难测。且不说我视公主如妹子,就算现在我有了心仪的女孩儿,我也不能误了她。”他这么说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划过当初在弘文馆惊鸿一瞥的女子。也就一瞬,些微悸动,很快就放下了。


    张五郎的表现让他感到失望,谢灵空没什么意思的转身离开了。


    张五郎走近九郎,正要说教,这样的大事,堂弟没同自己商量就擅自行动,简直太胡来了。


    张九郎却看到了一个老熟人,不想搭理堂兄,追了过去,喊道:“铃兰,好久不见。”


    铃兰站住,看着高了一截的九郎,行了一礼,“张公子,何事?”


    铃兰生的精致好看,比很多养在深闺的贵女都好看,光瞧着就让人心情好,九郎说:“自从我回家后,一直没机会再见你,当初承蒙照顾,本该奉上厚礼登门道谢……”


    “不必麻烦,你现在就有机会报答我。”铃兰快人快语道。


    九郎一愣,“你说。”


    铃兰嘴角一翘,“你带我出去可好?公主府就像个大笼子,我想离开都走不脱,今日是小少爷满月,我才能跟过来到了国公府。我也不瞒你,我家主子自个出去逍遥去了,将我丢在了公主府,我想出去找她,你带我出去,有我家主子消息了,我就走。”


    九郎掐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扯下腰间玉佩往石头上砸去。


    铃兰眼睁睁看着他忽然发疯,尚未回过神,只见他将一半破碎不平的玉佩按到她手里,又握住她的手腕,拉住就跑,“跟我来。”


    铃兰哪还有不明白的,磨了磨后槽牙,恨恨骂他,“败家玩意!”


    **


    对擂的第九天,仍以大周失败而告终。


    然而,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南边沿海水师传来急报,南夷国忽然发难,两边已经小范围的开战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中大臣都说,定是匈奴对大周不利的消息传了出去,导致周边小国蠢蠢欲动,都有了分一杯羹的念头。


    许多人站出来指责,姬后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高宗被姬后安抚住,吴美人伺候着,以养病为名,两耳不闻窗外事。


    **


    到了第十日这天,姬后再次亲临现场,谢孝儒等一干大臣,尽皆到场,不过与前几日不同的是,女眷都被家里叮嘱过,不许出门。


    今日的气氛仿佛是陡然间沉重了起来。


    谢孝儒站在姬后身边,仍有些些不确定,轻声问:“娘娘,真要如此吗?”


    姬后目光坚定,不言不动,只紧紧盯着下方的也和部使团。


    谢孝儒极轻的叹了口气,“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姬后说:“孔夫子也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放心吧,这不讲道义的坏名声我来背负,与你无关。也和部敢逼上门来强娶我们的公主,强要我们的土地,我为什么就不能将他们的王子扣为人质。杀他几个勇士又如何!”


    谢孝儒担心的是,大周失了诚信,将来无法在各国间立足。姬后只觉得他想的多,如今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还考虑这些外在的名声负累,也只有他们这些读书人才如此天真。


    也和部人被连续九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没察觉出异样,他们叫嚣着,为他们的勇士摇旗呐喊。


    谢灵空也在人群中,换了装束,袖中暗藏武器。在今日之前,他竟不知大伯有这样的打算,他暗怪自己前些日子还在背后议论大伯等朝中肱骨大臣年岁越大越失了骨气。


    场中仍在激烈的比试着,大概是试探到了大周的无底线,觉得自己做的再过分也无人敢拦。又或许是最后一日,叫这帮野蛮人失了理智。


    哈巴哈尔兄弟主动要求以二挑十,拳头出的又快又狠。


    很快,惨叫声,哀嚎声,鲜血洒了满场。


    按照惯例,侍卫站出来想护送伤者离场,二人却理都不理,打得更凶残了。


    谢灵空握紧了手中匕首,眼中喷火,牙齿咬得咯咯响,只等一声令下。


    忽然一枚石子砸在了哈巴的眼角。


    张九郎站在外围的栏杆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指着二人,破口大骂:“匈奴狗!给老子滚出大周国!”


    第47章 白驰归来


    朝晖楼上的谢孝儒看到张九郎, 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张家的小崽子怎么偷跑出来了!一转头看到朝晖楼另一侧的张鼎,果见他大惊失色,头顶的帽子都快被他抖下来了。


    楼上的人在喊,楼下更是吵得天翻地覆, 各样杂乱的声音, 谁都听不清谁的话。朝廷命官的妻子女儿都被勒令不许出家门,只因大长公主突然发了脾气, 说京中贵女实不像样!专爱往男人堆里钻!


    她是京中淑女的道德典范, 她这么说话,众人只当她又和姬后杠上了, 不敢再去凑这热闹。因此也没人怀疑什么。


    可平民百姓却没那么多管束, 喜欢看热闹的都来了。因是最后一日, 虽觉无望,人却比第一日来的还要多。


    谢灵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 费劲的穿梭在人群中,往张九郎那处挪,只希望将他尽快带离这是非之地。只是人挤人都快挤成油渣了,真真有种举步维艰之感。


    哈巴被砸了眼角,猛得转过头, 山高的身体,一个拳头比常人的头还大。他走了过去,步子迈的沉重, 震得擂台都跟着震颤。


    擂台四周建了护栏,有侍卫把守, 张九郎将自己挂在护栏上挑衅的比小拇指。之前离家出走差点死外头只叫他长了不要随便离家的记性。其他的臭毛病是半点没改。依旧无法无天没个怕性。


    铃兰抓着他的一条胳膊, 想将他拽回来,骂他, “你发什么疯!”


    张九郎自以为在大周的土地上,没人敢伤他。这围栏边上守着的侍卫是摆设不成?


    “有什么好怕的!”他回了个头,不屑一顾。话音未落,只听几声重物落地之声,原来是上前格挡的侍卫被哈巴一拳一个全打飞了出去,撞在栏杆上,引来阵阵惊呼。


    也和部的其中一位使臣正要出声呵斥,却被那位容貌过分俊美的年轻人抬手阻止。他隐隐的早就察觉不对劲了,又眼神示意他们看向陪坐的礼部官员,以及朝晖楼上的皇亲国戚。


    哈巴像头没栓狗链的猛兽,一个猛蹬跳上栏杆旁的看台。


    顿时惊呼声,尖叫声,响彻天际。


    人群推搡,引动人流踩踏。栏杆崩裂,张九郎顺着栏杆就掉了下去,铃兰惊呼一声,没放开他,跟着一起栽了下去。


    姬后抬手。


    张鼎受不住吓,直接晕了过去。


    弓箭手从城门楼的各处显出身形,搭弓射箭,蓄势待发。隐藏在百姓中的高手,纷纷从暗处拿出自己的武器,握在手中,表情肃穆。


    也和部的俊美年轻人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异样,手执弯刀倾身去扑不远处的礼部尚书,被扮作宫人的侍卫挡在身后,纷纷举刀对峙。礼部尚书不知发生了什么,哆哆嗦嗦的解释:“误会,误会一场!”


    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却也是一场不计平民百姓生死,以他们的性命做掩护的杀伐决断。


    碎裂的栏杆,飞扬的尘土,尖叫的人群。哈巴高高扬起,又猛得捶下去的拳头。铃兰压在九郎身上,二人一起扭过头,看向迎面而来的重拳,眼神惊恐。谢灵空被卡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抬起一只手,骨节紧绷,脑中一片空白。有人不忍遮了眼,捂了嘴。


    一切,仿佛在一瞬间定格。


    就在那重拳急速落下的瞬间,仿佛一道雪白的光,飞掠而去。


    张九郎先是注意到两条极长的腿跨在他和铃兰身上,颀长的身段,一身白色斗篷,风起,猎猎作响。她的一只手托住巨人的重拳。


    碎裂的栅栏落在地上,意料之中的脑浆四溅,血肉横飞并没有出现。现场出现了小范围的诡异的安静。这安静像是会传染,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下去。


    白衣人的手指长而瘦,她脚上踩着鹿皮靴子,摩擦着地面转了个弧度。忽然手指擦过巨人的拳头擒住手腕,身子整个后旋腾空,右脚发力,一脚踹上了他的肚子。


    这一脚有多大力不知道,反正巨人哈巴整个的被踢飞了出去,十几米远的距离,撞在了他的兄弟哈尔的身上,兄弟二人滚做一团,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像是在做梦,所有人都懵了。


    白衣人仰面抬起了头,风掀开她斗篷的罩帽,她翘起脚尖踢了踢兀自犯傻的铃兰。铃兰回神,惊喜交加,一时竟失了声,从张九郎身上滚了下来。


    白驰不紧不慢的解了斗篷,垂落下来时,铃兰双手接住。


    张九郎也跟着翻了个身,爬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白驰动了动手腕,又转了转脖子,目光从朝晖楼上一扫而过,面无表情。她穿一身紧身利落的衣裳,不是大周人习惯的宽袖长衫,而是胡人爱穿的短衣窄袖,左衽长裤,革带皮靴。这一身打扮,将她身材曲线的美好展露无疑。她只留了一截短发,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长眉英目,鼻梁高挺。看人时,眼神淡薄到极致,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也和部的英俊青年,也就是姬后口中的坦桑王子,几乎立刻被夺去了目光。


    哈巴哈尔甩了甩头,露出暴怒的情绪。兄弟二人几乎同时仰天长啸。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齐齐看向仿若天降的诡异女子。


    谢孝儒认出了白驰,又没认出,一时不敢认,又揉了揉眼。


    那俩兄弟忽得暴起,同时朝白驰奔去。


    白驰仍是不紧不慢。


    有人高喊,有人急切的想动手,可根本来不及。只眨眼间,那兄弟二人就到了白驰面前。


    也几乎在同时,她动了。侧身一转,就躲开了这二人的冲撞,却在哈巴反应过来,转过脸看向她时,忽然扬起胳膊,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这一巴掌实在是狠,打得哈巴的脸都快要飞了出去,撞上哈尔的头,二人脑子嗡嗡作响。紧跟着一脚侧踢他的小腿,将他打翻在地。哈巴的脑壳还晕着,又被倒下的兄弟铲倒,整个的栽在他身上,却又被白驰揪住头顶的辫子往前一拉,一膝盖撞上脸,顿时鼻血横飞。


    二人咆哮,“你是谁?”


    “我们要杀了你!”


    声音震耳欲聋。


    白驰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并未急着下手,痛打落水狗。站开了一步,吐了一口气。有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朝晖楼上的姬后,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她挥了挥手,示意弓箭手退下,暂且不要行动。可那些士兵虽撤下了手中的弓箭,又怎舍得错过这场精彩绝伦的好戏,任长官怎么下令,还是伸长了脖子往下张望。后来长官也不管了,扑在士兵身上,两手搂住他们的肩,比他们表现的还急切激动。


    文武百官也都从朝晖楼上伸长了脖子,集体沉默,大概都被震撼到了。


    也和部的人丢了脸,又经过方才的巨变,心里已清楚大周的打算,他们深切的明白自己不能输,必须要让周人害怕,而绝对的武力才能恐吓住这群不知死活的臭猴子!


    他们朝哈巴哈尔大喊,要他们拿好兵器。


    这二人的兵器,一人是一把重约两百斤的巨弓,那每一杆箭都有几十斤,一发射出,其威力足够将十来个人穿成一串,钉在墙头。另一个则是一对巨锤,捶柄有锁链,两者相连。


    这二人从对擂开始,只哈尔用过巨锤,哈巴的的弓箭还从未用过。


    二人的武器一直放在也和部使臣的旁边,之前是轻敌,俩人都不屑带兵器,只享受慢慢折磨人的痛快。


    也和部的人朝自己的勇士喊过,又轻蔑的看向白驰,大笑:“小娘们长得挺美,不如跟老子回去当婆娘。”


    哈巴哈尔转回身拿兵器,底下的谢灵空也急了,想给白驰递兵器,却发现自己手里只有一柄短刃。想都没想,朝场中扔了过去,“接着!”


    白驰在哈巴哈尔转回身拿兵器时,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动没动,却在某一刻骤然急速奔去,目标直指也和部使臣。谁知谢灵空忽然喊了那么一下,还朝她扔东西。


    大概是紧张,亦或者难以置信,自从白驰上场后,现场的气氛,一直有些过分的静默,因此无论是使臣的叫嚣,还是谢灵空忽然的出声,都分外引人注意。白驰略微迟疑了下,大概是不忍拂了旁人的好意,又或者她真的需要武器?只见她脚下一顿,方向一转,手未够着,长腿一踢,凌空握住,反手将匕首插入后腰。又急速奔向哈巴哈尔兄弟。


    也就迟了那么一瞬,哈尔刚握住重捶,她俯身抓住另一柄锤子。


    坦桑王子就站在武器的边上,她急速奔过来时,二人目光对视一瞬,他忽然有种难言的心动之感。而他身旁的心腹,正小声劝告他,等待会乱起来,他们掩护他,让他先走。看来大周是识破了他的身份,想生擒了他。


    坦桑王子的神情不复先前的清明,居然有些诡异的痴迷起来。


    那柄巨大的重锤,寻常至少要两名成年男子才能费力的抬起,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像是在摆弄一个空心的木头玩具,捉住捶柄绕场就跑。


    哈尔措不及防,又不舍得放开,竟被她拖在地上,绕着擂台翻滚起来。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丢人现眼。


    哈巴大怒,握住重弓,搭上弓箭,就要射去。可他哪里能瞄得准她,刚巧哈尔松脱了重锤,被她掷去一捶,砸掉了手中弓箭,整个人仰面翻下擂台。


    轰隆一声,随着他的跌倒,垒起擂台的石块也塌陷下去一大片。


    第48章 我们赢了


    尘土飞扬中, 白驰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污渍,仍是那般的不紧不慢,姿态优雅。她没什么情绪的转过身,朝铃兰走去。一步一响, 仿佛踩在了人的心上。


    铃兰心有所感, 捧着斗篷朝她小跑而去,面上狂喜, 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 又情不自禁挺直了脊背,那种被全场瞩目的骄傲灌满全身, 让人不由自主的抬头挺胸。


    张九郎心里却有些不得劲, 除了昨天他没一直在现场, 去国公府吃了个喜蛋。主要目的还是想让自家五哥带瑞雪公主逃走。其余时候都全程看了这场打擂。之前大周人被这俩个野蛮人残忍毒打,虽说比武较量不伤性命, 可也有人刚被抬下来就断了气。这俩人就是嗜血的恶魔!


    无能为力的痛苦,无处宣泄的恶气一直堵在胸口。也和部人的嘲弄讽刺,就像是尖刀捅在他的心口上。这样的感觉不仅张九郎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有,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俩个恶魔打死打伤了他们多少人, 而他们仅仅只挨了几拳头,真是便宜他们了!


    白驰伸出一只手,就在她快要触碰到那件白色斗篷之时。一道突兀的骂声响彻整个广场。


    “臭婊.子!”哈尔翻了个身先站了起来。


    他的兄弟拨开脸上的碎石, 赤红了双眼,同样恶狠狠道:“下贱的婊.子!”


    “婊.子!”这二人像是疯了, 打不过竟开启了骂街模式。亦或者说, 白驰方才那几下的确太轻描淡写了,二人除了鼻子嘴巴流了血, 被拖行擦破了皮,身上并未伤筋动骨。


    不痛,便不长记性。不痛,也就有力气骂人了。


    坦桑王子皱了眉头,面上不悦。他的属下一把拉过他,让他站到人后,悄悄避出去。有人已上前来,和坦桑王子一样的打扮。这是很久以前就计划好的,李代桃僵,防得就是王子的身份被识破,出现危险。可坦桑王子却不理会,挣开了那人的手。


    另一边,白驰正对着铃兰,所以很多人都看到她的嘴角勾了那么一下。她的手停在斗篷上,又在下一刻忽然攥紧,长而宽大的斗篷在她手里像是一把擎天巨伞被一股气劲甩了出去。


    这变戏法一样的姿态,说不出的好看。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巨伞快而准的落在刚刚站起身的哈尔头上,白驰也几乎在同时急驰而去,握住斗篷的一角,哈尔骤然被蒙了头,又慌又乱,胡乱挥舞拳头,她踩着她伸过来的胳膊,轻易的上了他的后背,有种闲庭信步的优雅,顺手抓住衣角打了个结,勒住她的脖子,随即拳如雨下。


    哈尔嘶吼,咆哮。拼了命的挣扎,白驰落地,一膝盖将他撞了出去,又揪住他的头套扯了回来,再打!如此反复几十下,又快又狠。他的巨掌挥了过来,被她掰住拇指,又反方向一腿撞了上去。


    咔嚓,有骨头断裂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凄惨的叫声让哈巴彻底愤怒,他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重锤,咆哮着也冲了过来。白驰一脚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重箭,将它当长矛挥舞了过去,缠住锁链一扯,哈巴一个踉跄跌了过来,重箭又滑溜的从重锤的锁链中抽开,瞅了个缝隙一杆扎进他的肩胛。再一巴掌呼向他的脸,这一巴掌实在是重,牙齿随着口水甩出去两颗。


    哈尔听到哥哥的惨叫,不顾断了的手臂,扑了过来。白驰抽出重箭,狠狠朝他脑袋抽去。这一下差点将人打死过去。


    看台上,已不再是诡异的安静,渐渐有了不同寻常的激动的声响。


    一些人被惊呆了,更多的人则感觉到了痛快,发自肺腑的大仇得报的痛快。


    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比试,而是一场毫无还手之力的碾压式的虐打。这是他们之前所不敢想象的。


    也和部的人面色难看到极致,有人悄悄摸出了暗器。瞄准场中残暴输出的女人。


    哈巴哈尔俩兄弟,像两摊烂泥堆在一起,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已再无还手之力。啊,不,手都被拧断了,如何还手?


    白驰吐了一口浊气,优雅的,缓慢的踩上哈尔的后背,忽地她拔出后腰的短刃,在手心转出漂亮的刀花,朝哈尔的头上刺去。


    哈巴眼睁睁看着,惊叫出声。


    有人瞪大了眼,有人惊恐的双目紧闭,所有人都当她要给他一个了断。


    倏忽,一道闪白的亮光转瞬即到。


    白驰的短刃刚好划过哈巴的头面,那锐利的暗器正中白驰太阳穴的位置。瞬息的距离,所有人只看到她整个人后翻,从哈尔身上跌落了下去。


    诡异的安静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巨大的骚动。


    站的高的远的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急切的询问身边人,朝晖楼上的姬后情不自禁往护栏上扑去,握住扶手,情急而愤怒,“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也和部的人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露出了得意的笑,然而这笑还未展开,坦桑王子忽然愤怒的一把揪住那个使暗器的人的衣领子。那眼神似乎是想要了他的命。


    站的近的却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谢灵空终于是挤到了擂台前,他一下子跳了上去,心中惊怒交加,正要去查看情况。却见那从巨人身上摔下去的人又站了起来,她挺直了脊梁,嘴里还衔着什么,闪着寒光。


    只见她一偏头,坦桑王子心有所感,将抓在手里的人往前一挡。一枚指长的钉状暗器就钉在了那人的大臂上。


    男人捂住受伤的手臂,没敢吭声。


    坦桑王子笑了下,丢开下属,眼中闪烁着难言的兴奋。


    谢灵空脚步一顿,白驰的手里还握着那柄短刃,等她再次走过去,众人才发觉,他根本没有要杀了这哈尔的意思,只是割破了一直蒙住他脑袋的斗篷,露出了他的头脸。


    她手里的匕首敲打着他的脸:“还敢骂人不?”


    这是她自入场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字正腔圆的周人口音。


    亲切熟悉的语言让周人的心里一阵滚烫涌过,白驰的打扮让很多人误以为她是别国来的救世英雄。


    哈巴哈尔大概是懵了,呆滞的没反应。


    白驰眯了眯眼,一脚踩上哈尔的肩头,重重往下一按,仿佛小山倾塌,脸着了地,砸的地面重响。


    “#&&%¥#%%*……”另一边的哈巴大声哭喊了出来,一口不清晰的匈奴语,让人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看神情也猜得出,他在求饶。


    周人的话,他们只学了几句骂人的脏话。


    也是活该被暴揍了。


    鲜血眼泪混在了一起。方才被打得惨烈的十名周人也不由自主抹了眼泪,与匈奴人不同,是激动的,快乐的,大仇得报的兴奋。


    看台上的姬后,忽然高喊一声,“好!很好!我们赢了!”她高高扬起手臂,语气高亢,神情激动。


    这一声喊仿佛是个引子,一下子点燃了全场的气氛,群情激动,热烈欢呼。呼声如潮涌,一圈圈往外漾去。惊得鸡鸣狗吠。被圈在家里不得外出的妇人小姐们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瑟瑟发抖的抱成一团。有的还哭了起来。


    这一刻,怯懦与害怕不复存在,先前被压抑的愤怒不满统统爆发,他们冲撞着往匈奴使团跑去,举起拳头朝他们砸去。


    原本坦桑王子还想上前找白驰说话,被愤怒的百姓冲撞过来,不得不在同行人的护卫之下迅速逃离,像是丧家之犬。


    有大臣看着场下乱成了一锅粥,着急道:“娘娘,您看,您看……”他还在担心被也和部人怪罪。


    姬后反问:“不好吗?这就是胜利的意义啊!我们的百姓现在知道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男儿的血性被激发,他们充满了自信!此战,我大周必胜!”她紧紧握住拳头,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场中的女子,仿佛一团烈火在燃烧。


    同样燃烧着别样激动情绪的还有沿街三楼包厢的郎子君。


    她的心腹正兴奋的向他诉说,这次又赚了一大笔钱。郎子君何时何地都会发挥商人的本性,此次国难当口,还不忘设了赌局。爱国的人不会参与这种事关国家荣辱的赌局。赌鬼们爱国心有之,但不多。任何事到了赌局面前屁都不是。虽然很想买周国赢,但最终还是下了匈奴的哈巴哈尔会赢。郎子君既然知道姬后的打算,心里清楚无论如何这最后一局不会有结果。周国是不赢也会赢。


    周国赢了。


    她打赢的!


    郎子君扑到窗口,痴迷的望着远处的背影,她感到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那人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了她的心。


    郎子君不顾一切的往下冲,福喜愣了下,捉住她的胳膊,往回拉,“主子,现在外头太乱了,您不能出去!”


    混乱中,白驰的四周仿佛自成一世界,无人敢靠近,她头也没回,将短刃朝后一抛,谢灵空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抬手接过。刀柄还是热的,她刚刚还握过。一想到这,谢灵空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姬后的侍卫分开人群,领头的宫人走到白驰跟前,以极其恭敬谦卑的姿态请她入宫。


    铃兰顾不得许多,冲了过去,侍卫早就将白驰团团围住,圈在中间,既是保护,也是阻拦不怀好意之人。


    铃兰被挡在了外头。她生怕被抛下,大声喊,“主子!主子!我是铃兰,铃兰呀!”


    这话很废话,不过挺奏效的。


    白驰都要走了,听了她的话,顿了下,眼皮子一掀,很无语。


    宫人很懂察言观色,手摆了下,示意侍卫放开铃兰,转回头又想去看白驰脸色。她已率先开道走在了前头,铃兰欢欢喜喜跟上。


    张九郎呆坐在地上,年岁不大,情感倒开始复杂了。


    这一刻的他恨不能化身小狗,摇着尾巴也黏上去!


    服了,真,彻底服气了!


    他看着她,只觉得她的背影都带着一层强烈的光晕。


    这般想着的时候,他不由抽了自己一耳光。响声惊动谢灵空,他不解的回过身,扶助他,询问,“九郎,你怎么了?”


    九郎龇牙咧嘴,疼的又揉脸,“我命真大呀!那时候那么得罪她,她都没把我弄死,还是我寂哥哥的面子大吧?哎哟。”


    谢灵空一愣:“你认识她?”


    九郎:“谁?你说大嫂吗?”啧,这会儿倒开始叫大嫂了。他一脸惊奇,“她是谢无忌哥哥的娘子呀,你没见过吗?”


    轰隆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劈了过来,谢灵空感觉自己一定耳鸣了,“谁?你说谁?”


    张家的仆人穿过人群,挤过谢灵空,又搀又抱的将他们的小少爷护在中心,问东问西,生怕伤哪儿了。其中一个已自觉蹲下,要将小少爷背在身上。被张九郎一脚蹬开,今日这场比试对他的启示颇大,少年人的热血被唤醒,也不矫情了。屁.股还是歪的,是真的扯着筋摔疼了,但也不叫一声。


    他非常得意,没处宣扬的样子,急切的显摆道:“看你们少爷面儿大不大?要不是我差点遭了毒手,她还不会现身!你们也没机会见识到她的本事!知道她谁吗?哎,你们知道吗?我大嫂!谢无忌哥哥家的。当初我流落在外就是她救了我,我们关系可好了……”


    **


    也和部的恶魔被打败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迅速传遍大街小巷,百姓自发庆祝,一时间整个平京城载歌载舞,人们欢呼庆祝,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


    有豪气的店家甚至自发拿出酒水,免费供人享用,只为今个真高兴。


    于此相应的,这位神秘女子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很多人不知道她的来历,有说是隐士高人,也有说是天外来客,更离谱的说是战神化了女身下凡,等此间事了,就会重新回归天庭。也有很小一部分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出了结果,说是好像在哪儿见过。说来说去,似乎是郎子君府邸门口,啊,对了,那次她暴打几名纨绔子弟,也同样的下手不留情,叫人头皮发麻啊!是她吗?好像是吧?


    胜利的消息同样传到了公主府。


    公主这一日都没心思照顾孙子了,一直跪在小小的佛龛前,求神明保佑求列祖列宗庇护。她是昨天同瑞雪说了那一番丧气的话后才知道丈夫的打算,听了他的吩咐,借着孙儿的满月酒故意在来道贺的女眷间说了那些讨嫌的话。为的是在这场不可避免的冲突中不会波及官家女眷。


    姬后这是打算好了,来个先斩后奏。在诸位大臣的面前捉了也和部王子,若是他们激烈反抗,甚至杀了他都有可能。如此,大周便退无可退。


    她不给这些求和派大臣反悔的机会,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他们这一事实。


    但是她做的绝,却又不能失了人心,得尽量保证官员家眷的安全,那么将她们关在家里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她不能出面,否则太奇怪了。不仅大周的官员会猜忌,也和部恐怕也会察觉出不对。那么这事只有大长公主出面最合适。


    公主对丈夫的具体打算并不清楚,她不会过问朝廷之事,心里还当这些事都是皇帝的计划。


    她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外头响起了不同寻常的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像是有人群在移动,经过了她家门口。


    她一时茫然无助,心里怕的要死。


    消息从外头传到了府内,丫鬟小厮们也都兴高采烈的彼此告知这一天大的好消息。


    “赢啦!赢啦!我们赢啦!”


    庄嬷嬷提着裙子,快速的从外头跑来,发鬓松散,失了仪态。她急急忙忙将这一好消息告诉公主。


    公主捉住她的手,眼睛瞪得很大,“匈奴的王子被抓住了?死了人没有?有没有谁受伤?”她害怕一切的流血和死亡。自从英王之乱后,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国泰民安,从此骨肉不在分离,家家和美团圆。


    庄嬷嬷不懂公主在说什么,纠正道:“公主,是咱们大周赢了呀!瑞雪公主不用嫁了!咱们大周的勇士赢了!我们赢了!”


    公主缓了好一会似乎才听懂庄嬷嬷的意思,狂喜的情绪最后化成热泪,她的胳膊腿一下子就软了,庄嬷嬷惊呼一声将她扶住。


    公主几乎要晕过去,眼泪模糊了双眼,她也很担心丈夫有事啊,所有她认识的人,熟悉的不熟悉的,她都希望他们平平安安。


    庄嬷嬷叫来一个丫头,二人齐力将她扶到床上。


    公主喝了一盏的茶才缓过气,抓住庄嬷嬷说:“快!快跟我说说,是哪位勇士这般勇悍,我要赏他,大大的奖赏!”


    具体的情况庄嬷嬷还真不了解,她笑着说:“我的公主,这样大的功劳哪还需要您的奖赏,自有皇上皇后千金万金的奖赏。杀了他匈奴人的气焰!看他们还嚣张不嚣张!”


    公主跟着后面笑,悬着的心落下,为了亲人没受伤而高兴,为了瑞雪不必嫁去匈奴而高兴。


    “赏是一定要赏的,他不仅是大周的英雄,也是我的大恩人呀!你快跟我说说今天到底什么情况?那俩个匈奴鬼是怎么被打败的?”


    第49章 迷茫


    整座平京城的百姓都在载歌载舞, 文武百官一派扬眉吐气喜气洋洋,大长公主悬着的心放下,热泪盈眶。瑞雪公主高兴的直接晕了过去。高宗皇帝疼了许多日的头痛症顷刻间好了。仿佛一场擂台赛的胜利解决了所有问题,所有人都陷入了热烈的狂欢之中。


    而姬后的悦庭殿却是诡异的沉默。


    这一座小小的宫殿, 站着姬后, 谢孝儒,还有她的几名心腹官员。


    白驰照旧没什么表情, 像是一尊泥塑木雕, 她身上冷冽的气势已经收敛。


    有胆大的官员悄悄打量她,又敬畏害怕的缩回头。


    姬后意味不明的看了谢孝儒一眼, 冲白驰说道:“你打赢了也和部的勇士, 你是大周的英雄, 你想我怎么赏你?”


    白驰仰着脸,脑子的思想和她现在的表情一致——迷茫, 恍惚。


    “我难以置信,”她说的是她竟然从轮回重生中走出来这事,她抬起脚,走到了姬后面前,目不斜视。若是寻常, 姬后的贴身宫人一定嗓音尖利的喊出“大胆”或“放肆”二字,可对于刚刚打败了匈奴恶魔的她,在他们眼里她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所有超出人类认知, 过分强悍的人都会让人产生畏惧的心理。


    姬后胆色过人,未动分毫, 白驰却从她身侧走过去, 似乎是感到好奇,实则是茫然的情绪在心中作怪, 她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


    总觉得不可思议,脚像踩在云端上,落不到实处,犹如她的心。


    姬后却接了她的话,“本宫同样感到难以置信。你的本事让我感到惊叹,佩服!”


    “我感觉……”白驰的手落在姬后宫里的灯座上,那是一座莲花灯座,铁水浇筑,工艺精良,她握住一截伸出的花枝样的灯座,轻轻一拧,那铁艺像是柔软的竹枝弯折下去。


    “……我更强大了。”


    她喟叹道,喃喃自语。


    这话旁人无法反驳。在几名心腹官员眼中,只觉得她太过狂妄自大,连姬后都没放在眼里,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便是事实,敢怒不敢言。


    方才的震撼太过刻骨铭心,又见她如此行事,只当她是在敲山震虎。又齐齐去偷看姬后的反应。


    姬后比他们要大方多了,哈哈大笑起来,满眼的赞叹,“确实。你很强!是我所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强的一个,无论男人,女人!那么,如此强悍的你,愿意接受本宫的任命,为我大周先锋将军,守护神谷官,保卫我大周,将匈奴人赶回老家吗?”


    她就这么轻松的,仿佛开玩笑般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知道,姬后此刻的心是七上八下的。


    当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胜利的时候,姬后却知道,这场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是无法避免了。也和部的王子代表不了他的父亲。这位天可汗若真像他国书里所写的那样客气守信,就不会胡搅蛮缠的来要回“属于他们的北部十二州”。


    撕毁条约,言而无信,在草原部落联盟间并不新鲜。


    白驰没有立刻回答,说实在话,被困在轮回中太久,她一直尽量不让自己有思想,不会思考便不会疯,也唯有此,她才能假装自己还是个正常人。


    可是,正常人该做些什么呢?


    从今早她睁眼后,就陷入了迷茫。


    她早就来了京城,一直在等待着时间尽头的那一刻。她也从未想过为大周的荣光去做些什么,这些与她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曾超越了生死,家国荣辱与她来说,也并不怎么重要。


    “我……”她抬眼看了看姬后,“我不知道。”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姬后似乎也始料未及。从第一次二人见面,相谈甚欢,她以为眼前的女子该是一位有想法,有抱负的女性。她或许不如自己志在天下,但是也绝不是那种肯忍受男人踩在自己头上的女人。


    难道是生了孩子后,有了牵挂?不对,若真是这样,她跑什么?


    大长公主家的家事,姬后可是一清二楚。


    “白……白驰?”谢孝儒迟疑的叫出她的名字,便是此刻,看着这张脸,他还不是很确定。


    白驰看向他,倒没出言不逊,“父亲,您说。”现在的她出奇的平和,没有怨愤,没有时刻会被点燃的暴怒,像是躺在棉花上,连脑子都塞满了棉花,她还没有从正常的时间流逝中缓过神。


    这一声“父亲”叫出,不仅谢孝儒愣了愣,在场其他大臣也都跟着懵了。


    姬后眼中有光闪过,她很决断,立刻让这几位不相干的大人出去等候。


    人还没走出大门,门口有人通传桑中官求见,定是高宗皇帝等不及要见这位奇人了。


    谢孝儒静静的看着她,情绪复杂到极致,向来善于隐藏心思的他也不禁露出探究的眼神,“无忌一直在找你,他以为你丢了。”


    白驰仍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并不看谢孝儒,“我知道。”


    姬后走到门口,同桑中官耳语了几句,只见那本就哭丧着脸的八字眉,更八了,但也没办法。


    姬后又走回来,看这对翁媳说话。


    谢孝儒顺着她的话道:“所以你回来了。你放心,孩子被你娘照顾的很好,你应该回家看看,我马上派人跟无忌说,让他回来,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白驰转了个身坐在台阶上,像是累了。仰面看他,顿了顿,她说:“我考虑一下,我现在思绪很乱。”


    谢孝儒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你到底是谁?你真的是我儿新妇吗?”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如此强大的女人怎么就甘愿嫁人生子,她分明可以有更轰轰烈烈的人生,更璀璨夺目的经历。


    不是他贬低自己的儿子,是他真的想不通,他的儿子到底有哪点足以吸引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啊,说吸引似乎也有限,因为她真的说走就走了,一点都不惦念。


    那么,她为什么这样?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想干什么?


    这句话也不知哪里触怒了她,她原本茫然的神色渐渐收敛,眼底暗沉一片。仿佛有什么冷冰冰的若有实质的气体笼罩在她身上。


    谢孝儒被那双眼盯着,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我也想知道我是谁?”她说,语调低沉,仿佛谁再敢开口说一句让她不高兴,她就会立刻拧断他的脖子。


    迷茫的未来,迷茫的人生。


    曾经以为冲破轮回她就不会再迷茫,可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才发现她早就陷在人生的迷雾中出不来了。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知从哪来?不知将去何处?更不清楚这一切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白驰你累了。”姬后的声音忽然响起,很温柔,“你想要休息,我给你安排了寝殿,你应该睡一觉。”


    白驰仿佛被吸了魂魄,就这么言听计从的点了点头。


    谢孝儒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因为姬后已上前拉住她的手,用口型告诉她,“将她交给我。”


    白驰就这么跟着姬后走了,像个迷途的孩子。


    出了门,铃兰蹦蹦跳跳的跟上。


    将白驰安顿好后,姬后又去见了高宗皇帝。


    高宗皇帝已经吩咐了下去,今夜大摆宴席,庆贺大周大胜。


    姬后深感无语,这算什么胜利?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而已。


    晚宴上,众人对今日的英雄没有过来深觉遗憾,有人甚至还怀疑她的性别。有说站的太远,一时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这世上怎么会有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可能吧?


    大家载歌载舞,推杯换盏,喜庆的仿佛兵临神谷关的二十万雄兵已不复存在。


    姬后忍了又忍,实在受不了了,决心打铁还需趁热,兜头给这群看不清形势的家伙泼了一大盆冷水。


    “诸位大人,你们该不会以为匈奴人就这么算了吧?”


    第50章 缘分已尽,不必强求


    在今日之前, 白驰都做好了再次进入轮回的准备,可时间流淌了,禁锢被打破,她反而陷入迷茫, 不知所措了。


    她在大街上游荡, 随着人流移动,见铃兰出事, 出手相助。有人骂她, 反手就打回去。她习惯了不带脑子,一切皆凭本能。将自己圈禁, 浑浑噩噩度日, 不考虑未来和明天, 现在姬后问她要不要做先锋将军?


    她,不知道。


    为什么而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独独她要受这份罪?


    这是她千万次曾质问老天爷的问题。


    姬后有种洞察人心的能力, 她看出她的混乱,贴心的没有追问逼迫她。


    白驰也确实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她已经许久不曾认真的想过一件事了。


    当一件事永远都不会有结果,那么思考便是多余。


    在姬后的寝宫,除了铃兰陪伴,无人敢来打扰她。


    便是铃兰, 仿佛重新认识了她的主子般,也显得比过去还要分外小心十倍百倍。


    直到三更,朝臣散去, 高宗皇帝也被妃嫔搀扶着睡下了,姬后亲自前来, 推开了白驰的房门。


    **


    次日一大早, 大长公主入了宫,她实在难以相信, 她被姬后摆了一道,她原以为要对匈奴人动手的是皇帝。


    姬遥好手段,竟然还说动了她的丈夫!


    大长公主心里一直有根刺,隐忍不发多年,这次等于是直接捅到了她的肺管子。她一晚上辗转反侧,等天亮后,丈夫上朝,她紧跟着梳洗打扮,入了宫。


    她是绝不会跟丈夫呛声的,她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她对自己的要求,层层的思想枷锁,都不允许她做出当面质问丈夫让丈夫心生不快的举动。


    她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有先帝御赐的手令,可自由出入皇宫,无需通传。


    她直接去了姬后的立政殿,大朝会未散,姬后未归,宫人们小心翼翼的侍候生怕有一点不对,引火烧身。


    大长公主端坐在殿内,忽听得外头传来说话声,这一声儿有些耳熟,庄嬷嬷也是一愣,看了公主一眼,移步出门,一眼瞧见门外的人,大吃一惊。


    说话的正是铃兰,站在她身边的是白驰。主仆二人正要离开,打算同姬后告辞。


    庄嬷嬷失声喊道:“少夫人,你怎地在此?”


    大长公主听的真切,也是一愣,顾不得矜贵的身份,急急跑出来。看到白驰的瞬间,喜怒参半,可此时此地的偶然撞见,由不得她多想,脱口而出,“你当真是姬后的人?”


    白驰顿了下,还是管她叫了一声“娘”,就没别的话了。


    白驰转身欲走,公主生气,只当她不愿见自己,高声道:“你还要去哪里?”


    昨晚姬后和白驰聊至深夜,虽有所求,却不强留,见她迷茫,劝她如果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出去走走看看,人只有在路上,见了不同的人,看过各样的风景,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姬后毫不吝啬的表达对她的赞美和羡慕。直言不讳道,若她有这一身本事,她定然不会嫁人生子委屈自己屈居后宫,她是无论如何要上阵杀敌,为大周开疆扩土,闯出一片天地。说起这些的时候,她面上泛光,眼中神采奕奕。白驰枯槁的心因为她眼中强烈的生命力所震撼,有那么一瞬,她甚至生出了追随她的心。


    姬后放她离开,让她去追寻自己的道。


    “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说走就走,你将你的丈夫,你的孩子,还有我们谢家的脸面置于何地?”大长公主气急,冲着她的背影喊出声。说完这些见周围都是姬后的人,又住了嘴,眼神闪烁。


    她家的事,她并不想叫人看了笑话。


    庄嬷嬷回过神,拦住白驰,小声劝道:“少夫人,咱们有什么话屋里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都能解决,别一声不响说走就走啊。”她又使劲跟铃兰使眼色,铃兰搞不清白驰的想法,两边不想得罪,低下头做出害怕的样子,装失明。


    白驰能有什么难处呢?她只是听了姬后的劝想出去走走看看罢了。


    昨晚与姬后的谈话很舒服,姬后没有寻常妇人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没有追问她的过往,纠结她这身力量的来源,也没有探究她为何离开谢家独自在外流浪,更没有以长辈的姿态指责她教育她。姬后和她谈她的理想和抱负,说她小时候的事,遭遇过的事,她毫不避讳她的野心,也没有给自己的野心寻找什么少年苦难的借口,她说:“我天生就渴望权力,从我小的时候我就想骑在我大哥头上。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他们打骂我,教训我,不给我饭吃,妄想将我养育成循规蹈矩的人,他们一遍遍的告诉我大哥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姬家的一切将来还要仰仗我大哥。后来,我姬家得罪了世家大族,全家受了牵连。呵,现在你也看到了,我是大周国堂堂天后,同陛下一同主持朝中大局,我不仅能做得了我姬家的主,姬家的一切都得仰仗我,我还能做这天下的主。”她深吸一口气,非常满足快乐的样子。


    如果说,同姬后交谈会有种让人发自内心的快乐,感到轻松愉悦,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生命力。那么同大长公主,她的婆婆对上,则会让她打从心底觉得厌烦。


    就像大长公主从第一眼就不喜欢白驰一样,白驰曾经受《女训》《女德》迫害至深,对大长公主也从无好感。


    “今日.你哪都不能去,你必须跟我回公主府,你知不知道无忌为了找你,连官职都不要了,家也不回。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对于这个儿媳,公主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


    白驰表情寡淡,没说话。


    “无忌年纪也不小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他心里没有数?要说任性,我看谢无忌也好不到哪儿去。”姬后爽朗的声音响起,说着得罪人的话,面上却带着笑意。


    公主看到姬后,勃然大怒,“姬遥!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白驰怎么在你这儿?你是早就找到了她恶意隐瞒不说,还是她本就是你的人?”


    如果是前者不过是一句可恶可恨!如果是后者那就细思极恐了……


    姬后对于这对夫妻,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没说呢?


    再看白驰,更像是锯嘴葫芦。


    戳破秘密和谎言,这样不讨人喜欢的事,还得是她来。


    “大姐,进屋说,宫人们都看着呢。”姬后亲切的招呼她。


    公主被姬后这样提醒,就跟提醒她仪态不好不顾场合一样,她一直有颗敏.感的心而不自知,本就是兴师问罪而来,带着极大的成见,此时更胜。


    进了屋,姬后不等公主说话,三言两语将白驰把也和部勇士打败的事给说了,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公主又说原本按照她心里的计划是想封白驰做先锋将军,协助蒙大将军抵御外敌,后面那个“但是”还没说出口,公主当即出声喝止,“不行!她一个女人如何能领兵打仗,胡闹!”


    白驰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公主身上。


    姬后笑了笑,正要开口。公主气势汹汹的指责道:“你自己大逆不道,牝鸡司晨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教唆我谢家儿媳!你说说你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做个贤内助,非要干涉国家大事,你一个女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是本分,这天下是我们姓周的天下,现在是皇上的,将来是太子的。有什么事是他们父子不能决策的?就算二人智穷,那满朝文武呢?你这样蛮横插手,怎么,你是想学那肖太妃想祸乱朝纲不成?肖太妃为了一己之私教唆英王叛乱,致子孙尽皆殒命,原本他们都可以有个光明的前程,就因为一老妪的贪恋,一脉尽绝。这样的老妇人就算是下了地狱也要被千刀万剐,生生世世投了畜生道也不足以赎罪!”


    姬后好脾气,依旧笑吟吟的,如何都不生气,她说:“大长公主这话严重了,我的俩个双胞儿子可是刚满十六就封王送去了封地,大女远嫁,如今身边就一个小四小五,尚且年幼,天地可鉴,我可没有让儿子夺权的心。”


    大长公主看着她,看着看着,又软下心肠,有种火气无处发的无奈。姬遥共育五子二女,最近听说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头前两个都是皇子,长的活泼健硕,公主虽然不喜欢姬遥,却对这俩个侄儿视如己出,谁知分别长到五岁六岁的时候,一个得了急病没了,一个被他粗心的爹带去打猎,竟叫野兽给吃了。


    一年里没了两个儿子,这事落在谁身上,恐怕都过不去这个坎,不死也得脱层皮。大周惯例,未及弱冠的孩子是不办葬礼的,怕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叫长辈伤心。俩个儿子,其中一个只剩血衣,连个尸首都没。草草的葬了。姬遥跟去庙庵祝祷,吃斋念佛,没多久传来消息,说是姬遥的亲姐许国公夫人勾搭上了皇帝,这里又涉及到另一段秘辛了。总之姬遥也是个狠人,收拾心情,好好吃饭睡觉,养好了身体,又杀回去了。


    此后大长公主就感觉姬遥变了。


    消息是大长公主让人带给姬遥的。


    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虽看不惯她,却也在她落魄时,曾数次帮过她,这份恩情,姬遥一直感怀在心。


    所以这对姑嫂吧,若论感情,既有彼此看不顺眼在里头,也有恩情在里头。


    以大长公主舍己为人的性子,素来只有兄弟家的欠姐姐的,公主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从不弄权,也不威风八面的招惹是非,对底下人也公私分明,姬后就算是想还她的恩情,也确真没地方下手。


    公主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她感情用事,总是将人想的跟她一样,说了几句气化,心里的那根刺虽没有问出口,还是找了个台阶给姬后下了,“我也知道皇上遇事容易优柔寡断,需要人帮他做决断。父皇在世的时候就曾说,为母过刚,则容易养出性格怯懦难堪大任的孩子。当年父皇……”余下的话不好说,大家都懂,皇权更迭,不可能那么容易顺利过度,先皇也曾有看重的能力出众的皇子。后来还是听了心腹大臣的劝,为了国本,立嫡立长。至于那个皇子……


    先皇赐了一杯毒酒。


    没人能体会到当父亲的在临死之前赐死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是什么心情,众人只知道这位狠辣的帝王将一个积贫积弱的大周发展到百姓丰衣足食,外敌不敢觊觎的强大帝国。


    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然而先帝病逝,英王夺权,大周自此后一落千丈。


    大长公主怀念曾经的荣光,可她的兄弟没有这样的魄力,她珍爱的太子侄子和他父亲的性子一模一样。这朝堂之中,唯一能做主且敢做主的却是个后宫妇人。


    大长公主在袖子里攥紧了手,她一直有个秘密,她谁都没有说,先皇病故前曾给她下过一道遗诏。


    她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警告姬后道:“我能容忍你过问朝堂之事为皇上排忧解难,却不能由你任意妄为。朝廷,战场,终究还是男人们搏杀的名利场,与我等无干。你竟然敢瞒着皇上及诸位朝廷重臣,打算同也和部鱼死网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的军政大事,岂是你一介妇人能决断左右的?你可知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万千百姓因你一念之间,流离失所。你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姬后面上的笑容就没淡过,“阿姐这意思是,情愿将瑞雪嫁去也和部换取短暂的和平,就算是忍受屈辱,也要苟且偷生?”


    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姬后反问,“那阿姐可有既能对付也和部又不让瑞雪嫁出去的良策?”


    公主掐了一把手指,沉了脸,“你非要和我作对是吧?”


    姬后笑了笑,没再言语。她从不做无谓的争执。


    公主该说的都说完了,她和姬后可没什么心好谈,瞥了一眼当了半天背景板的白驰,压下心中的震惊不安,她打算先回家,至于其他的,她还要消化消化。


    白驰也没拒绝。


    姬后一直将她们送出宫门。


    大长公主心里不得劲,瞥一眼白驰说:“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姬遥做了我这么多年弟媳妇,可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


    白驰:“公主,皇后如此,定是对我有所求。”


    公主听了这话还挺高兴的,说:“看你傻乎乎的,也不真傻,你舅母这人就是心眼儿太多了。”顿了下,不满道:“你不叫我娘?”


    白驰平心静气,“都一样。”


    公主偏过头,不理她。


    马车进了公主府,快用午膳了。她是当娘的人,体谅全天下所有当娘的人,虽然不满,口内抱怨,仍带着白驰先去见了孩子,一面走一面说:“你公爹给孩子取了大名,叫谢承嗣。乳名小福,我取的。”


    白驰垂眸,一哂。


    公主还以为她在笑话乳名,说:“你也别笑他乳名不好听,外头多的是人叫小福,民间百姓都说贱名好养活。咱们小福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足够啦。”


    说到孙子,公主满心满眼的爱意。


    白驰问:“阿寂呢?”


    公主:“还问,都说找你去了。你也真是的,有什么不满说出来不行,非要离家出走……”


    白驰:“他何时回来?”


    公主:“你问我,我问谁去。算了,我马上派人去告诉无忌,你已经回来了。当娘的不着调,做爹的又没心……”说着话到了孩子的房间,七八个嬷嬷都在,乳母正在喂奶。


    公主等孩子吃饱了,接过来,哄着孩子玩了会,过了好大一会,才察觉到不对劲。抬眼一瞅,身边人都表情古怪,再一看,白驰还站在门外,压根没进来。


    公主搞不明白她又想干什么,说:“你进来。”


    白驰背对着门,没动。


    公主就有些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我是孩子的亲奶奶,我亲近我孙子怎么了?你不高兴呀?不高兴也得给我忍着。”


    公主又抱着孩子玩了一会,庄嬷嬷催促用午膳。公主看白驰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门外,到底不是硬心肠,将孩子抱给琴姑姑,说:“你抱给她。”


    公主偏过身子,斜了一条眼缝往外望。谁知琴姑姑笑眯眯将孩子抱到白驰跟前,后者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抬脚就走了。


    这举动可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公主是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当娘的会有这样的狠心肠,嚯得起身。


    她心疼小孙子,又替儿子不值,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一面跑一面喊她站住。下人们吓住,搀住她,生怕她岔了气。


    铃兰一直跟着白驰,不敢多言,她走她就走,她停她就靠边站。


    白驰站住步子,回身看她。


    公主为了家庭和睦,自认已放低了姿态,主动求和,她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通情理的儿媳,她这是要做什么?非得骑在她头上吗?


    “白驰,趁着无忌还没回来,咱们婆媳就说明白吧,你到底要怎样才满意?非得搅和的咱们一家不得安宁,你才痛快吗?”公主推开搀扶住她的人,她对这个儿媳已完全没招了。她曾想过大不了换一个,不闻不问无所谓,可儿子的举动让她彻底认清,这样根本行不通。但凡,她有一点在乎亲儿子,都不可能做出让儿子为难伤心的事。


    她舍弃了作为长者的面子尊严,一笔带过先前的不愉快,试图修复关系,可是她,她……


    庄嬷嬷和琴姑姑心知不好,立刻清退了随行的仆从,又让人站到外围,不让人靠近这边。


    铃兰也自觉,不用人说,悄悄走远了。


    白驰说:“公主,你不必有任何的担忧,等阿寂回来,我和他道个别,我就走了。”


    公主眯了眯眼,沉声道:“你威胁我?”


    白驰:“没有。”


    公主难以容忍,声音尖利,“你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的儿子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你为什么非要挑拨我们母子?为什么?你有什么样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你,你非要用这招来吓唬人?你吓唬谁?你以为我真的怕了你?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究竟有何目的?你说!你说!”她情绪很激动,上前扑去。


    白驰本可以避开,见她要摔倒,便站住不动了,由她扑在自己身上,抓住双臂。


    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仪态,此刻的公主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


    “公主,无论你信不信,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对谢家亦然,我走,不过是想追寻我自己的道。”


    追寻自己的道?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公主立刻反应过来,“是姬遥!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般信她?你难道还真听了她的话,要去做什么先锋将军?你只是个女人啊!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女人去像什么样子!”


    白驰并没打算去参军。她还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


    “什么?参军?”一道分外古怪尖细的声音响起,那人绕开公主府下人的阻拦,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妇人,都是谢家婶娘嫂子之类的女人还有别府的女人们。


    也和部的武士被大周打败,消息满天飞。过了一日,关于白驰的身份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


    人们震惊的同时,也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公主从宫里回来,婶娘嫂子们一得消息立刻就过来了,等不及下人通传,就着急忙慌过来,都想亲眼瞧瞧这女人是不是真像外界传的那样——三头六臂壮如山岳。


    未见真人,先听到公主气急怒骂,谢家三房大娘子心思活络先出了声。


    待众人看见白驰,第一眼瞧去,也没发现跟她们长的有什么不同,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心里略感失望。


    再看去,就发现她身高体态像一个人,姬后!


    有人心中甚至还起了疑惑,难不成真是姬后娘家人?


    这些人跟公主走的近,自是不喜姬后,女人们都觉得她一后宅妇人干涉朝政实不像话。她们前一日被关在家里没亲临现场,只道听途说,没亲眼见到白驰的厉害。如今见了真人,上上下下的打量她,除了觉得她一张冷脸不招人喜欢,也没什么不同。心里暗自腹诽男人的话也不可尽信。左右交换眼神,有心有灵犀的已交流了想法,难不成是姬后安排的局?


    至于什么目的,她们猜不出。


    谢三婶子上前一步,“你就是无忌侄儿的新妇?”


    白驰不喜她们的眼神,却也点头应了声。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抵得上五百只鸭子,没想到这话放在贵族女人身上,也是通用的道理。


    后宅的生活大概是真的无聊到了极致,逮到一件新鲜事,众人的情绪高涨到几乎要飞起。


    ……


    此后一直过去很多年,大长公主每每忆起当日情形,都深恨自己被情绪影响了理智和判断,如果她能更冷静克制一点,或者暂且放白驰离开,不给不怀好意者可趁之机,也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可能,而不是一发不可收拾,无法挽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个个都成了大长公主的嘴替。


    而那时,她是真的很生气,竟没有意识到不妥,只觉得解恨,由着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竟没有阻止。


    直到谢三娘子大声斥责白驰,“你想让我们谢家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


    白驰冷笑一声,态度鄙夷轻慢到极致,“我有名有姓,别人要笑话也笑话我白驰,与谢家何干?”


    至于后来怎么请出了谢家老长辈,白驰又怎么怼得他老人家下不来台,气得他要请出家法惩戒不肖后辈。她们一行人又怎么去了谢家祠堂。当然了,作为女人她们是没资格进祠堂的,只能在外头站着。然而白驰却堂而皇之进去,还愤怒的说了些什么,一切都太混乱了,公主大概是想忘记这段让她后悔的往事,此后回忆起总是断断续续的记不完全。


    她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在愤怒的亲族长辈的见证下替儿子休掉了儿媳,谢承嗣的名字尚未写入族谱,他娘的名字先轻易的从族谱中剔除了。


    她们冷嘲热讽仿佛有无穷的恨意将白驰撵出家门,并要她发誓,一旦踏出谢家的大门,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也不准再回平京城。


    国公府祠堂的热闹引来了谢家的小辈。


    谢灵空眼睁睁看着他藏在心中光芒万丈的存在被屈辱对待,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反倒显得那些人像跳梁小丑。他不解的看着她们,这些人也并不全是他谢家的亲长,跳的最厉害的几个还是别家的长辈。她们的手怎么这么长,还管到他谢家的头上了?


    他更难理解大伯母,她像是被下了降头,怎么就任由她们摆布了?


    他勇敢的站出来,拦住白驰的去路,想说话,在触碰到她的目光时,反而结巴了。


    她大概将他视同她们一伙,耐心耗尽,看向他的眼神透着寒气,“让开。”


    谢灵空不由自主的站开一步,想辩解,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有人走过来,将他拉开。


    过了好一会,他挣脱开,奋力追了出去,在街口转角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了她,他急匆匆跑近,嘴巴开合,试着喊了几次,才叫出声,“小嫂子,你等等,我有话说。”


    白驰站住,目光落在他插在腰间的匕首上,似乎这才认出他。


    她目光平和,语速不急不许,“你是那日赠我匕首之人。有事?”


    谢灵空看她一眼,又急忙收回视线,“嫂子,”叫了这一声,又恍然想起什么,连忙站开一步,行了一礼,“在下谢灵空,无忌兄长乃我堂兄。”


    白驰“嗯”一声,并不着急。


    铃兰也在这时追了出来,看到白驰很欢喜,正要说话,见到谢灵空又闭了嘴,站到白驰身后。


    谢灵空说:“今日之事一定是个误会,我大伯母平时并不是这样的,她今日情绪尤其激动,一定是受了旁人蛊惑。嫂子,你不如先回去,等我大伯父回来,或者我无忌兄长回来……”


    白驰扬了扬手里的休书。


    谢灵空的脸一下白了。


    白驰是没什么仇怨在里头的,要说有什么不满,刚才她一脚踹在祠堂的廊柱上,踹塌了一块屋顶,有什么情绪也发泄了。


    谢灵空等人过来的迟,不清楚白驰之前做过什么。现在面对面的交谈,也只觉得她好脾气,不清楚那些人为怎么那样对她,太过分了。


    “你同阿寂关系很好?”白驰问。


    谢灵空连忙说:“我们是兄弟,嫂子,你莫要着急,我这就亲自去寻兄长回来。”


    “不必了,”白驰忽然笑了一下。


    谢灵空看着她的笑容,面上一红,不由低下头。


    “你若见着他,替我带句话给他,我与他缘分已尽,不必强求。”


    谢灵空头皮一麻,“嫂子,你莫要说气话。我大伯母她……”


    “你看我像说气话吗?”她仍是态度平和,没有被抛弃女子的愤懑幽怨,似乎先前那冰冷的一眼只是因为他挡了她的路。


    谢灵空:“可是无忌兄长……”


    白驰:“你大可同他说,我对他有情,但属实不多。就算是阿猫阿狗一起待得久了,也会有感情,没什么特别。以前同他在一起是别无选择,如今得了自由,我终究是要走了。这是我的选择,与他母亲无关,与任何别的人都无关。你告诉他,让他往后好好的活,不必来寻我,我也不会再见他。好了,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不给旁人考虑的时间。


    谢灵空就算想追,也是词穷。


    铃兰追着白驰跑,她很聪明,边跑边说:“主子,你不要撵我走,也不要叫我回公主府。我不想做别人的大丫头,一辈子低头做事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最大的期盼就是伺候的主子舒坦了,将来能配个好一点的侍卫、小厮,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没劲!主子,你带上我吧,我想跟着你。”


    白驰说:“你跟着我,照样是丫头。”


    铃兰心知有戏,喜形于色:“但也是能有自己思想的丫头。”


    **


    如姬后预料的那般,也和部果然背信弃义,输了擂台赛,也不守诺,仍叫嚣着要大周归还“北地十二州”,否则便要开战。


    姬后早暗地里调兵遣将,先头部队押运粮草,已至神谷关。


    坦桑王子到底没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在属下的掩护下,潜逃出大周。


    大战一触即发。


    高宗皇帝同皇后点了兵将,大开城门亲自相送。


    不知谁忽然唱起了周人《离歌》,歌声哀婉,断人心肠。


    本就士气不振的数万将士,仿佛被下了咒,齐齐耷拉了脑袋,面有哀容,这还未上战场呢,就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情绪仿佛被传染,竟还有朝中大臣抹起了眼泪。


    高宗皇帝也是容易动情之人,眨巴眨巴两下眼,也想落泪。


    被姬后一把掐住后腰生生忍了回去。姬后压低声音说:“陛下,你是不是要说点什么鼓舞士气?”


    高宗皇帝一脸茫然:“我说什么?”


    姬后忍着脾气:“我昨晚写给你的文章呢?不是要你全文背下吗?”


    高宗皇帝恍然想起的样子,“啊,那个,那个啊!啊,你不知道昨晚胡美人缠得紧,我,我没时间……”


    姬后眼中有凶光闪过,意味深长的拖了一句长音,“胡美人呐……”


    高宗吓得面上变色,“不怪她,是我,是我……”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总不能还没开打,就这副死样子吧?


    高宗皇帝很会躲,将皇后往前一推,“仗是你要打的,要不你上前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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