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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严重


    方姝搁在桌下的手陡然握紧,揪的裙子皱起。


    “都是别人逼我的。”她咬牙, “我和她们无冤无仇, 就因为我受娘娘赏识, 便乱传说我狗腿献殷勤, 逮谁抱谁的大腿。”


    她有些生气, “承认别人优秀有那么难吗?”


    他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样的想法,觉得她抱大腿, 献殷勤?


    也是,她突然转变, 想通了,反过来追他,在他看来可不就有古怪?


    搞不好心里在想,她就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


    方姝脸色惨白, 手越抓越紧, 等反应过来, 才发现不仅捏了裙子,还掐了肉,生疼生疼。


    “锦绣的事也跟我无关,”解释似乎都是苍白的,“是她先动手的, 把我推进河里,还威胁我……”


    声音越来越小,“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跳楼……”


    明明受了委屈的人是她,跳楼的却是锦绣, 外界的风言风语对她也不利,他不会相信的,只会觉得真的是她欺负了锦绣,和那些人一样。


    “嗯。”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是回答她,还是坚信她的话。


    方姝眉头蹙起。


    她现在很敏感,能清晰的感觉到皇上声线还是那般清冷,不晓得是一直如此,还是因为她心态变了?


    有时候一样东西,比如灯,它始终是那样的,但是你开心的时候,看它是暖的,你心凉的时候,看它是冷的。


    你难受的时候,看它是悲的,其实它一直都是一个样,变的是你自己。


    方姝不确定,是皇上变了,还是她自己变了?


    她认真看去,皇上似乎自始自终那副模样,眼中亮着火光,又带了丝自个儿的清淡凉薄。


    “为什么不向别人解释?”他问。


    “也要有人信我啊!”方姝委屈,“如果一个人说你错了,你不以为然,所有人都说你错了的时候,你怎么办?你自己也会觉得是不是真的自己错了?”


    锦绣那一跳,把所有舆论都集中在她身上,没有一个人相信她,都以为是她逼的锦绣跳楼。


    没人知道,她还能当成没事人一样,被翻出来,那种心惊肉跳,等着人处罚一样的心态,极是难受。


    “我相信你。”他早就知道她不可能是凶手。


    只不过是想做另一件事的时候,无意间想起了别的,试探一番,果然,积压的痛苦比他想的还要多。


    其实很早之前隐隐有些想法,她一个女孩子,在生活没有保障的前提下,坚持要出宫。


    再加上为了书的事,他让李斋调查过锦绣出事的案子。


    当时木槿曾经向李斋透漏过,方姝和锦绣之间不对劲,锦绣似乎在欺负方姝,那天方姝浑身湿透,脸上头上全是血,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方姝在长春宫的风评也不怎么喜人,几乎每个人都会说她两句坏话,偏偏她又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在皇宫里受了委屈,迫不及待想离开皇宫,就算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她也没动摇过。


    这次如果不是意外,她或许一辈子都不想回到这里。


    既然已经回来了,他想,能不能让她走出以前的阴影?


    有很多次气氛到了,可以说的,但是她没有,很显然,那些人那些事早就在她心里留下了很大一块面积的创伤。


    “说出来是不是好受许多?”


    那天晚上她哄着他,将尘封多年的旧事提了出来,很意外,说完之后竟会松一口气。


    他希望他也可以作为听她诉苦,说交心话的人。


    方姝抽了抽鼻子,说话不那么清晰了,“说出来更难受了……”


    就像历史重演了一样,耳边全是锦绣和那些流言蜚语的声音。


    啪!


    眼里打圈半天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掉落在棋盘上,响起微不足道的动静。


    殷绯看到了,白皙修长的指头动了动,想摸摸她的脑袋,像上次一样,不过上次她是睡着的,这次是醒着的,所以那手又收了回来。


    想了想,道,“我告诉你那些,也不是担心你伤害我的母后,是怕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伤她。”


    这两种区别还是很大的。


    “我的母后确实不是好人,但也不算大恶之人。”


    他似乎说错了话,把她弄哭了,哭的很凶,叫他不知所措,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哄?


    “我知道你的正义心很强,所以……”


    所以怕她‘为民除害’?


    方姝哭的更伤心了,眼泪止都止不住。


    他没有担心她,反而担心他的母后,明明俩人实力悬殊,更应该担心她才是。


    果然,没那么在乎的。


    “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别让她误伤了你。”


    方姝还是哭。


    “不要再做那些不想做的事。”她很善良,那些不是她自愿的,“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现在服软已经晚了。


    殷绯沉思片刻,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伸出手问:“要抱一下吗?”


    记得上次她就是这样安慰他的,反过来应该也有用。


    方姝边抽搐,边白了他一眼,“你把我弄哭,还想让我抱你?”


    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也没他想的那么大度,这么容易就不生气。


    在意料之中。


    殷绯放下手,撑起身子,正打算离开,衣角突然被人拉住。


    方姝擦了擦眼泪,小声道,“还是抱一下吧。”


    他把她弄哭的,负责把她哄好,自然也是他应该做的。


    所以理直气壮的把他拉了回来。


    殷绯重新半蹲下来,双手朝她摊开,示意她可以了。


    方姝像一个小炸弹一样,嗖的一下扑了过去,使了全身的力气,报复一样,说是扑,不如说是撞。


    接触的地方很快传来剧痛,殷绯没有防备,被她整个人撞到,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黑发瞬间铺了一地,背部和地面接触,他白皙修长的手臂本能撑起,想坐起来,又被胸前的重量压了回去。


    方姝就是故意的,目的达到了,心里那么点难过也稍稍少了一些。


    跟他母后比什么,一个是亲情,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呢,根本没得比,他把母后放在第一位是应该的。


    虽说如此,可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听到皇上吃痛的声音,才收住眼泪,好受许多,还暗暗含了几分幸灾乐祸。


    叫你乱说话,活该了吧?


    方姝维持着这个姿势,折磨他一样,不让他起来。


    一双手死死压住他的胸膛,鼻息下是一股子淡淡的雅香味,抬头才发现皇上躺在地上,精致好看的脸上面无表情,薄唇紧紧抿着,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方姝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距离太近,气氛也有些暧昧,连忙爬起来,像遇到了老虎猛兽一样,弹出老远。


    “是你自己没接住的。”开始推卸责任,“跟我没关系。”


    “嗯。”殷绯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撑起身子,盘腿坐在她不远处,理了理凌乱的黑发,漫不经心道。


    就算不追究她的责任也没用,总之今天这个梁子是结下了。


    做人要有点骨气。


    “很晚了,我要走了。”方姝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抬脚就想走。


    “等等。”殷绯叫住她。


    方姝回头,“干什么?”


    气还没消,自己故作大方说消了,其实没消,还积累着呢,所以语气不太好。


    “把这个带上。”殷绯没有介意,从棋盘下摸出一篮桂花搁在桌上。


    这个好像是太后要的,也是那小哥带她来的原因。


    这事没必要撒谎,而且大半夜出来,肯定要有个借口,所以来摘桂花八成是真的,不拿的话小哥空着手回去,没法交代。


    他把她骗来,受罚也是活该。


    不过太后动手的话,最少也要二十大板吧,二十大板体弱一点的人就没了,不是轻轻的打,是每一下都皮开肉绽。


    所以还是拿着吧,毕竟小哥只是个传话的,真正的作俑者是皇上,也是他把她弄哭的,没必要迁怒别人。


    方姝最后还是把篮子拿走了,还有桌上唯一的灯笼,去掉了柄,因为这盏灯笼是皇上的。


    她自个儿没拿灯笼,灯笼在小哥手里,小哥直接跑了。


    总之现在只有这么一盏灯笼,被她拿走,让他摸黑去吧。


    最好不小心磕着胳膊腿,摔死了活该。


    方姝出来时门已经开了,小哥讨好的站在一边,双手合十,朝她拜了拜,“女菩萨,饶过我吧,是皇上让我做的,我这不得不做啊。”


    方姝何尝不明白他的无奈,把桂花给他,告诫道,“以后别这样了。”


    心中还是有些郁结,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她猜中了他的心思,果然就是怕她伤害他的母后。


    误伤也是伤。


    虽然还有另一层意思,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皇上似乎发现了什么,在试探她。


    这事对她来说太大,她一下情绪激动,全抖了出来。


    或许还有一点,他一边说着不喜他的母后,一边把她排在第一,然后才是她,这谁受得了?


    虽然是正常的,应该的,还是很憋屈。


    方姝决定以后都把他抛在脑后,他把她排在第二,她也把他排在第二。


    *


    殷绯还坐在原地,一直目送她离开,她手里的小灯开始还能折射出光芒,慢慢的,那么点黄豆般小的烛光也逐渐消失。


    她真的走了,一下都没有回头,方才在屋里脸上还留着泪痕,转头就和别人有说有笑,并行离开。


    殷绯闭上眼,鼻息里似乎还能闻到她方才扑来时带起的风和香粉味,感觉到砸在胸口的重量,很真实,伸手摸了摸,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吧。


    看来果然说错了话,她还在介意,就算那个含着几分妥协,和温暖她的怀抱都没用。


    好像有点严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营养液又不够了,老规矩,把营养液投给我,明天加更哦。( ˙ˇ˙ )


    ☆、能做到吗


    方姝回去后还在生气, 仔细一下,又好像没什么好生气的, 想一想如果把皇上和她父母做比较的话,自然也是父母第一, 然后才是他。


    既然她是这样想的,怎么能双标, 不让他那样想?


    最关键的是, 他俩现在的关系属于恋人未满的状态, 都没有确定下来, 只能算知心朋友吧。


    知心朋友要求自己比他父母重要,过分了。


    至于另一件事,她不敢确定, 只隐隐有些想法,皇上的出发点是好的, 但是感觉他有些心急, 或许是因为他把他的事都告诉了她, 没有隐瞒,但是她对他隐瞒了很多吧。


    如果不能交心的话, 确实会比较烦躁,方姝是这种人,所以能理解。


    这就好像我的真心,和你的真心不对等一样,是人都会有些想法。


    皇上也是人。


    而且感觉他最近做事比较急,就好像没时间了一样, 一口气把她和他母后的事说完,还顺便想把她的事解决掉。


    这种事怎么可能一口气解决?


    是他太天真了?还是他最近遇到了什么危机?


    方才屋内很暗,只有一盏灯,光顾着情绪激动,忘了看他的状态,他也许遇到什么事,可能一时半会分不出时间顾她,所以想一口气把她这边的所有问题都处理掉?


    什么事能逼得他这么急?


    也许只有穿到他身上才知道。


    方姝盖上被子,酝酿睡意,临睡前记下时间,大概是亥时左右。


    亥时在古代算很晚了,因为早上很早起来。


    这一觉睡的有点久,再醒来自然是在皇上身上,不过不是在安稳的床上,是在颠簸的马车上,手撑着桌子睡的。


    什么时候了,还在外面没回去?


    方姝掀开帘子看了看,现在大概是三四更左右,月亮都快没有了。


    古代唯一的好处就是月亮一点遮拦都没有,只要不是下雨和乌云,基本都能看到月亮,很美,也是时间的标志。


    方姝开始是不会看的,后来慢慢学的。


    又瞧了瞧四周,发现好像是在往宫外走,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果然,她的猜想没错,真的有可能出了大事,他接下来都顾不上她,于是操之过急,想一口气先把她这边的杂事解决。


    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当然没可能的,办砸了吧?


    不同情他,当然也不会在这时候给他添乱,还是国家大事重要。


    方姝想了想,不喜欢枕着脑袋睡,干脆缩起身子,半躺在榻上,待会要是被人看见他用这么丢人的姿势睡觉,也是他活该。


    感觉他似乎有点饿,瞧见桌上有点心,拿起来吃了几个,垫完肚子才睡。


    他本来就有些睡意,可能是真的累了,很容易又睡了过去。


    *


    殷绯是被长庆叫醒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毯子,还知道盖毯子,看来也没那么生气。


    他掀开毯子下来,理了理衣襟,去找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年纪大了,不好让他大半夜进宫,到底是他年轻,体谅体谅长辈,多跑两趟。


    他来找吏部尚书是为了调查合适的人才,吏部尚书掌管朝廷官员调动,考察,任免,和考核,他比谁都知道,如果朝廷少了数百个官员,该由谁顶替。


    乱是不可能让它乱的,所以必须做好未雨绸缪的工作。


    *


    方姝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太后喜欢第一餐吃她的水晶虾饺,所以清晨就有人喊她。


    方姝简单收拾了一下,连忙去准备,这次加了一勺糖,看太后说不说,如果说的话,就换回去,不说的话以后都这样。


    水晶饺和豆花端去的时候方姝紧张了一下,这次她做了两份豆花,一份咸的,一份甜的。


    太后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所以积极提倡小厨房的人琢磨新口味,新吃法,她的豆花也没人说,理所应当的端了过去。


    然后就没有回来,过了饭点也没人找来,看来是没事了。


    方姝放心了。


    其实皇上的担忧有些多余,她跟太后这样,根本没办法碰面,只要她这边不出现状况,可以一直保持这样。


    昨天那个引她出去的小哥说,他来了宫里七八年,也就见过太后几面,做好自己的事,太后不会为难她,想主动去见太后那也是难如登天的事。


    总之现在的状况是她不会主动去找太后麻烦,太后也不知道她是哪根葱,没可能起冲突。


    不过听说再过几天就是春秋射猎了,一年两次,一次春天,一次秋天,是为了防止草木被啃的太快,说白了就是维护生态和平。


    因为很多猎物生长力很强,草木跟不上,又没有大型野兽。


    那里是特意圈出来的皇家狩猎场,不允许大型野兽进来,这就导致食草动物没有竞争,肆意繁衍,所以每隔半年就要清理一次,也是一次皇上和众位大臣拉近关系的机会。


    太后和众多嫔妃也要去,今年淘汰了众位嫔妃,只有太后一个人,太后估摸着是觉得寂寞,想挑几个大家闺秀跟着。


    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死心,还想给皇上相亲罢了,又不明说,被拒绝了太多次,以及皇上后宫都散掉了,反应太强烈,这回学乖了,只带在身边,看皇上自己有没有兴趣。


    她要去狩猎场,一应吃住都要跟上,所以小厨房的人,可能也会被选走几个。


    方姝刚来,水晶饺太后还没吃腻,小哥说她被选上的几率很大,让她做好准备。


    桂花糕是小哥的拿手好菜,太后吃了十几年,不一定愿意带着,万一没带他,她自己要小心。


    方姝想起了他是皇上的人,也就是说,这句话也许是皇上吩咐他说的,也或者说,他本人就是皇上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


    大概怕太后发现她的身份,对她下手?有个人的话,可以通风报信。


    太后还没吃腻她做的水晶饺和灌汤包,如果擅自放她出去,太后肯定会追究,要是知道是他动的手,肯定就晓得了他俩的关系。


    到时候是坚持弄死她,还是留着,都不可知,皇上没办法保她一辈子,毕竟一个人要是真的想害她,千方百计也会找着机会。


    最好的办法是让太后接受她,现在还不行,对双方都不了解。


    看来光沉默和龟缩还不行啊,还要刷刷太后的好感度。


    怎么刷又成了问题。


    话说回来,难道这就是皇上最近在烦的事吗?为了春秋射猎?


    没道理啊,他今年春天就取消过一次春秋射猎,所以这事应该还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没理由为这个烦躁来着,那就是别的。


    方姝很快知道了原因,她在后宫,很难收到朝廷的消息,除非穿成皇上的时候问一问,或者看一看当天的奏折。


    可惜皇上最近太忙,都没时间午睡,晚上睡觉也不是在马车上,就是在宫外,想打听都没办法。


    不过这事闹的太大了,大到什么程度?很多老臣过来求太后,跪在门口,一跪一个晚上。


    听说是皇上白天突然遣了大批军队,不由分说,先捉拿了朝中几个大臣,这一举动吓坏了跟他们交好的大臣们,担心唇亡齿寒,都过来帮他们求情,以及希望太后能劝劝皇上,大局为重。


    他们或许认为皇上抓那些大臣是因为胡闹?又或者是觉得因为党派不同就大动干戈,太孩子气等等。


    总之皇上人是逮了,但是没说原因,并且还在逮,一天下来陆陆续续已经逮了二三十位,闹的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很多领了圣旨的钦差大臣东南西北的奔走,行动完全是秘密进行的,就好像一夜之间,要有什么大举动一样。


    晚上方姝穿到他身上时,发现他正歪头睡在椅子里,手撑着脑袋,脸朝着书房挂在正中的一面很大的地图。


    地图用红圈圈出了一条线,京城的地方打了个叉,是不是说明京城这里清理干净了?


    方姝数了数,一路南下还有三五个城市,难道是赈灾贪污的事?记得上次赈灾就是圆圈终点的城市。


    他要一路向南抓人,那些钦差大臣大概就是为了干这事才派出去的吧。


    话说回来,上次不是说那份名单是假的吗?怎么还抓人?不怕抓错吗?


    当然这事她也管不了,揉了揉因为撑在扶手上,硌的生疼的胳膊,起身朝外走,本意是想吃点东西,顺便看看院里的小仙女怎么样了?


    它生完之后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一个多月了,猫宝宝应该可以把玩了。


    刚出生时小仙女护崽,基本不让玩,现在可以了。


    方姝刚要打开门,心说不对,太后门口都有大臣,皇上门口会不会也有?


    她小心贴在窗户上瞧了瞧,果然,门口跪了好几个人。


    算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小仙女和它的崽,过几天这事平息后再撸。


    方姝回到皇上的寝屋,睡下之前还有些不甘心,吃了两个梨,和几块点心,才不情不愿脱了外衣,趴在床上睡觉。


    再醒来已经是五更时间,在自己的身体上。


    皇上做的事还没结果,很多大臣倒是跪休克了,倒了好几个,御医来回奔跑看病,太后和皇上难得出奇一致的保持沉默,连门都没出过。


    皇上为了避开那些大臣,连着几日早朝都没上,太后也几天没有出来走动。


    原本打算找几个人陪着她的计划搁浅,没让人进宫,春秋射猎的事延后了十几日,大概是想把这事搞定了再去吧。


    抓捕还在继续,直到有一天,远去的钦差大臣们拉着整车整车的囚犯入京,门口才终于没人跪了,这事也真相大白,就是贪污的事,皇上已经掌握了证据。


    开始是不想打草惊蛇,让很多外地的贪官跑掉,所以才会秘密行动,等人都逮回来之后才公布这事,人证物证齐全,很多人也都招认了。


    这事就像龙卷风似的,嗖的一声刮来,快的让人接受不了,尤其是听说这群人里有一位九门提督何清何大人。


    据说这位大人奴隶出身,被皇上赏识后重用了很多奴隶,平时也为百姓做了很多善事。


    他管辖的范围是最和谐,最安全的一片,深受百姓爱戴,这样的人说是贪官,民众接受不了,纷纷敲鼓明冤。


    可惜,没有用的,那位大人已经招认了,为了给自己的弟弟看病,不得已而为之。


    方姝只是个旁观者,对这事没什么感触,倒是对皇上一系列雷霆手段挺感兴趣,从抓人定罪,到调人上位,补平空缺,几天之内把这事完美解决,朝廷还没来得及动乱,已经稳了下来。


    就像暴风雨后的彩虹,开始进行下一步,春秋射猎。


    刚经过一场紧张的洗礼,现在很需要放松一下,春秋射猎的日期敲定了,就在三天后。


    当天方姝被缠上了,她去和面,小哥连忙跑来,“我来帮忙。”


    她去打水,小哥麻溜夺过她手里的水瓢,“我来我来。”


    方姝改去剁馅,他还抢着来,跟屁虫似的,一天了,从头跟到尾,晚上还不消停,一直敲她的门,“祖宗哎,你就去吧,人家刚忙完,一得空就来找你。”


    他没有说皇上的名字,怕被人听见。


    方姝不理。


    她正在屋里缝衣裳,中午采花瓣,做花瓣羹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挂到,裂了很大一道口子,木槿不在,她只好自己缝了。


    手工活太惨,缝的歪歪扭扭。


    “人家说了,你要是不来,他就不走。”


    方姝太心急了,一口气缝了很多针才拉线,结果线缠在一起,她只好放下针开始解线。


    “就见一面吧。”


    线打了个结,方姝用针挑了半天,结果一动手,又缠在一起。


    “要不你自己去跟他说,说你不想见他。”做最后的挣扎。


    咔嚓!


    方姝的线崩了,被她拉断。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小哥已经放弃,廊下很快传来脚步声。


    才刚走没多久,被喊了回来。


    “会缝衣裳吗?”???


    小哥愣了愣,半响才道,“不会……”


    是真的不会,平时都让宫女帮着缝一缝。


    宫里全是太监,没几个真男儿,他算一个,总不可能因为想吃他做的桂花糕,就把他腌了吧?


    没这道理,所以他东西还在,加上长得清秀,在宫里很受欢迎,时不时会收到点心,偶尔还有人主动要帮他洗洗衣裳什么的,待遇极好。


    “不是说你,我是问那位。”方姝胆大包天,“他要是会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小哥:“……”


    那是皇上啊!


    他眼珠子猛转,还没想好对策,方姝反手就想关门。


    他陡然伸了半个身子卡住门,“你等等,我去问问。”


    左右在慈宁宫,也没得乱跑的,太后不喜欢乱跑的人,所以不担心回来找不着人,他很快紧赶慢赶去了朝阳宫,缓了缓气息,跪在擦得反光的地板上。


    “草民叩见皇上。”


    他原名杨飞,家里世代都是做糕点生意的,桂花糕尤其出名,每天都供不应求。


    隔壁妒忌他家的生意,恰好那段时间城里在抓一个刺客,隔壁诬赖他,说他家窝藏刺客,官兵连查都未查,直接便将他全家抓去坐牢,三日后问斩。


    但是很幸运,他被一个人接见,那个人帮他翻了案,平了冤,只有一个要求,要学他家的独门秘方,桂花糕的制作方法。


    记得那天也是如此,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抬头看去,瞧见了一个天生贵气的小公子,粉琢玉雕,唇红齿白,漂亮的不似凡人。


    那小小的身影和现在这个坐在棋盘前,一个人下棋的俊美公子重叠。


    五官没什么大变化,只是长开了而已,倒是贵气更甚,周身也常年聚集了一股子寒气,只可远观不能近亵。


    那清隽的公子歪头,视线落在他身后,“人呢?”


    他头低到了尘埃里去,“方姝姑娘说……说……”


    让九五至尊帮她缝衣裳,亏她说的出口。


    “说什么?”磁性好听的声音接话。


    “说您要是会缝衣裳的话,她就见您。”


    殷绯:“……”


    目光从跪着的人身上,挪到了他一双手上,这双手握过笔,拿过剑,上过战场,批过奏折,还从来没有……缝过衣裳。


    杨飞闭上眼,不敢看皇上的脸色,这么个要求,皇上会不会一怒之下宰了他?


    虽然不是他的锅,但是他没有把事情办好,没请来方姝,其实就是办事不利,有错,被罚也是应该,只是不知道会怎么罚?


    他跪了许久,久到腿有些麻,才终于有道天籁似的声音道。


    “起来吧。”


    *


    天色越发的黑,月亮高高挂起,杨飞直到走出朝阳宫,到了方姝门口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皇上居然没罚他,还答应了方姝几乎可以称得上无礼的要求。


    给一个宫女缝衣裳,翻遍大顺王朝的历史,也没有吧?


    开了新创了。


    他敲了瞧门,方姝就在床上等着,听到声音过来开门。


    “皇上答应了。”杨飞开门见山。


    方姝眨眨眼,目光之中有一丝不可思议。


    她在为难他,他看不出来吗?居然还真的答应。


    就是知道他不可能答应,掉他九五至尊的面子,才出此下策的,而且她好像确实需要一个能缝衣裳的好帮手,张口就来了,都没怎么细想后果,皇上真的答应了,她这边反而有点怂。


    “不能让人代手的。”提高要求。


    “放心吧,君子一诺千金。”提醒她皇上很重承诺,不会言而无信。


    这个方姝知道,比他还了解。


    “那先缝衣裳,缝好了才能见面。”方姝堵在门口。


    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皇上连缝衣裳的事都答应了。


    “你快拿来吧,别耽误时间。”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等皇上缝完,怎么也该三五更了吧?


    他明天还要上朝,不能帮一些大忙,小忙还是要尽量处理好的。


    方姝愣愣的折身,愣愣的去拿缝了小半的衣裳。


    杨飞一把接过,瞧了一眼要缝的地方,针线都有,只管动手就好。


    将衣裳折起来,小心抱在怀里,麻溜的跑开了。


    方姝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眼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心里其实有些不放心,针线活那么麻烦,他行不行啊?


    她都搞不定。


    身在现代那个方便的年代,衣裳便宜,穿烂了就扔,就算舍不得,随处都有缝衣裳的小店,所以方姝几乎可以说从来没碰过针,缝不好是理所应当的。


    那皇上呢?


    身为九五至尊,从小锦衣玉食,他需要碰针吗?


    很明显不需要,所以他肯定也缝不好。


    那件衣裳是宫里发的,只有两套,缝坏了她以后怎么穿?


    方姝站不住了,连忙回去拿了上次抢皇上的灯,点燃后提着,将门一关,捏了裙摆抬脚朝朝阳宫而去。


    出慈宁宫的时候遇到点麻烦,慈宁宫的宫女半夜是不能出去的,除非有任务。


    她说杨飞大哥一个人摘桂花糕太慢,她去帮忙来着,那守门的太监犹豫片刻,还是放她出去的。


    方姝一路摸着黑,七拐八拐,很快到了朝阳宫。


    太后当年很受宠,朝阳宫就在最中心的地方,离得本来也没多远,方姝一路走来气都没喘,直接跨进了朝阳宫的大门。


    绕过院里,走在廊下,没有第一时间惊动皇上,刻意压轻了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想偷偷地看看皇上是骗她,找人缝?还是真自己缝?


    吹灭了蜡烛,她小心翼翼接近正殿,皇上每次都在正殿见她,无论是以前华妃废弃的宫殿,还是这里,都一样。


    屋里点了灯,四周又没人,所以方姝很顺利的看到了堂堂一国之君,勾着脑袋,借着火光,一针一线缝衣裳。


    缝的很是认真,脸上专注又用心。


    他修长白皙的指头掐住针的一头,穿过布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另一只手突然抽了一下,条件反射离针线活远了远。


    距离不短,加上天黑,方姝没瞧清怎么回事,只知道皇上一直盯着那只手出神。


    方姝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扎到手了!


    ☆、好残忍的


    果然, 缝衣裳什么的对他来说有些勉强,方姝看到他把血珠挤掉之后,又继续缝。


    遇到层数比较厚的地方,一针穿不过去,他用右手大拇指抵住尾部, 结果又刺穿了指腹。


    方姝看不下去了,提着灯笼进去, “你怎么比我还笨?”


    她虽然缝的一塌糊涂, 但是好歹没扎到手, 皇上呢,光她看到就扎了两次了, 没看到的呢?


    估计一双手上全是。


    方姝走过去, 搁下灯, 拉过他一双手看了看, 果然,光食指上就有两个血洞, 还在隐隐冒出血珠。


    另一只手上也有两个针眼,真是奇了怪了, 那只手明明是拿针的手,居然也能扎上,有一下方姝看到了, 是因为想抵住尾部,把针推过去,结果针太细, 反而扎到了自己。


    这个有点严重,因为尾部比尖头那部分粗,血孔大一点。


    方姝想了想,拉着他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含着。


    刚含上便感觉皇上那只手挣了挣,方姝啪的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那手才老实下来,由着她含着。


    方姝瞧着差不多了,拿出来时,皇上手上还有她的口水。


    皇上目光望来,方姝连忙用衣袖遮住,掩盖她犯蠢的证据,一边手脚麻溜的擦干净。


    只想着给他含着,没想到会这样,尴尬。


    方姝放开他,拿回需要缝合的衣裳瞧了瞧,皇上的伤没白受,缝的只剩下一根针那样的长度了,开始有一只手那么长。


    而且方姝意外发现他缝的居然比她还工整,她缝的歪歪扭扭,走不到一条线上去,也没那么上心,很随意的各种跳线。


    他缝的很认真,缝错了的地方还会拆开,重新缝,旁边有很多个针眼,方姝看到了。


    不过他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一双手伤痕累累。


    方姝拿了针,接了他缝的地方继续缝。


    皇上看她,“你缝得还没我缝得好。”


    方姝:“……”


    控制不住轻轻打了他一下,在胸口位置,打完意识到不对,皇上毕竟是皇上,跟平时和木槿打闹不一样,又连忙把手收回来,反击道。


    “起码我没有扎到手。”


    刚说完扎了一下,疼的脸都扭曲在一起,再抬眼时,皇上好看的眉眼里露出了然的神色。


    了然个鬼啊!


    方姝还想上手打他,想了想后果作罢,其实没什么后果,刚刚就顺手打了一下,皇上只捂了捂胸口,什么都没说。


    方姝视线从他身上,挪到冒了血珠的地方,正打算含住,一只手突然伸来,白皙修长的指头动了动,似乎想对她做什么,但是矜持和修养让那手顿了顿。


    方姝一直盯着看着,许久许久,那手才终于又动了起来,握住她的,拉到自己身边。


    皇上微微低头,轻启薄唇,将还在冒血珠的地方含住。


    指头上传来湿度和热度,方姝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


    皇上居然会屈尊做这种事,不过今天一整天都显得有些不太真实,首先是缝衣裳的事,再是她打了他一下,虽然是轻轻的,但是没人敢那么大胆子吧?


    她还说他笨,记得他很介意来着,以前在纸条上说了一次,生了她好几天的气,贼记仇,这次居然不声不响,就这么过去了,还降贵给她含冒血的地方。


    他被人附体了吗?


    方姝想伸手摸一摸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正常的,还是烧糊涂了?


    还没来得及动手,皇上已经离远了些,放开她的手,临走前舌尖轻轻扫了一下,方姝整颗心颤了颤。


    犯规了!有人使用美男计!


    而且杀伤力很大,方姝有些经不住,坐的稍稍远了些,故意背着光,勾头缝衣裳,只不过本来就缝不好,现在更歪了而已。


    “我给你的玉,还在吗?”


    方姝百忙之中撇了他一眼,“在啊,怎么了?”


    殷绯点头,“在就好。”


    他歪头看向窗外,秋天这个多变的季节又下起了雨,虽然不大,不过冷意和潮意袭来,叫人十分不舒服。


    “三天后是春秋射猎,母后八成会带着你。”他磁性好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出回音,“杨飞不在,如果出了事,拿着玉来找我。”


    下雨天和过分潮湿,他的手背和腕上会痒,大夫说是体内湿气重的原因,“我就在你前面,找不到我,也可以拿着玉调遣军队,先保命重要。”


    回头望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漂亮,像他的母后,据说更像他的父皇。


    能得太后那般喜欢,他的父皇当年颜值应该也很高吧。


    皇上完美的继承了他俩的好基因,并且青出于蓝胜于蓝。


    “所有后果等我回来帮你承担。”


    这不就是变相的免死金牌吗?


    方姝瞧着那过分出彩的样貌和五官,出神了很久很久,好半天才回神,将缝好的衣裳收尾,边问道,“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嗯。”殷绯没有否认。


    他确实有些担心她,明知道她有一定的基础和才智,也许可以应付一些突发的事件,还是担心。


    “说完了?”方姝咬断了绳子。


    “嗯。”殷绯轻轻应着。


    “那可以走了。”方姝赶人。


    殷绯以为她要走,颌首道,“路上小心。”


    方姝拧眉,“我是让你走。”


    殷绯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解,不过他到底没说什么,手撑在地上,借力站起来,脚下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看在你这么为我着想的份上,这次换我看着你离开。”


    优雅稳健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没人看见的地方,有人勾了勾嘴角。


    其实下雨天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殷绯抬手遮了遮,冒着雨抬脚跨入黑暗里。


    方姝还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和她一起的还有皇上留下的灯。


    和她谈恋爱特别废灯,基本上算是见一次一盏,再见一次又一盏。


    方姝来时自己也拿了灯,不过还是没放过这盏,去掉柄后一起拿了回去。


    她现在独住,床底下大,藏得下。


    *


    杨飞说这次春秋射猎,太后有很大的几率会带着她,皇上也说,有八成的可能,开始方姝还不信,结果太后整理的名单出来,还真的有她。


    小哥没在,大概是吃了十几年,春秋射猎就几天,所以懒得带了。


    总之这次去的都是陌生人,毕竟她刚来,除了主动来找她的小哥之外,跟其他人交心的机会很少,大家平时都缩在房间里,老实本分,几乎不出来。


    大概也是怕撞见人间凶器太后吧,普通百姓很怕这个恶名在外的‘恶毒’女人。


    虽然她没这么坏,不过大家都这么以为,如果皇上不说,她也会这么以为。


    只能说太后生错了时代,如果在现代,就是激励的人生,老公靠不住,我自己来,孩子靠不住,我还自己来。


    但是在古代就是谋权篡位,意图不轨,就算那是她儿子的东西。


    说不好对她有什么感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未必没有可怜之处吧。


    方姝答应了皇上,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做的也很好,只要守好本分,太后不会来找她,她也不会来找太后。


    就这样一直到了春秋射猎,春秋射猎很热闹,皇上带着众大臣在前面打猎,太后就带着朝廷大臣的女儿们,在后方慢悠悠行着。


    大概是觉得只挑几位不够皇上选的,干脆一口气把所有大臣的子女都带上了,很是热闹。


    一个个既娇又贵,在太后面前小鸟依人,百依百顺,一到宫女太监面前,便颐指气使,盛气凌人。


    当然也是有几个不仅人美,心也美的小仙女。


    皇上在前方打猎,猎物会送大半到后方,有些是还没死透的野羊野鹿,野兔之类的。


    被关在笼子里,随意放在做饭的帐篷旁边,晚上方姝上茅房的时候,看到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们结伴过来,想放它们走。


    当然是没有成功的,方姝不可能放任她们将猎物放走,放走了死的也许就是人了,还不止一个。


    最少十几二十个人挨板子,在这种地方,每天都要跋山涉水的往深山里去,一旦受伤掉队,意味着死亡。


    善良归善良,盲目的善良是不行的,她好一番劝说,与姑娘们斗智斗勇,姑娘们说可以吃鱼啊,鸡啊,鸭啊之类的食物,为什么一定要吃鹿和野羊,兔子?


    她便从生态环境,到‘君子远庖厨’尽数解释了一遍,才打消了这些小可爱们的念头。


    君子远庖厨的意思是说,从前有个人,看见杀羊,觉得残忍,就不让杀羊,改杀牛,杀牛不残忍吗?


    一样残忍,但是因为他没有见过,所以不觉得残忍。


    身为这个世界食物链顶端的大家闺秀们,当然也是没见过杀其它动物的,实际上她们吃的肉,都是从动物身上来的,除非她们改吃素,否则左右都是杀生。


    姑娘们无法戒掉其它肉,于是只好作罢。


    方姝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残忍的,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天真烂漫的时候,就这么打破她们向善的心,揭露出黑暗的一面。


    可真不是人啊。


    ☆、危机四伏


    也是没有办法,她们这一放, 会死太多人, 方姝可能都有责任, 因为她是后厨的人。


    因为多了些姑娘们的原因, 后厨很忙, 要料理众多猎物, 还要做些日常清淡的食物, 因为吃惯了各种精致茶点的她们吃不习惯火烤的猎物。


    确实,太油腻了,需要做一些清淡的中和一下,来时材料带的齐全,倒没什么, 最多辛苦一些而已。


    其实她做的水晶饺和灌汤包受人欢迎, 她自己也开心,有种被承认的感觉。


    她还听到有人拿她的灌汤包和宫外‘天下第一’灌汤包比。


    说自从另一个老板娘走后, 灌汤包无论是份量还是做法,都变了许多, 没那个味道了。


    铺子东家的儿子和女子还天天吵架,有一次爆出用老鼠肉代替猪肉, 可把人恶心坏了。


    方姝听到这里时愣了愣,东家的儿子和女儿?


    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可能是木青和木歌,他们找来了,然后霸占了铺子。


    为了节约成本, 居然用老鼠肉代替猪肉,木槿那么正义的性子,会吵也是理所应当。


    她一个人,弄不过她的两个无赖哥哥,她的两个无赖哥哥非要分一杯羹,她可能也无可奈何,要不然也不会天天吵架。


    方姝突然有些不甘心,她辛辛苦苦打出的牌子,开的铺子便宜了别人,本来是留给木槿的,或者出宫后继续开,这一下几乎断绝了她的念头。


    铺子都弄脏了,就算重开也没用,不会有人再来,他们只会记得这家的灌汤包是用老鼠肉掺和进去的。


    方姝有些郁闷,做完早餐之后,难得找了个地方歇息歇息,看着来来往往许多十一二岁的姑娘们在草地上玩,笑的很是阳光明媚,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


    每个月百金,出宫后她身上应该积累了不少钱,不用担心。


    因为要追皇上的原因,每天只有白天一个时辰歇息的时间,其它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扎帐篷,因为皇上的队伍还在往里面走,她们不快点的话,跟不上,会被远远甩开。


    这不是太后希望看到的,太后想给皇上介绍对象来着,人都见不着,怎么介绍?


    于是累了歇息歇息,歇息好了又继续走,第三天,路已经难走到马车进不去,必须徒步的地步。


    太后只下来走了半天就放弃了,累的往帐篷里一躺,一个晚上没缓过来,不仅是她,其他人也是一样,方姝都有些熬不住。


    她听到那些姑娘们说,追什么皇上?就算他长得天仙似的也不追了,太累了。


    刚说完就被其他姑娘附和,又担心被人听到,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是吧,荒山野岭的,没那么多地方扎营,所以都挤在一起,帐篷也不隔音,偶尔也是可以听到只言片语,又好笑,又无奈。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根本成不了情敌,不过她们还没有见着皇上,不晓得皇上还真就是天仙之姿。


    要是知道的话,怕是削尖了脑袋也要跟上,与皇上说说话,谈谈情吧?


    当然啦,这个不是她们说的算,还要看皇上的意思,这点方姝还是很自信的,皇上不是那种看中皮囊,老牛吃嫩草的人。


    才十一二岁的姑娘,怎么下得去手?


    方姝恍惚间想到自己这副身子也才十五,突然就笑了,皇上这个禽兽,十五岁都不放过。


    在深山里待了三五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今天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


    她每天睡觉前都会上回茅房,为了确保睡眠质量,今天去了几个地方,都静寂到连虫鸣鸟叫都没有的地步。


    因为没注意听平时怎么样,听说快下雨的时候也会这样,安静一阵子,所以方姝没放在心上,只本能觉得压抑,不舒服,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担心真有事,缩在帐篷里不出去,又怕因为她怂,害了自己和大家。


    想联系皇上,可惜离得太远,他们是骑马走的,始终比这边快了一步。


    白天赶路,晚上停下来等她们,等她们赶上之后现场只剩下驻扎过的痕迹,人早就走了。


    也许晓得太后准备给他相亲,故意的吧,这也导致方姝跟他失联,只有晚上能穿到他的身体上。


    那时候已经累的动弹不得,方姝没那么没趣,那时候打扰他,一般情况下她也睁不开眼。


    大概有几天没瞧见皇上,没和皇上留纸条了,今天特别想联系他。


    因为心里不安,那种暴风雨来临的感觉太强烈了。


    但是回到帐篷后,看着身边来来往往举着火把的士兵,和身边熟睡的身影,又会觉得是她多心了。


    跟她住一起的是几个丫鬟,太后带来的,有捏肩的,有洗脚的,还有梳头的,因为太后只带了她一个女厨师,不可能让她跟男人住,于是跟宫女一起睡。


    一个帐篷里三五个人,她们都是认识的,也有话题,一起吐槽过官家小姐脾气差,也夸过谁谁谁长得漂亮,但是从来不跟她说话,就像把她排斥在外面了一样。


    还好她也习惯了,在没有木槿的时候,她一直是独来独往,随行之前买了本书,每次别人聊天,吵的她睡不着,便会拿着书看。


    也有时候会有意无意听进一些她们的聊天,都没什么大事,但是那种气氛很是喜人。


    方姝不讨厌,所以她从来不去阻止,说她们太吵,太晚了该睡了之类的,只默默关注着。


    那股子不安其实也想找她们聊聊,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可惜,没有人。


    方姝叹息一声,趁着晚上,自个儿一个人从帐篷里出来,拉出脖子上挂着的哨子瞧了瞧,决定吹哨子把皇上的鹰引过来。


    这个点皇上还没睡,他最近睡的都很晚,所以要找他,还是鹰靠谱。


    跟皇上说说话也好,聊聊这里的事和她的不安也好,总之她现在特别想跟他交流。


    哨声很大,怕吵醒了太后,方姝准备去远一些的地方,最好偏僻一点。


    大晚上的,地上不平,不过就一下,方姝没带灯,因为天气很好,是那种隐隐约约能看见的灰,银灰色,有月亮的原因。


    月亮很大,以前在现代时,只有正月十五那几天能看到这样的月亮,现在只要天气好就能看到,委实神奇。


    方姝小心翼翼踩着枯枝和落叶,一路扶着树,去了山的边缘,确定这个地方没人,掏出口哨刚要吹,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踩碎树枝的声音,方姝吓了一跳,本能躲了起来。


    傍晚时她上茅房就感觉不对劲,附近没有鸣叫声,天气干燥,万里无云,可以看得见月亮,不像要下雨的样子,所以肯定是其它地方出了问题。


    比如说被狼群,或是什么东西盯上。


    这次出来除了要招来皇上的鹰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探探情况。


    倒是想告诉军将们,让他们探,但是怕是她多心,没有证据反而被说胡闹,然后批评一顿关个两三天什么的。


    是没办法才自个儿一个人出来的,否则她心里始终不安。


    方姝等了一会儿,偷偷探出头去看,发现是个人,松了一口气。


    不是狼群就好。


    等等,人?


    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呢?


    看他的衣裳,不是军人,也不是宫女太监,更不是那些贵家小姐,穿的随意,有点像百姓。


    这里是皇家特意圈出来的地盘,不可能有百姓出没,几率比野狼出没还低。


    有古怪,绝对有古怪。


    方姝看到他隐在黑暗里,偷偷的接近几个跑出来上茅房的士兵,那些士兵一点感觉都没有,其中一个站得稍远的突然被人从背后拧了脖子。


    然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几道黑影,将另外几个士兵也一道杀了。


    方姝捂住嘴,被这副血腥的画面吓到了。


    她好像不小心发现了什么?


    因为大家基本上都是成群结队,边上茅房,边聊天,分散了注意力,也有的没走多远,不会像她这样,几乎远离了帐篷,最少一两百米的样子。


    那几个士兵是出来巡逻的,所以也要走这么远,正好巡逻的时候上个茅房而已,竟然就遭殃了。


    方姝突然觉得后怕,如果她来时带了灯笼,暴露了行踪,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她不敢动了,全身血液都是冷的,吓到腿软,根本走不动路,也不能走,这里是森林,到处都是枯叶和枯木,刚刚他们中的一个人就是因为踩了枯木才暴露的,方姝不想走他的老路。


    她只能等,等他们离开。


    方姝扶着一块凸出的石头,背靠在山上,几乎可以说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那几个士兵拉去一边,换了他们的衣裳出来,学着他们的模样,排好队去了帐篷方向。


    他们要干什么?


    刺杀太后?还是刺杀那群贵女里的其中一个?


    是谁惹了杀身大祸?


    方姝对他们一点不了解。


    她发现他们,只是碰巧而已。


    女孩子嘛,晚上一个人出去上茅房,总是容易多想,尤其是安安静静,寂静的不像话的情况下。


    什么鬼突然冒出来啊,野狼突然冒出来啊,或是刺客突然冒出来啊,什么猜想她都在脑海里模拟过。


    也因此恐慌不安,没想到就是这份‘多心’让她提前发现了端倪。


    现在怎么办?


    是逃跑,还是通知大家?


    逃跑她一个人往哪跑是个问题,而且荒郊野外,一个人就是找死,就算侥幸活下来,接下来也会被弄死。


    居然逃跑,本身就是杀头的大罪。


    那留给她的只有一种选择了,留下来,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方姝想跑着回去,刚跑了两步停下来,不行,为什么四周都那么寂静?


    如果是一两个人的话,可能只会静一小片,整个外圈都静了下来,说明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很多,很有可能将整个驻扎点围住。


    这么大阵仗明显不是冲着一个人的,搞不好是冲着太后和所有贵女们,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为什么?


    跟皇上前几天处理的那批大臣有关吗?


    为他们报仇?


    可是他们还没死呢,皇上下旨,秋后问斩,现在才刚判刑而已。


    难道想劫狱?


    那劫狱就好了啊?没道理冒险跑来招惹这群贵人?


    所以到底是谁?


    宋家吗?


    宋家的话对的人应该是皇上来着,对太后做甚?


    方姝心慌的厉害,却还要压低了呼吸声和脚步声,尽量不发出声音,她不确定,这深山里还藏了多少人?


    他们是来劫持太后的,还是要杀太后的?


    如果是前者,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是后者只要她一露头,基本就是死。


    方姝好怕,可她又不能怕,现在发现问题的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她是女孩子,上茅房会比人家走得远,去了外围,算是离帐篷最远的地方了,这才侥幸发现的。


    一般情况下没人跑那么远,也等于说,所有人的小命都在她一个人身上系着。


    她必须振作起来,去告诉他们,危险近在咫尺!


    方姝贴着山回来的,这样等于她不用防备着背后,只要看着前面就好。


    好险,暂时没有被人发现,大概这一片就那么几个人,他们已经走了,所以这边没那么危险了?


    方姝不敢放松紧惕,弓着身子,借着草丛掩盖,一路回了驻扎军营。


    很幸运,那些人还没有采取行动,还来得及。


    方姝第一时间去找保护太后的将军,皇上跟她说过,有事就用他给的玉,没想到前几天刚说完,今天就用上了。


    她说要找将军的时候,被拦了一下,玉拿出来,几个看守的小将先是迟疑了一下,盯着玉看了许久,才正眼撇她,“在这里等着。”


    然后就拿着玉进去了,帐篷隔音不好,方姝听到他们谈话,小将说门外有人求见,另一个稍稍威严的声音问,谁?


    小将大概是把信物给他看了,那人很快道,“请她进来吧。”


    没等那小将出来,方姝连忙闯进去,礼都没来得及行便道,“奴婢方才上茅房时发现几个人杀了巡逻的士兵,换上他们的衣裳混进来,请将军快快将他们拿下。”


    她指了指外头,“他们很有可能带了很多人,将这里团团围住了!”


    话音刚落,一根带着火的箭陡然射来,烧穿帐篷擦着她的头皮而过。


    火烧头发的声音充斥在耳边,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滑落,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方姝膝盖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害怕的朝后退了退,不过两步而已,身边便陡然射来无数把箭,帐篷里什么都没有,连遮挡的东西和地方都没有。


    方姝眼睁睁看着她身边站着的那位将军胸口中了一箭,手里还拿着她的玉,脸上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砰的一声摔在她面前。


    带着血的玉滚了滚,落在她不远处。


    方姝喘息着,瞳孔里全是恐惧,许久许久,才敢抖着手去拿那块玉,上面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那个人刚刚还在跟她说话,转眼就没了。


    ☆、求助皇上


    方姝用手擦了擦玉上面的血迹, 越擦越红, 本来只有小片的血, 被她擦的整块玉上都是黏糊糊潮湿的液体。


    方姝握着玉,心里害怕极了, 她也会死, 一定会的。


    因为保护这边的将军死了,等于群龙无首,底下的人会乱,一乱就相当于给敌人可趁的机会。


    他们会像切西瓜一样,一刀一个杀过来,无论男女老少都不放过, 他们的目的就是杀戮。


    所有人都会死,一个都逃不了,她也一样。


    方姝心里凉到了极点, 灌汤包店被霸占了,还没有抢回来, 把它发扬光大,皇上也没有追到手, 就这么死了, 好不甘啊!


    最少……最少也要让她跟皇上道个别吧?


    方姝突然有些后悔,今天在外圈时, 没有吹响口哨,如果吹响了,说不定可以引来皇上的鹰, 时间允许的话,搞不好还能让她写封信。


    接下来就会死,因为哨声会坏了那些人的事,他们当然不允许,一定会杀了她。


    左右都是死,唯一的好处是,可以给皇上留个言。


    如果都要死了,还留言干嘛?


    惹人家伤心吗?


    难道不留言,皇上知道她死了后就不难过了吗?


    不是一样的吗?


    方姝抱住膝盖,蜷缩起身子,手紧紧握着玉,用力到骨节发白。


    闭上眼,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皇上半夜约她出来的场景,主动伸出手给她绑。


    为什么?因为孤单,想让另一个人走进他的生活,为此可以做一些退让。


    让皇上退一步,不亚于痴人说梦,但是他真的退了。


    在宫外时,他留宿在她家,因为打雷,害怕到额间冒汗,没有去找别人,只找了她。


    是对她的依赖,因为她可以给他安全感。


    他的厌食症一直没有好,从来都是她替他吃的,如果她不在了?皇上会好好吃饭吗?


    不,他只会不停的瘦下去,再瘦下去,直到拖垮身体为止,他就是那样的人,不怎么在乎自己。


    能维持生命就好,别的似乎都无所谓。


    这是和他接触了这么久以来,方姝对他的感觉。


    所以不能死,就算为了他,怎么也要挣扎挣扎吧。


    万一活了呢?


    方姝陡然抬起头,将还带着血的玉塞进怀里,趴跪在地上,听外面的动静。


    她想活,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让自己绝处逢生!


    兴许是以为将军已经死了,因为帐篷里有光,光会透出去,包括他中箭倒下的模样,都会被敌人尽收眼底,所以没有继续射箭。


    方姝只要不站起来,他们就看不到她,估计也会以为她死了。


    方姝矮了矮身子,趴的更低,帐篷上面是白色的,透光,下面是黑色的,她趴低一点,外面绝对看不到她的行踪,她可以稍稍活动活动。


    现在吹灭蜡烛会引人怀疑,不如多了解了解外面的情况,刚刚因为害怕,忽略了很多,现在只听到刀剑碰撞和嘶吼惨叫声。


    他们打了起来,那群人和士兵们。


    方姝爬到角落,掀开帐篷的一角,偷偷地朝外头看。


    外面很乱,很多人想跑,结果被那群人杀的杀,打晕的打晕。


    方姝仔细分辨区别,为什么会有被杀的,和被打晕的?


    她看了一会儿发现了问题,因为被打晕的基本都是女孩子,没什么杀伤力。


    方姝这个结论刚出,突然就看到一个和她同帐篷的宫女,抱着包袱慌乱出去,被人一剑捅去,当场就没了。


    那个宫女傍晚时还在说因为机灵,帮一个贵人解围,贵人赏了她一盘点心。


    她把点心跟所有人分享了,虽然因为不熟,没给过她,但是在方姝心里已经给她打上了标签,一个会分享的好女孩,可以尝试结交。


    可惜,还没来得及就发生了这种事。


    方姝捂住嘴,尽量不发出声音,她提醒自己,没用的,她已经没救了,就算现在过去,也救不活她,不如想想怎么保自己的命吧。


    她强迫自己冷静,藏在角落观察,过了一会儿,得出新的结论。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会被打晕,然后拖去一个帐篷,是那些大家闺秀,官家的女子才会不伤及性命,其它的宫女和太监,但凡出去,都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为什么没有伤那些贵人?


    是要用她们做些什么吗?


    一群女孩子,能做什么?


    除了能威胁一下她们的家人之外,绑架她们几乎毫无作用,娶媳妇不至于,谁闲的蛋疼招惹一群权贵之人的子女就为了娶媳妇,占有她们?


    嫌命长了?


    那就只有一个目的了,他们绑架她们,是为了给皇上施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什么目的暂时还不清楚,但是那些权贵子女不会死。


    扮成她们有可能会活下来。


    方姝心跳猛地快了一些,为这个想法吃惊,开心,又有些慌乱。


    万一猜错了呢?


    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本来就逃不过,不如拼一把。


    方姝脱掉身上的宫女服,只留一件亵衣,她穿宫女服只要出去就会被杀,这样他们会以为她是哪个帐篷里出来的小姐,本来已经歇息了,结果被吵醒,一时慌乱没来得及穿好衣裳而已。


    恰好位置也在中央,只有大家闺秀才睡在中央的帐篷里,然后是宫女太监,最后是士兵们,一层套一层,都有规律的。


    这个人是大将军,所以他的帐篷在太后的旁边,为了保护太后。


    方姝想了想,把发髻也散了下来,她梳的也是宫女发髻,有心人还是能认得出来。


    多注意一些细节,就有机会多活命,方姝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身上,又撕了些布条绑住脖子,因为他们打晕人的时候,一般都在这个位置。


    垫起来起码有冲击,不会立马晕过去,方姝还要留着意识,思考和观察形势。


    安全她才会睡觉。


    睡觉她就能穿到皇上身上,但是穿到皇上身上有个契机,必须皇上也睡着。


    这个天,皇上不会睡吧?


    几乎可以说完全就是赌命,可她不得不赌。


    藏在这里不是办法,迟早会被发现,发现就会瞧见地上的宫女服,她必须出去,让自己‘大小姐’的身份更合理一些。


    方姝先摸了摸死去的将军身上,看看他有没有带什么匕首之类的武器。


    不能拿剑,太明显了,而且拿剑相当于威胁,如果那群士兵发现她有攻击力,一定不会客气的杀了她,因为这里有太多大家闺秀,少一两个似乎没太大的问题。


    所以方姝的目标是小武器,藏在身上,用来关键时刻自救的。


    因为就算拿了大剑,她也干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只能赌一赌刚刚的猜想。


    方姝运气不错,真的在他身上摸到了小匕首,她绑在袖子里,手可以够到的地方,方便被捆了,或是如何的时候用一下。


    准备已经齐全了,方姝趴在门口,寻找机会出去,她看中一个空隙,连忙闪身去了隔壁帐篷。


    本来只是躲一躲,再找机会离开,没想到在里头遇到了熟人。


    皇上的母后,太后娘娘。


    差点忘了,这位将军的帐篷就在太后旁边,为了保护太后在关键时刻可以迅速离开。


    但是很可惜,他死了,底下的人一慌,光顾着自己的小命,和那些人拼,反倒把太后给忘了。


    太后身边还聚集了几个宫女和权贵之女,这些人本来是来讨好太后的,没想到遇到这种事,各个吓的花容失色,想跑又不敢跑。


    方姝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吃了一惊,还有人拿着灯柄,准备对她下手。方姝连忙出声,“别打,自己人!”


    手拿灯柄的小姐姐犹豫了一下,看向太后。


    太后被众人围着,抬了抬下巴问,“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方姝连忙跪下来行礼,“大将军死了,跑了一部分人,还有一部分人在抵抗。”


    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敌人很多,把这里团团围住了,而且他们有备而来,这次……”


    凶多吉少。


    抬眼瞧了瞧太后,这个享受了半辈子荣华富贵的女人揉了揉太阳穴,很是疲惫一样。


    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如何,感觉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那些人只攻击了旁边的帐篷,这个没动,很明显,很了解这里,而且目标就是太后。


    只要太后不轻举妄动,不会死的,但是会受俘,给她的儿子添麻烦。


    他们这么大动干戈,肯定所求非小。


    方姝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


    说要救那些被关押的人吧,去救就好了,正好皇上和诸位大臣打猎,京城空虚了很多,正是好时机,他们偏偏跑这么远,饶个大圈子抓太后,没这道理啊?


    方姝想不通,希望太后能想通,可惜,太后什么话都没说,只叹息一声,朝她挥挥手,让她起来吧。


    方姝站起来,默默缩到角落,不起眼的地方。


    这里活命的几率高一些,所以她不打算再冒险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要在这里睡过去,然后穿到皇上身上,让他出其不意来救她们。


    摸了摸手臂上的匕首,恐慌不安的心多少放下来一些。


    方姝敏锐的注意到,从她说过话,带来不好的消息之后,帐篷里的气氛便凝重了许多。


    然后是沉默,死寂一样的沉默,隐隐约约还有哭泣声。


    没多久外面传来搁东西的声音,听着像是木柴砸在地上,或是堆积起来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水声,仔细听像是把水倒在地上和帐篷上的声音,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充斥而来,方姝陡然明白过来。


    是油!


    他们先是放柴火,又倒了油,打算烧死她们。


    “快把蜡烛吹掉!”她连忙道,如果有火星不小心溅起,着火了,外面的柴火会在瞬间吞没她们。


    看来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清扫了所有人,来处理她们了。


    没有真的点火,因为还要用到她们,不过大家都被动静吓坏了。


    也有人听出她的意思,连忙将太后身边唯一的蜡烛吹掉。


    四周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小声的抽泣。


    压抑着声音,带着恐惧和不安。


    方姝也害怕,她尽量往门的旁边靠了靠,身边突然挤过来一个温热的身体,有人害怕的握住她的手。


    方姝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只安慰道,“不要怕,他们没有杀进来,说明留着我们还有用。”


    四周太安静了,尽管她压低了声音,还是被旁人听到,那些带着希望问,“真的吗?”


    “嗯。”方姝很肯定,“我们只要等就好了。”


    “等什么?”又有人问。


    “等他们和皇上谈条件。”方姝也不是很肯定,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出来,跟她们面对面说说话,只控制住了她们。


    没多久,外面扔进来一个又一个的人,仔细一看,竟是方才被他们打晕的那些。


    大概十几个贵家小姐吧,全都聚集在这个屋子里了。


    方姝是假冒的。


    运气好,假身份没用上,但是她的判断是对的。


    这些人真的带着别的目的,没有杀她们,这等于给了她时间,只要她睡过去,穿到皇上身上,就能让皇上回来救她们了!


    方姝将头歪了歪,靠在旁边的小姑娘肩上,小姑娘发现了,居然也没阻止。


    方才太暗,她不知道方姝是谁,有没有资格和她挤在一起,她只知道这人是第一个报信,第一个发现油,让吹蜡烛,还晓得现在形势的人,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所以靠一下可以接受。


    她也把头靠在方姝身上,保持着这个姿势,吸取她身上的热度。


    这个人很瘦,但是她有魔力一样,让人觉得内心平静,有安全感。


    方姝还在强迫自己睡觉,边强迫边祈祷,皇上一定要睡,一定要睡,她一定要在皇上身上醒来,必须的,这事只能成,不能败,赌上了她的小命。


    抱着这样的信念,方姝很快睡了过去。


    *


    殷绯正在跟丞相和一些信任的大臣商议人才的事。


    自从抓了上百个人之后,朝廷急缺人才,这次狩猎大会不仅仅是为了安抚众人紧张的心情,还为了给众大臣优秀的子孙们一个机会。


    只要他们好好表现,都能加官进爵。


    为了分辨出绣花枕头和真材实料,他设置了一场考验,放了一群凶残的野狼进来。


    这些野狼成群结队,数量庞大,且饥饿了许多天,他刻意让人生火烤猎物,传播香味把野狼吸引过来。


    狼的耐力很强,可以偷偷的跟踪猎物许多天。


    谁能先发现,临危不乱的处理,冷静的想办法,谁便是真材实料,谁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谁便是绣花枕头。


    因为狼群凶猛,所以特意跟母后她们分开,不想她们无辜受累,几乎每天都会提前一步离开,为了将狼群引开,驱赶到更深的地方。


    危险越大,固然会有死伤,但是收获更丰。


    朝廷需要人才,这是最快的选举方法。


    如此这般弄了两次,基本已经确定,拟了个名单给其他大臣看。


    都没有意见后把这事交给吏部尚书,让他照名单上写的一一督促新人们任职。


    这事刚谈完,丞相说起了另一件事。


    “皇上,九门提督那边……”他很担心,“微臣前两日瞧了瞧,九门提督任职以来,收编了上千个奴隶,这些奴隶对他忠心耿耿,肝胆相照,他出事,微臣担心……”


    “担心他们劫狱?”殷绯坐在唯一的桌子前,边处理奏折,边道,“爱卿不必担心,朕自有安排。”


    他把人关押在了哪,只有他自己晓得,早就料到何清那边会出事。


    丞相点头,“皇上心里有底就好。”


    他行了一礼,“那没什么事微臣先告退了。”


    殷绯挥挥手,又埋头继续处理奏折,也不知是白天太累,还是最近没睡好,眼前突然一黑。


    他摁了摁太阳穴,没当回事,刚要站起来走走,权当歇息歇息,眼前又是一黑。


    就像被人打了一下,遭到重创一样,视线越来越模糊……


    砰!


    他倒了下来。


    ☆、都是爱的


    方姝没有想到, 运气这么好,刚好皇上在睡觉, 她一下就穿了过来。


    睁开眼一瞧, 发现皇上躺在地上。???


    她坐起身,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皇上睡在地上,姿势瞧着也不太像睡, 倒像是突然倒下一样,只连忙爬起来,去找纸和笔。


    很幸运,皇上恰好在处理奏折, 纸和笔都有, 就放在不远处,方姝蒲团都没坐, 直接跪在地上写字。


    那手刚落了两笔,便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头晕的难受,她晃了晃, 努力瞪大眼,想看清桌上的字。


    可惜,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模糊,最后一个没顶住,晕了过去。


    *


    殷绯醒来时发现手里拿着笔,还拽掉了桌上的纸,展开瞧了瞧, 纸上写了一横一竖,这个一横一竖,明显不是他留下的。


    他方才晕倒前,手里也没有拿笔。


    既然不是他拿的,那是谁?


    *


    方姝意识在下沉,就像掉进了水里一样,没有身体,没有手脚,就是控制不住的一点点往下掉,掉进深渊似的。


    她感觉自己快不能思考了,意识就快睡着了,只差那么一点点。


    她告诉自己不行,还不能睡,她还要救自己,救太后,救被关的所有人。


    不能把希望放在敌人身上,谁知道他们打着什么主意?


    也许只是想慢慢烧死她们,看她们痛苦挣扎?


    这世界真的不缺变态。


    所以希望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她必须靠自己。


    醒过来!快醒过来!


    就像被人硬生生拽上岸了似的,方姝发现自己又能思考了,似乎还有了身体一样。


    睁开眼一瞧,又在皇上身上,皇上的位置变了,坐在蒲团上,手搁在桌边,脑袋压着手臂睡。


    她撑起身子,发现方才被她拉掉地的纸被人收拾了一下,笔也挂回了原位。


    怎么回事?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她睡着再醒来时间很短,不可能有人进来把他摆好,又出去。


    方姝陡然瞪大了眼,想到一个可能。


    皇上……好像没有睡?


    这个点其实才刚亥时,但是皇上最近睡的都很晚,不到三更不会睡的。


    怎么那么巧,她想穿的时候,他就恰好在睡?


    其实不是他在睡,是她抢了身体的控制权。


    只有这个能解释的通。


    刚刚她陷入黑暗的时候,是皇上在操控这副身体,现在是她。


    她把皇上挤了下去?


    方姝捂住嘴,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她真的没想到,只是抱着必须穿到他身上,一定要穿到他身上的信念,因为不穿,可能会死。


    为了那么一点生机,她简直拼了,难道是她的信念太强大,所以霸占了皇上的身体?


    是了,为什么每次穿成皇上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


    因为那时候皇上的意识薄弱,应该说没有意识,没有人跟她争身体的控制权,她一下就穿过去了。


    白天不同,皇上意识醒着,她斗不过皇上,所以穿不过去。


    那如果她这边突然爆发,抢了他一倍两倍的样子,那是不是就斗过了?


    因为斗过了,所以身体被她占有了?


    方姝又开始头疼了,她很快意识到是皇上在争控制权。


    现在还不能给他,还没有写纸条,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


    砰!


    方姝倒了。


    *


    殷绯蹙着眉从黑暗里醒来,想伸手揉一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发现他手里又拿着笔,如果是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就不巧了,他已经大概明白了为什么?


    身体被抢了。


    *


    方姝再醒来时,发现桌上被人写了字,字迹工整好看,又熟悉异常,是皇上。


    繁体字方姝要仔细看才能晓得意思。


    皇上问她出了什么事?


    方姝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鼻子一酸,没出息的流了泪。


    *


    殷绯感觉到了,那种温热液体流下来的触觉,伸手摸了摸,摸到透明的水渍。


    她哭了。


    记忆里她只哭过一次,他把她惹哭的,这次是为了什么?


    殷绯去看她留下的纸条,掺杂了一些泪痕,糊了部分的字,显得不那么清晰,不过他还是认了出来。


    后方被袭击了!


    她没有说自己现在有多危险,只客观的表示将军和军队都被对方杀死,对方训练有素,心狠手辣,不像普通百姓,最古怪的是每个人额头上都带了扶额,可能是某种组织的标志。


    他们把一些稍微重要的人困在起来,没有杀,她现在跟那些人在一起。


    殷绯陡然站起来,每个人都戴了扶额,果然是何清的人。


    何清当年是奴隶出身,被他提拔,他又提拔了另一群奴隶出身的人,这些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可能一辈子都是奴隶,被人看不起,不受重视,只能给军队当送死队。


    因为何清,他们的命运改变了,所以对他忠心耿耿,矢忠不二,他入狱,还是因为给弟弟治病的原因,他手底下的人自然接受不了,想办法劫狱。


    他早就知道,所以在去春秋射猎之前,将何清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那些人找不到何清,竟跑来这里闹事,还挟持了众人想逼他放人,胆子真大。


    戴在额头上的扶额不是组织的标志,是为了遮挡额上的奴隶印记。


    他们出身奴隶,被人欺,被人唾,对大多数人都含了几分恨意,是一把对外的利器,假如有一天,它对内,也会是一把威力巨大的凶器。


    他早就知道,但还是没有阻止,因为只要何清没事,他们就不会对内,结果何清还是出事了。


    “传令下去,”殷绯边走边道,“整队出发……”


    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军营外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是被袭击的地方,丝毫看不出被人袭击的样子,表面维持着平静,“上一个驻扎营!”


    *


    方姝在自己的身体上醒了,因为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这次没有努力的想穿到皇上身上,所以控制权在皇上手里,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方姝凉到底的心总算稍稍安了安。


    落了地的感觉,因为晓得他办事靠谱,一定会来的。


    牵扯进太多的官家子女,还有太后,他必须来。


    不用担心的。


    方姝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冷静了下来,能放下紧张和不适,努力从帐篷内探出头去看外面。


    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外面一片安静,至少没在折腾她们。


    门口只有两三个人看着,大部分的人都在削木棍,在尖头的地方抹黑色的东西。


    液体滴了下来,掉在地上,响起嗤嗤的声音,有毒!


    他们似乎在做机关暗器,准备伏击皇上,难怪那么安静呢。


    方姝瞧了瞧四周,在想有没有可能逃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没可能的,虽然只有两三个人看着,但是他们手里拿着火把,只要她们一有动静,那火把肯定立马落地,烧死她们。


    柴火围了一圈,上面还浇了油,火一点,整个一圈都会烧起来,门被人守着,那几人手里还拿着剑,无法从正门跑出去,帐篷也挡住了,没办法跑,等烧的差不多,她们也该被活活呛死了。


    所以硬碰硬不行,只能找机会。


    方姝摸了摸袖子里的匕首,将匕首拆下来,尝试在帐篷上划了一刀,将帐篷刺破了。


    她一喜,如果时机到了,用这把匕首可以划开帐篷,偷偷的出去。


    现在还不行,四周聚集了太多人。


    感觉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心理素质极高,杀人不眨眼,像是上惯了战场一样,没有半点犹豫和惭愧,直接就下手了,奔着目的去的。


    还晓得先探底细,她不认为开始混进来的几个人是来玩的,他们肯定是借着巡逻,摸清这边的底细。


    那位大将军的帐篷估计就是他们摸出来的,摸完立马发信号,那将军才死的那么早,擒贼先擒王,他不死,军队不会乱。


    这是预谋许久了啊!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们有了人质之后,还在埋伏机关和暗器?看着像硬拼一样?


    方姝在黑暗里找了找太后的位置,很快明白了。


    因为他们觉得皇上不会为了太后妥协,说到底还是太后跟他不和,俩人闹掰的事只要不是瞎子,基本都能看得出来。


    他们绑架了太后,相当于帮了皇上,皇上只要说为国牺牲,就能除掉太后,少一个作妖的对象。


    所以他们才会连同其他官家之女一起绑架,想捆绑皇上,让其它大臣心凉。


    但是说实话,这个时代重男轻女很严重,基本上每一家都有三五个女儿,少一个似乎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所以他们还是担心皇上不肯妥协,毕竟皇上都能为了大义,牺牲自己母后,你们牺牲一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们肯定是抱着这样的思想,才做好了打硬仗准备的,她们就是关键时刻拿来威胁用的。


    真的是打仗的风格,底牌最后拿出来。


    方姝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们在对打的时候,肯定抽不出手管这边,也许到时候有机会逃跑。


    必须跑,不跑就会成为累赘,用她们威胁皇上。


    方姝不想成为皇上的累赘,她答应过皇上,做他的辅助,不是包袱。


    方姝的猜想没错,森森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很显然是皇上来了,但是对方并没有把她们提溜过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们埋伏起来,准备袭击皇上,或许是觉得皇上那边的队伍太强大,要削弱一部分。


    也或许是觉得他们提的要求太大,皇上肯定不会妥协,于是想着挟持皇上。


    什么目的,方姝仔细想了想,除了最近那批官员之外,想不到其它的,这些人谁有那么大的能量,让人这般效忠,为了他出生入死?


    只有军人了,军人方姝只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九门提督何清,当时名单出来的时候这个人的名字出现的几率很高。


    很多人都说他是个好人,不该被关,被定刑,也不该秋后问斩。


    恰好他手底下就有这么一群军人,这么多人,再加一个何清头目,只要放出去,就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器,皇上怎么可能放他们出去?


    看看他们干的事,胆大包天,手段残忍,且在瞬间攻掉了一个军营,如果是敌人,会是很难对付的敌人。


    皇上肯定不想妥协,所以必须瞧准时机逃跑,不能让他为难。


    方姝听到外面有人道,“你们几个去帮着他们,这里我和阿桑看着。”


    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响起,“这里有我和杰哥够了,你们快去吧,别吃了亏。”


    他应该就是那个叫阿桑的,刚刚说话的叫杰哥。


    帐篷外很快穿来回应的声音和脚步声,他们走了,方姝探出头去看,现在只剩下两个人。


    他们手里拿着火把,只能顾着前面,顾不住后面。


    皇上带的人很多,且个个都是精兵,一个胜三五个的那种,必须全力应付,后面根本没有守卫,也就是说,只要逃脱了这两人,就可以跑了。


    方姝心中一跳,为这个想法心惊,又有些兴奋,她手里的匕首起了作用。


    方姝拿着匕首,小心翼翼穿过几个人,来到帐篷的后面,借着打斗的声音掩盖,偷偷的划开帐篷。


    有人瞧见了,想说话,方姝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从帐篷里伸出一双手搬开柴火,尽量不发出声音,确定挪开了一条路,才谨慎的从缝隙里挤了出去。


    真的出来了,顺利的不可思议!


    方姝连忙又将脑袋探回去,然后用手势示意大家跟上。


    她们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可能都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会被绑,有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有这样的逃跑机会,几乎没人愿意放弃。


    太后先行,方姝拉着她的手出来的,然后是其他人,她挨个拉着,等人都拉出来后,发现太后已经没影了,她一个人走了。


    这个绝情的女人,选择了不浪费时间等大家,果断先自保。


    她是个聪明人,方姝想到的问题,她应该都想到了,大概也是不想拖累皇上吧。


    方姝尝试追她,她不能让太后出事,在荒郊野外,太后没有生存能力的。


    而且她有预感,那些人撑不了多久,皇上也是打惯了战的人,比他们还精通,很快就会破了他们的防御,如果他们抵不住,就会用到俘虏,结果发现俘虏跑了。


    要么追,要么逃,逃是不可能的,等于这趟白来,还损失惨重,他们肯定会追她们。


    抓到她们还有一线希望,可以用她们当底牌。


    所以必须尽快找到太后,然后躲起来。


    别人不知道,方姝是知道的,太后对皇上来说很重要。


    皇上对太后来说或许也很重要吧,从她没有留下来,选择走就知道了。


    明明皇上的军队就在不远处,只要等着,就能被皇上救,代价是让皇上为难,皇上肯定不想放那么一把利器出去。


    所以她选了冒险跑进森林里,也许会不小心掉进坑里摔死,也许会被某个野兽攻击,或者被那群人误杀,总之她在用这种方式给皇上可以选择的权利。


    是在保护皇上。


    双方都是爱对方的,只是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皇上嘴硬心软,太后……似乎也是嘴硬心软?


    ☆、不后悔的


    方姝突然想起来在宫外时, 皇上吐露心声,告诉她童年阴影,怕秋天, 怕打雷, 和那个贵妃没有斗过太后,被太后弄死的事。


    那时候就感觉不对,怎么可能那么巧,他刚被那个贵妃欺负了去,太后就急急出手把她弄死了?


    用政治的角度想,太后是想除掉一个对手,但是站在亲情的角度想, 她是不是也想为儿子报仇?


    让儿子少掉一个心理阴影?


    为此特意空出一天,陪皇上种桂花树,那棵树对皇上来说也印象深刻, 那天去的时候就发现了,桂花养的格外好,说明他在用心伺弄。


    太后也算是他心中的一盏明灯,只是长大后,不能再依靠这盏明灯。


    方姝希望他以后能依靠她,个别方面,别的还是她更依赖他多一点。


    比如现在, 她就希望他快点将那些人解决,然后过来救她。


    她会替他找到太后。


    方姝提了裙摆朝山上走去,没有灯, 只能借着月光隐隐约约看到路。


    那些人还没追上,所以方姝可以任性一些,提气喊太后。


    压低了声音,如果太后在附近的话,应该能听到。


    她是第一个走的,当时方姝为了拉其他人,浪费了些时间,保守估计两三分钟是有的,这两三分钟她应该走不远才是。


    方姝继续喊,“太后!”


    她不知道太后本名叫什么,还想活的话,也不敢叫太后的本名,就这么喊,告诉她一些她的猜想。


    “如果您能听见的话,请躲起来……”她看了一眼身后,本来只是想告诉太后,那些人一旦落败,很有可能会过来抓她。


    没想到一勾头,还真的瞧见了无数火把亮起,缓缓朝山上逼近,那些人已经追来了!


    这么快,方姝没有想到,脚下不由自主疾跑两步,声音都嘶哑了起来,“快跑!他们追来了!”


    这是她给太后最后的警告,因为接下来她要自保,顾不上太后了。


    救太后固然重要,可是她的小命也很重要。


    方姝在找地方躲起来,希望太后听到她的声音,也能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


    *


    宋晗其实听到了声音,不过没理,她不会相信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说得话。


    也不会贸然跑过去找她。


    谁知道她是不是刻意接近她,博取她的信任,好在以后利用她?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比如十几年前那个贱人,本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因为救过她,她感激,便在不方便的时候让她伺候先皇。


    贱人嘴上说她受宠都是为了她,实际上却在背地里捅她刀子,抹黑她,陷害她。


    从那以后她似乎就失去了信任人的能力,就算对她再好,她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个贱人,和那个跟头。


    栽得太狠,血淋淋,藏了伤口和刀子,扎的心口疼,即便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一想起来就疼。


    “太后,我知道您是不想让皇上为难,但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否则皇上会难过的。”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她冷笑。


    是为了不想让他为难吗?


    不,是不信任他,如果她被人挟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让她以身殉国。


    抬头瞧了瞧散发着荧光的月亮,嘴角的冷笑越勾越大。


    人果然只能相信自己。


    山路不好走,坑坑洼洼,不时还多出一块石头和树枝,不小心就会摔倒,或是滑下去。


    她低头瞧了瞧火把包围的地方,默不作声加快脚步绕路,准备避开他们。


    男女还是有差别的,加上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经常爬山涉水,比她有经验,手里还拿着火把,有东西照明,走的比她快多了。


    她拔下头上的金簪子握在手里,如果真的被人找到,这根簪子杀不死敌人,便会捅向她自己。


    骄傲了一辈子,她不会允许自己落到那般境地。


    越是往上,路越不好走,她已经好几次差点滑下去,更让人绝望的是,下雨了。


    雨水会把土壤浇湿,让路更不好走,本来山上的树木便多,土晒不到太阳,松松软软,下雨后只会更软,不小心就会踩空,从上面滑下来。


    疼是一回事,浪费时间也是一回事,她不喜欢干废功夫的事。


    膝盖刚刚磕在树枝上,疼的厉害,如果所料不错,腿上应该也有被划的痕迹,她感觉到温热液体流下的触觉,方才裙子都挂破了。


    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喊声,有带着火的箭从远处射来,雨下的还不够大,地上很多干燥的柴火,沾了油的箭落在地上,立马会烧起小窜的火,那些火没人管的话,只会越烧越大,因为这里是森林。


    他们就是要闹大,这是他们故意的,想让那小子分一批人出去灭火,没可能的,那小子冷血冷肺,是跟她学的。


    路越来越陡了,鞋上粘了许多泥巴,重的几乎抬不起来,也让她本来就不稳的脚步越发不稳。


    砰!


    她踩中了一颗松动的石头,那石头掉进坑底,响起不小的动静,她也站不稳,沉重的身躯直往下坠去。


    坑不是很深,但她摔到了腿,从膝盖位置开始,往下一直动弹不得,想稍稍挪动挪动,便疼的呼吸困难。


    她不再动了。


    这个结果似乎在意料之中,没有吃惊,没有求救,她坦然接受。


    从那群人突然冒出来,她就知道了,她这辈子可能到头了。


    倒也没什么遗憾的,她享受了大多数人没享受过的东西,也曾经拥有过爱情和友情。


    是的,她确实拥有过。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先皇临死前曾经说过,温柔善良的她曾经是他心中的一颗朱砂痣。


    那个贱人临死前也说过,她确实想把她当成最好的姐妹,可惜身份悬殊,即便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差异,那贱人便想,如果大家同为妃子,差距会不会就没有了?


    差距确实没有了,感情也没有了,最后闹成生死仇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小子……


    小时候是真的很乖,让做什么做什么,但是不会笑,不会哭,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就像大师手里雕刻出来的娃娃,没有人的感情,从小就这样,无趣的紧。


    但也曾经伸出手让她抱过,在打雷下雨的时候躲进过她怀里,所以没有遗憾了。


    她紧了紧手里的金簪子,将锋利的地方对准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狠狠扎去。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有人夺去了她手里的簪子。


    方姝最终还是选择了过来找她,因为那些人追的太快,她找不到地方躲藏,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遵循自己内心的选择。


    在那么危机的关头,她心里有个箭头,直指太后。


    到底为什么方姝也说不清楚,或许就像皇上说的,站在她的角度,能理解她,但是不支持她。


    她已经走上了歪门邪道,但是到底是曾经善良过的人,坏,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还有拯救的机会。


    至于杀了很多太监宫女的事,说句实话,这个时代人和人本身就不平等,她们这些权贵几乎没有几个没杀过丫鬟和小厮的。


    在她们的观念里,奴就是可以任打任骂的,太后是,皇后也是,她们只在乎自己想在乎的人,除此之外其它都是可以杀,可以牺牲的人。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她能怎么办呢?


    不可能恨所有人,但是她有机会改变,改变她们的观念,告诉她们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和生命没有贵贱,都是一样无价的,她们对她们好一些,她们也会回报。


    就像今天一样,用到了她们的力量。


    方姝朝她伸出手。


    太后愣了愣。


    她和皇上真的很像,每次做这种决定的时候,都会特别耽误功夫。


    如果很急的话,千万不要让她们做决定,就该直接不给拒绝的,一把拽起她,拉着她走。


    那些人已经追来了,没有时间了。


    方姝指尖动了动,正打算使些粗暴的‘手段’,一只纤纤玉手落在她手上。


    果然是亲生的,最终选择都是一样的。


    方姝一把拉起她,太后身子倾斜了些,方姝敏锐的注意到她有一只腿虚虚的站着,用不了力。


    肯定是受伤了,她知道。


    但是背她是没有力气的,方姝架起她那边的身子,绕过坑,走了另一边的路。


    追兵越来越近,火把近在咫尺了一样,人未到,火箭先射了过来。


    来之前他们做足了准备,每个人都带了许多箭筒,且那些箭射出去还可以回收再射,他们只是想毁了这片山林,阻碍后面的人上来。


    真狠啊,也是真的有手段,如果放他们出去,投靠了别人,后果不堪设想,已经不是利器了,是人间凶器。


    “为什么救我?”


    身边突然传来声音。


    方姝在想心事,险些错过。


    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她认真想了想才道,“因为我听一个人说,太后原来很善良,后来因为先后被人背叛才会……”


    想活的话最好还是含蓄一些。


    很多大道理其实方姝都懂,但是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在法制社会生活了那么多年,一时半会管不住自己的嘴。


    偶尔一个没控制住,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比如说现在,其实不应该说的。


    但是太后问这句话,肯定是希望她说实话的,所以方姝最终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假如他们是坏人,将太后拽入黑暗里,那么我想,我这个勉强还算好人的人能不能把太后拉回来?”


    对,这就是她的目的,她费尽心机追上来,救一个名声狼藉的‘坏’女人,肯定多多少少带了些私心。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些传说是不是真的,是谣言,还是确有其事,就像她一样,明明是锦绣先害的她,结果变成了她害锦绣。


    当所有人都这么说的时候,黑的也被说成了白色,那它就是白色的。


    太后一片狼藉的名声是别人给的?还是她自己做的?有待商榷,不能那么草率的下决定。


    就当她在赌吧,她相信皇上,皇上说过,太后没她想的那么坏。


    方姝听到了一声嗤笑,里头还带了三分自嘲。


    “那要叫你失望了,被墨染黑的水,不可能变白。”


    方姝脚步微微一顿,很快继续架起她走了起来。


    “可以的。”语气郑重,含了几分认真,“把墨水倒进河里,倒进海里,它就是白的,再多的墨也染不黑它。”


    太后脸上怔了怔,不过片刻便被嘲笑代替,“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想法吗?救哀家,无非是为了以后在慈宁宫好讨生活罢了。”


    “哦,或许还想要些奖赏,求个加封之类的。”


    “哀家就明明确确的告诉你,你什么都得不到,不仅如此,你还会死!”


    瞧见了她这么狼狈的一面,要么割了舌头,让她再也说不了话,要么死去,死人是不可能开口说话的。


    方姝眨了眨挂了雨水,沉重的睫毛,苦笑道,“不用了。”


    她突然一个脚下不稳,跪在地上。


    太后没有防备,整个人跟着跌落在地,雨越下越大,遮住了一些声音,也模糊了双眼,叫她许久许久才注意到。


    方姝的背后有支箭。


    她蹙眉,“什么时候?”


    方姝感觉睫毛越发的沉了,沉的她睁不开眼,“刚刚你说被墨染黑的时候……”


    她陡然想起来,刚刚方姝顿了顿,身子小幅度朝前倾斜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吭声,只拉着她继续走。


    “看来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很意外,方姝发现自己语气平静。


    其实还有些不甘心。


    她努力睁大了眼,瞳孔无法对焦,她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不妨碍她说话。


    “有一个人,真的真的很在乎你,所以不要再作恶了,也不要再让他为难了。”


    她为什么会来,说到底八成都是为了他,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


    “今后……”语气哽咽,“做个好人吧……”


    砰!


    她沉重乏累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了,朝一边倒去。


    胸口的位置疼的她说话都不流畅,其实还有话,很多很多,比如帮她跟皇上道个别,比如她想跟皇上坦白她每天晚上都能穿成他的事。


    再比如,追他那件事是认真的。


    还有啊,要好好吃饭,勤政爱民。


    要说的话太多太多,然而……来不及了。


    方姝眼睛里落了雨水,滴滴答答,砸在眼球上,生疼生疼,她听到太后说。


    那些人要追上来了,她要走了。


    方姝没有意见,这是正确的选择,只心中某个地方稍稍凉了凉。


    她的决定也许是错的,已经走上弯路的人,拐不回来,那颗心似乎也暖不热了。


    方姝还听到了很多声音,打斗声,怒骂声,嘶吼声。


    似乎是皇上的人追了上来,再跟那群人打,太后被抓了,她听到他们用她威胁皇上的声音。


    没有人注意这边,也没人知道这里有个将死之人。


    挺好的,没有给人添麻烦。


    方姝闭上眼,意识陷入黑暗,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因她而伤


    方姝在黑暗里躺了许久许久, 久到仿佛一年, 十年, 一辈子一样, 又似乎只是一周, 一天,一个时辰,她已经失去了判断, 沉浸在一个安静, 黑漆漆的环境里。


    思绪一片安宁,像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周围被羊水包裹, 暖洋洋的,偶尔也会陡然冰冷。


    人都死了, 居然还有感觉?


    真奇妙。


    她不认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着, 因为那箭上抹了火油,在现代都不一定能解决, 更何况是古代。


    死定了。


    其实有些小遗憾, 因为没来得及向他坦白,坦白她能穿到他身上的事。


    对他来说, 可能会以为她不诚实, 不信任他, 有了伤心难过的事都不告诉他。


    他自己告诉了她,将心比心,肯定很希望她把她的秘密也告诉他。


    可惜, 没机会了。


    方姝感觉不到身体,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一样,直到包裹着她,暖洋洋的‘羊水’蓦地将她挤了出去。


    方姝又能感觉到身体了,沉重又疲惫,和刚刚轻飘飘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活了吗?


    方姝陡然睁开眼,入目是精致的小帐篷,帐篷的顶端挂着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伸出手,是一双白皙修长,漂亮的宛如艺术品的手。


    方姝刚燃起的希望熄灭。


    不是她活了,是她穿到了皇上身上。


    难道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现在是她的鬼魂穿到他身上?


    还是说她没死透,吊着最后一口气?


    等死透了灵魂也会消散?


    方姝不知道,只心底突然就颤了颤,连忙从席上爬起来,跪在一边的桌子前,铺开纸拿了笔,想给皇上留言。


    那笔刚落在纸上又顿住了。


    她都要死了,还有必要告诉他这些吗?


    徒增他的烦恼而已,不如临死前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比如吃吃喝喝。


    方姝喊了一声,“长庆。”


    长庆忙不迭跑进来,低眉顺眼行礼,“皇上。”


    方姝仔细想了想道,“去上些好酒好菜和烤羊肉烤鹿肉,什么肉都弄来一些。”


    来了这里之后,基本又等于和肉类绝缘,每天看着别人吃,烤的一个比一个香,离老远香味便传了过来,还有很多官家子女说太油了,太腻了,她简直酸死了。


    不过想想自己已经比别人幸运了,可以穿到皇上身上,借着他的身份吃吃喝喝,一点没比那些人吃的差呢。


    也满足了,只是最近皇上很忙,不想打扰他,所以什么都没吃着而已,现在都要死了,就当借皇上的身体满足一下她吧。


    最后吃顿饭。


    这顿饭方姝还是吃的心安理得的,因为她帮皇上救了太后,虽然她后来又被抓了。


    说起来她都跑了,为什么又会被抓?


    难道是腿伤被追上了?


    当然这些都跟她没关系了,都快死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不如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做她最喜欢的事上。


    吃吃喝喝呀。


    长庆效率很高,没多久便端来了烤羊腿,真的特别香,虽然没有辣椒,但是有孜然。


    孜然和烤一类的食物绝配,一拿进来方姝便被香味吸引,用油纸包了骨头的地方,直接拿起来就啃,吃相吓到了长庆,方姝也管不着了。


    这是她最后一顿饭了,难道还要为了不吓着别人保持优雅吗?


    做不到。


    羊腿太好吃了,满满都是肉,一口咬下去外面焦的,里面还很嫩,撕下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柴,肉很好咬,也不干,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


    总之好吃就对了,方姝吃着吃着,眼泪掉了下来,实在是太好吃了。


    好吃到她眼泪止都止不住了,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擦掉了还有,再擦它还冒出来。


    方姝不擦了,任由眼泪落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眼泪掉在肉上面,羊腿都不香了,变成了苦的。


    方姝吃不下了,将羊腿放回桌上,一个人愣愣的坐着,坐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只晓得再拿起羊腿的时候肉已经冷了。


    他不能吃冷的东西,会胃疼。


    方姝让长庆撤掉,桌子收拾好,她还是坐在原地,想了想,挪到一边的书桌前,拿了笔给他留纸条。


    写什么方姝也不知道,思维发散,胡乱叮嘱了他好几条,比如以后好好吃饭。找个好人就娶了吧,别让自己孤老终生,想一想以后老了一个人,就觉得可怕。


    再之后还有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这样吧。


    怕纸条被人看见,方姝准备搁在枕头底下,枕头刚拿起来,发现下面早就压了另外一张纸。


    方姝心跳快了快。


    纸条拿起来,拆开上面果然是熟悉的字。


    ‘你还好吗?’


    方姝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不好,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糟糕透了,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了。


    *


    殷绯醒来时本能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眼睛很涩,有微微的刺疼感。


    前一天晚上他给她留了纸条,今天起床后第一时间朝枕头下摸去。


    这是他俩经常交流的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会看,所以那枕头下理所应当的,压了一张略有些厚度的宣纸。


    拿出来瞧了瞧,上半部分是他给她留的,下半部分是她给他留的。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殷绯低垂下眼,看向展开的手心。


    她没有发现,他受伤了,是被烫的。


    ‘没有。’


    *


    方姝看完纸条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薄薄一张纸似乎都有些拿不住,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她居然没有死吗?


    ‘不可能,受了那么重的伤。’


    *


    殷绯放下纸条,看向他的手心,现在还很疼,但是她完全没有留意。


    是他没有包扎的原因吗?


    ‘你被人救了。’


    没有伤到要害,而且处理的及时,只是昏迷,没有生命危险。


    *


    被救了?


    被谁救了?就不能多说两句话吗?


    方姝刚要去问,陡然醒悟过来,除了他,似乎没别人了,那种伤没有重金,请不到神医是不可能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


    很显然,只有皇上有钱有能量请到大神医。


    ‘是你救的吗?太感谢了,爱你么么哒!’


    *


    殷绯手一抖,纸条轻飘飘掉在地上。


    过了半响,才有人微微矮下身子,将纸条拿在手里,重新读了一遍。


    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略微不合礼法的留言,似乎也习惯了。


    殷绯压下多余的想法,在纸条的下面回了一句。


    *


    ‘是我们救的,不是我。’


    方姝瞪大了眼,不太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们?意思是说除了他,还有他的军队吗?


    没这道理啊,他的军队不就代表他吗?还用得着特意提一嘴?


    难道是……


    方姝陡然站起来。


    太后?


    确实有些奇怪,太后都跑了,居然又被抓了回来,也太快了,按理说她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想找她都要花一番功夫才对。


    除非是她自己跑回来的,她跑回来干嘛?救她?


    方姝当时已经失去了意识,后面的事她一点都不晓得。


    而且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自己的身体,只有每次穿成皇上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其它时间都处在一个摸不着身体,黑漆漆一片的状态。


    她知道,受了那么重的伤,想好起来很难,陷入昏迷是正常的,所以联系不上自己的身体,但是连在皇上的身体上时都找不到,看不到,问长庆,长庆也说不晓得她的身体在哪,委实有些奇怪。


    她想问的,但是怕给他添麻烦,而且他都说了,她是活着的,那就相信他。


    方姝压下这事,问了另一个她十分关心的事。


    *


    ‘救我的人,除了你,还有太后是吗?’


    因为出了事的原因,春秋射猎中断,现在在往回赶,皇上坐了马车,马车在山里颠簸的很,没办法处理奏折,便几乎全天都在睡,尤其是白天赶路的时候,所以方姝有很多机会跟他互相通信。


    基本上你睡完我睡,我睡完你睡,一天可以留好几条言。


    这种稍稍轻松的气氛,让方姝一颗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有空问他细节。


    ‘那天我中箭后都发生了什么?’


    *


    殷绯手上的伤快好了,她还是没留意。


    ‘嗯。’


    先回答她第一个问题,然后是第二个问题。


    ‘那天你中箭之后,母后回来救你了。’


    那是他第一次瞧见母后神情有些动容,不顾脖间抵来的剑,挣开束缚去救她。


    箭刺的很深,后面是软木,使不上劲,还会弄疼她,只能从前面露头的地方拔。


    箭头上有火油烧过的痕迹,她去拔箭的时候烧伤了手,力气不够,箭也没有□□。


    后来他拔的,所以他也受了伤。


    *


    ‘好奇怪啊,为什么太后会救我?’


    真是不可思议,难道她做的那些事成功了?真的把太后从黑暗的边缘拉了回来?


    ‘还有啊,你是怎么解决那些人的。’


    ‘最后一个问题,我的身体在哪呢?’


    *


    殷绯一条一条的回,正好她三条问题的中间都留了空,刚好够他写字。


    ‘这要问你自己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第二个问题有些长,他尽量缩减了回答。


    ‘我把何清带在身边,何清制止的。’


    起因是何清,结果也该何清收尾才是,他一出现,不动用一兵一卒,将那些人劝走了。


    他答应三天之内不动他们,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三天后全城搜捕。


    至于何清,无论他们来与不来都是一样的,就像他们忠于何清一样,何清也忠于他,他要何清死,何清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死。


    所以救他没用,他不会跟他们走,也救不了。


    最后一个问题很好回答,他如实道。


    ‘在母后那里。’


    *


    砰!


    马车突然停了一下,方姝不小心撞到了脑袋,发出不小的声音。


    她捂住脑袋问,“怎么了?”


    长庆一脸为难,“太后的意思,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


    方姝来了兴趣,几步下了马车,去看太后的方向。


    太后也刚从马车上下来,提着裙摆走到河边,身边云夕雾夕伺候着。


    她从云夕手里接过一个竹筒,竹筒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黑乎乎一片,纤纤玉手略一倾斜,里头如墨似的液体哗啦啦流进水里。


    荡起墨灰色的花儿,一丝丝一缕缕,初始十分明显,渐渐与河水混杂,消失不见。


    太后很开心,拍着手道,“原来墨倒进河里,真的可以变回水啊。”


    其实没有变,只是小众被大众同化而已,当初发生变故,太后被黑暗同化,现在又发现变故,她一样可以被光明同化。


    方姝抬头瞧了瞧刺眼的阳光,今天天气很好,暖阳肆意洒在河边的人身上,本就保养得当的女人瞧着越发完美,没有半点瑕疵。


    或许有,比如她的手,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那是因为她才受伤的,方姝知道。


    ☆、发生了啥


    说起来皇上手上似乎也有。


    方姝摊开手, 发现面积还不小呢, 带着微微的疼,但是因为她最近都在紧张自己的事,貌似忽略了他。


    现在知道自己没事, 身体也好好的,太后也拐了回来,才有精力去注意他。


    这伤不出意外肯定也是因为她受的, 皇上说了, 救她的是他们两个, 恰好她胸口的箭被火油烧过,就算因为贯穿了肩膀,火灭了,但是温度还在,是被烫伤的。


    方姝摸了摸手心,准备回去后就找来膏药给他抹一抹。


    她再抬头时, 发现太后从河边站起来, 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方姝第一反应是行跪拜礼,想了想这是皇上的身体,连忙打消了念头,只微微点了点头。


    皇上和太后的关系现在如何, 她不知道, 所以不敢做出太大的改变,就这样就好。


    太后同样朝她点了点头。


    方姝心里很是欣慰,他们的关系似乎因为她, 有所缓和?


    也许是错觉,也许确有其事,方姝决定不插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插手容易搞坏事。


    方姝回去了,想尝试一下能不能联系到自己的身体?


    她在躺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错事。


    比如前两天在帐篷里,直接就问皇上她是不是死了?


    当时她急于知道自己的情况,没有意识到,自然而然开口说了出来,因为皇上也自然而然接了话,导致她一直都没有发现问题。


    现在想回到自己的身体上,然后向他坦白这件事才发现不对。


    皇上早就知道她是她了?


    什么时候?


    怎么发现的?


    哦,差点忘了,她告诉皇上后方被袭击了,将军死了,她们被捕,太后有危险,还写了一些细节,再结合以前露的馅。


    比如他被皇后下毒时,她去救他,本身就有古怪,首先宫女是不可能知道这事的,其次她应该站在皇后那边,而不是帮他。


    虽然说了是皇后做的,但是皇后既然想放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下药呢?


    本身就带着矛盾的,皇上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


    他已经猜到了,那这事还要告诉他吗?


    肯定要的,他自己知道,和她告诉他的,差别很大。


    方姝闭上眼,在晃晃悠悠,不太稳当的马车里渐渐睡熟过去,然后又回到了一片安静的地方。


    这里也许是她的大脑,也许是存放意识的神经里,总之她在这里挺安心,都懒得努力,大概也因此,她一直陷入昏迷,联系不上身体。


    会不会变成植物人?


    方姝突然有些害怕,总之她一直昏迷着,肯定不太对,难道是摔到脑袋了?


    还是说伤的很重很重,根本没皇上说的那么轻松,那样说只是为了让她不要紧张而已?


    方姝恐慌的心不断放大,迫切的想醒来,看一看阳光,看一看自己的情况怎么样?


    她不要成为植物人!


    这种想法太强烈,强烈到她有那么一瞬间,联系到了自己的身体,感觉到自己肩上难以忍受的疼,然后是指尖,手臂,腿脚,肚腹,全都接洽上了。


    方姝陡然睁开眼,看到了低矮的顶,和精致的花纹,目光微微下移,是小巧的窗口,和深橘色的帘子。


    风吹过,帘子飞起,露出外面清新的草地,和四处忙活的人,还有人在搭帐篷,天色已经略微有些黑了。


    真是没想到,时间居然流逝的那么快,在她和身体做斗争的时候,感觉只是一瞬间而已,没想到一睁开眼,都晚上了。


    大概是这边的帐篷还没搭好,她还在马车里,但是皇上的帐篷已经扎好了,她看到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带着长庆进了帐篷。


    长庆后来又一个人出来了,在帐篷外候着,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他肯定在处理奏折。


    方姝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肩上的伤疼的她呼吸窒了窒,忍着疼扶着马车边缘下来。


    她想去找皇上,非常想,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告诉他,她没事了,醒过来了,也许是想对他表示感激,他把她救回来了。


    太后固然出了很多力,但是她相信皇上肯定出了更多的力。


    方姝捂住肩膀上的伤,脚下踉跄又带了些狼狈,步伐却异常坚定,胆大包天的朝皇上的帐篷走去。


    理所应当的,她被看守的士兵拦了下来,方姝取出脖间的玉给他看,那些人才放她过去。


    这是第一层关卡,接下来还有很多,第二层,第三层,然后是长庆。


    *


    殷绯正在帐篷里接见何清,这个前九门提督,现在的阶下死囚没有被绑,也没有被限制自由,他可以随便出入军营,甚至去见任何人。


    就算是现在走,也不会有人拦着他,但是他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脸上戴了一张狐狸面具。


    毕竟是阶下死囚,还没有光明正大到顶着那张脸到处走动的地步。


    当然没人的时候,他可以摘下面具,比如现在,面见圣上带着面具很明显不太礼貌。


    “皇上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前九门提督是个年轻的男子,还长了一张俊美的脸,当初就是因为这张过分出彩的脸,被那个有分桃之好的官员看上,强逼着要他做走后门的豢宠。


    他抓住了机会,吹那人的耳旁风,拿到证据后毫不犹豫将那人杀死在床上,然后转身投靠了皇上。


    那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因为这个决定,他脱离了奴籍,替全家洗清了冤情,弟弟也活得好好的。


    可惜,他得了一种娇气病,身子虚弱,须得不停的吃金贵的药,人参,冬虫夏草,何首乌,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他一路从最底层爬上来,可以说有八成的原因是因为他,还有两成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他一身才华没地方用,也不甘心战败死去,为了活下来和目前为止唯一的亲人,他坐上了九门提督的位子。


    才待了没几年,就因为自掘坟墓毁了前程。


    他听说京城有一个神医,可以治好他弟弟的病,但是需要更多的钱,这些钱比一年的军需还多。


    他想守着这片江山,可也看不得弟弟受苦受难,不小心便走了歪路。


    有人骗他说,做一件小事,放几个人出城就好,会带他去见神医。


    他放完了,那人又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醒悟过来被骗,想回头时,那人告诉他,他放的那些人都是朝廷重点抓的重犯,一旦他不继续做,这事就会抖出去,是他放了他们,他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回不了头,没办法只能一条路走到头,一错再错。


    弟弟的病也没有治好。


    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还有一个遗憾,当初走了歪路,没能继续为国效忠。


    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是忠于这个大顺,忠于这个皇帝,但是皇上让他帮着抓那些过来救他的属下,他做不到。


    “再考虑考虑吧。”殷绯站在帐篷唯一一个小窗口前,掀开帘子朝外看。


    很多地方还在收拾,今晚他们要住在这里,暂时扎营一天,明天才能赶路。


    “你应该相信我的。”


    夜渐渐深了,四周亮起灯笼,唯独那个马车还是昏暗的,什么都瞧不见,只模模糊糊一道轮廓。


    帐篷的门帘突然被人掀开,长庆急急进来,瞧见屋里还有别人才反应过来,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很显然,这事不能让外人晓得。


    何清不是不识趣的人,知道他有事,戴回面具,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


    长庆等他走了才开口道,“方姝姑娘醒了。”


    殷绯只轻轻‘嗯’了一声,表情里没有意外,也没有吃惊,因为他已经看到了。


    方姝站在门外,一只手还扶着帐篷,另一只手里拿着玉。


    玉是他给的。


    长庆发现气氛不太对,望了望皇上,又看了看自个儿身后,了然了,连忙退了出去,给她俩一个私人空间。


    方姝伤还有些疼,走一步,疼一下,不过她还是脚步坚定的朝皇上走去。


    “皇上。”


    “嗯。”殷绯应了一声。


    “有一件事我想对你做很久了。”方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殷绯挑眉,“什么事?”


    “这件事可能会不太尊重你,你大概不会愿意。”


    她摇了摇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现在非常想做,你就委屈一下吧。”


    殷绯眉头蹙的更紧。


    方姝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踮起脚尖去亲他,但是没有成功。


    身高差距太大,她不死心,拽起他的衣裳,脚下踮起更高,还是没亲着。


    她身上有伤,动作太大疼的厉害,只差了一点点,但是因为太疼,她脚下撑不住,掉了下来。


    方姝有些沮丧,本来想趁他没反应过来,出其不意偷亲他呢,结果踮起脚尖都没亲着。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伸来,半捧着她的脸,穿到她的发间。


    方姝一脸蒙圈的抬头,皇上那张好看到过分的俊脸近在咫尺,她眨眨眼,眼睁睁看着那张风华绝代的好样貌还在靠近,越来越近,近到俩人呼吸喷在对方脸上。


    狭长的睫毛颤了颤,皇上闭上眼,歪头在她唇上盖了一下。


    方姝开心了,抬手配合的抱住他的脖子,加深这个吻。


    亲完很快又后悔了,松开手推他。


    皇上被她推的踉跄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明显写了三个字,‘怎么了’。


    方姝脸上红了红,“你背过去,不要看。”


    单纯就是害羞了,没别的,以及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但是刚得到身体的喜悦太大,急需做一些事验证一下,她是不是活着的?


    或许还有失而复得的心情,突然就想珍惜一些,再珍惜一些。


    如果说开始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么后面就是两情相悦了,皇上回应了她。


    方姝捂住脸,又忍不住从指缝里看去。


    皇上没有问她为什么,对她反复无常,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举动也没有追究,只依言背了过去。


    他身形高挑,背影也修长均衬,方姝犹豫片刻,找了个借口靠上去,脸贴在他背上,“伤口太疼了,站不住了,你借我靠一靠。”


    女孩子要矜持,就算喜欢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否则男孩子会觉得你到手太快,不珍惜你。


    所以方姝为自己找了个光明正大,几乎有些‘掩耳盗铃’的借口。


    没用的,他肯定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她的心意。


    如果说开始方姝对他是好感,处在百分之三十的阶段,后来变成了五十,处在喜欢的阶段,那么现在是爱了,直接升到百分之八十。


    她不是傻子,濒临死亡前什么都没想,远在异世界的父母,一起扶持到现在的木槿,甚至是娘娘,都没有想,唯独皇上。


    放心不下他,担心他,牵挂他。


    如果没有他,她或许在那群人来的第一瞬间就放弃了,因为在乎他,不想让他难过,所以撑了过去。


    如果这都不算爱的话,那什么算?


    “皇上。”方姝是真的伤口疼,两只手拉住他的衣裳,将他没有半点折痕的衣裳拉的歪歪扭扭,露出干净修长的后颈。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殷绯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


    “我就是一直以来穿到你身上骗吃骗喝的那个人。”


    终于说出口了,方姝感觉浑身轻松,“不是故意的,是有一天我在河边打水,脚下一滑掉进水里了,我是半吊子嘛,不怎么会游泳,心一慌就沉下去了。”


    “水里好凉啊,我好怕,就闭上了眼,再睁开就到你身上了,当时四周只有你一个人在睡觉,凉亭里,你还记得吗?”


    方姝抓紧了他的衣裳,“我寻思着这可能就是关键,如果当时还有别人在睡的话,比如长庆啊,桂圆啊,我可能会穿到他们身上。”


    “嗯”


    方姝说了一大堆,只得到一个‘嗯’字,有些不满,“就这样?你没有什么话要说?”


    殷绯歪头看她,“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啊,比如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方姝拽衣裳的手越发的紧,皇上衣襟都被她拉开,大片大片的白皙肌肤和精致的锁骨露了出来。


    “早就猜到了。”殷绯语气没有半点波动和起伏。


    “什么时候?”方姝很好奇,是不是她想的那样,从娘娘那里露馅的?


    “你塞在花园里的药。”殷绯闭上眼,脑海里出现那日的场景,“虽然你使了障眼法,但是要查到你一点都不难。”


    只是他突然对她起了好奇心,停了下来,没查罢了。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就不巧了,我猜你那时候很需要那份药。”


    方姝瘪嘴。


    没想到那么早就露馅了,还以为她装的有多好呢。


    其实也是,她两次取药呢,一次是在御花园里喝第二碗药,本身第二碗就有些奇怪,跑去御花园喝,更奇怪了。


    他只要看一看御史的手札,再顺便动动脑子就猜到了,她需要药。


    第二次直接取了药渣,更证明她需要,虽然她当时借锦绣掩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卵用,他只要再查一下,药到了谁手里,自然而然就晓得了。


    方姝好挫败啊。


    “你为什么不怪我?”


    她说出来就是做好了他会嫌弃她,讨厌她,责怪她,顺便把她关进大牢的准备。


    殷绯睨了她一眼,“你自己都说了,你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小骗子。”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山珍海味。


    方姝明白了,“是因为觉得我没有威胁力,伤害不到你所以就放任我了。”


    “嗯。”殷绯没有否认,“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方姝期待的问。


    “太无聊了。”生活一成不变,起早贪黑,没有半点激情和意外。


    “你就像一个未知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新鲜的。”


    方姝突然想到在地球上时,也有很多疯狂的人,明知道火星危险,月球危险,还是要上去,为了探索新鲜的东西。


    和现在的皇上有些像,他都不知道她是好的还是坏的,就敢这么冒险。


    “还有一个原因吧。”方姝看透他了,“因为孤单。”


    他站在高高在上的阶梯上,坐着象征着荣耀和权利的龙椅,所有人都矮他一头,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并肩,金字塔顶端确实享受,但需要一个人经历风雨,孤单,寂寞,不可避免,宛如跗骨之蛆一般,驱之不去。


    殷绯没说话,等同于默认了。


    方姝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尤其是在知道原主没有怪她的情况下,心里一片宁静。


    “一起找怎么不用每天晚上穿成你的方法吧。”


    她提醒了他,殷绯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前几天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姝疑惑不解。


    “我还没睡,你就穿成了我?”‘穿’这个字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不过她一直在用,所以他也这么用了。


    方姝想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就是快死了嘛,我就特别想穿到你身上,找你救我,然后就穿了。”


    她自己也是云里雾里,只能猜是意念的力量。


    “嗯。”殷绯衣裳被她拉的半敞开,还要回头顾着她,感觉她越站越不稳,似乎很难受一样。


    “如果累了就去歇息吧。”


    方姝是真的累了,点头道,“好。”


    她松开了皇上的衣裳,站直了身子,正打算出去,殷绯又叫住她,“就在这里睡吧。”


    方姝看了看他的床铺,连忙摇头,“我回去睡,你还要处理奏折呢,我不打扰你了。”


    边挥手边朝外走,殷绯没有阻拦,目送她离开。


    军营很安全,不用担心她有危险,一样的事不会出现两次,那些人忙着逃命,不会回来。


    *


    方姝已经走到马车旁边了,正在犹豫自己该住哪的时候,云夕急急跑来,“你去哪了?”


    方姝愣了一下,“我去上茅房了。”


    云夕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她拉着她,“太晚了,该睡觉了,你的帐篷在太后旁边。”


    方姝吃了一惊,“这……不好吧。”


    太后旁边住的可都是那些大家闺秀啊,她算什么?一个小宫女?


    可能都算不上,大概就是后厨的临时工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可是太后的救命恩人,而且吧,是太后吩咐的。”


    云夕将她拉去太后那边的帐篷旁边,推着她进去,“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你还有伤,不能吃太油腻的,暂时只能喝粥。”


    她走到一边的桌前,将粥端到方姝手里。


    方姝捧着碗,看着里头热乎乎的粥有些不知所措,云夕突然这么热情,适应不了。


    “快喝啊。”云夕催促道。


    方姝没办法,在她的监督下将粥喝完了,云夕收了碗,脸上有些欣慰,“好了,很晚了,你伤还没好,别到处溜达了,去睡吧。”


    她也不打扰她,端着碗离开了帐篷,人走后方姝才瘫坐在地。


    这态度变化也太大了,热情的不像她,方姝瞧了瞧门口,又看了看床铺,决定不想那么多了,这里离皇上的帐篷那么近,她这里有个什么情况,他完全可以第一时间赶过来,完全不怕什么花招和陷害。


    心里确实有些担心是故意搞她,把她安排在太后旁边,让别人嫉妒,然后杀她之类的。


    显然是她想多了,直到躺下来,睡过去,都没有遇到什么事。


    *


    殷绯也在睡,他几乎每次睡着后都会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然而最近是秋天,经常打雷下雨,空气是潮湿的,地面和床铺都是潮湿的,就连睡着后的空间也是潮湿的。


    他十分不喜欢潮湿,甚至有些讨厌。


    想醒,想远离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殷绯脑海里突然想起她的话。


    ‘我也不知道,就是快死了嘛,我就特别想穿到你身上,找你救我,然后就穿了。’


    现在身体是她占着吧?如果他也特别想醒,会不会也能抢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然后醒来?


    殷绯想试试。


    他在寂静黑暗的地方挣扎起来,心里涌上强烈的愿望。


    醒来,醒来。


    他真的醒了,睁开眼,入目是个略微小了些的帐篷,屋里似乎也少了些东西,比如他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挂在墙上的弓箭。


    坐起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视线和原来也仿佛有了些差别。


    ☆、双方互穿


    身上盖着紫罗兰色的被子, 穿着洁白的亵衣,空气中一股子药香味, 肩上传来阵阵的疼痛,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和奇怪。


    他不该躺在这里,应该在自己的帐篷, 盖着自己的被子, 枕头下压着助睡眠的香囊,传来阵阵薰衣草的香味才是。


    哪里出了问题?


    肩上越来越疼, 分散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抬手想摸摸怎么了?才发现手变小了一圈。


    指腹上有薄薄一层茧, 手心的纹路略微粗糙,似乎经常干活,整只手显得干燥和枯瘦。


    这不是他的手!


    殷绯眉头蹙紧,掀开被子才晓得不仅手变小了, 腿也变短了,整个身子都不对劲。


    他站起来, 想找镜子瞧一瞧,失算了身高的差距,抬脚距离迈的太大,与实际情况不太符合, 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殷绯半坐在地上,动了动腿,和没穿鞋的脚丫子,非常确定他可以操控这副身子, 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又有区别。


    至少他以前和身体相处十分和谐,现在哪哪都不对。


    床铺旁边有个矮桌,殷绯探手想扶住桌子站起来,那手刚伸出便一下摁空,整个人晃了晃,微微半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忘记了,腿变短了,手也小了许多,他以为伸到那个位置就可以够着桌子,实际上并不行。


    栽了两个跟头,再做什么都会小心许多,和刚刚不一样,这会看着手放上去才撑着身子起来。


    帐篷很简单,简单到没有镜子,也没有水,连从水面看他现在的模样都不能。


    殷绯放弃了,抬脚准备出去,想了想,将挂在一旁的披风拿下来,简单披在身上,系带子的时候陡然发现胸前似乎不太平坦。


    有什么东西一样,撑起了两个弧度。???


    短暂的沉默后殷绯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太现实的想法。


    他不仅人小了,换了个身体,还换成了女人?


    这副身体是女人的,殷绯后知后觉发现。


    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拉开了衣襟,里面是嫩芽黄色的肚兜,肚兜一边的带子掉了下来,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上。


    犹豫片刻,他伸手进了衣襟,将带子拉回肩上,然后理好衣裳,从帐篷里出去。


    已经出过她上他身的事,现在他上别人的身,似乎也能接受,殷绯并没有多少吃惊,只是有些不适应。


    这副身子和他自己的相差很大,视野都小了不少,或许是因为矮了的原因,看不到太远的东西?


    肩上的伤又开始疼了,他虚虚捂了一把,脚下刚走两步,突然顿住。


    他知道了,这是谁的身体。


    受了箭伤,又恰好在肩头位置的只有一个人,方姝。


    她这两天都跟母后住在一起,如果旁边是母后的帐篷,那么毫无疑问,绝对是方姝。


    殷绯朝旁边的帐篷走去,那里头亮着灯,传来欢笑声,几个略微年轻的女音,在逗另一个人笑,那人的声音十分熟悉,不用去了,他已经确定,就是母后无疑。


    掀帘子的手收了回来,他转身想走,那帘子突然在身后被人揭开,云夕站在门口道,“太后让你进去呢。”


    门外有火把,有人走近的时候,影子会倒影在帐篷上,太后一眼认出了她,喊她出来接人。


    殷绯秀气的眉皱在一起,不算那些针锋相对,和突发事件,他与母后有多久没见了?


    虽然前几天刚因为方姝的事见过一次,彼此之间有共同目的,气氛和谐了不少,可还是觉得很久很久。


    大概一年,两年,即便见,也是她主动过来,指手画脚,夹枪带棒,令人生厌。


    对她的态度似乎是从方姝受伤开始转变的,她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了救别人,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太不像她了。


    犹豫许久,那脚还是挪了挪,随着云夕进了帐篷。


    里面很热闹,母后在和几个陌生女子说话,她们个个年轻貌美,笑的花枝招展,纤纤玉手剥了一颗颗晶莹透亮的葡萄给母后吃。


    母后刚咽下一个,保养得当,没有半丝皱纹的脸对着他,好奇问,“既然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真的太久了,没这么温和的说过话。


    “回太后……”张了张嘴,‘奴婢’两个字委实说不出口。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傍晚方姝醒来,出去了一趟的事她知道,云夕说是伤口太疼了,到处走走转移注意力。


    殷绯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替他找好了借口,没道理反驳。


    “过来哀家看看。”朝她招招手。


    殷绯愣了愣。


    “快点。”催促她。


    踌躇片刻,他还是走了过去,母后擦了擦手上的葡萄汁水,伸手过来拉他的衣襟。


    被他躲开了。


    母后乐了,“都是女孩子,看一下怎么了?”


    “就是。”有人插话,“太后看你,那是你的荣幸。”


    殷绯朝她看去,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正处于豆蔻年华,小脸清秀,声音宛如黄雀似的,极是悦耳。


    可惜,话不怎么中听。


    “看着我们做甚,难道你要忤逆太后不成?”站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子说道。


    “不懂礼貌的丫头,方才进来都没行礼,也就太后大度,没跟你一般见识。”又有一个人接话。


    “可别以为自己救了太后,就真目空一切了。”坐在下位给太后剥葡萄的姑娘突然厉喝一声,“还不跪下!”


    殷绯无动于衷,目光只淡淡扫了一圈,便望向他的母后。


    这就是她给他找的‘未来嫔妃?’


    又是她七大姨,八大姑的亲戚吧,塞进宫里就可以继续称霸后宫了。


    企图控制他的贼心始终不死。


    “拖出去。”太后突然冷声道。


    帐篷内当即响起嗤笑声,还有人用讽刺的目光看他,似乎他做了什么蠢事一样。


    母后身后的云夕雾夕走出来,一人一边架起坐在下位的姑娘往外走。


    那姑娘瞪大了眼,瞳子里满是不可思议。


    其他人也纷纷禁声,吃不准太后什么意思,怕自己也不小心踩了禁忌,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对视一眼,皆默不作声看着。


    “现在可以看了吧?”她对目前安静的环境很满意,眼中带着笑意问道。


    殷绯敏锐的注意到她有一根白头发,藏在一堆黑发里头,不太明显,但他确实看到了。


    迟疑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太后伸出手,拉下他的衣襟,露出受了伤,包了纱布的地方,血从纱布里溢出来,虽然没瞧见具体的,但也足够骇人了。


    太后眉头拧紧,“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流血还这么严重,御医都是吃干饭的吗?”


    殷绯恍惚记得他小时候,也有过这种场景,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时亦然,当时受了伤,意识不清,是听别人说的,母后很是着急。


    “去把御医叫过来。”太后转头吩咐云夕。


    云夕刚要去,殷绯阻止了,“箭上抹了火油,能活着已是万幸,找太医也没用。”


    她突然说话这么硬气,太后眯起眼看她,“你今天有点不太一样啊。”


    殷绯心中一跳,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习惯了发号施令,让他软着来,做不到。


    “可能是太累了吧。”云夕替他说话。


    太后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去歇息吧。”


    这时候要行跪拜礼,殷绯知道,但是他跪不下去,皇帝只跪天跪地跪祖宗。


    索性母后也没有为难他,挥挥手让他去了,走到门口,他还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太后,这丫头是不是太过了,没说过倒也罢了,方才彩云提出来,她还不行礼,这是对您的不尊重啊。”


    这回连云夕都觉得不妥,“莫不是真的仗着救过您,便无法无天了不成?”


    太后望着帐篷上的影子,陷入沉思,“云夕啊。”


    “嗯?”云夕应了一声。


    “是哀家的错觉吗?”她撑着下巴,疑问道,“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哀家觉得她有点像皇儿。”


    很多细节,比如他的眼神,是冷的,淡的,从小到大如此。


    再比如他那张过了几十年,依旧那般如此,从来没笑过的神情。


    性子亦然,不急不躁,彩云那丫头都朝她施压了,她依旧不为所动。


    她不信方姝有这样的定力,她确实足够聪明,冷静,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如果被人说了出来,她没礼貌,目无王法,她一定会想办法弥补,挽救,但是方才她完全没有,就好像成竹在胸,有把握一般。


    猜到了她不会因为这点事生气?


    才认识她多久,敢这样猜?


    突然想起那天她说过的话,有一个人,很在乎很在乎她。


    是谁呢?


    *


    帐篷内安静了下来,听不到声音,殷绯抬脚离开。


    没走多远,被人拦了下来,是刚刚那个在屋里让他跪下的女子,叫彩云,他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彩云是不服气,“一个宫女,也敢在太后面前嚣张,被赶出来了吧?”


    她个子比较高,殷绯需要抬头看她,这种感觉让他很陌生,原来都是从上往下看,现在看一个矮子,还要抬头看。


    她是不是太矮了点?


    “跟你说话呢,你是哑巴吗?”


    殷绯绕开她,从她旁边过去。


    彩云追上他,继续拦在他面前,“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啊,见了本郡主还不下跪!”


    殷绯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想不起来大顺王朝还有一个叫彩云的郡主。


    “快点,跟本郡主好好道歉,再磕三个响头,本郡主就放过你。”


    殷绯抬头,瞧了瞧今晚的明月,心里有些不解。


    她怎么可以这么聒噪?


    脚下挪了挪,还想绕过她,彩云被他几次无视激怒,抬手就想扇他。


    啪!


    殷绯先她一步扇了过去。


    疼痛毫无预兆袭来,彩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殷绯在看手,刚刚那一下不仅牵扯到伤口,还高估了这副身子,手太短,打偏了。


    彩云反应过来,张嘴便想唤来值夜的士兵,殷绯冷冷瞥了她一眼。


    彩云咽了咽口水,被那一下打怕了,没敢继续挑衅。


    殷绯撇下她,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朝廷的帐篷和后宫的帐篷分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由军队守着,他特意吩咐的,不想有人接近朝廷那边的帐篷,现在却成了挡住他的障碍。


    他被人拦住了。


    在意料之中,摸了摸脖间,从上面取出那块他给她的玉,这块玉上刻了龙,是只有他能用的东西,无论何时何地,拿着这块玉都可以请示将领们辨认真假。


    他亲手给的自然不可能有假,很快有人过来接他,是长庆。


    玉被送到了他那里,不是第一次用了,昨天也用过,长庆晓得这块玉是他给她的,连忙迎他进来,玉也还给了他。


    殷绯跟在他后面,听着他说,“皇上在用膳,方姝姑娘稍等,咱家进去通报一声。”


    殷绯淡淡‘嗯’了一声。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连感激之情都没有,长庆略有些不满,记得前几次来小姑娘还很有礼貌来着,怎么伤了一回连上尊下卑都忘了?


    不过是得了太后赏识,皇上喜爱而已,这么快就膨胀了?


    老奸巨猾的人当然不会将不悦表现出来,不过可以在其它地方使些小手段。


    隔着一层帐篷,殷绯听到他说。


    “皇上,门外有人求见。”


    没有说是谁。


    胆小如鼠,就怕遇到他熟人的方姝理所应当的,直接一口回绝,“不见。”


    长庆出来了,对着他摇摇头,“不好意思啊方姝姑娘,皇上不见呢。”


    殷绯淡淡睨了他一眼。


    长庆干的就是看人脸色的活,第一反应是不舒服,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敢这样看他?第二反应是似曾相识。


    刚刚那一下总感觉和皇上很像。


    皇上如果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比如说现在,他在看着帐篷的话,有人说话,他就是这样,身子不动,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子转过来,斜斜睨你一眼,带着居高临下,和目空一切。


    他跟着皇上十几年,不会看错的,绝对是皇上的眼神。


    好歹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没人敢这样看他,除了皇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还是机智的怂了,“哎呀,看咱家这个记性,方才忘了报姑娘的名字,如果是你,皇上肯定会见的,你等等哈,咱家去去就来。”


    他重新汇报了一遍,这回中规中矩,带了‘他’的姓和名。


    里面传来‘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掉在地上,随后有脚步声逼近。


    唰!帘子被人打开,一张熟悉异常,又陌生无比的脸映入眼帘。


    方姝整个人惊呆了,她看见自己的脸和身子跑了出来?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眼皮子底下?


    “进去说话。”殷绯比她冷静,沉声道。


    方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屏退长庆,将他拉进帐篷。


    “怎么回事?”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为什么皇上会穿到她身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有预感,这个人就是皇上,皇上那个模样她印象太深了。


    面瘫脸,表情万年不变,脸上始终冷冷的,能冻死人。


    而且吧,还知道找过来,除了皇上没可能是别人。


    她先穿到他身上的,所以他穿回来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只是有些吃惊,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方姝迟疑了会儿,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这样面对面看着‘自己’有些诡异。


    她摸了好几遍,想确定是不是真的,很显然,是真的,皮肤的触觉,和眼睛的视觉,没有一点假货的感觉。


    皇上真的顶着她的脸来了!


    “为什么?”想不通,这世上已经有她一个奇迹了,还有另一个吗?


    皇上坐在她对面,看了一眼桌上啃了一半的羊腿,没有急着解释,反而站起来,去一边的被褥下拿出一把匕首。


    匕首手掌大小,做工精致,可以藏在袖子里,柄部用银线裹了一圈,极是漂亮。


    他撸起袖子,用油纸包了一边的羊腿骨,从另一边削肉下来摆在盘子里。


    边摆边道,“我也不知道,醒来就这样了。”


    方姝沉默了,目光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流连,心里始终觉得好怪。


    无法直视皇上了,他居然能坦然顶着这副女孩子的身子四处走动,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和羞愧,光明正大,问心无愧,还特别的——适应?


    该说他心理强大,还是以前扮过女孩子?


    后者没可能的,那就是前者了,不愧是做皇帝的人。


    要知道她当初知道自己穿越的时候差点没疯,接受不了,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任何高科技,尤其她还是个宅,宅都有个特点,手机迷。


    她也不例外,所以第一反应是死,想着死了能不能回去?


    当然是没死成的,怕疼,只能揣着害怕惊慌的心情苟活着,后来穿成他的时候也是痛并着快,每天提心吊胆。


    他怎么就能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呢?


    男孩子和女孩子,不是相差很大吗?


    “我怀疑跟你傍晚告诉我的事有关。”他将剃好肉的盘子递过来,目光望向虚无缥缈的地方,“我做了一个噩梦,特别想醒……”


    “然后就穿了?”真的还能有这样的奇迹吗?


    不,她不信,这是亿万分之一的几率,不可能还发生在别人身上,这个别人恰好在她身边,被她穿过。


    比起这个,她更相信另一种可能,比如说她第一次遇到危险,穿到他身上时,其实已经打通了一个通道。


    连接着皇上脑内的通道,就像串门一样,她可以去皇上家里,皇上也可以去她家里,但是皇上或许以为她家里不好,或是去不了,会被拒之门外等等,从来没来过,于是她单方面的串门。


    有一天,皇上突然想串门了,这个想法一涌出来,立刻就穿到了她身上。


    她把这事和皇上说了,作为一个新手,皇上一点经验都没有,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是个特别合格的听客,自始自终都安安静静的。


    方姝把自己穿成他将近一年的经验一口气抖了出来。


    如果所料不错,只要俩人同时睡着,就会穿到对方身上。


    她问过他的睡眠时间,因为想让她多出来活动活动,所以他今天睡的很早。


    恰好方姝睡的也很早,然后俩人就互穿了。


    怎么穿回去应该也不难,俩人同时睡觉就好,只要中间不醒,一般当天不会再穿。


    这是她的经验,变成俩人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更改。


    一切都要重新尝试一下,她是十分配合的,只要皇上也配合一些就好。


    出了这种事,他肯定会配合的吧。


    方姝低头去看,这个角度看他莫名有些爽,平时都是她抬头看他,现在换了吧?


    正好让他也感受感受仰着头看人有多累。


    “你不用担心,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的。”这方面她还是很有经验的,毕竟都穿了快一年了。


    殷绯并不是担心那个,“明天如果换回来,我会去找母后要人,现在这种情况你已经不适合再留在后宫了。”


    方才的事他还记得,那些‘名门之后’的表现,和长庆故意的为难。


    为什么?


    说到底还是身份相差太大,如果他没有穿到她身上,或许还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就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原来是这事啊,方姝松了一口气,“不好吧,我是太后请进宫的。”


    “我也特别喜欢吃你做的灌汤包和水晶饺,想必母后会割爱的。”


    母后的小厨房现在是宫里最大的后厨,连御膳房都比不上,林林总总有百来个厨子,他的御膳房最多也不过二三十个。


    御膳房有两个,一个是大御膳房,只有国宴家宴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一个是养心殿的小御膳房,他平时都用小御膳房,特殊时期才用大的。


    倒是母后,小厨房使的风起水起,大御膳房用的也是格外顺手,应该不差一个厨子。


    这个厨子还只会两三样吃食。


    殷绯拿起搁在桌边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天晚了,该睡了。”


    方姝也有样学样,边擦边琢磨着。


    他俩现在这个样子,似乎不好分开,因为分开就不能同时睡觉了。


    其实也可以,但她想了想,还是把皇上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好,万一他突然想做什么,比如上茅房什么的,她好采取应急措施。


    她自己穿到皇上身上时,最怕的就是皇上想上茅房,或是有个什么情况,皇上穿到她身上,自然也有同样的问题。


    另一个原因,以前不想一起睡是因为怕,还没到那个地步,不想未婚先孕,未婚先上床等等,担心皇上以后不珍惜她,这也是她自己内心的想法。


    必须成亲了才能做些什么,没成亲之前保持拉拉手,偶尔亲一下就好。


    当然那是以前,现在不怕了,因为主动权在她手里,她用的是男儿身,不在怕的,反倒是皇上才应该担心她。


    毕竟他用的是她的身体,还受了伤,打不过她。


    方姝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危险的念头……


    好想冒着被打的风险试探一下。


    ☆、来搞事了


    现在的皇上是女儿身,文文弱弱, 还受了伤, 走两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缓几口气才能继续活动。


    为了不拉扯到伤口, 受伤那个肩膀从头到尾没怎么动过, 只刚刚给她削了肉, 然后就像小媳妇一样坐在她对面。


    声音因为变成了女音之后柔和了不少,五官也因为她婴儿肥的原因,带着稚气,偏偏又一本正经的绷着脸,说不出的可爱。


    哎呀我滴天啊,好想欺负他!


    方姝暗骂自己禽兽, 他刚刚才说过想为她去找太后要人, 在他身边自然更安全一些。


    他和太后不合,甚至有些剑锋相对的意思, 突然向太后提要求,太后肯定会狮子大张口, 逼他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吧?


    肯牺牲那么多帮她, 她还动一些不该有的念头,真是太不应该了。


    方姝捶胸,多骂了自己几声禽兽。


    殷绯听到了声音,停下擦匕首的动作,抬头看她,“怎么了?”


    他用着她的身体, 脸是熟悉的,身子也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因为带着他的特色和气质,宛如两个人。


    除了外貌相似之外,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相同点了。


    方姝那么点别扭和介意也尽数消失,无论怎么样,这副身子里是他的灵魂,只看灵魂,不要看外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莫名觉得皇上用这副身子的时候更好看,带着别样的魅力。


    特别喜欢他低头做事的时候,安安静静,文雅端庄。


    比起男儿身,很明显,他更适合女儿身!


    方姝感觉自己膨胀了,都敢想让他一直保持这样了。


    “没什么。”心虚不敢看他。


    殷绯继续擦他手里的匕首,“既然没事那就睡吧。”


    方姝趴在床铺上,问:“你呢?”


    “我待会再睡。”


    方姝点头,身子朝旁边让了让。


    殷绯余光瞥见了,头都没抬道,“不用了,我让长庆再拿两床被子。”


    他朝外喊了一声,“长庆。”


    没人应。


    砰!


    一桌子菜陡然被他扫了下去,锅碗瓢盆当即散落在地,里面的菜汁混合在一起,变成了黄褐色,沿着桌角滴滴答答流下来。


    长庆听到动静才掀开帘子进来,没有看他,直奔方姝跪去。


    “皇上。”他又瞧了瞧一片狼藉的桌上,“这……”


    方姝也被吓到了,半坐在床铺上,撑着身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主要他才是皇上,他要干什么,她根本没资格插手和阻止。


    方姝目光看向皇上。


    殷绯站起来,走到帐篷边,拿起挂在帘子上的弓和箭,熟门熟路拉开,“我在跟皇上玩呢。”


    那箭头突然毫无预兆对准长庆,刚接手的身子使了些力气,指头拉了满弓,又突然放下,似乎不太习惯一样,调整了一下姿势。


    长庆额间登时冒出冷汗。


    她要干嘛?


    想杀了他吗?


    就因为他刚刚没有听她的话及时进来?


    她只是个奴婢罢了,凭什么使唤他?还那么肆无忌惮?


    在这宫中,就连皇后都要恭恭敬敬对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嚣张过。


    不过是仗着皇上宠爱罢了,皇上最不喜这种狐假虎威的人,不会许她如此对待他身边的老人。


    长庆用祈求的眼神看向皇上。


    方姝不敢回应他,目光有些躲闪。


    这厮求错人了,那位才是正主。


    “皇上觉得我这一箭,能射中大总管身后的花瓶吗?”殷绯冷笑,“会不会射偏?”


    方姝张张嘴,想替长庆说话,但是不敢,怂是一回事,不晓得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也是一回事。


    她还在云里雾里,没看懂皇上想做什么,记得他不是这样的人来着,有可能是为了吓唬吓唬长庆。


    是长庆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有啊,因为他现在是她,就是个小宫女,长庆是大总管,不应是应该的。


    皇上直接喊长庆本身就是个错误,应该让她喊来着。


    这么简单的道理皇上应该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得罪长庆,这不是给她树立敌人吗?


    她晓得他有别的用意,更不敢乱插手了,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开心就好。”


    长庆面色一片苍白。


    殷绯手一松,长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擦着长庆的脖子,直直射中他身后的花瓶上。


    砰!


    铁箭头和陶瓷碰撞,响起巨大的声响,碎片哗啦啦散了一地。


    帐篷内本来就乱,现在更乱了。


    长庆绷紧的神经松散,一屁股跌坐在地,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算是明白了,皇上对她是不一样的,纵容到了这种地步,惹不起啊,看来以后要尽量避其锋芒。


    殷绯拿着弓过来,长腿大迈,一脚踩在他肩膀上,弯弓一头挑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看他,“今晚我要跟皇上一起睡。”


    他没有穿鞋,赤着脚丫子,这个动作侮辱性极强。


    方姝都不忍心看。


    长庆很是识趣,“咱家这就去拿被子。”


    其实方才他俩说话,他听到了一些,不多,因为有时候声音高,有时候声音低,总觉得方姝在跟皇上说什么秘密。


    吃了两次亏,一次耍小心机,故意少报了个名字,给她下马威,让她见不得皇上,被瞪了。


    第二次没有及时进来,差点小命不保,这回他学机灵了,方姝脚刚拿下来,便连忙奔了出去,抱了被子和枕头回来。


    殷绯在帐篷里等着,手里始终拿着弓,又从墙上取下来一根箭,拿在手里把玩。


    长庆头都没敢抬,行了一礼后,得到皇上首肯便马不停蹄出了帐篷,像是避瘟神一样,远远守在门口。


    位置比方才差了好几米,不敢离近了。


    方姝伸长了脖子都没有看到他,才小声问道,“你怎么了?好端端给我树敌干嘛?”


    殷绯挂弓箭的动作微顿,“树敌?”


    “是啊。”方姝有些不满,“长庆还不恨死我了。”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确实觉得皇上方才有些过分,下手太狠了。


    “他不敢。”殷绯将箭也塞回箭筒里,“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的人,对他太温柔了不长记性。”


    长庆两次不听话,他都记在心里,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是他最不喜欢的招数,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以后他要是再敢私底下为难你,你有样学样便是。”殷绯半蹲在她旁边,抱起地上的被子,去了另一边睡。


    “没有。”方姝是实话实说,“他对我挺好的。”


    长庆这人吧,确实还不错的,有时候很照顾她,不过也有时候叫人伤透了心。


    比如那次追小仙女的时候,跟他还不认识,她一直记得他说的风凉话,极是难听。


    还有一次,因为在御花园洒了些水,被骂的狗血淋头,差点怀疑人生。


    他这个人是这样的,对上面,比如太后和皇上,那服务没得说,对下面吧,就宛如克扣员工工资,老爱惩罚员工的区域经理。


    总之他有些势利眼,皇上有部分说的不错,确实欺软怕硬。


    “不够。”殷绯铺好了被子,搁上枕头,黑白分明的瞳子看来,面上是一派认真,“我要他从下往上看你。”


    方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很简单,长庆给她的照顾,是因为她从下往上看他,把他哄开心了,顺手照顾的?


    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他想改变她的现状?让长庆看得起她?


    长庆看不看得起她不知道,她是真的被他吓到了。


    方才那一刻,呼吸都窒了一下,怕以后长庆报复她,也怕皇上再继续乱来。


    更怕长庆看出什么,方才的皇上几乎一点没有掩饰,气质和手段,包括神态那一套,都□□裸地告诉长庆,‘她’变了,变成了他。


    或者明晃晃的提醒他,现在用这副身子的人是他。


    这个王八蛋。


    方姝恍惚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见长庆都这样的话,见别人岂不是更嚣张,更肆无忌惮,想怼谁就怼谁吗?


    方姝心里蓦地一沉。


    万一以后都这样了,每天互相穿来穿去,某一天还是皇上穿成她,然后需要他这个‘小宫女’下跪行礼的时候,这厮也这么杠吗?


    他跟太后最不对付,万一杠到太后那里……


    方姝预感自己离小命不保只差了一个皇上。


    张张嘴,刚要提醒一声皇上,以后低调一些,别乱给她添乱,那边皇上先一步开口,“方姝……”


    “嗯?”方姝撑起脑袋,决定等他说完之后再说自己这边的问题,“怎么了?”


    殷绯眉头拧起,很快又散了开来,摇了摇头道,“没事。”


    他重新躺下,不多时,又突然从被窝里坐起来,再次吓到了方姝,跟着坐起身,问,“到底怎么了?”


    殷绯在不大的床铺里动来动去,尝试找个让他可以稍稍舒服些的姿势,“刚刚我就感觉到了,你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


    方姝白了他一眼,“我身体好着呢。”


    知道自己身体健康,除了肩头的箭伤之外其它没毛病,方姝没怎么在意,不过皇上不像会撒谎逗她玩的人,有些担心是不是箭伤恶化,还是顺口问了一句,“哪不对劲?”


    “好像受伤了。”他掀开被子给她看,底下的床褥上浸了一抹红,“流血了。”


    方姝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我这个箭伤很严重的,一时半会好不了。”


    流血是正常的,她的衣裳都被浸透了,尤其是皇上方才活动那么大,有血滴下来不意外。


    殷绯摇摇头,“不是肩上的伤。”


    他感觉到了,是别处。


    方姝不解。


    不是肩上的伤那是哪里的?


    等等,她瞧了瞧皇上有些异样的脸色,和床单上熟悉的红色,掐指一算日期,终于晓得了。


    是她的大姨妈来了!


    ☆、我很难受


    方姝的日子其实不太准, 因为她受了伤, 平时也劳累过度, 在后宫吃不上好东西,营养跟不上, 以及每天晚上穿成皇上, 种种原因导致经常推迟或是提前。


    内分泌失调,但是总归就是前后那段日子, 算算时间,确实就是最近。


    不是肩上的伤口, 也没别的地方受伤, 那肯定就是了。


    方姝咬牙, “你别乱动。”


    大姨妈啥的当然不好告诉他, 没法子, 只好折中回答。


    “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有几天的,忍忍就好。”


    殷绯收回撑起的腿, 重新盖上被子躺下。


    方姝松了一口气, 他肯配合就好。


    “别担心, 睡一觉换回来就没事了。”方姝安抚他。


    第一次经历大姨妈, 他心里应该是慌的。


    这对他来说是陌生的领域, 就像她刚穿到皇上身上时, 让她吃吃喝喝她很乐呵, 一旦有大臣大半夜进宫,就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 露馅被当成妖怪一样。


    或是让她处理朝廷大事,那肯定是处理不来的。


    除了这个她还怕一样,长庆时不时会端着一堆牌子进来,让她选谁侍寝。


    完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怎么拒绝的人一般都装睡,装没听见。


    其实最怕的还是皇上突然想上茅房,皇上应该差不多,大姨妈不亚于上茅房,一样尴尬。


    想了想,方姝多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记得她有轻微的痛经来着,不严重,但是一波一波,有下沉感,和肿胀感,很难受。


    殷绯歪头看她,随意放在两边的手抬起,隔着被子揉了揉肚子。


    如果让他说的话,确实不舒服,但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他又说不上来。


    其实不用说了,方姝已经知道了。


    她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皇上那边半蹲下,揭开他的被子,没有告诉他干嘛,直接搓了搓手,发热后摁在皇上腹部。


    殷绯抬起脑袋看了一眼,被方姝摁了回去,“不要看。”


    他真的不看了,闭上眼等着。


    隔着一层衣物,效果不太好,方姝掀开他亵衣的衣摆,又往下拉了拉腰带,然后将手覆在他肚腹上,顺时针揉了揉。


    她平时大姨妈来时也是这样处理的,不过懒,揉一会儿舒服了就不揉了,毕竟累嘛。


    考虑到皇上还会穿到她身上,方姝叮嘱了他几句,“这两天要多喝红糖姜水,不要做什么大动作,肚子保暖一定要做好,还有哪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殷绯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候乖的像个小学生,不过他额间有汗,面色也有些发白。


    看来这次痛经还挺严重的。


    应该是箭伤流血过多导致,又运气不好赶上大姨妈,失血过多,方姝感觉他的肚腹发凉,手脚也是冰的。


    也担心冻着他,被子还是盖上了,连同他的手脚一起裹住,大概是热,皇上要把手拿出来,又被方姝塞了回去,“这两天听我的,不能受冻,要不然更疼。”


    “嗯。”皇上又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方姝把手伸进被子里继续揉,必须把肚子揉热才行,因为痛经本身就是宫寒的原因,所以它疼,它难受。


    她前世痛经才严重呢,有时候全身发冷都动不了,也曾经期待有人照顾她,让她立马嫁人都行,可惜,并没有。


    其实她的要求也不高,不要天价彩礼,也不用有车有房,因为她自己有,对她好点就行了,结果这都没遇上,该说她运气不好呢,还是好男人太少?


    方姝沉思了一会儿,喊来长庆,弄了一个热水囊,和一壶红糖姜水。


    热水囊敷在肚子上,红糖姜水趁热喝,双管齐下会好很多。


    皇上似乎不太喜欢红糖姜水的味道,其实她也不喜欢,就是没怎么做过保养,痛经才会越来越严重的,因为宫寒。


    还有点气血不足吧,穿来这么久,这副身子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自己也不怎么在意这方面,就这样了。


    自己照顾自己,方姝懒得动,但是知道该从哪方面下手,以及照顾皇上似乎不那么懒了,监督着他把小半壶的红糖姜水都喝了,呼出的气都带着热气才让他继续躺着。


    肚子上有热水囊捂着,痛经会缓和许多,现在就一个问题了,大姨妈的事。


    当然不能就这么换了,方姝决定等他睡着后穿回来再换,反正都已经滴到床单上了,一滴和许多滴,没什么区别。


    “快睡吧,睡着了身体换回来就没事了。”方姝自己也打算睡了。


    虽然还没有实验,但是她感觉她和皇上的穿越方式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俩人同时睡着,就会互换身体,再睡换回来。


    方姝这边吹了灯,刚躺好,黑暗里突然传来声音。


    “你每个月都会这样?”


    声音较之平时,有一丝沉闷,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又不是,皇上说话的时候,语气和语速,累及到声线都变了,变成了别人的声音一样。


    还有一点,他跟她不同,同样的话,比如这个问话,‘你每个月都会这样?’,方姝会加个‘吗’,皇上不会。


    这是一种自信,在问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七八成,相比之下方姝很明显带着怀疑自己,和怕得罪人的心思。


    加‘吗’会显得语气不那么强硬。


    也许这就是她和皇上的区别吧,皇上遇到问题,会直接一口气解决,像他说的,他那样对长庆,就是吃准了长庆欺软怕硬,不敢报复。


    所以那么一遭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绝永患了,前提是她能一直得皇上重视。


    为什么他敢用她的身体这么嚣张,还不怕被打压,就是仗着跟‘他自己’关系好。


    万一以后突然不重视她了怎么办?长庆肯定会回踩她两脚的。


    方姝还是有顾虑,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


    她的为人处世和皇上完全不一样,抱着得过且过,惹不过躲过,轻易不跟人起冲突的心态,俗称老实人。


    老实人肯定会被欺负,这是不可避免的。


    像皇上这样的才没人敢欺负,反而担心他会不会欺负别人。


    然而怂,做不到他那个地步。


    “差不多吧。”方姝盖上被子,“不过我不是一个人,大多数女孩子跟我有一样的问题。”


    痛经是绝大多数女孩子的通病,还不好根治,需要每天调养,隔一段时间不养,它很快又会复发,麻烦死了。


    “没有解决的办法?”


    黑暗里,又有人问了出来。


    方姝一边把过长的头发抽出来,一边回答,“有啊,要么养着,要么忍着。”


    “怎么养?”


    “那方法多了去了。”方姝一一举例,“平时多注意一些,吃药膳也成,对症下药也是一种办法,我还听说怀孕生孩子之后就不痛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也没有生过,男朋友都没有,而且吧,生孩子那么痛苦,她有点怕,不会尝试的。


    宁愿一个月痛一次,也不要一口气痛那么久,还带个大拖油瓶。


    在现代社会对女性要求很高,又要带娃做家务,还要能上班,他们要求的是女神,不是女孩子,所以方姝基本上已经断了找对象的念头。


    考虑皇上也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养老院,以后老了没办法把自己送进养老院,到个七八十岁之后,老无所依很是可怜,有个头疼脑热搞不好就嗝屁了。


    要找的话,又不愿意要很多妻子的,必须一夫一妻制。


    貌似只有皇上合格,于是就变成了追皇上,只是尝试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好勾搭,她喊他,他就给回应。


    要是不给的话就没这么多事了,继续孤老终生吧。


    殷绯在黑暗里挑了挑眉,为这个说法感到意外,不过他没说什么,也没有反驳,只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能管什么用?难道还想给她治好不成?


    方姝动了动脑袋,朝那边看去,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隐隐约约能从外面的透光处看到皇上的五官轮廓。


    应该说是她的,只有意识是他的。


    “很晚了,睡吧。”方姝想快点把弄脏的衣裳换了。


    要不然她想着皇上现在顶着她的身子,感受到不一样的男女结构,就一阵别扭。


    他肯定也很别扭吧,本就是守规矩的人,遇到这种事对他来说相当于打破他二十多年的底蕴和涵养,做了不该做的事。


    会有这种想法吧。


    还是换回来好,换回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方姝听到对面又是一声淡淡的‘嗯’字,皇上真的话很少啊,能不说话尽量不说,平时也是绝对没有半点废话的人。


    既然他同意了,方姝也安然去睡,理了理额前和鬓角的碎发,侧着身子躺下。


    或许真的很晚了,方姝睡意很深,也没多久意识便有些模模糊糊起来,眼瞧着就快睡了,对面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方姝。”


    方姝睡意登时让他给吵没了,揉了揉眼睛,迷糊问,“怎么了?”


    难道又有新情况了?


    不记得自己除了肩伤和大姨妈之外还有其它问题来着,不过刚有前车之鉴,以为自己只有箭伤,没别的毛病,结果来了大姨妈,这次方姝很低调,“是哪又不舒服了吗?”


    殷绯在黑暗里摇了摇头,意识到方姝看不到才道,“难受,睡不着……”


    ☆、骚操作啊


    ‘没这么难受吧?’方姝差点说出来, 还没说已经意识到这句话不对劲, 这不就是直男思想吗?


    女孩子说,我痛经好疼,男孩子说, 不可能吧,有这么疼吗?


    对方会怎么想?心立马就凉了吧?


    方姝只好爬起来, 走到他旁边坐下,安抚他,“那再揉一会儿。”


    目前为止也只能这样了, 他要是不睡的话,俩人没办法换回来,必须都在睡才能换回来。


    其实没那么想自己的身体,尤其还是在受伤和大姨妈的情况下,但是被皇上接手就不行, 什么都被他知道了, 感受到了。


    尴尬。


    方姝不等他回话, 已经把手伸了进去,皇上有好好的抱着热水囊, 肚腹暖呼呼的,还有些发烫,她盘腿坐好,忍着困意顺时针揉了揉,又逆时针揉了揉。


    皇上全程没说话,没说不好, 也不说好,帐篷里没点灯,方姝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隐隐约约感觉他在看她。


    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


    每天看还看不腻吗?


    不过皇上长得确实格外出彩,仙人之姿,每天看真的看不腻,至少方姝是看不腻的,皇上自己的话,谁知道呢,也许就这么自恋呢?


    方姝手揉累了,顿下动作问他,“还难受吗?”


    “嗯。”同样的声音,被他说出了清凉的感觉,真是奇妙。


    方姝继续揉,这回换了一只手,左手用不习惯,没坚持多久就揉不动了,“还没好吗?”


    知道大姨妈会疼,但是没这么疼吧?


    平时她自己忍忍就过去了,怎么皇上就忍不过去了?


    上过战场的人,还干不过大姨妈吗?


    殷绯摇摇头。


    这意思有点玄妙了,不知道他摇头是说还没好,还是没事了的意思?


    方姝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是还没好吗?”


    殷绯还是摇头,“不是这里难受,是别处。”


    方姝:“……”


    不用说了,她已经知道了,但是这个没办法解决。


    “你忍忍吧,睡着了就好。”拼命给他暗示。


    殷绯将头扭去一边,“睡不着。”


    方姝内心抓狂,他不睡的话,她一个人是没办法换身体的,难道只能现在解决吗?


    方姝在考虑别的办法,他不愿意睡,还有什么手段能让他睡?


    给他喝安眠药?或是直接打晕?


    打晕还是算了,明天身体会被她接手,疼的是她,那就只有喝安眠药了。


    “难受……”


    “……”


    方姝服软了,叹息一声站起来,走出帐篷叫人端来一盆温水,摸了摸水温差不多,让他过来。


    殷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还是听话的起身,放下热水囊,脚步别扭的走了过去。


    方姝警告他,“不许偷看。”


    “嗯。”回答的很快,已经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了。


    方姝不放心,去桌子上摸出一本书,掀开其中一页交给他,“念。”


    说不让他看,谁知道他照不照做,但是让他念的话,只要声音不断传来,就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别的了。


    因为太晚了,屋里很暗,他要凑的很近才能看到书上的字,根本没功夫分神瞧别的。


    殷绯也不反抗,她让站就站,她让蹲就蹲,手里捧着那本书,借着帐篷外的火光,勉强看清上面的字。


    “身之存亡,系于一旦,国……之安危,决于一……夕。”


    这本书念的不太顺利,磕磕绊绊,和时不时一声闷哼。


    “唯……嘶……”


    方姝听到他倒抽一口凉气。


    心里不满,忍不住催促他,“继续啊。”


    “唯智者见微……知著,临机而断。”


    好不容易念了一小段,只是一个开头而已。


    “因势……”殷绯抓紧了书,“而起,待机……”


    手陡然收紧,书握的咯咯作响。


    “而变,机不由我,而我变在我。”


    方姝似乎在忙别的,这段念的很顺利。


    “故智无常局,唯……在……一心……而已。”


    方姝忙完了,过来继续处理他的事。


    “机者变也,唯知……机者善变。变则……”禁声了。


    有些读不下去。


    方姝急了,“继续读啊。”


    “安……,不变则危。”


    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字。


    “物必先腐而蠹生,事……”


    “好了。”方姝打断他,将一盆子红血拉出来,“你可以站起来了。”


    方才皇上一直蹲着配合她,因为比较麻烦,蹲了很久,好几次差点没蹲住,都是她扶的。


    毕竟身上有伤嘛,要多照顾照顾。


    皇上点点头,扶着帐篷的支架站起来,蹲的久了,又失血过多,眼前黑了黑。


    方姝感觉他晃了晃,连忙撑住他的身体,顺手给他理了理衣裳,完了催促他去睡。


    刚刚说难受,现在该洗的洗了,该擦的擦了,该换的也换了,没别的毛病了,还睡不着就打死他。


    “嗯。”殷绯只淡淡应了一声。


    方姝去给他铺床,把有血的那一面翻过来,底下垫了席子,倒不担心脏,不过她还是拍了拍,因为被子上有席子的压痕,瞧着不太好看。


    都弄好之后又把热水囊塞给他,示意他可以睡了,皇上抱着热水囊,老实的躺了下去。


    方姝发现他有时候很奇怪,在长庆面前那么狂,这会儿倒是跟个绵羊似的,方姝差点以为自己是母老虎,吓着他了。


    如果真的吓到了,他就不会面不红气不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脸皮很厚的模样了。


    方姝给他盖上被子就走了,回自己的被窝里,想着他没有能力的,大姨妈一来,又有伤,等于半废,所以这一觉睡得还挺香。


    皇上那边睡着了没有她也不知道,她晓得只要醒了,再睡还是会换身体,所以坚决不醒。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回来,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想上茅房,晚上好像没怎么喝水,倒是皇上,喝了小半壶的红糖姜水,所以肯定是换了回来,她只要保持不醒明天就是这个身体。


    方姝本来意识就不深,有了这个小念头之后更加努力的去睡,很快便睡沉了过去。


    夜深人静,另一边的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殷绯心事太重,半夜醒了过来。


    他瞧了瞧手,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和方姝的身体比起来,自己的身体舒服了不是一倍两倍,是百倍。


    那副身子不仅胸口疼,肚腹疼,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他说睡不着是真的,确实很难受,但也最多想让她陪他一会儿,没想到她会……


    殷绯掀开被子起身,没穿鞋,赤着脚踩在毛毡上,一步一步接近另一边,她的席铺。


    方姝是侧着身子睡的,双手放在枕头边,双腿蜷缩着,睡姿很有安全感,被子上凸出少女不太明显的曲线。


    她很年轻,比他小了很多,但是有时候又成熟冷静的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人,似乎比他还要稳重,偶尔他也会稍稍冲动一两回,她似乎从来没有。


    是个很能克制自己的人。


    他伸出手,轻轻的将她散落下来的鬓发掖到耳朵后,抚平她因为疼痛微微蹙起的眉。


    她现在肯定很难受很难受,他知道,因为他体验过。


    无法为她做别的,他现在唯一能帮她的似乎只有一个。


    殷绯回去睡了。


    *


    方姝是被外面吵醒的,似乎已经是清晨了,有做饭,和收拾东西的声音。


    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还在皇上的身体里。


    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


    俩人都睡了啊?


    难道穿不回来了?


    不不不,不可能的,以前都能穿回来,怎么可能现在就穿不回来了呢?


    不就多了一个人吗?


    说起这个人,方姝把目光放在隔壁皇上的身上。


    皇上还在睡,他以前不赖床的,自从在她家睡过之后,每次睡觉都像睡不醒,没睡够一样,需要人叫才醒。


    方姝喊他,第一声皇上没反应,方姝噔噔几步跑过去,上手拧他的脸。


    大抵是用了些力气,皇上被她掐醒了,捂着脸看她。


    方姝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我,“我们没换。”


    殷绯眼皮子抬了抬,“看到了。”


    语气不甚在意。


    “现在是白天啊!”提醒他。


    “还没到京城。”殷绯坐起身,“不用上朝,不用见其他大臣。”???


    这不就等于告诉她,不用着急上火,不会露馅吗?


    方姝突然有些怀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没有穿回来?


    其实不是没有穿回来,是其中一个人半夜起来过,又换了回去。


    她早就告诉过皇上,俩人半夜都不能起床,一旦起床再睡搞不好还会穿。


    所以他是知道这个的,嫌疑很大。


    “什么故意的?”殷绯眼神一片清澈。


    不承认啊?


    “你晚上有没有起过床?”方姝就是想知道,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迟疑片刻,殷绯颌首,“想上茅房。”


    果然,就是因为他醒来的原因,才又换回来的,猜测没错。


    肯定是故意的,但是他不承认,方姝也不好强来,只当没这回事了。


    说来也怪,难道他喜欢女儿身,还是觉得新奇?所以不乐意走了?


    “身子好点了没?”不管什么原因,算是帮了大忙了。


    她那副身子又受了伤,又大姨妈的,浑身都疼,就没地方舒服的,他愿意接替简直太好了。


    好像有个问题,今天也要给他换月事带。


    方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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