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就到郁闻的忌日了。”
宽敞的保姆车内,郁绥身着一身枪蓝色的西装,惬意地坐着,手中还举着一盏盛了红酒的高脚杯,稍稍一举,致意他的客人,一边询问:“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坐着他正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屿。
王屿面色冷峻地拒绝了对方递来的酒杯:“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郁绥挑眉,打趣道:“是怕带了酒气回去被安安误会?”
“不是,我的信仰不允许喝酒。”
郁绥惊诧:“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屿总还有信仰,是什么教?”
“Pastafarianism.”
“?”
郁绥没有听懂,但见王屿不打算解释的样子,碍于面子,也不愿意主动开口问。只有暗暗记下这个发音,然后强壮镇定地点头:“哦,我听说过,那就尊重你的信仰,不喝酒了。”
——事后,郁绥确实去查了,当看到搜索结果时,脸色像是被泼了红酒。
Pastafarianism,又称FlyingSpaghettiMonsterism,译为“飞天意面神教”,基本教义是世间万物由一位飞天意面神在喝醉后创造,十分荒诞,本就是为了讽刺神创论而产生,没想到后面陆续在一些国家被认可,甚至在荷兰被官方认定为合法宗教。
王屿自然不可能是真正的飞天意面教信徒,他这样说,很明显是戏弄郁绥。
然而,现在的郁绥并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还十分悠然自得。他微笑:“王屿,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你能和安安离婚,价格你任开。”
“……”
这就是传说中的“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妹妹”的戏码吗?
王屿饶有兴味地问:“你为什么希望我离开郁央?”
“我这是在为了你好。”郁绥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他,语速徐徐,意味深长,“安安不是你看起来这么善良的,你现在是在与狼共舞。”
“……”
这一系列的台词都让王屿有种拿错剧本的滑稽感。
王屿问:“不是说明人不说暗话?那为什么又要当谜语人?”
“屿总,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也有不会解的谜语类型。”
郁绥噎了下:“你对我有敌意。”
王屿淡淡地说:“买通老员工泄密奥阳项目资料,还有制造视频风波陷害郁央的,不就是你么?很难让人不产生敌意。”
脏事被戳破,郁绥也不慌,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都知道了,安安知道吗?”
“她应该早就知道了。”
郁绥却毫不露慌张,而是道:“你看,这就是她的可怕之处。”
王屿看着他,等他把葫芦里卖的药抖出来。
果然,郁绥继续说:“从小到大,我都知道,安安是一个很可怕又危险的人。”
王屿问:“这和你提郁闻的忌日有什么联系?”
郁绥轻笑一声:“屿总果然会抓重点。我提郁闻,是因为他是最深受其害的人……我猜安安一定不会跟你说这些事。”
“但看来绥总想说。”
郁绥目光幽幽:“除了我们自家同龄人,大概没人知道,自安安出生以来,郁闻就活在她的阴影下……”
郁央从小就很聪明。
她的聪明不是一般的机灵,而是从小时候就展现出一种超越同龄人的学习能力和判断能力,可谓是天赋。
郁闻本也不差,虽然祖父对他的重视确实有长幼嫡庶的因素,但他个人的优秀还是毋庸置疑的,很多方面都胜郁麒和郁绥一筹,因此他年少就被认定为郁氏继承人,也没有什么争议。
然而,随着郁央的长大,锋芒愈盛,反而衬出了郁闻的不足。两人虽然相差五岁,但在一起如同金玉和良木,后者纵然挺拔秀丽,但也在前者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一个不如妹妹的继承人,会是一个笑话,这一点郁国泽决不允许。
所以郁央越优秀,郁家对郁闻的要求就越高,施加的压力就越大。
“也就是说,安安存在的本身,对郁闻来说,就是阴影。”如果此时郁绥嘴里有一根烟,那么大概他会在这个时候吐出一个眼圈。
王屿在这之前并不知道郁闻郁央的关系还有这一层,但他表现得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他们兄妹感情很好。”
“是啊,感情好……这也是安安可怕的一点。”郁绥的笑容像是戴了一块假皮,语气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印象里,祖父对郁闻发过最大的一次火,可以说是雷霆震怒了,是让郁闻和外面的女人分手。”
分手这件事,王屿倒是前不久刚知道,知道这是在说郁闻和郑青岚的事。
郁绥说:“好像郁闻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挺多年的,一直都藏得很好,无懈可击,全家知道这段恋情的,也就只有安安。那你猜,祖父是怎么知道的?”
王屿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弦外之音太明显,但我只能说你的推测毫无根据。”
“那就再说另外一件事吧,也和这个相关。”郁绥顿了一下。
“郁闻的死因对外宣布是意外,其实是自杀。这件事,恐怕你不知道吧?”
王屿的手指蜷曲了一下,说不意外是假的。
郁绥终于得以在对方的神情上捕捉到了一丝变化,露出满意的笑容:“长期活在安安的阴影下,郁闻早就患上了精神疾病,只是瞒着所有人,再加上和那个女人分手,濒临崩溃了吧……事故发生后,警方发现他在故意撞向护栏前打了最后三通电话,都是打给安安的。”
当时的郁央,应该正在大洋彼岸。
王屿快速回想了一下,那时应该刚放暑假。
两人热恋中,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郁央没有回国。
郁绥继续道:“前两通都未被接通,最后一通的通话时间有十几分钟。但当警方联系安安,问通话内容时,安安却说电话里郁闻什么都没说……你相信吗?”
王屿反问:“既然当时已经结案,说明并无疑点,为什么不相信?”
“可大伯母就不相信,你没发现他们母女关系有点微妙吗?”
“你说的这些,都是捕风捉影。”
“我知道。”郁绥不疾不徐。
王屿反应过来。
郁绥这番“爆料”,并不设想直接“劝退”他,而是企图让这些风影在他心中会洒下怀疑的种子。
无论他认同与否,今日了解到的事情,都会如鬼魅般驻扎在他的思维中。
王屿起身:“我等下还有一场会议,可能要失陪了。”
郁绥已经达到目的了,也不多挽留:“好,屿总慢走。”
“但我有一点好奇。”
“什么?”
“有很多郁闻视角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王屿凝视着郁绥,“比如他的恋情只告诉了郁央,再比如,他的精神状况,我不觉得他的父母会愿意把病历公开。”
面对对方锐利的目光,郁绥眼神闪烁了下,下意识偏过了视线。他惊讶于王屿的敏锐,干笑两声:“山人自有妙计,总之,我就是知道了。”
“对于来源不明的情报,打个问号是最好的处理。”王屿拉开车门下车,在关门前,又道,“最后告诉绥总一件事。”
“什么?”
王屿下车站定,回头,嘴角微扬:
“我这个人不仅喜欢与狼共舞,还很喜欢与狼为伍。”
……
王屿说的不假,下午宝向确实有一场内部会议。
他到场的时候郁央还没有来,陈尧在会议室门前跟他汇报:“郁总还在过来的路上。”
王屿点点头,先不进室内,而是在门口观察会议厅内的情况,看到已经有一些人到了。
今天的内部会是郁央为了进一步深化公司内人事改革而开的,到场的中高层干部在看到会议材料到俱是脸色一变,像是看到了镰刀泛着冷光的一角。
见郁央还不在,有个年龄大的当场当场将文件狠掷到桌上:“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王屿瞥了一眼,这人就是上次泄密事件先跳出来撇关系的高层……
继他之后,陆续有两三个开口埋怨,其中一个人说:“想当初闻少爷在的时候,日子哪里这么难过?”
“是啊,闻少爷宅心仁厚,很体谅我们这些老员工的。”
“到了郁大小姐这里,这也要改,那也要改,宝向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宝向了!”
“确实不是以前的宝向。”
王屿选择这个时候推门而入:“各位如果留心看了每个季度的内部财报公示,就应该很清楚,现在宝向的实力已经和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没有人会留恋只靠挂靠集团维持地位的时代。”
一些没有开口附和抱怨的干部站起来,纷纷恭敬道:“王总。”
老油条们仍是油水不进:“王总,你来宝向半年都不到,是不理解我们这些老员工的苦。”
“是啊,郁大小姐就是看不惯我们这些由闻少爷提拔起来的人。”
有人甚至开始冷嘲热讽:“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王总当然不明白我们的苦咯。”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倚老卖老的高层,每次改革,怨气都很大。
王屿正要开口,就听郁央的声音响起:“制度是跟着公司前进方向走的,如果各位志不同道不合,那我还是奉劝另择良木而栖。”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了。
下一秒,就见郁央款款走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屿感觉郁央看起来有些疲惫,像是刚应付完一场硬仗。
这样的倦意在女人身上很罕见,她在人前从不会让人感到有一丝脆弱,总是那么精力充沛,得体优雅。
此话一出,本以为会有人掀桌,却没想到那几个人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却不吭声了。
看来郁央仅用三年的时间,就已经将他们收得服服帖帖。
坐下来后,郁央双手交叉置于桌上,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一凉:“另外,你们是宝向的员工,不是郁家的奴仆,公开场合满口少爷小姐的,我觉得更适合去国泽山庄干活。”
“闻总已逝,我才是宝向的现在和未来,望周知。”
……
是夜。
王屿洗完澡出来,就看到郁央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看书。
显然,女人已经洗浴完毕,身上换上了素茶色的丝绸睡衣,妆也卸了,露出清丽的素颜。
听到声响,郁央将视线从水墨屏阅读器中抬起来,那双总是含情的眼眸在没有眼线的勾勒下依然尽显脉脉,似水墨画中绵延晕染的远山。
她轻笑一声:“你的头发没吹干呀。”
语气颇有一丝调情的意味。
王屿光着上半身,肌肉线条汇成的沟壑还散着水汽,整个人像雾林中的苍柏。他默默别过视线,用毛巾又把头发擦了擦,才问:“你为什么在我房间?”
郁央笑吟吟地说:“我想了想,结婚第一年就分床睡,不太合适。”
“那你觉得怎么样合适?”
“一三五各睡各的,二四六一起睡,周日看心情?”郁央语气轻快,理所当然地说,“同床也可以去我房间,或者你想要新鲜的话,我们可以去其他房子,提前找人打扫好就行了。”
王屿忍不住重新看向她,语气隐约透出嘲讽:“你说的‘睡’是哪种‘睡’?”
郁央眨了眨眼:“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
顷刻间,苍柏的阴影笼罩住幽兰,王屿双手撑在床头,俯身凝视着郁央,墨眸深处暗潮涌动,渗出不输林中猛兽的危险气息。
他沉声缓缓道:“看来你对这几天还挺满意。”
郁央笑容自若:“还行吧。”
王屿的目光落到那张开合的淡唇上,正欲凑近,就被女人突然伸出两臂环住了后颈。
——郁央抱住了他。
这几日他们不乏拥抱,但这个拥抱却显得格外温情。
王屿愣了数秒,像是被这股温情突袭得不知所措,竟显出些许讷讷:“……我头发没干。”
郁央的声音也很轻柔:“让我帮你吹吹吧。”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只觉得自己瞬间成了提线的木偶,几乎是下意识地答应:“……好。”
王屿基本不吹头发,但郁央搬进来后却发现家里有一套全新的戴森吹风机,静静地躺在空着的衣帽间衣柜里,像是等待着被发现。
她问过王屿是不是特地给她准备的,对方只是说是别人送的。
浸湿过后,男人的头发显得稍长,是能遮住眼睛的长度。
郁央的手指拨弄着男人的发丝,在
吹风机下像是迎风奏乐的演奏家,指尖时不时划过身前人的耳垂和后颈。
她愈发证实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想:对方的发质平日看着粗硬,但实际上却十分柔软,与她恰恰相反。
王屿坐在床边的羊毛毯上,手上拿着郁央的阅读器在看其他书。
一时间,两人都静默无言,屋内只有吹风机的风声,像是大峡谷的风在呼啸,挟裹着夏日的炙热。
过了一会儿,风声停歇,郁央笑如微风:“你一直没翻页。”
“……太吵,看不进去。”王屿的语气平直。
郁央用手指缠绕着已经吹干的发丝:“你的头发有点长了。”
“嗯,过几天去修剪。”
“其实你要不要试试蓄长一点?说不定会很适合。”
王屿想起纪和的头发,也是微长狼尾的类型,果断道:“不了。”
“那真是可惜。我还想给你扎小辫子呢。”
王屿嘴角一抽:“你可以给你自己扎。”
“你想看吗?”
“……不想。”
郁央故作遗憾:“好吧,难得我突然有了兴致。”
房间突然恢复了安静,徒余吹风机残留的温度滞留在空气中。
就在郁央低头把吹风机的线缠好的时候,王屿突然开口:“你今天看起来有点累,发生什么了吗?”
郁央愣了下,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情绪,漾下些许涟漪,但很快散尽。她淡然道:“祖父决定把另外一家公司也交给我了,之后我要两头忙,宝向这里要麻烦你多上点心了。”
王屿直觉到她没有说实话,但也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问:“哪家公司?”
“嘉培,一家主业做教育培训的公司。”郁央顿了顿,“以前是二哥在管。”
王屿蹙眉:“现在政策不好,你预备怎么办?”
郁央笑了:“顺势而为。”
“?”
郁央徐徐地说:“现在老龄化趋势明显,新的风口已经出现,与其继续瞄准青少年,在拥挤的赛道里卷生卷死,不如换个目标人群。”
“你想做老年教育?”王屿反应过来,“你之前在南城和FutureHealth达成的协议,在为此做铺垫?”
郁央微笑:“做铺垫算不上,但提供了点思路。锦陆那边也谈过了,如果能和周家达成合作,新业务的方案将更加有保障。”
郁、周、彭三家是珑城最大的实业家族,除了命脉产业以外,各自还坐拥着数个分支产业,其中医疗器械就是周家最大的分支之一,由此延伸发展了私人医院、疗养会所等产业。
而赵家深耕服务行业,和周家在许多方面都有契合,这也是两家能利益结合的主要原因。
王屿知道郁央此时能将计划如此详细地说出来,定然已是十拿九稳。
不难猜测郁绥此次损失,是郁央蓄谋已久所致。
——“安安是一个很可怕又危险的人。”
耳边回响起郁绥的这句话,王屿猜想多半是郁国泽换帅的这一举动刺激了他。
目前在郁家的三个继承人里,郁麒是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已经进入了郁家的实业企业中,其次是郁绥,然后才是郁央。
现在看来,郁央稳步向前,大有赶超郁绥之势。
王屿说:“看得出,你祖父很器重你。”
郁央把玩着他的头发,笑容很散漫:“在祖父眼中,我只是一条‘鲶鱼’。”
鲶鱼,以鱼为食,在鲶鱼的作用下,鱼槽中的沙丁鱼会迫于威胁而加快游动,激发活力。
这就是常说的“鲶鱼效应”。
沉默片刻,王屿问:“你有想过离开郁家吗?”
郁央的动作一滞,随后玩笑道:“怎么,想拉我出来单干吗?”
王屿握住她的手腕,回头看向她:“如果是,你会来吗?”
男人目光灼灼,郁央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缩影。
她半垂着眼,缓缓道:“你和章沉是从自己的专业出发,有了兴趣和idea,开始追逐自己的理想。我跟你和章沉不大一样,我无论去管哪家公司、进入哪个行业,都一定能做出成绩,但我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或者有倾向的行业,没有执念。”
这话乍一听说得着实有些狂妄了,但却是事实。
王屿注视着她:“但你现在有一个执念,那就是继承人的位置。”
郁央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目光澄澈,是默认了。
一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在这一念头的驱使下,王屿松开了她的手,问:“你是在惩罚自己吗?”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王屿发现郁绥得逞了。
郁央很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玄机,问:“你听说了什么吗?”
王屿说道:“郁绥找了我,说了你和你哥的一些事,包括……你哥的死因。”
出乎意料的是,郁央像是早有所预料似的,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只是叹了口气:“他真是沉不住气啊。”
“他不是你的对手。”
“我也发现了。”郁央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时间,看向了过去,“二哥从前对我不错的,我们年纪相近,上学都是同级,他也就只大我2个月,但总比我哥还爱摆出兄长的样子,本来我自己能解决的问题,也要替我出头,事事逞强。”
王屿只有安慰道:“人都是会变的。”
郁央说:“郁家就是一个小名利场,为其中的权力规则所困的人,最终都会面目全非。”
王屿看着她,只觉得那双明亮的眼眸却没因此黯淡,反而有一簇火苗越燃越旺,火光亮得像是点燃了一整片银河。
“我想继承郁家,是因为我想改变。”郁央眼眸一弯,星河也跟着蜿蜒,“而只有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才有重新制定游戏规则的权限。”
王屿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他错在严重低估了郁央。
他以为苦行僧的修行是一种自我惩罚,但郁央看中的却是成功后可踏行的天地。
但他仍忍不住出言劝告:“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
“那只有拜托你了。”
“什么?”
郁央笑眯眯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要陷入深渊,还要劳烦你拉我一把。”
王屿一阵无言:“……你凭什么这么相信我?”
郁央用手指拂过他的脸,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鼓点,落在了他的心脏:“凭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坐视不理。”
王屿眼睛微微睁大,而后别开了视线。
他语气冷漠,但声音却嵌了细微的颤动:
“谁会管你。”
……
王屿回想起和郁央阔别重逢的第一面。
当时他被章沉设计,输掉天莱,身陷囹圄,全副身家只剩下明珠湾那套房子。就在他犹豫是否也要挂网卖掉的时候,秘书告诉他,有个投资人要见他。
这个时候,还会有投资人抛来橄榄枝?
是郁央。
数年未见,女人变了许多,又像从未变过。她红唇轻启,微微一笑:“王屿,别来无恙。”
语气却熟稔得仿佛两人昨天才道别。
王屿定定地站在原地,望向她的神色逐渐阴沉,仿佛休眠多年的火山亟待喷发。
郁央却仿佛浑然不察,径自地抛下惊天炸弹,简明扼要地说:“和我结婚,解你危机。”
或许太过荒谬,男人怔愣了片刻,然后止不住地冷笑:“郁央,我是你挥之则来弃之则去的玩物吗?”
郁央似乎愣了一下,但是极为短暂,很快又一脸平静:“我从没这样想过。”
“你究竟图什么呢?”
“通过婚姻,我们将捆绑在一起。”郁央微笑,双眼亮若晨星,“你来当我的副手,助我成为郁氏集团的继承人。我帮你承担巨额债务,为你创造东山再起的条件。”
“如何?”
恶魔的低语,往往明媚得像赞美诗。
第18章 chapter18卡杜拉(一)……
很快就到了王藜抵珑的日子。
历经将近12个小时的飞行,西雅图直飞珑城的航班终于顺利着
陆。王藜风尘仆仆,却不见倦色,反而兴奋的神情难掩,对着郁央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央姐!好久不见!”
王屿在一旁默默接过她的行李。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两人的关系,恐怕很难想到两人是亲兄妹——王藜和王屿不仅性格不同,外貌上也不太相似。
王屿是典型的浓颜系,剑眉朗目,五官深邃,棱角如刀削,总给人以锋芒过盛的凌厉感。但王藜却更偏淡颜,眉如细柳,眼睛一边内双一边外双,鼻头圆润,脸部线条圆滑,是长辈眼里十分讨喜的长相。
若真要说哪里像的话,大概只有嘴巴了,两个人都属于是唇形饱满的类型,唇形好看。
上了车,王藜就嚷着让郁央和她一起坐后面,留王屿一个人在前座当司机。
不出所料,王藜开口就兴冲冲地问道:“央姐,你私底下见过南嵩吗?”
郁央笑道:“见过呀。”
“他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郁央点头,语气像是南嵩的长辈:“挺好相处的,单纯善良,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王藜眼中的星光更甚:“太好了!那他看起来和视频里一样吗?”
郁央说:“真人比视频上还好看呢。”
王屿:“……”
趁着红灯的间隙,王屿悄悄用手机搜了一下“南嵩”这个名字,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个“孩子”已经二十五岁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小男孩。
二十五岁,也就比郁央小两岁而已。
王屿的眉头不自觉地收拢。
然而,后排的两人对他的神态变化毫无察觉。王藜聊着聊着,又给郁央分享起自己收藏的粉丝向视频。视频播完后,平台自动播放起南嵩的一段访谈,主持人正问到他的理想型。
其实在圈内,爱豆的恋爱问题是禁区,但大概是因为南嵩人气不高,未形成流量,其年龄在这一行又不算年轻,这档访谈节目也并不太入流,所以主持人问的比较大胆。
少年感十足的男声响起:“……我比较倾向于成熟一点的女性。”
主持人惊呼一声:“成熟?原来南嵩喜欢姐姐类型的吗?”
“算是吧,虽然成熟程度不一定和年龄挂钩。”南嵩笑了笑,竟毫不避讳地说,“我很欣赏内心强大、有事业心和执行力的女生。”
王藜见缝插针地评论:“央姐,你好符合南嵩的描述啊。”
郁央笑了笑,不予置评,只是提醒:“王屿,绿灯了。”
男人一声不吭,踩下油门。
视频继续播放着,主持人开玩笑地问:“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女朋友,会不会担心被说吃软饭?”
南嵩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其实比起憧憬这样的人,我更想成为这样的人。”
主持人赞同道:“哇,这句话很酷呢!”
“这不是我的原创。”南嵩顿了顿,笑着说,“是我的一个朋友鼓励我的时候说的,真正酷的人是我的那个朋友。”
听到这句话,王屿透过后视镜,看到郁央笑眼弯弯。
呵。
郁央本以为王藜会和他们一起住,明珠湾那套房子是备有客房的,也已经提前请阿姨来打扫布置过了,却没想到王藜突然改了口,以“不做新婚夫妻的电灯泡”为由,说王屿已经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另外给她订了房。
听到对方的理由,郁央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有什么的?”
王屿淡淡搭腔:“是啊。”
王藜一脸微妙地瞪了王屿一眼,悄悄拽着郁央的衣角说了句:“别看某人总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死样,但心里小气着呢。”
郁央:“?”
王屿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目光扫了过来:“有什么悄悄话是我不能听的?”
“没什么!”王藜冲他做了个鬼脸,但听得出语气有些心虚。
郁央发现,王藜虽然在人前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有点怕王屿的。
送王藜去酒店放好行李后,三人去了珑城最著名的夜景餐厅。
此时华灯初上,夜色点亮了整座城市的繁华,透过透亮巨大的落地窗,所有车水马龙和灯火霓虹尽收眼底,与桌上卖相极佳的山珍海味相得益彰。
但王藜是吃过郁央王屿婚宴的,所以对眼前的奢华已经见怪不怪,坐在包间里也更加从容自得,随手拍了几张照传上了自己的ins上,便开始大吃特吃。
饭吃到一半,王屿出包间接电话,郁央这才打趣地问道:“怎么感觉你有点怕你哥呀?是童年有什么阴影吗?”
“阴影?那倒没有。”王藜正嚼着菜,脸颊鼓鼓的,像是一只小松鼠。
咽下食物后,她补充道:“小时候我好几次闯祸,都是他瞒着爸妈给我收拾的烂摊子,还经常给我零用钱,给我买很贵的东西,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从小在他面前会比较乖。”
郁央很少听王屿提及和家人相处的细节,不由好奇:“听起来,在你心里,王屿是个不错的哥哥。”
“是啊,我的朋友都很羡慕我,有个有求必应的哥哥,还那么优秀。”王藜顿了顿,“但我们的相处时间其实不多,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之间挺疏远的。”
郁央说:“毕竟你们差十岁,你九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
“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王藜摇了摇头,“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有印象,他老是出去兼职,独来独往的……虽然我家的经济水平和你家没得比,可绝不缺钱,我记得我妈还抱怨过,说他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总是和家里很生分。”
郁央若有所思道:“可能和你哥在国内寄养过几年有关吧。”
王藜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问爸妈,他们每次都含糊了事。”
郁央想起王屿背上的烫伤,正要说什么,就见王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说起来,央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嗯?”
接着,就见王藜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本子,递了过来,一边道:“这就是我说的小礼物啦!”
郁央接了过来,才发现竟然是一本一张五英寸照片的相册。
王藜继续道:“这是王屿的旧照片,我从家里找了一些有代表性的重印了几张,装成了小册。”
郁央顿时倍感新鲜,当即翻阅起来。
只见第一张照片拍摄于十九年前的春天,正是王屿被接回美国的那一年。是时王屿九岁,王藜还没出生,画面里只有一家三口,三人都站得十分端正,像是在拍证件照。
郁央是见过王屿父母的,只见照片里夫妇俩除了更加年轻以外,变化不大,穿得体面光线,脸上露出随和的笑容,衬得站在二人中间的王屿略显局促。
确实如郁央想象的那样,小王屿就是现在王屿的缩小版,五官精致,但却是超出想象的瘦弱,快要挂不住身上的新衣。苍白的小脸上也没有笑意,眉头微皱,盯着镜头的双眸幽深,颇有几分苦大仇深的模样。
看第一眼的时候,郁央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多看几眼后,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如烟雾一般在心头弥漫开,若有若无,无法捕捉。
郁央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再往后翻,就是王屿被接回西雅图后的样子了,有过生日的,有打篮球的,有攀岩的,有逛街的……
虽然拍摄的时间并不连贯,但肉眼可见王屿的身体逐渐强健起来,脸色不再苍白,身姿挺拔起来,神态也自信得多。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黑夜一样的眼眸,总像是隐藏了深不见底的心事,就算照片是笑着的,但也只如东风拂过,沼泽泛起丝丝涟漪,很快又隐去。
郁央暗暗心想:当年发生的事,一定不像王屿说的那样简单。
手指翻动着岁月的痕迹,当最后一张照片映入眼幕时,郁央愣住了。
这是唯一一张,时间线在王屿九岁之前的照片。
王藜看到这张照片,讲解道:“说来挺不凑巧的,我爸妈有定期冲洗照片装册的习惯,家里书房一面墙都是相册,但我却怎么都翻不到王屿回国前的照片,我爸说是之前搬家时掉过一包行李,那几本相册估计是那会
儿一起弄丢了。这一张照片,还是我从妈妈以前的钱包里找到的。”
照片里的小孩不过两三岁的模样,穿着厚重的冬服,只露出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笑容十分灿烂,露出尖尖的乳牙,一双眼睛是单眼皮,脸颊两侧红扑扑的。
郁央诧然:“王屿小时候长得……看不出是他了。”
与其说这是王屿小时候,不如说更像是王藜小时候,眉眼和后来儿童及青少年时期的王屿相差甚远。
“是啊,我也觉得,和我倒是更像呢。”王藜不太在意地说,“不过小孩子就是这样吧,一天一个样,刚生下来时还都是皱巴巴的,看不出个鼻子眼睛呢。”
“也是……”
郁央久久凝视着那张照片,然后又翻回首页端详起那张三人合照,心里的异样感愈加强烈,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但她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寸土地的方向。
这时,王屿讲完电话回来了,打断了郁央的思绪。
“抱歉,处理了一些事。”王屿坐下来,没来得及看到被王藜抢过然后迅速收起来的相册,“你们在聊什么?”
王藜在桌下悄无声息把相册塞到郁央手里,表面上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在聊见南嵩的事了。”
王屿哼了一声:“就这么喜欢?”
“我大老远跑来,正好央姐又是知情人,多了解了解,总不亏嘛!”
郁央微笑着搭了几句话,手在桌底默不作声地把相册放进手提包内。
第19章 chapter19卡杜拉(二)……
当晚,郁央陷入了一个短暂又混乱的梦境。
梦里,她身处阴暗的森林之中,正穿过重重迷雾,在徒劳地奔跑。她的四肢是孩童时期的样子,细瘦弱小,但脚步却并未因此而轻盈,反而像是灌了铅似的,愈发沉重。
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自己还拉了一个人一同狂奔,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岁时的王屿,如照片里那样瘦弱不堪,崭新的衣服垮在身上,袖筒里伸出来的手粗糙又冰凉。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她再也无法抬起双腿,只有回头无措地看向王屿。
然而,就在回头的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却成了小时候的周锦陆。
同样是孱弱的身板,瘦削的下巴,苍白的脸色,完全与小王屿的脸覆盖重合。
唯一重叠不了的,是那双眼眸。
周锦陆眼中是清晨,王屿的眼底是午夜。
郁央怔怔地望着身后的男孩,看到他黑色大理石一般的双眼映出自己失神的模样,然后听到开口却是赵珞琪曾问过的那句话:“安安,郁闻哥真的是意外去世吗?”
接着,赵珞琪的声音响起来了,和周锦陆轮流说道:
“郁闻哥出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错过了郁闻哥最开始的电话?”
“郁闻哥在向你求救,可你忽视了。”
“为什么?!”
场景一变,是母亲林溪莹崩溃痛哭的脸,她涕泗横流,声嘶力竭:“你为什么都不帮帮你哥哥——”
郁央猛然睁开眼醒来。
所有的质问与哭闹都在眨眼之间被盖进了名为梦魇的罩子里,从她的世界隔绝,耳边顿时清净,只能听到中央空调的风在细细地吹着,像是在低声安慰。
黑夜切断了她与迷雾森林的联结,她安然躺在黑暗之中,却觉得自己重新拥抱了光明。
伸手打开夜灯,墙壁下方的光带给木地板镀上一层橘黄色的柔光,。
郁央定了定神,起身喝了杯水,然后慢悠悠地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
今天是周五,是“各睡各的”的日子。
王屿的房间没有上锁,屋内寂静无声,郁央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庆幸有一小缕月光混着屋外灯光,从窗帘的缝隙漏出来,让她不至于撞到哪里。
她把门轻轻关上后,然后缓缓地爬上了床。
男人觉浅,纵使郁央的动作已经轻柔得像猫儿,仍然有所影响。
但好在他并没有清醒,只是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了过去。
郁央顺利钻入被窝,睡到了男人身侧。经过了几日的同床共枕后,枕头上的淡淡木质香也混了一丝她的沐浴乳香味,闻起来莫名安神。
她侧躺着闭上眼,却并没有立马进入梦乡。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眸,用着极轻的声音,突然问了一句:
“王屿,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男人的呼吸声均匀绵长,极其微弱的光线隐隐勾勒出他如高山般的后背,颈椎是山脊,脊柱是山谷。
郁央本也无凭无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直觉会想问这么一句。
对山峦的呐喊才能唤来回声,她的细语刚一出口就埋没在黑夜里。久久未得到回应,郁央自觉好笑,索性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黑夜中,王屿缓缓睁开了双眼。
……
后半夜再无梦的纷扰,郁央一觉睡到天明,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但饭厅留了男人做好的早餐。
今天周六,公司也没什么事,郁央猜想王屿大概是去带王藜出去玩了,也不多过问,优哉游哉地享受完早餐后,看了会儿新闻,然后进器械房做一些锻炼。
当做完三组下拉的时候,纪和打来了电话。
“青岚的弟弟明晚不是有个活动吗,要不要一起去捧场?”纪和语气轻快地问。
郁央说:“我约了人去了。”
电话那头仍是笑吟吟的,问:“安安在生我的气吗?”
指的当然是周锦陆的事了。
吃着吃着饭突然来了一出大变活人,怎么都是纪和理亏,但事后他却没给出任何解释,像个没事人儿似的,继续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在找郁央说话。
郁央也没发作,问一句就回一句,但仅限于此。
“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郁央平静地问。
纪和语气懒散:“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很般配。”
郁央话锋一转:“纪和,你回来的那天晚上,是不是跟王屿说了什么?”
纪和反问:“他说我说了什么吗?”
“没有,是我觉得你应该说了什么。”
纪和敛起了笑意:“我确实觉得你们不般配,你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阶级不同,这样的关系很难长久。”
郁央的语气冷下来:“那你也是这样看我哥和青岚姐的吗?”
“是。”纪和毫不避讳地承认,“正因为看到了他们的悲剧,所以我才想阻止你。”
“但我和王屿已经顺利结婚了。”
“结婚又怎么样?”纪和笑了一声,“安安,你不是小孩了,早该明白,结婚不代表happyending,它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如果不合适的话,会是一个痛苦的开始,直到结束。”
郁央说:“当年在美国,我带你见王屿时,你还是很看好我们的。”
“当时郁闻没出事,你只是一个千金大小姐,没有掺和进争权夺利的浑水中。”纪和发出一声叹息,“安安,你不能既要又要。”
郁央却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摇,严肃且坚定地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请你以后不要再擅作主张了,不然我会翻脸的。”
沉默了片刻,纪和才再次开口:“好的,抱歉,安安……我以为我能是你哥哥。”
“我哥不会这样自以为是地教育我。”说完后,郁央又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接道,“纪和哥哥,当年我这边我只让你一个人见过王屿,在我心中,你一直很重要,相当于我哥哥。”
纪和叹道:“你和郁闻不愧是亲兄妹,说的话都那么像。算了,我明天本来也有事,就不去了,看到青岚的话,代我问声好,我的花篮会送到的。”
郁央听出他语气里的受伤,应道:“好。”
“我的店开张那天,你会来吧?”
“当然。”
“带王屿一起来吧。”纪和笑了笑,“我给他赔个不是。”
“我会问问他的。”
南嵩
的出道纪念活动在第二天晚上,郁央准备出门的时候,王屿正坐在客厅看电影,是前两年上映的纪录片《FireofLove》,中文译名为《火山挚恋》。
屏幕上,尼拉贡戈火山正在喷发,两个主人公穿着简陋的防护服,迎难而上,为危险所深深着迷。
郁央难得见王屿放松休闲的时候,不免面露诧色:“你今天没什么事吗?”
“偶尔放松一下,效率更高。”王屿坐在沙发上,火山爆发时的热烈与惊险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让他的表情依然看起来很冷漠。
郁央试探地邀请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我多问青岚姐要一张票,应该还有座位的。”
“不了。”王屿果断拒绝道,“我对那个什么南嵩不感兴趣。”
郁央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摆了摆手:“好吧。那我去接你妹妹咯。”
“嗯。注意安全。”
郁央特意换了一辆看起来低调点的车,开到酒店楼下接上王藜。
只见王藜换下了短T恤牛仔裤,穿了一件橙红底白碎花的连衣裙配白球鞋,挎着个大帆布袋,里面装的竟都是应援的物料。
郁央失笑:“你居然还准备了这些东西。”
“为爱发电,央姐有看上的尽管拿去。”王藜颇为大方地说,但转念一想,又改口道,“还是算了,要是让王屿看到了,肯定会生气的。”
郁央道:“你哥哪有这么小气。”
“怎么没有?”王藜语气夸张道,“昨天他带我出去玩,明里暗里都是在叫我不要拉着你一起追南嵩,明显是吃醋了!”
郁央明显不当真:“他只是怕你太沉迷于追星吧……对了,你有跟他说照片的事吗?”
王藜狡黠一笑:“当然没有,这是我和央姐之间的秘密。”
那就好。
郁央直觉认为这件事最好瞒着王屿。
她问:“我之前只知道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被放在了国内的爷爷奶奶家寄养了几年,但还不知道你们老家是在哪儿?”
王藜惊奇道:“咦,王屿没和你说吗?在淇县,就在珑城附近。”
“哦……那很近呀,你回国不去看看吗?”
王藜说:“我出生后没多久,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了,我爸妈当时回来操持了后事,之后也就回来扫过两三次墓,我跟回来过一次。”
“那你哥呢?”
“印象里,他没回来过,爸妈好像也不希望他回来。”王藜叹了口气,“老实说,王屿毕业后突然说要回国发展,我爸妈是反对的,但是拦不住。”
为什么呢?
郁央握着方向盘,若有所思。
想起了王屿说的那个烫伤他的人,她又问道:“你们在这边,没有其他亲戚了吗?我看婚礼都没有本地的亲戚过来。”
王藜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亲戚,我姥姥姥爷也都跟着移民了,和大姨一家住在温哥华。我爸倒是有个弟弟,但听说很早闹崩了,没什么联系。”
闻言,郁央心里奇怪,看来王屿王藜的父母与国内联系甚少,那又怎么会这么放心,把孩子送回到淇县养?
南嵩的出道纪念活动在另一个区的剧场举办,来的粉丝虽不算人山人海,但还是比郁央想象中要多,以年轻的女性粉丝为主,检票入场前都聚集在场外交换物料。
夜幕已然降临,广场上却聚集着一片又一片艳丽非凡的火烧云。到了现场,郁央才知道原来王藜裙子上这种热烈似晚霞的橙红色,是南嵩所谓的“应援色”。
原本是可以凭票从特殊通道提前进场,但郁央看王藜早有准备,兴致勃勃,就没提进场的事,饶有兴味地陪着王藜在外面social。
“弟妹真是不怕事儿啊,连个墨镜都不戴。”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在不远处隔岸观火的两人尽收眼底。
易临星戴了个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镜和把下半张脸又遮得严严实实的口罩,稍稍屈身躲在一处易拉宝海报后。
身后的王屿瞥了一眼他,嘲道:“大晚上的戴墨镜,我看你才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
易临星反唇相讥:“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找了这么一副眼镜,土到掉渣了!”
王屿也戴了同款口罩,抬手扶了扶鼻梁上摇摇欲坠的黑色眼镜框,冷冷道:“总比墨镜强。”
虽然脸可以被遮挡,但二人的身量无所遁形,躲在海报后就更加引人注意。
一旁的粉丝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男粉!”
“哇活的男粉!”
“我看更像是黄牛吧?”
“别瞎说,现在的黄牛哪里会这么鬼鬼祟祟的?”
易临星:“……”
王屿:“……”
第20章 chapter20卡杜拉(三)……
六点四十的时候,演出开始检票。
关于南嵩,其实他的经历并不复杂——十八岁进公司当练习生,二十一岁出道,在今年上半年参加选秀节目时崭露头角,给观众留下了刻苦勤奋、能力全面的印象,最后与出道位失之交臂,引发众怒。但正如易临星所说,近期选秀节目的长尾效应都并不理想,当时义愤填膺的观众并没有转化成长期粉丝,以至于临近演出日期,易临星都能让助理订到票。
虽然出道以来一直不温不火,但南嵩的资源也不算差,每年稳定的有一两部电视剧配角或几首歌曲傍身,最近也开始上综艺了,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
以上情况皆来自八卦的易总。
“要我说,郁央这捧人方式也奇怪。”易临星纳闷道,“你说她捧吧,明明有能力把南嵩推上出道位的,却不发力,给的资源也非常一般。你说她不捧吧,每年像南嵩这样的爱豆成百上千个,多少混不下去转行的啊,但她能让南嵩不至于饿死,甚至过得还算可以。”
“不想那么惹眼吧。”
王屿不由联想起之前郁国泽在家宴时提到的“无关紧要的事和人”,心想这里恐怕指的就有郑青岚和郑南嵩姐弟俩,所以纵使郁央想要帮忙出力,也只能细水长流,不能张扬。
易临星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以为王屿只是指不被他自己发现,便出言安慰道:“唉,不管怎么说,她是有顾及到你的,也不是完全肆无忌惮。”
“……”王屿嘴角一抽,然而这事也不好解释,只有沉默。
易临星却又误解了这沉默,揽了揽他的肩膀,道:“哎,你也别难过,外面的小年轻再水灵,也就是图个新鲜,她这么大张旗鼓地和你结婚,肯定还是把你看得更重要。”
王屿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挺想挑拨的。”
易临星见他不上套,也不装了,惊讶道:“这你都看出来了?”
“今天也是,非要跟过来,你究竟图什么?”王屿探究地看向易临星。
他确实找过易临星咨询,但并没有说要两人一起来。
“看戏啊。”易临星大方承认,笑眯眯地说,“要是你现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一怒之下和郁央离婚,那不就可以专心搞我们这边的事了?”
王屿哼了一声。
“说真的,要是咱们的流程走快一点,你也不至于要郁央来捞你。”
王屿冷冷道:“你的话真多。”
大概是临时买余票的缘故,两人座位的位置不大好,虽然排数在中间,但座位在边缘。
果然,两人一坐下就吸引了周围人短暂的侧目——全场也并非全无男性,但男观众大多是被女朋友带过来的,要么就是独行侠,像这么男男成对出现的,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但这一点骚动终究只是湖上清漪,并没有传到最前排的贵宾席。
估计是第一次距离舞台这么近,王藜兴奋不已,在演出活动正式开始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时而欢呼尖叫,时而手舞足蹈,呈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活力与热情疯狂。
郁央不由地想起初
识王屿的时候,那人的年龄和此时的王藜相差无几,却是远超同龄人不符的老成沉稳,引得一些女孩为此着迷不已,而她则老是戏谑他是老气横秋、未老先衰。
如此一想,便回想起了许多往事和细节,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魔盒,许多平日里压根不曾记起的细枝末节,都从盒中的角落中如藤蔓一般爬了出来。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台上唱跳不断,台下激情澎湃,郁央却是不为热闹的气氛所感染,独自陷入思索。
还未理出头绪,演出居然就到了尾声,最后一个环节是南嵩要抽选一名幸运观众和他一起切蛋糕。
王藜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嘉宾席也能被抽到吗?”
郁央心想应该是不能的,不然会被认为是暗箱操作。
这样一想,倒是她让王藜错失了原本该有的机会,于是安慰道:“没事的,等下带你去后台,可以和南嵩面对面交流。”
王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呀!”
这时,一个裱花华丽的四层蛋糕被推车缓缓地送上了舞台,蛋糕最上一层插了一根数字为“4”的金色蜡烛,蜡烛上的火苗扑闪扑闪。
南嵩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白色礼服上台,站在蛋糕前闭眼许愿,数秒后吹熄了蜡烛。
一旁的主持人开始cue流程:“现在有请南嵩亲自抽选我们的幸运观众——”
说着,另一个工作人员推了另一辆推车上来,车上放了一个透明圆球形状的容器,里面盛满了橙红色的扭蛋。
场下又沸腾了。
王藜道:“如果是我在下面的话,既希望被抽到,又希望别被抽到。”
郁央好奇道:“为什么呀?”
“压力多大啊,万一蛋糕没切好,不就惨了?”王藜吐了吐舌头,“而且万一没表现好,不就成活靶子了?肯定会被一些极端的粉丝恨上的。”
郁央没想到王藜并没有完全被兴奋冲昏头脑,有些意外,笑道:“是啊,就让我们看看是谁能成为这位幸运儿吧。”
说话间,南嵩已经从容器里随机掏出了一个扭蛋,然后展开了里面的纸条。
“C区25排12号。”
南嵩念出座位号后,主持人拉长着声音,重复道:“C25-12!”
“恭喜C25-12的观众,获得跟南嵩一起切蛋糕的机会!”
“C25-12的幸运儿,快站起来让我们看看你吧!”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右侧中间排的位置,甚至出现了阵阵骚动。
“谁啊?怎么这么磨蹭?”王藜回头好奇地探望,“不会直接晕过去了吧?”
郁央坐在原位,不怎么在意。
然而,就听王藜惊呼一声:“哎,央姐,你看!那个人像不像王屿?”
这句话瞬间吸引了郁央的注意力,她抬起头:“嗯?”
顺着王藜手指的方向,她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从观众席走向舞台。
此时镜头已对准了这位“幸运儿”,在舞台上的大屏幕投出了庐山真面目。
黑框眼镜,黑色口罩,但仅露出来的眉眼是那样熟悉。
郁央微微睁大双眼。
这哪里是像王屿?这分明就是王屿本人!
当看到幸运观众是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时,连主持人都不免讶异:“啊,让我们掌声鼓励这位……呃,幸运的先生!”
全场哗然。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屿迈上了舞台,他少见地没有穿衬衣西裤,而是像大学时代那样,穿了件黑色T恤和蓝灰色工装裤,十分休闲。
等站到台上的时候,众人发现,他居然比南嵩还要高出几分。
南嵩显然也十分意外,但还是很机智地化解尴尬道:“没想到我还有男粉。哥们,你应该不是黄牛吧?”
此话一出,台下便都笑了,但投来的目光瞬间多了审视和警惕的意味。
“……不是。”隔着口罩,王屿的声音有点发闷,更加低沉了。
听到答案,旁边的主持人松了一口气,生怕是摇了个票贩子上来。
南嵩好像真的很感兴趣,又问:“那你是陪女朋友来的吗?”
“不是。”
“南嵩,自信一点!你也能有男粉的好不好?”主持人接过话茬,“这位小哥哥,要不咱们来证明一下吧,说一说南嵩让你心动的瞬间?”
一时间,台下的笑声如浪涌,拍打着舞台。
王藜看着近在咫尺的“幸运儿”,又惊又怕,凑到郁央耳边压低声音:“天呐!他怎么在这里?他这不是妥妥露馅吗!”
连郁央都有些紧张了,心想等下要怎么跟郑青岚交代。
却见王屿站在聚光灯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与其憧憬,不如成为。这个观点我很认同。”
主持人愣住了。
南嵩笑了起来:“这是我接受访谈时分享过的一句话!只是我的表达没有那么简练,你这样一说显得更帅气了。看来你真的有关注我,谢谢你!”
“不用谢。”
王藜用应援海报挡住了脸,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道:“好险,他记忆力还蛮好的。”
郁央却一动不动。
可能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注意到,王屿在说这句话时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其实,她没有告诉南嵩,那句话她也是拾人牙慧。
……
记忆追溯至多年前的一个平安夜。
芝加哥的冬天漫长又寒冷,室外总是银装素裹、风雪交加。
她本来计划利用假期出游,不料航班因天气原因被临时取消。无奈之下,她参加了一个本地同学举办的Party,据说这个同学交友甚广,邀请了不同学院专业的同学们参与,场面十分热闹。
但郁央却始终提不起兴趣,和几个熟识的人打完招呼后,找了个角落跟郁闻打完视频通话,然后打算出去透透气。
这时屋外风雪还未停歇,只是小了一点,没有什么人。郁央正觉得清净,就听到拐角处传来普通话,是一个女生在诉说自己的爱慕。
郁央知趣儿地停住脚步。
不出所料,王屿拒绝了。
猎猎寒风中,男生的声音却清晰得像是边缘分明的冰棱:“与其憧憬,不如成为。”
平静,理智,又冷酷。
郁央扬起嘴角。
不一会儿,王屿自拐角后走来,看到她时,眉头微蹙。
她却丝毫不掩饰偷听的行为,靠在木板前,冲他嫣然一笑。
“Hi,MerryChristmas!”
呵出的白气被寒风吹得弥散开来。
那一天,她找到了和她殊途同归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