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家父子都离开后,小梁正好带着葛静和王启人回来。
一进门,两位长辈就红了眼眶,一家三口许久未聚,一时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小屿,有一件事我一直忘记告诉你。”
问过关于日常起居的基本问题后,葛静拭了下眼泪,郑重其事地开口:“那天你和我说你母亲的事时我本想说的,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当面告诉你。”
王屿问:“什么事?”
葛静徐徐道:“在你之前,我和你叔叔确实有过一个儿子,他的名字读音和你的确实一样,但不是同一个汉字,他的‘yu’是是大禹治水的‘禹’。”
王屿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旁的郁央隐隐有预感,男人最后的心结也要消除了。
“他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但在我们带回老家淇县时发生了意外……”提起这件事,葛静的语气平静,但仍是难掩黯然,“也是因为这件事,我们几乎不再与老家联系,两年后因为要办其他事情,不得不回国。”
王启人接过话题,“给你取名时用了相同的音,主要是想避免闲言碎语伤害到你,毕竟当时你年龄还小,我们也都看得出你有很重的心理创伤,缺乏安全感,不想你遭到八卦之人的非议。”
“在领养你之前,我都无法从丧子之痛中彻底走出来,一直对外宣称孩子放在老家养身体,现在回想,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葛静轻轻摇了摇头,她伸手握住王屿的手,温柔地说,“但我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你和小禹——我是说我们第一个孩子——很不一样,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在照顾你的过程中,我竟然真的走了出来,看到你一天天健康、阳光起来,我也得到了救赎。”
“小屿,谢谢你。”
听到父母真挚坦诚的解释和道谢,王屿的脸上浮现出茫然。
他怔愣片刻,闷声道:“不……是我该谢谢你们。”
“好孩子,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向来不认为亲情一定建立在血缘之上,在我的观念里,亲情产生自现实的家庭关系和生活记忆。”葛静微微一笑,“如果你想改回原本的名字也没关系,无论你姓什么叫什么,我们都会爱着你,愿意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
看到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郁央心中十分触动。
小梁早就离开,她自觉也不该打扰这一家三口团聚,准备也悄悄离开。
却不料她刚挪开脚步,就突然被葛静温声唤道:“来,郁央,你也过来。”
郁央迟疑了一下,当对上葛静的笑容时,一时间她仿佛看到了郁闻。
她心中一动,走上前,坐到了王屿床边。
葛静两只手分别握着王屿的右手和她的右手,眼中仍有泪光闪动,笑意是那样平和:“郁央,我这个儿子,性格别扭得很,恐怕不是那么好相处,还要麻烦你多包容、体谅了。”
郁央连忙道:“没有的事,王屿对我很好,平时也很照顾我。”
“那就好。”葛静牵着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俩分分合合,能重新在一起不容易,一定要珍惜这段缘分,今后携手共进、并肩作战,把日子经营好,如果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以找我和爸爸倾诉……”
“会的,妈。”
郁央心尖一暖,也不由自主跟着答应:“好的,妈。”
本来她没有考虑到自己需要对葛静和王启人换个称呼,等到意识过来时,又已经“叔叔阿姨”叫了一路,见夫妇俩也没异议,想着要不就先不改了。
但或许是葛静此刻身上的母性光辉过于温暖有感染力,竟让她不自觉地改口了。
听到这个称呼,葛静莞尔,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们快和我跟爸爸说一说,结婚前后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故事?让我们滞后参与一下。”
氛围由此松快起来,郁央和王屿对视一眼,决定把结婚的前因经过和后来的一些事都跟两位长辈交待了。
当谈论到沈曼曼的时候,葛静提议:“要不这次我跟爸爸就把她接回去吧?来得及办手续吗?”
王屿犹豫道:“她的出行限制已经解除,但出国的手续……”
“能办下来。”郁央笃定地说,“其实,我前不久也才想到这件事,去找相关的朋友了解了一下,如果这次就要让沈姨一起回西雅图的话,我有把握可以办好手续。”
王屿看向她,眉头轻蹙。
郁央回以一个暗示他安心的微笑,道:“不过就是会比较麻烦爸妈,毕竟沈姨现在只是病情稳定了,还不大认得人,一路上都需要仔细照看着。”
夫妇俩肯定在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这个问题,王启人果断道:“这个没问题,这事迟早要办的,我们在国内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好不容易眼前有一件我们能出力的,当然是十分愿意。”
葛静也说:“是啊,之前小屿和我说了后,我其实已经找好医疗机构了,那里的医生和我是熟识,人很好,靠得住。”
“路途遥远,一路上还得有人搭把手,我派人跟着吧。”郁央自然而然地提议道,“王屿,你有好几年都没回过家了,要不也一起回去看看吧?”
王屿的眼眸一沉,眉头皱得更紧了。
对方的提议合情合理,但却让他脑海里警钟大作——
她是要支开他。
她很聪明,特地在挑在这个时机上提。此时家庭温情正浓,夫妇俩人肯定也希望他能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实在难以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回绝。
于是,他定定看着郁央,说:“那你和我一起走。”
“总得有人留下来善后,不是吗?”然而,郁央轻飘飘地就将他的要求驳回了,她的话里有话,“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了,就来找你们。”
王屿的眼神满是质疑,他目光幽幽地盯着郁央。
郁央笑着道:“真的,说不定今年我们能在美国过圣诞呢。”
葛静惊呼:“那真是太好了!家里好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王启人点头:“这样吧,郁央,拜托你联系一下,我们过几天也去看看沈小姐吧,提前熟悉一下。”
“好的,没问题。”郁央语气轻快地答应道。
葛静和王启人一直待到晚饭后,王屿让小梁送他们回酒店,找了个借口把郁央留下来了。
等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郁央笑了下,狡黠地眨了眨眼,率先开口:“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王屿再难掩眼底汹涌的风浪,他握住女人的手腕,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支开我?”
郁央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小山,我不是支开你……其实你自己也明白,此时你暂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眼下为了洗脱嫌疑,周家肯定会加速与王屿的财产分割,不敢轻慢耽误。
葛静和王启人请了足足一个月的假,在这期间王屿和周家的事差不多能了结,到时出国休整一段时间,既可以避风头,暂时离开混战的棋盘,避免成为斗争的牺牲品,又可以少了和周家扯皮往来的麻烦。
王屿心里也明白,但他才走出被郁央抛下的阴影不久,现下十分警惕:“你要做什么?”
“我说了,我得善后。”郁央耐心安抚道,“祖父那里,是该有个了结了。”
王屿不假思索道:“我陪你去了结。”
郁央正色道:“不用了,真的。小山,这本来就是我们郁家的事,如果你牵涉进来,反而不容易画上一个句号。”
郁家。句号。
王屿与
她对视片刻,反应过来,语气多了一丝难以置信:“你要退出继承人的争夺。”
郁央眼中星光依旧,微笑道:“是呀,我打算认输了。”
——“我想继承郁家,是因为我想改变。”
——“而只有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才有重新制定游戏规则的权限。”
昔日女人自信且坚定的话语仍印在脑海,王屿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只觉得那层层绷带不仅束缚住了他,还束缚住了身旁人的手脚。
他竟成了她的负累!
郁央看穿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小山,我做这个决定,不是因为你。”
王屿看向她,郁央继续道:“一早我就知道,我是祖父用来刺激大哥和二哥竞争的那条‘鲶鱼’,但我始终觉得自己足够优秀的话,肯定能改变他的想法。”
“但现在我意识到,我错了,他不会的。”
她高估了亲情在祖父心中的地位,低估了郁家一路走来踩过的血肉。
郁国泽不会把郁家交给她的。
而这样肮脏的家族,她也不愿意去继承。
或许,她也该去寻求一个新的起点。
王屿的眼神半信半疑,郁央叹了口气:“在了解那幅画后,我就萌生了这个想法,我对郁家其实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现在更是心灰意冷。”
“离开郁家后,你有什么计划吗?”
郁央略一思索,道:“或许先去为谁打工一段时间积攒够经验后再创业,或许会再去读书吧,沉淀一下。”
——当年她虽然还是通过远程答辩拿到了毕业证,但校园生活的戛然而止始终成为了她心里的遗憾。
王屿稳了稳心神,稍微相信了一些,问:“你祖父会同意吗?”
“如果我是他,我宁愿一颗好用的棋子出局,也不愿意看它成为一步坏棋。”郁央看向窗外,此时已是夜色降临,这扇窗正好能看到中秋后逐渐走向残缺的明月。
“小山,其实这几天我很想念我哥。”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郁闻是温吞懦弱的,需要她保护的。
现在层层真相揭晓,她才惊觉,那个总是斯文瘦弱的青年,实际上比她认为得要坚韧强大得多,他扛下了所有的黑暗,独自坠入深渊。
祖父总说,如果郁闻有她那么聪明就好了。
可是现如今,郁央觉得换做自己,未必能做得比哥哥好。
如果能回到过去,她想在郁闻说出那句“我没有办法变得更强大了”时,语气坚定地告诉他,他已经足够强了,不用再努力了。
因为不正常的,并不是他,而是让他感觉到辛苦的这一切。
而这一切,凭一己之力,很难扭转乾坤。
大概唯有火山爆发,天崩地裂,才能摧枯拉朽,焕然一新。
第72章 chapter72铁皮卡(四)……
“哥哥,爸爸妈妈平时都在忙什么呢?”
郁央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疑惑,是在五岁那年。
应该是出门玩的时候染上了流感,她高烧不退,家里佣人忙得团团转,孙妈一小时进出几次查看她的状况,老宅的家庭医生每半天来看情况,郁闻更是放了学就守在床边,给她念书。
可她还是直觉少了什么。
听清了她的嘟囔,小郁闻翻书的手一顿,随即柔声道:“他们都在工作呀。”
“工作……”小郁央盯着天花板,她烧得迷迷糊糊的,“工作比安安更重要吗?”
小郁闻眼神一黯,但还是安抚道:“没有这回事,安安,你看爸爸妈妈不是拜托了那么多人来照顾你吗?他们也很担心你。”
“是吗?那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呢?我好难受。”
“等爸爸妈妈结束了工作,就会过来了。”小郁闻为她掖了掖被角,“哥哥会一直陪着你呢,安安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好不好?”
小郁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眼皮子发重,很快又过去了。
发烧时身体不适,睡觉总是睡不踏实的,哥哥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远又朦胧,像是在做梦:“爸爸,您今晚回来吗?安安的烧还没退,想您和妈妈了。”
“……噢,好,那爸爸您忙,祖父那边的功课我会记得去汇报的。”
“喂,妈妈?您等下来看安安吗?爸爸说他今天回不来……嗯,可是医生说这不是普通感冒,是流感……好,那妈妈您先忙。”
小郁央半梦半醒中,隐约已经有了认知——
他们的爸爸妈妈不会来看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意识的深海里苏醒,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晨曦给窗棂镀上一层极淡的金色。
烧已经退了,她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汗湿的睡衣黏在皮肤上,不太舒服。
“哥哥……”再开口,她的鼻音很重,声音也哑了,有点想咳嗽。
“安安,喝点温水吧。”不知道是不是整夜没睡,小郁闻竟仍醒着守在身边,及时地端来一杯水,“饿不饿?孙妈已经在让厨房准备了,等下你看哪个有食欲,就吃哪个。姑姑昨晚说上午来看看你。”
“哥哥。”小郁央喝下温水,感觉好了很多,瓮声瓮气却格外认真地说,“以后你生病了,我也来照顾你。”
小郁闻愣了下,莞尔:“好啊。但我还是尽量不要生病,生病太难受了。”
“嗯嗯,不要生病……阿嚏!”小郁央开始打喷嚏。
小郁闻赶忙扯了几张纸帮她擦鼻涕。
——从小到大,郁央对亲情中温暖部分的认知,基本全部都来自于郁闻。
郁琮峰和林溪莹是家族联姻,关系和睦但谈不上感情浓厚,各自有各自的算盘,对子女的养育并不上心。
或许对身为长子的郁闻尚且上心过,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又是郁国泽早早确定的继承人,但对第二个孩子郁央就完全是交给佣人带大,年长五岁的郁闻小小年纪就颇会照顾妹妹了。
所以,等王屿出院,葛静和王启人住进明珠湾后,不仅是王屿久违地过上与父母朝夕相处的家庭生活,对于郁央来说更是全新的体验。
郁央甚至有点感同身受当年王屿面对那份黑森林蛋糕时的无措感。
她终于明白王屿会照顾人的本事从哪儿来的了——本以为王屿已经是最会照顾人的了,没想到在他养父母面前,也只能沦为被照顾的那一个。
而且葛静和王启人都是极注意分寸的人,照顾归照顾,却也很有边界感,不会让郁央感到不适。
王屿出院后三天,易临星、章沉和赵珞琪集体从风城回来,说要来看望伤员。
葛静听说了这件事,说可以在家里办个Party,再多邀请几个朋友,一起热闹热闹,以消心中郁卒。
郁央双手赞成这个提议,王屿觉得有些尴尬,嘀咕着“又不是小孩了”,但也没有拒绝。
到了聚会当天,易临星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上门,活似上门拜年。
易临星嘴巴甜得很,见到葛静就一口一个“干妈”,哄得葛静心花怒放,直夸他好孩子,拜托他多多照顾王屿,听得王屿频频翻白眼。
章沉读书时是见过两位长辈的,估计也抱有郁央最初去机场接机时的担忧,表现得很是拘谨,王启人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肩,问起他家里人的近况。
“王屿的养父养母人都好nice啊。”赵珞琪打过招呼后,凑到了郁央身边,悄悄问道,“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郁央正在清点他们带来的礼品,一边应道:“嗯,挺愉快了。你最近怎么样?”
赵珞琪说:“慢慢步入正轨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说我了,肇事者抓到了吗?看到消息时我真的吓死了。”
郁央淡淡道:“找到了,是很多年前被周家开除的员工,患了绝症,已经在医院等死了。”
赵珞琪睁大了眼睛:“难道真的是周家……”
这就是“那只手”理想中的效果。
“祸水东引,主谋是想陷害周家。”郁央简单解释道,“不过倒不必替周家担心,对于没做过的事他们肯定能洗脱嫌疑,只是负面舆论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除。”
不过也多亏于此,周家那边更加有求于王屿,急切地希望能与王屿搞好关系,财产分割流程能走得更顺利快捷。
赵珞琪安静了片刻,幽幽地说了句:“也不知道锦陆现在怎么样了。”
郁央笑道:“等下他来了,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你还邀请了锦陆?”赵珞琪杏眸瞪大,难以置信,“王屿不会不高兴吗?叔叔阿姨不介意吗?”
郁央说:“你放心,锦陆就是王屿提出要邀请的,至于他父母,都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知道锦陆其实和整件事无直接关联,还说锦陆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人。”
赵珞琪半羡慕半忧愁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爸妈也像叔叔阿姨一样就好了,那我也不至于至今都不敢回家。”
听说赵卓然已经放话出来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郁央伸手轻轻揽住好友,鼓励道:“做你想做的,等你以后做出一番成绩后再回去,到时候自己有底气了,才能有话语权。”
赵珞琪苦笑:“但愿吧,到时就算被轰出门,也不至于觉得天塌了。”
除了会照顾人以外,王屿还有一点很可能是传承自他的养父母——王启人和葛静都很会做吃食,据说他们最初就是在留学期间因为做饭采购食材而在华人圈子里认识的。
家里的烤箱被充分利用起来,王启人前几天就在自己发面做披萨底,今天烤了披萨和整鸡,而葛静则做了一些方便分享的美式小食和中西结合的菜肴,色香味俱全。
比起郁家的家宴,这些显然远远不够精致,但郁央却发现,有的饭菜只是看着这么摆一桌,就能让人感到温暖,胜却山珍海味无数。
之后郑青岚、郑南嵩还有大哥郁麒也依次到了。
郁麒并不打算留下来聚餐,只是过来送礼表心意慰问的。
见到在客厅帮忙的郑青岚,他犹豫着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你,你是小闻的女朋友吧?”
闻言,一旁的郑南嵩有点紧张地看向姐姐,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里的不寻常。
就见郑青岚只是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我曾经在小闻那里看到过一张你的画像,扫墓那天一时没想起来。”郁麒没有追问其他,只是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联系我。”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真的不用。”郑青岚微笑道,“我时常听郁闻提起,他有个很崇拜的大哥,正直又靠谱,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不知道怎么和哥哥相处,有些烦恼。”
郁麒愣了下,眼中有什么在闪动。几秒后,他颇为郑重地说了句:“谢谢。”
这一段小插曲非常短暂,郁麒很快就走了,说是要回去陪吴楼月吃饭。
就在菜都上齐的时候,门铃再度响起。
赵珞琪离门最近,自然而然地上前开门。
当她的目光和门外人相撞时,两人皆是一愣。
周锦陆穿着一身深蓝色条纹的西装,手上也提着厚礼,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了,但下巴依然瘦削,那股少爷气渐渐沉淀下来。
这还是两人自婚礼后第一次再见到彼此。
“你……”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来,空气浸出尴尬。
周锦陆这次是正大光明来的——周家也希望面子上和王屿关系缓和来挽回口碑舆论,打消嫌疑,所以特别支持周锦陆多来王屿这边走动,维持交往。
“哎哟,周大少,好久不见啊。我看你手上提着不少,我来帮你吧。”这时,易临星突然横插到了两人之间,十分热情地接过了周锦陆手上的东西。
赵珞琪回过神来,撩了下头发,指了指鞋柜:“那里有鞋套。”
周锦陆讷讷道:“哦,好,谢谢。”
进入到这个洋溢着温暖欢乐的空间,周锦陆表现得比章沉还要局促,依次向葛静和王启人打招呼,点头点得快像鞠躬了。
葛静仔细端详着他,扭头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道:“确实有点像。”
周锦陆:“?”
“你和小屿年纪相仿,在五官上确实有点像呢。”葛静温柔招呼道,“来坐着吧,孩子,不用那么紧张,以后小屿和你家那边的沟通,还需要你多多帮忙照应。”
周锦陆点头如捣蒜:“应该的。”
王屿单手帮忙端菜出来,皮笑肉不笑道:“妈,还他照应我呢,他是我小辈,应该是我这个当叔叔的照应他还差不多。”
周锦陆嘴角一抽,但碍于葛静和王启人在,自认不与伤员计较,这次没有怼回去。
周锦陆坐下的地方本来挨着赵珞琪的位置——赵珞琪的包放在座位上,而那个包正好是她向周锦陆索要的生日礼物,周锦陆认得,没有多想就选择了隔壁的座位。
然而落座的时候,易临星却抢先在放了包的位置上坐下了,把赵珞琪的包包看似十分顺手地放到了右手边的空位。
赵珞琪心存疑惑,又不想当面询问,只有在新的位置坐下。
周锦陆看了眼易临星,微微蹙眉,后者还笑呵呵地与他称兄道弟。
葛静问:“安安,人到齐了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郁央也开始让葛静和王启人唤她的小名。
郁央看了眼手机,只见屏幕上的聊天框里多了一条消息,是纪和的回复——“抱歉,安安,我就不来了,你们好好聚,代我转达对王屿的祝福。”
她将手机锁屏,微笑应道:“嗯,齐了。”
郑青岚似是有所察觉,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可乐代替红酒倒入高脚杯中,绵密的气泡在滋啦滋啦的细响中高涨。
一席人举杯庆贺:“干杯——”
易临星的嘴皮子最利索,道:“祝咱们要健康的有健康,要事业的有事业,要爱情的有爱情!”
欢声笑语之间,有那一瞬,郁央恍惚感觉回到了学生时代。
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回房间接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冷不热,听起来却是那样疏离:“王屿出院了?”
郁央只是简单应道:“嗯。”
“听说他在国外的父母也回来了?”
“嗯。”
沉默挥发了聚会积攒的愉悦,对方冷冷地说了一句:“以后你的事,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管不着你了,你不要给家里惹麻烦就行。”
“好。”郁央顿了顿,“你和爸也多保重。”
回应她的是绝情的“嘟嘟”声,电话被挂断了。
郁央望向窗外的景色,此时已是深秋,秋风萧瑟,草木肃杀。
随着一声扣门的轻响,王屿进来了,给她拿来一份烤翅。
王屿从她的神色中瞧见了端倪,问:“是家里来的电话吗?”
郁央颔首:“我妈。”
“你还好吗?”
“还好,没事。”
王屿放下瓷盘,单手抱了抱她。
男人身上纯棉衣料的触感混着那股熟悉的淡淡木质香,令郁央沉迷。
她尽情索取着温暖,有个想法在心中浮现。
——快点入冬吧。
Ifwintercomes,canspringbefarbehind
第73章 chapter73新世界(一)
一个月后,葛静和王启人踏上返程,
王屿和沈曼曼和他们一起。
“到了记得发个信息。”说完,郁央想起刚从南城回来时漏掉消息的往事,决定做个保证,道:“这次我绝对不会忘记……”
话没说完,她就被拥入了厚实温暖的怀抱。
最近王屿拥抱她的次数格外多,一天抵过去一个月。
对方受伤的左臂已经形成骨痂,拆了石膏,但还不能太用力,只有堪堪环住她,用完好的右臂发力抱紧,像是恨不得
“如果你敢再擅自抛下我……”他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温热的鼻息扑在郁央的耳畔,语气中透出一丝决绝,“我绝不会再原谅你。”
也就是说,之前种种,已经原谅了?
郁央挑眉,笑了下:“小山,你好凶。”
然而在她抬眸看清男人的神情时,微微一怔。
只见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笑意,下颌线紧绷,仿佛在极力克制住什么,漆黑的眼眸笼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中,翻涌着比夜色还浓稠复杂的情感暗流。
郁央心中轻叹:这个男人呀。
她伸手回抱住他,坚定道:“我一定会来找你的,等我。”
她向来不是会轻易许诺的人,但凡她承诺的事,她就一定会做到。
飞机云如一道笔直的海岸线在天空中蔓延,离开机场的路上郁央远远望见,总觉得就是王屿搭乘的那架飞机留下的。
心里竟少见地涌现出可以称之为落寞或是惆怅的心情,郁央叹了口气。
——从今天开始,他们之间将相隔9300多公里的距离。
等到回到明珠湾的时候,郁央在车库停好车,坐在驾驶座上拿出手机在聊天框输入一条消息:“心里有点空……”
打完后,又觉得很是奇怪,快速删掉后,重新一字一字地输入:“等你到达后,拍张照片给我吧。”
消息发出去后,对方难得地没有立即回复——这是当然的了,毕竟从珑城飞往西雅图要十四个小时,现在飞机才起飞不到一个小时。
真是漫长。
郁央垂眸,想了想,手指又灵敏地动了起来,发了第二条消息出去——
“我好像已经开始想你了。”
……
就在郁央还在考虑怎么找时机执行计划的时候,郁国泽倒先找上了她。
彼时正值周日,她一时兴起地去给郁闻扫墓,在墓前坐着看平板上的文件,就收到了老岑那边的召唤,说郁国泽希望她明天回家一趟,没说原因。
但很快她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没过多久郁秋栾在那之后给她打了电话,告诉了她原委——原来是她的两位大哥接连惹祖父生气了。
据说先是郁绥办事不力,把一个颇为重要的项目搞砸了,于是祖父就想让郁麒出差去补上篓子,却没想到郁麒竟以妻子预产期将近不便长期出差为由婉拒,把祖父气得不轻。
电话里,郁秋栾担忧道:“应该是想让你去一趟呢。”
“这个项目事关家中命脉产业,祖父不会让我碰的,估计又是拿我做催化剂吧。”郁央十分清醒地分析道。
实际上,她并不相信郁国泽会因郁绥的失误而多么生气,其震怒应该主要是因为郁麒的反抗。
这个项目是郁绥唯一接触郁家基础实业的机会,恐怕郁国泽早就想收回来了,现在正是机会,却怎想最得力的棋子竟然拒绝为他做事。
郁秋栾对生意上的事不甚了解,只有叮嘱道:“总之,你今天说话得小心点,他心情不太好,说头还有点疼。”
“嗯。”郁央应道,话锋一转,“姑姑,纪和联系你了吗?”
“还没有……”
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了。
郁央心下一沉,但还是安抚道:“没事,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你去联系他的话,祖父肯定能觉察的。”
“好。”安静了几秒,郁秋栾突然说,“今天我回家陪他喝了会儿茶,聊到了母亲,说起了很多往事。”
郁央的祖母孙婴在生下郁秋栾后没几年就去世了,郁央对她知之甚少,对郁秋栾口中的“往事”就更鲜有听闻了。
就听郁秋栾叹息一声,道:“有时候真希望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父女。”
郁央沉默,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是身处普通的家庭就好了。
但细想后,她认为这样假设其实是有些狡猾的,因为自己从小的养尊处优和很多见识才学,都得益于家庭的“不普通”,如果享受了那样的好处,又在亲情这里渴求“普通”,那会不会太贪心了?
简而言之,她之所以成为现在的她,也有家族环境的因素在。
如果想要渴求“普通”,那就得舍弃“不普通”,总不能妄想在丝毫不作取舍的前提下二者得兼。
她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取舍的决定。
回到国泽山庄,郁央直接进到松柏园,轻车熟路地来到主屋的茶室。
祖父果然在这里。
与在外时的西装打扮不同,在家时郁国泽总穿中式的衣服,今日就穿了一身灰蓝色的长衫,布料上绣了松间鹤唳的纹样,尽显清贵风雅。
他正坐在棋桌前,手边放着一套紫砂茶具,茶香袅袅,应该已经不是郁秋栾来泡的那一壶了。
“来了。”郁国泽的样子看不出喜怒,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正好,陪我下一盘棋吧。”
“好。”郁央坐到了他对面。
只见棋盘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残局,郁央粗略看了一眼,发现已是黑云压城,黑子已在中腹和边角形成厚势,而白子正处于下风。
并且白子的布局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郁国泽手边的围棋罐里放的是黑棋,而她这边的是白棋。
孰执黑孰执白,一目了然。
郁央笑道:“祖父,您要虐我就直说,怎么开局就让我处下风呀?”
郁国泽似是意味深长地问:“怕了?”
郁央笑容不变:“既然已经入局,自然要全力以赴——这还是祖父小时候教我们的呢。”
松柏园的棋子都是上好的玉石,捏在手中触感温凉圆润,但她却觉得手心冰凉。
她暗暗心惊,心想莫非祖父是知道了什么,在试探她?
郁央认真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棋局,正落下第一步棋,就听郁国泽问道:“王屿回美国了?”
郁央的表现颇为自然:“他养父母希望他能回去休养一段时,避避风头,正好他也很久没回去了。”
“我听说,他把他生母也带走了。”
郁央镇定道:“沈曼曼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不如去国外试试看有没有别的治疗方案。再说了,周家能做出这样事,说明沈曼曼在珑城也不安全。”
郁国泽沉沉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谈话间,黑子已落。
声东击西。
郁央深谙这是郁国泽擅用战术。
于是她选择在棋盘中央跳一手,既避免被包围,又力图保持棋形弹性。
紧接着,黑棋开展缠绕攻击,在威胁白棋中央的同时,也向边角施压。
郁央下一步以柔克刚,避免了正面冲突。
郁国泽似是意外,评价道:“安安,你今天这棋下得倒是有几分小闻的风格。”
都说下棋见做人,郁央的棋风素来强势,以进攻为主,就算落于劣势,也会通过手筋技巧反客为主,争夺主动权——这其实和郁国泽比较像。
但今日她以退为进,灵活腾挪,以柔克刚,和郁闻的风格相近,但更加利落和果敢,没有那么保守。
郁央微笑:“我的棋虽然是祖父教的,但大多时候都是哥哥陪练,自然而然就熟悉他的招数了。”
接着,黑子又来了一出声东击西。
郁央冷静补棋。
这时,郁国泽淡淡道:“这是小闻最后一次和我对弈留下的棋局。”
郁央一愣。
“我特地让老岑记了下来,刚才在你来之前忽然想起,就照着摆出来试试。”郁国泽不咸不淡地说,“如果小闻有你的判断能力,留下的棋局也不至于是这样。”
之前执着白棋的,居然是哥哥。
怪不得。
再看先前棋盘上布下的白棋,郁央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下这盘棋的时候,哥哥是什么样的心情和处境呢?
郁央垂眸,继续腾挪,躲过黑子的压力,果断落子。一边问:“那祖父觉得,和我下棋比较开心,还是和哥哥下棋比较开心?”
郁国泽笑了下:“和你下棋会比较费心是真,毕竟你是个小滑头。”
郁央也笑了下,但笑意并未及眼底。
突然,她选择在边角落子,混入
黑子之中,出其不意。
郁国泽自是看出她的意图,及时抵挡,利用厚势反击。
郁央又退回去了,争取活棋。
郁国泽说:“你这个恼人的打法,又和小闻很不一样了,倒是让我想起我的一位故友。”
郁央问:“谁?”
“你周爷爷。”郁国泽注视着她,在岁月的洗礼下仍然犀利的双眼看不出一丝情绪,“说起来,现在因为王屿的缘故,你应该对他很有意见吧。”
黑子继续施压,是试探。
“确实,现在水落石出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了。”郁央迟迟不落下一步棋,“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请教祖父。”
“什么?”
“周爷爷与您是多年好友,我们两家也因此深交,可为什么这次周家落难,您好像无动于衷?”
白子再度在边角落下,开展劫争,试图争取主动权。
郁国泽嘴角微抿,选择提劫,维持优势。
“我和他固然交情匪浅,但这件事终归是他做得不道义。”郁国泽沉声说,“况且,受害人是我的亲孙女婿,我坐视不理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
郁央故作讶异:“周爷爷不道义?这背后难道有内情?”
郁国泽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不知道什么内情,但沈曼曼的年龄都可以做他女儿了,他居然都能下得去手,在我看来已经是不道义了,况且那会儿芳茹还在吧。”
芳茹指的是周承允的母亲,周胜国的妻子,廖芳茹。
这番话听起来颇有几分仗义执言的意味。
郁央不动声色地端详着,试图在对方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破绽,却如凝望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所有波澜都被幽深吞噬,令人无法窥探分毫。
然而,异常平静的表面之下,往往是藏匿着危险至极的暗流。
第74章 chapter74新世界(二)……
“听说我在南城那会儿,祖父也经常找王屿下棋。”
白子劫争未果,索性转换战场,在另一侧落子。
郁国泽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啊,王屿这个小伙子,有头脑,有胆识。”
郁央道:“看来他下得还不错?”
却不料郁国泽说:“不,他的棋下得很差。”
“?”
得到预料之外的答案,郁央微讶:“很差?”
实在很难把这样的形容和那个男人联系在一块儿。
郁国泽看起来却无半分对王屿的不满,语气客观地说:“他会一点西洋棋,但围棋不怎么会下。”
郁央好奇:“那祖父怎么还老找他下棋?”
“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郁国泽似是笑了下,“输了两局后,第三局突然变了风格,和刚开始的水平大相径庭,一连吃了我好几个子,关键时候又会让棋了。”
郁央不确定道:“大概因为他学习能力很强,上手比较快?”
郁国泽摇了摇头:“不,他在手机上捣鼓了个程序,每走一步都要看一下手机,跟我说他这才是他的专业强项。”
“……”
郁央的神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竟不知道王屿和郁国泽下棋,是借助了AI。
不光是整个郁家上下,恐怕全珑城乃至全国,都没有第二个敢明目张胆地拿AI和郁国泽对弈了。
“您不生气吗?”郁央问。
郁国泽道:“开局前他问过我,可不可以借助工具,我看他的棋下得实在太臭了,就允许了。”
郁央心想:居然还能这样,怎么以前没想到?
要知道,为了能陪郁国泽下棋讨他欢心,棋艺课是家里每个孩子小时候的必修,梅、兰、竹三个园各自请的师傅各不相同,长辈们也会耳提面命,督促小辈精进棋艺。
——可是,明明郁家并非什么书香门第起家,郁国泽的围棋也是年轻时工作后业余琢磨的野路子,膝下的孩子里,老大老二那会儿家庭条件还没那么好,也就是从老三开始才请人专门教授棋艺,到了老幺郁秋栾的时候,是琴棋书画都全了。
就听郁国泽继续道:“但他确实领悟能力很强,用手机跟我下了几次后,就可以完全不看提示了,棋风稳健,很沉得住气,水平大概能到出国前的你吧。”
郁央笑道:“真的假的?看来他也是有天分,以后我一定要抓着他和我下一盘看看。”
“他确实有天赋,但志不在此,恐怕也难有长进了。”郁国泽顿了顿,口吻随意地说了句,“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孩子,居然是老周的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郁央的错觉,总觉得他在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笑容中散着一丝冷意。
郁央凝视着愈发错综复杂的棋盘,斟酌着在一处落子,试图寻找突破口。
她道:“听说祖父和周爷爷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
“是啊,我们是同乡,读书时就认识了,他读书早、年纪小,文文弱弱的,义务劳动的时候我经常和他一组,帮他干活。”
当人老了后,谈起往事和故友时,通常会不自觉说得详细,大概是因为那些定格的岁月细节已经在记忆中翻阅过太多次,郁国泽也不例外。
“他家里条件好,高中毕业后供他上了大学,但后来闹**,他的父亲被批斗,他被下放到了农村劳动,我那会儿在机械厂当工人,放假经常去看他,还会给他寄书和吃的……”
郁国泽和周胜国相识于少年时期,两人都是珑城本地人,是中学同学。
高中毕业后,周胜国上了大学,而郁国泽因为家庭清贫,没这个机会,进了一家国营工厂当工人,据说期间两人始终保持联系,友情深厚。
两人一同经历了**的冲击,又共同迎来改革开放的机遇,先后创业,一路上互相扶持鼓励,最终成为盘踞在珑城的两棵大树。
郁央静静听郁国泽讲述过去的事,适时点评:“看来祖父对周爷爷很是照顾呀。”
“我把他既当朋友,也当弟弟,但凡我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他,连老宅这一大块儿地和翠山也是。”
郁央缓缓道:“我想,周爷爷一定也把祖父视作大哥。”
闻言,郁国泽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安安,你说错了,他倒不认为年龄比我小就得认我作哥……老周这个人,自视甚高,争强好胜,不甘屈我之下,总觉得自己的出身家庭更有文化,生来高我一等,各方面都比我更有才能和潜力。”
“他最爱拿名字做文章,我们名字里都有同一个字,偏偏他的另一个字是‘胜过’的‘胜’,他偶尔拿来打趣试探,说这是注定胜过我的意思,你说无不无聊?”
郁央表面附和几句,心下了然。
看来,郁国泽和周胜国的交情确实深厚,却也复杂。
说实话,抛开沈曼曼一事,她对周胜国的为人性格并不清楚,但根据她从小到大的观察和认知,郁国泽此时用来形容周胜国并为之嗤之以鼻的特征,恰恰在他自己身上格外突出的。
自视甚高,争强好胜,不甘人后,甚至还颇为记仇,有点小心眼。
他风轻云淡地提起当年的种种玩笑,无论那时周胜国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能在孙辈面前计较,可见他是有多么在意。
祖孙俩在棋盘上又是几个来回。
郁央自知毫无胜算——不如说 ,从接手这个残局开始,她就清楚明白自己无法翻盘,唯一能做的,就是少输几个子,不要那么难看。
她不知道郁闻是在怎样的情境下开始的这盘棋,但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这盘棋画上一个不至于狼狈的句号。
她开始弃子取势。
“祖父,我想出国深造。”
郁国泽的动作一滞,微微蹙眉:“去美国?”
郁央故作轻松道:“加拿大也行,看申上哪儿吧。”
郁国泽垂下眼眸,没有立即应答。
郁央的手指捏紧棋子,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片刻后,就听郁国泽淡淡地说:“如果你想读研,国内读就行了。”
郁央维持住笑容,说:“最近烦心事太多,想换个环境。”
郁国泽眼皮微掀,眼神中已多了威压:“安安,当逃兵可从来不是你的作风。”
“在自知问题无法解决的时候,逃避未必不是一条有效对策。”郁央顿了顿,“更何况,我觉得我这不是逃避,而是退出。”
“你要退出?”
老人说这四个字时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似是玩味,又像是在确认。
但茶室内的氛围刹那间凝重起来,空气像是灌满了铅,郁央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定在原位上,哪怕只是动弹一个小拇指都很困难。
她的手心竟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郁央紧紧握紧手中的棋子,深吸一口气,迎上了对方的目光:“是,祖父,我要退出。”
她的声音不大,但如棋子落定,清脆有声。
郁国泽问:“宝向怎么办?”
郁央正色道:“宝向从不是我的宝向,而是郁家的宝向。家里有那么多人,总有能接手的……正好麟弟也到了该历练的年纪,我可以把宝向交接给他。”
郁国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中仿佛有一把剑,此时半剑出鞘,有凌厉的锋芒迸发,刺得对手面颊生疼。
“安安,开局容易终局难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这句话无异于在警告郁央,既已加入战局,那能否退出就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郁央试图以柔克刚,语气软和下来:“我以为祖父能对我网开一面呢。”
“安安,再过两三年你也到而立之年了,不能再这么任性了。”郁国泽却不吃这套,“郁家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和你的哥哥弟弟们都要好好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郁央眼眸一沉,看来是时候将话挑明。
以卵击石,大多时候不过是情势所迫。
“祖父……”
就在这时,老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麒少爷,绥少爷。”
郁国泽神色一敛,像是早有所料。
郁央瞬间领悟过来——祖父今日给她安排的角色,又是那条“鲶鱼”!
郁麒和郁绥一前一后地进入茶室。
只见大哥神情依旧,还是那张面瘫脸,而郁绥却没有平日里笑面虎的模样,不安和焦虑都快溢出眉目间了。
两人之间保持着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起过争执。
看到郁央坐在室内,且面前的棋局已快到终局,显然提前很早就到了,郁绥神色一沉,郁麒有些不解,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妹妹。
郁央又想起了那幅画,恍惚间仿佛看到自己和哥哥们身上都牵扯着细细密密的布偶线。
“棋下完了,正好人也来齐了。”郁国泽吩咐道,“你们找个位置坐吧。”
于是郁麒直接坐在了郁央隔壁,郁绥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挨郁国泽比较近的矮凳。
郁国泽作势要为他们亲自斟茶,郁绥眼疾手快地接过茶具代劳,郁国泽却未正眼瞧他一眼。
“今天找你们来呢,是想交代一下,家里以后产业的分配。”
闻言,三人皆是一凛。
郁麒眉头皱得更紧了:“祖父,您的身体是有什么不适吗?”
“只是最近头有点疼,不碍事。”郁国泽摆手,“我年纪大了,看着你们也都成长起来了,是时候说这件事了。”
郁绥小心翼翼地说:“祖父,这件事就在这里说吗?需不需要把我爸和大伯二伯也请来?”
“我先跟你们仨交个底,之后家宴的时候再正式宣布。”
什么情况?
就在三人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就听郁国泽突然道:“榕城的建材厂和公司,小绥,你让你下面的人准备准备,都交接给安安。”
“什么?”郁绥瞪大了眼睛,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压低了声音,“祖父,现在这点小问题我能解决好的,就不麻烦安安了。”
“解决?你打算怎么解决,什么时候解决?”郁国泽瞥了他一眼,冷笑,“你光顾着去折腾和常家的婚事,疏于管理,投机取巧,现在交给你的厂房和公司制度混乱,蛀虫遍地,老客户都投诉到我这里来了,你真是丢尽了郁家的脸面!”
郁绥慌张道:“祖父,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了,一直以来对你那些自作聪明的小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奈何你真是朽木不可雕,远不如你妹妹!”
郁绥的脸顿时褪去血色,惨白如纸。
“另外,郁麒那边。”郁国泽的语气不容置喙,“既然你这么关心楼月的生产情况,那我也不为难你,珑城和风城的业务线,你也交接给安安吧。”
郁麒愣住了,郁央也面露惊愕。
看似是郁国泽器重她,把郁家的半壁江山都交给她,有意把她捧上继承人的位置上,但实际上是把她架到火上烤。
一边是郁绥的烂摊子,一边是郁麒经营多年的心血。
烫手的芋头都还分不同类型的烫手,如果她接下来了,她的双手也算废了。
郁央的脑袋快速运转。
郁国泽今日约她来,大概就是想借着下棋之名找她打配合,但她却在他意料之外提出了想出国读书,没能让他说出算盘。
但剩下两个演员——她的大哥和二哥,已经按照节点抵达了舞台,于是郁国泽干脆继续推进。
她猜测郁国泽原本设想的舞台效果有两层。
一是趁机收回郁绥对榕城产业的管理权,利用她来刺激郁绥改过自新、奋发图强;
二是同时通过她来打亲情牌,让郁麒不得不收回之前拒绝补篓子的理由,舍弃陪伴家庭的时间,全身心投入到郁家的事业中。
在方才的棋局后,估计现在有了第三层——
把她困在郁家,无法退出竞争。
郁央正思忖着,就听郁麒已经开口:“祖父,珑城和风城的业务盘根错杂,如果安安同时接手榕城建材厂,恐怕应付不过来,压力会太大。
郁国泽呵斥道:“安安压力大,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这两个哥哥不得力吗?”
郁绥近乎哀求:“祖父!我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好。常家那里我不会再联系,之后我能一直待在榕城,直到事情都处理好为止!”
“是啊,二哥的烂摊子还是让他自己去收拾吧。”郁央道,“至于大哥那边,应该已经对现在的业务线非常熟悉了,如果是这部分工作的话,应该能做好和家庭的兼顾。”
“你们果真是长大了,都开始质疑我的决策了。”
郁国泽面浮薄怒。
三人立马噤声。
是啊。
这个人叱咤生意场多年,雷霆手段,钢铁心肠。
在郁家,他是国王,是权威,是规则,是城墙。
却从来不是什么慈爱和蔼的祖父。
第75章 chapter75新世界(三)
老院的深秋,连萧瑟都是厚重的。
室外的梧桐树早已枯黄,比巴掌还大的叶子簌簌落下,像山庄中一年四季度过的时光一般,沉甸甸地堆积在石板路和泥土上。
起风了,茶室的窗户是敞开的,秋风如不速之客一般闯了进来。
茶水的热气很快被扑灭,除郁国泽以外的人皆感到有一丝发冷。
室内的静默足足持续了三分钟之久,以至于风来风走的声音都是聒噪又漫长。
“祖父。”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郁央。
她双手藏在桌下,握紧了拳头,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认真。
“在遵从您的指示之前,我想请您先向我保证一件事。”
郁国泽微扬下巴,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总被他夸赞聪慧过人的孙女。
身旁的郁麒愣了下,意识到阻止也是徒劳,手抬了
下又放下了,眼神中满是担忧。
坐在对面的郁绥则睁大双眼,似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要求郁国泽向她“保证”,无论是措辞还是语气,都未免太狂妄了。
然而,郁央对两位哥哥的目光视若无睹,郑重其事地问:“您能不能向我保证,这次的车祸不会重演?”
郁国泽神色一松:“如果你担心王屿的安全问题,我可以派几个信得过的人保护他,谅周家也不敢再次冒险动手。”
郁央追问:“您也认为这场车祸是周家一手策划的吗?”
“不是查出来肇事者是周家前员工吗?”郁国泽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周胜国的三个儿子,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会让王屿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私生子得了便宜。”
“是么?”
郁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老人:“可是根据我的调查,那个人离开周家有十年之久,十年前他因为泄露内部资料而被恩康开除,试问这样的人,周家会愿意重新启用吗?”
郁国泽与她对上视线,因年龄而有混浊迹象的双眸依然看不出一丝涟漪。
“哦?那听你意思,你认为不是周家干的。”
“其实这段时间我查到了一件有点意思的事。”郁央顿了顿,“那个人所泄露的资料,其实是恩康的一次投标材料,而那次投标会,郁家虽没有人参与,但最后中标的那家公司没过多久就被您名下的恒溢收购了。”
闻言,郁麒有所记忆,眉头松了又皱,而郁绥则一脸茫然。
有云层遮挡住了太阳,天陡然阴了下来,室内的光线暗了两分。
郁国泽用手指叩打着椅子扶手,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手策划这起车祸的,不是周家的人,而是您。”郁央语气肯定地说,“王屿是您用来对付周家的一步棋,您想借他重创周家,令周家的名声一落千丈,好让郁家一骑绝尘,独占鳌头。”
郁国泽面露愠色,厉声斥道:“荒唐!”
这一声宛如炸雷,刺穿平静的湖面。
郁绥浑身僵住了,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郁麒脸色也不好看,身体一倾,将郁央稍稍护在了身后。
郁央却不觉得害怕,而是有些错愕。
——她能看出郁国泽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震怒,恰恰相反,他的眼眸深处闪动着像是兴奋又像是期许的神色。
祖父他……
郁央当即有了判断和猜测。
恐怕他不仅不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揭穿,反而对自己多年来的谋篇布局很是得意,甚至期待着被人发现,被人探究具体做法。
于是,郁央并没有就此噤声,而是缓缓道:“不止这场车祸,包括被发现有拘禁沈曼曼痕迹的周家房产也是,以您和周胜国的关系,能以‘保管’或‘借用’之名拿到那座远郊别墅的钥匙,进出自由,也并不难。”
“安安!”郁麒低声唤了一句,暗示她不要继续了。
“让她说。”郁国泽眼中的异样情绪更甚,像是蛰伏深海多年的恐怖巨兽,开始迫不及待地朝上游弋,眼看就要跃出水面。
“以您的性格,虽是把翠山分了一半给周家,但肯定从未放弃过对整座山的掌控。二十年前,当陆思妤把王屿关在翠山上,您不可能毫不知情。”
郁央的手心不再渗冷汗,她的语气越来越冷静沉着:“那个小木屋的锁,现在想起来,我打开得真是过于顺利,是您找人换好的吧?我猜您大概留意到了我偷走了老岑的一把锁,就找人给小木屋换了把类似锁芯的锁,而后面哥哥带着王屿去找姑姑,姑姑将王屿送去福利院……这一系列后续你也尽收眼底。”
“您大概早就知晓沈曼曼和王屿的事情,看中王屿这颗可以培养用来扳倒周家的棋子,但您不便自己出面,正好我那时闯了过去,您便想借孩子们的手实现你的计划,这样谁都不会对您起疑。”
郁国泽不置可否,只是道:“继续说。”
郁央道:“和王屿结婚的事,我擅作主张、先斩后奏,您如果真的生气,婚礼就该叫停,您完全能把整件事压下来,但您并没有,居然真的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我猜测,当时您调我去南城,看似是惩罚我,实际是想支开我,亲自对王屿好好考察一番,评估让他进入郁家的风险与收益吧。”
“祖父,打从一开始您就计划好了一切,现在您也算是得偿所愿,周家一蹶不振,彭家也方寸大乱,您赢了。”
这一番话下来,饶是郁绥再不在状况里,也听懂了,脸色煞白。
郁麒先前就打过预防针,多少知道一些,还算镇定。
果然,郁国泽不但没有大发雷霆,还抚掌微笑道:“安安,你真的很聪明,打小我就发现你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孩子。”
“可是,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郁央,微妙的自得感溢于言表,像是挑衅,又像是炫耀。
——这样的语气,不异于承认。
但是,诚然,如他所说,她没有正中靶心的证据。
郁央眼眸一暗。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加入进来——
“我有证据。”
一个人影闪进茶室,他走路的姿势颇为慵懒,甚至可以说是吊儿郎当,笑容依然是那么玩世不恭。
郁国泽脸上的笑意一僵,活跃的巨兽又猛地扎入深海。
“纪和?”郁绥失声喊了出来,他被方才接二连三的震惊冲击得晕头转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沙哑了。
郁央回头,惊讶地看着他走近,道:“纪和哥哥,你怎么来了?”
一个多月没见,纪和看起来明显消瘦了一些,他又将发尾留长了,看起来多了一分忧郁。
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风衣,靠近时有股淡淡的橙花与鼠尾草气息,这是郁闻生前最常喷的香水的味道。
“哥哥当然是要帮妹妹的。”纪和走到郁央的另一侧,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后半句压低了声音,“更何况,还要带上郁闻的那一份。”
郁央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恍惚间能看到郁闻的影子。
郁国泽维持着微笑,用眼神警告着纪和,道:“小纪,你有事找我?”
纪和却不回答他,而是抬眸看向坐在郁国泽身旁的郁绥,笑着道:“郁绥,说起来,我比郁闻小几个月,排行论辈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三哥?”
郁绥愣住了。
郁麒也是惊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和下巴微扬,示意郁国泽的方向:“这就要问问祖父咯,出门在外,身份都是祖父给的。”
他说这话时仍是笑嘻嘻的,好像只是在说一句俏皮话。
但郁央知道,这句话承载了多么沉重的过往。
郁国泽见状,转而对郁央等人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事单独和小纪说。”
纪和笑吟吟地说“别呀祖父,就让他们也都听听呗。”
郁国泽望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道:“纪和,我看在纪家的面子上,可以不计较你刚才的无礼,但你要是再这样说话没大没小,我不介意替你家里人管教你。”
纪和的笑容透出嘲讽:“家里人?祖父不就是我的家里人吗?”
郁国泽面色一沉,冲着其他人道:“不是让你们离开吗?怎么还不走?”
郁绥早就承受不了,下意识就听从指令朝外走,却被郁央拉住了。
郁央道:“二哥,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常晴雪被介绍给彭子舜,你真的以为是巧合吗?”
郁绥脚步一滞。
郁麒也并不打算离去,定定地看着郁国泽,问:“祖父,纪和……究竟是谁?”
宛如暴雨将至,郁国泽的神色阴沉得可怕,高声道:“你们真是反了天!一个二个不听我话了是吗?老岑,老岑——咳咳咳咳!”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激动,他呛了一下,猛烈咳嗽起来。
但本该守在门外的岑管家,却迟迟不见人影。
纪和从容不迫,毫无一丝局促,优哉游哉地说:“祖父,喝
喝茶吧,别太激动了,岑管家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你做了什么?”说着,郁国泽悄悄摸索着随身携带的警报器,这个警报器直通松柏园的护卫队。
但纪和早有预料,并且清楚知道平时他都放在什么位置,先他一步夺走了警报器。
郁国泽怒目相视,正要发作,就被纪和一手按住了右肩。
郁国泽虽在同龄中算是身强体健的,但终究是上了年纪,怎敌常年锻炼、正值壮年的纪和?力量的悬殊不言而喻。
更何况,郁国泽右肩有旧伤——这是只有郁家内部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郁麒上前一步,喝道:“你想干什么?放开祖父!”
“纪和哥哥!”郁央也没想到纪和会动手,吓了一跳。
纪和却并未松手,将郁国泽牢牢按在座位上,温声道:“祖父,告诉他们,我是谁?”
郁国泽看着他,说:“纪和,你还太年轻,不要这样轻易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威胁我?”纪和轻笑一声,眼神中渗出森冷,“祖父恐怕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做过的那些事也不总是天衣无缝……如果我把你一些见不得的证据递给纪委,估计您都没工夫来对付我。”
郁国泽显然不信,哼道:“少在这里唱空城计,无中生有了。”
纪和不紧不慢地说:“沈曼曼的事情我虽没参与,但那封发给王屿的邮件,那张照片是怎么到我手上的,还是有迹可循的。况且,郁闻去世后,您对我倒是放心了许多,有几次进屋都不搜身了。”
郁国泽脸色一变。
“祖父,您还没说呢,我是谁?”纪和的每个咬字都重上几分。
与此同时,他的手上稍一用力,郁国泽发出一声闷哼。
“纪和,住手!”
郁麒毕竟是家中长子,不能坐视不理。
纪和抢在大哥出手前放开了手,后退几步,环顾四周。
“这里,整个郁家,都是您画给我的饼!”纪和嘲弄道,“从小到大,您就告诉我,我要努力为您效劳,因为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只有努力为您做事,发挥价值,以后才能堂堂正正以‘郁和’的身份住进这座山庄,住进梅园。”
他说话时依然是笑着的,但郁央却听出了绝望和酸涩。
“可是现在我站在这里,却觉得,这个饼比狗屎还不如,您一手缔造的郁家,比狗屎都不如,哈哈哈哈!”
郁绥喃喃道:“他疯了……纪和疯了……”
“不,他没疯。”郁央肯定道,“他才是我们之间最清醒的。”
下一秒,就听纪和道:“祖父,您不是要分配家产吗?同样是私生子,隔壁周家都给王屿分了不少,您不至于比周家那些晚辈还小气吧?”
听到这话,刚才气得眉毛都在抖的郁国泽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私生子?你算哪门子私生子?”
他并不知道纪和已经识破了他的谎言。
依照预想的计划,如果纪和讨要家产,他就可以甩出这样的话,通过证实郁大郁琮峰和纪和事实上毫无任何血缘关系,来彻底否认纪和和郁家的关系,让纪和死心。
纪和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于是道:“您要是觉得局面还可以再热闹一点的话,我不介意把郁秋栾也喊过来。”
郁国泽愣住了,惊诧的神色从破绽中钻了出来。
纪和趁胜追击,语气既残忍又痛快,还掺杂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悲伤:“周家那点破事跟您这些年做的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您也不想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晚节不保,还去铁窗泪吧?”
郁国泽的面具,终于彻底碎掉了。
愤怒、惊讶、慌张、紧张……种种情绪把他的平静砸了个稀碎。
一时之间,他权威不复,锋芒不现,形象不再巍峨,看起来垂垂老矣。
仔细一看,他鬓边的白发在刚才的争执中,已散落了一缕下来,让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八旬老人。
他强壮镇定,但声音的轻微颤抖出卖了他:“你要郁家?贪心不足蛇吞象,你想过自己吃得下吗?!”
纪和嗤笑一声:“我说了,郁家在我眼里现在就是狗屎,我不稀罕。”
“那你要什么?”
“我要……”
说着,纪和看向了郁央,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