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

    第61章 chapter61象豆(三)……

    就在纪和约郑青岚吃饭的当天,彭子舜的事情出通报了。

    他的毛发采样验出了阳性,彭家不仅没保住他,还被拖下水——有小道消息传出,此次违禁物品的流通渠道涉及到彭子舜那位当官的大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下也被停职调查了。

    这下不仅周家乱了,彭家也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珑城的风景开始变换了。

    但所有腥风血雨,都被巨大透亮的落地窗隔离在了繁华的夜景之外。

    珑城市中心的这家旋转餐厅向来一位难求,如今被一掷千金包了场。

    餐厅内的工作人员也被清走了,除了按流程上菜的服务员以外,再无其他人打扰。

    烛光夜景,红酒佳肴,背景乐中小提琴的旋律浪漫悠扬。

    纪和轻轻摇晃着酒杯,另一只手懒懒托腮,嘴里跟着旋律断断续续哼唱,五官轮廓在灯光的勾勒下更显俊美,像是神话里走出的妖精。

    郑青岚的穿着和平素相差无几,但今日的妆容稍显精致。她瞥了对桌人一眼,评价道:“你心情不错。”

    纪和唇角微勾,凤眼含情:“今天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郑青岚问:“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纪和对着她举杯:“为你庆祝生日,难道不是头等开心的事吗?”

    “呵呵。”

    郑青岚并不买账:“我看你是场面话说多了,都改不过来了。”

    纪和歪了歪头,似是无奈地叹息医生:“青岚,我对你向来真心,只是你从来不信。”

    郑青岚嘲道:“信了又能怎样?”

    所有夜色都在纪和眼中拢近,他缓缓道:“青岚,只要你愿意……”

    然而,不待他说完,郑青岚目光后移,打断道:“安安来了。”

    纪和回头,就见郁央大步流星而来。

    她穿了一套迪奥的墨绿色风衣裙,配一双黑色绒面的短靴,少见地背了个稍大的托特包,比起平日里商务的装扮,今日的装扮更加私人休闲。

    看到两人,郁央微微一笑,眉眼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神采,她道:“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耽误了会儿。”

    “没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纪和上下打量她一番,或惊讶或欣慰地说了一句,“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郁央坐了下来,挑眉道:“怎么?纪和哥哥想象中我应该面色苍白,蓬头垢面?”

    纪和道:“当然不是……怎么样,青岚,我都跟你说了安安没问题的,你这下放心了吧?”

    “就你话多。”说完后,郑青岚向郁央细询了近日的状况。

    前菜用完后,服务员送上了汤。

    三人的汤各不相同,让郁央不由地想起了那夜在REMIND喝到的酒。

    ——这个人,好像把所有人的喜好、特征和心愿都摸了个透。

    她抬眸,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着男人。

    对方正在喝汤,举手投足间都是那样得体优雅,但似乎这次的忌廉蘑菇汤不太符合他的预期,他的眉间出现轻微的起伏线条,仿佛微风吹皱湖面。

    下一秒,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目光,掀起眼皮往这边看来,与郁央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安安?”纪和温和地问。

    如果不是他还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么这一瞬他真的和郁闻很像。

    老实说,和这个人对垒,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郁央笑了笑:“感叹纪和哥哥总是这样周到,把每个人的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

    纪和道:“也不是每个人,我只记重要的人。很巧,在座的二位都是。”

    郑青岚嗤道:“马屁精。”

    纪和笑呵呵的,已然十分习惯了郑青岚的冷脸,甚至还有乐在其中的迹象。

    用完汤后,主菜被端了上来,这时,郁央状似随意地问道:“纪和哥哥,你最近和彭子舜走得很近?”

    闻言,纪和切牛排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神态自若道:“也还好吧,就是生意来往。”

    郑青岚道:“你们说的,是彭氏集团的那个太子爷?他不是出事了?”

    “哟,连你都知道。”纪和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说,“是啊,他出大事了,不知道王屿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很开心?”

    “他从来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

    纪和笑眯眯地说:“安安,你这话说得,倒是显得我格局小了。”

    “没有,我只是实事求是。”郁央顿了顿,关切地问,“彭子舜出事,你那边还好吗?是不是会影响到你的生意?”

    纪和耸肩:“是有点可惜,毕竟我还想靠这场合作在珑城站稳脚跟呢,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庆幸自己没牵涉太深,不然惹一身腥。”

    郑青岚剜了他一眼,说话直接:“知道会惹一身腥,还去和他来往?你明知那个人和安安他们有大过节,这不是两面三刀?”

    纪和轻描淡写道:“我是商人,自然是向利而生,再说了,狠狠赚他彭子舜的钱,不也是给王屿出气了嘛。”

    大概说完后,自己都觉得不太道义,又补充道:“是我被金钱迷晕了眼,想的不够周到,安安,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郁央温声道:“纪和哥哥要是缺投资,可以找我啊,我也很想支持纪和哥哥的事业呢。”

    “安安  ,我也是要面子的。”

    郁央注视着他,缓缓道:“可是纪和哥哥,谈判桌上向来没有哥哥妹妹,只有利益,不是吗?”

    纪和与她对视片刻,举杯与她轻轻一碰:“你说得对……青岚,我们也来碰一下吧,走个形式。”

    “预祝我们的郑青岚女士,三十二岁生日快乐!”

    三杯聚齐,杯中的红酒随着碰撞漾出波澜,撕裂了灯光投下的光影。

    放回高脚杯的时候,郑青岚手没拿稳,杯子一滑,摔碎在她和纪和之间。

    郑青岚弯腰伸手要去捡,纪和轻呼一声“小心”,抬手去阻止,却不料正好被郑青岚手中捡起来的碎片划拉出一道小血口。

    郁央眼疾手快地递上纸巾,郑青岚接过后赶快按在了纪和被割伤的手指上,皱眉道:“要你多事。”

    “纪和哥哥,你没事吧?”

    纪和回过神来:“没事,小伤口。青岚,你别动,让他们来收就行了。”

    此时餐厅的工作人员也过来了,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并说餐厅内备有消毒用具和创口贴,可以进行简单包扎,但在那之前伤口得先用清水冲洗。

    纪和拒绝了工作人员的陪同。

    郑青岚难得地主动请缨:“我陪你吧。”

    纪和道:“不用,你是寿星,坐着就好。”

    “我陪你。”郑青岚的语气不容反驳,“安安,你继续吃,我们冲一下就回来。”

    郁央点头:“好。”

    餐厅的洗手池单设在洗手间之外,十分宽阔,通体采用了黑金花大理石,水池上长条形的镜子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神色冷淡,一个略显惊讶。

    在流水的冲刷下,食指指腹上那道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切面微微泛白,但女人并不因此松懈,还是牢牢把控着男人的手,似是固执地要达到冲洗伤口的完美时间。

    纪和盯着女人的侧脸,开口道:“青岚,你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对不起。”郑青岚低声说道。

    “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下次记住不要什么都自己先动手就行。”

    郑青岚没有说话。

    为了活跃气氛,纪和打趣道:“但万一洗手池分男女厕怎么办?你跟着我去男洗手间?”

    “这里被你包场了,又没别人,你要是跟我去女厕也行。”

    纪和失笑:“你真是……”

    等终于冲够了时间,郑青岚将水龙头关上,就听纪和突然问道:“王屿的事,你怎么看?”

    郑青岚睨了他一眼:“只要他对安安好就行……你又想从中作梗?”

    纪和换了个地方站,一半神情躲在了阴影后,他语气轻松道:“当然不是,只是私生子这个身份,许多人都觉得不光彩,我担心安安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郑青岚拆开工作人员送来的用具,开始给纪和的伤口消毒,一边道:“私生子又如何,这又不是他能选择的。”

    纪和眼睛一亮:“你真这样想?”

    郑青岚没有抬头,继续道:“再说了,他又没贪周家什么,回国后不是全靠自己打拼吗?安安的眼光不会差,而且我相信安安也不在乎外界那些风言风语。”

    当她把创口贴为纪和贴好后,手却被对方反握住了。

    与此同时,纪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新的一岁,有什么期许吗?”

    是在问她,但却更像是在按捺着他自己的期许。

    郑青岚的神色冷下来,她后退一步:“怎么,你是圣诞老人,能帮我实现愿望?”

    纪和笑着看着她:“也许呢?可以试试。”

    郑青岚道:“我想赚一个亿,你能打我账号上吗?”

    纪和不假思索道:“可以,不过有些是不动产,可以抵现吗?作为聘礼。”

    四目相对,是郑青岚率先垂下了眼眸。

    “一点都不好笑。”

    纪和敛起三分笑意,认真地说:“青岚,你知道我没有开玩笑。”

    郑青岚把手抽了回来:“那以后这些话少说,我不爱听。”

    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心,纪和苦笑道:“也是,连郁闻那样风光霁月的人追你都用了三四年,恐怕我得翻好几倍吧。”

    郑青岚看着他,道:“纪和,你自己都没付出真心,又怎能要别人的真心?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仍然时常觉得自己对你一无所知……我们了解的是真正的你吗?”

    纪和幽幽道:“为什么一定要看透,才能接受一个人的好意呢?青岚,水至清则无鱼。”

    郑青岚转身,淡漠道:“那便‘无鱼’好了,宁缺毋滥。”

    望着女人无情的背影,纪和眼中复杂的情绪在翻涌,但很快便归于平静。

    等到两人回到位置上,狼藉已经被收拾妥当,由于之前的主菜都凉了,所以餐厅又重新做了一份送上来。

    郁央关心地问道:“纪和哥哥,还好吗?”

    “伤口不深,没事。”纪和瞟了一眼青岚,“倒是心伤得比较深。”

    郑青岚道:“吃饭吧。”

    之后吃饭的过程中再无意外发生。

    结束后,纪和欲送郑青岚回家,但郑青岚以“被媒体拍到不好解释”为由拒绝了,选择让郁央送她。

    纪和倒没再坚持,只是笑容里似是多了点落寞,独自驱车离去了。

    郁央猜想两人在冲洗伤口时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但只要郑青岚不主动说,她也不会去问。

    驶离停车场后,郑青岚看着窗外的夜景,淡淡问道:“东西收好了吗?”

    “收好了,以防万一,我把酒杯也买走了,你们回来的时候酒杯已经换新的了。”郁央如实相告,“青岚姐,这次多谢你帮忙。”

    郑青岚没有立即回应。就在郁央以为她靠着窗户睡着的时候,她突然道:“结果出来的时候,可以告诉我吗?”

    郁央道:“当然可以。”

    郑青岚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繁华都变得虚幻起来,喃喃道:“希望是白忙活一场。”

    “……我也是。”郁央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将沾了血迹的纸巾和纪和用过的杯子收进包里的时候,她的心头也涌上一阵荒谬感,怀疑自己是否过于敏感,草木皆兵了。

    真希望,今晚是白忙活一场。

    而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另外一件事似乎水落石出了——

    第二天,当郁央和王屿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再度看到周锦陆出现在他们家门口。

    今晚珑城下了一场秋雨,虽然不大,却淋湿了眼前这个快要被家族秘辛压垮的青年。

    周锦陆浑身滴着水,眼眸如涨水秋池一般泛着幽森波光。

    “你想知道的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第62章 chapter62象豆(四)……

    郁央惊讶于他的狼狈:“你没开车来吗?”

    “我的车被我妈装了定位器,我打车到了附近后,走路过来的,没想到下雨了。”周锦陆抹了把脸,“有毛巾吗?谢谢。”

    郁央不知道家里的生活备用品都放在哪里,王屿去找了一条新浴巾扔给他,一边道:“去洗个澡再说,衣服先将就穿我的,有

    新的。”

    “不用,我……”

    然而,不待周锦陆说完,王屿又冷冷打断他:“沙发是皮的,不能沾水。”

    周锦陆怔了怔,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站着。”

    “木地板会受潮。”

    周锦陆怒道:“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欢迎我咯?”

    郁央适时开口,为周锦陆翻译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别扭得很,其实他的本意是怕你感冒生病了。”

    王屿哼了一声,去饭厅的冰箱拿了什么东西,进了厨房。

    郁央眼中含笑,催促周锦陆道:“快去洗吧,等你洗完出来,应该能吃上你叔亲手做的宵夜。”

    听到某个关键词,周锦陆瞬间露出如同吃了屎的表情,一言难尽。

    果然,等周锦陆换上王屿的衣服出来时,一股香味席卷鼻尖。

    饭桌上放了一盘抱蛋煎饺,还配了一杯热牛奶。

    周锦陆的表情一时比锅里的炖菜还精彩,他古怪地问:“这哪儿来的?”

    郁央笑眯眯地给他介绍:“王屿做的呀。”

    周锦陆抬眼看向正解下围裙的王屿,难以置信:“你,做给我吃的?”

    王屿淡淡道:“是啊,大侄子,不用谢。”

    周锦陆:“……”

    “我能不能跟你们商量一件事。”周锦陆忍无可忍地说,“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把叔叔、侄子挂嘴上啊,王屿只比我大了一岁吧!这不是欺负人吗?”

    王屿自然地接道:“对,就欺负你。”

    郁央感慨:“和你平起平坐这么多年,突然升了辈分,也挺新鲜。”

    人言否?

    周锦陆怒而吃煎饺。

    酥脆的外壳咬破后,鲜嫩的肉汁儿在口腔中迸发,并不烫嘴,温度正正好。

    但这股暖流却灼得周锦陆眼眶泛红。

    王屿也不免讶道:“这么好吃吗?大侄子。”

    “你闭嘴!”周锦陆含着饺子,恶狠狠地说,却并未抬头。

    他想家了。

    这个想法说来可笑,从前他并未多么着家,读书时远赴北欧,工作后也在恩康附近有一套落脚的别墅,每月也就回老宅一两次,但从不思家。现在他天天住在家中,却有种失去“家”的惆怅感。

    如今周家全乱了套,从不争吵的父母现在天天吵架,伯伯叔叔们也都焦头烂额,因上级部门的调查和家产重新分配的问题而心有嫌隙,互相猜忌。

    没想到这套在平时只会被他骂寒酸的房子,却给了他久违的温馨,成了他的避风港。

    现在他多少能体会到赵珞琪当时不愿回赵家的心情了。

    郁央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温声问:“今晚留宿吗?你可以住之前珞琪住过的房间。”

    周锦陆一口气吃完煎饺,却拒绝了:“不了,我还得回去,不然我妈要抓狂。”

    这话说得不假,现在全家上上下下,没人给陆思妤好脸色,周承允又与她闹崩,他这个儿子成了陆思妤在家里唯一的寄托,她的控制欲也是空前强化,时常令他感到窒息。

    王屿一听他提到陆思妤,冷笑一声:“所以,你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

    洗澡前周锦陆将湿衣服里的皮包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此时他缓缓起身,拿来了皮包,从皮包里掏出了一个银色的方形物品——皮包做了防水处理,又被衣服保护着,所以包内的东西都未湿。

    是一只录音笔。

    郁央当即认出来了,这是赵珞琪的那一只。

    “珞琪的录音笔放在我这儿,我今天充上电后用上了。”周锦陆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又将目光投向王屿,“你不是想知道我爸和你妈的关系吗?听听吧。”

    他点了最新的一段录音,时长足足有一个小时。

    开头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手伸进口袋开录音笔开关后导致的摩擦声。

    周承允的声音响起,透出浓浓的疲惫:“……锦陆,劝你妈回娘家或者搬出去吧,再待在家里,对她的情绪也不好。”

    “我劝过好多次了,但妈妈说她不走。”周锦陆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迟疑了一下,“说你急着赶她走是要给别人挪位。”

    周承允愤怒道:“挪位?挪给谁?她没看到那个人都已经疯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周锦陆的声音再度沉沉响起:“爸,你和沈曼曼,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承允道:“那天酒会,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她不熟,连你都要质疑我吗?”

    周锦陆的语速急促起来:“那妈妈为什么会对她有敌意?当年为什么看着她带着孩子来周家,下意识地判断和你有关,是你的孩子?”

    “思妤误会了,自作主张,结果犯下这些错事!”

    “真的是我妈误会了吗?爸,你书房那枚金戒指,是谁的呢?”

    周承允没有应答,接着是一些脚步和细响,应该是周锦陆在摸索什么。

    果然,就听周锦陆道:“就是这里,我发现了一枚金戒指,内侧刻了‘M’。”

    周承允道:“那是……那是我一个朋友的,戒指呢?你拿走了?”

    “我物归原主了。”

    “什么意思?”周承允的这句话不再淡定。

    周锦陆如同在宣判着什么似的:“我还给沈曼曼了,她认得这枚戒指,她说这是她的。”

    “……”

    “她,还认得?”半晌,周承允语气复杂的开口。

    周锦陆的情绪却已在方才的静默中酝酿沸腾,此时如火山爆发:“对,她认得!她整个人都疯癫了,但还认得这枚戒指!可见送戒指的人在她心里有多么重要!”

    “……”

    “后来,我也拜托医生通过催眠治疗的方法询问她戒指的来历,你猜她怎么说?”周锦陆深吸一口气,“她说,是爱人送的。”

    “……”

    “爸,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这是爷爷送她的,你代为保管的吧?”

    “……”

    “现在只有我们父子两个人,爸,你能不能告诉我真相?”

    “……”

    “如果你和她真的没有另外的关系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她就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女人?说不定,爷爷也是被她骗了,这种人,就不该活着出医院!”

    周承允急促道:“不是这样的!”

    “曼曼……是无辜的,你不要恨她。”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只余颤抖着的呼吸声。

    “算了,家里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就告诉你吧,你不要再去节外生枝!”周承允叹了一口气,“那枚金戒指,确实是我送给曼曼的,我和你妈结婚前一周,曼曼离开了我,把戒指留下了。”

    “所以,你和沈曼曼真的是……”

    “可是曼曼不是第三者,早在确定我和陆家的婚事前,我和曼曼就在一起了!”

    周承允比沈曼曼小两岁,沈曼曼刚进周家时,周承允不过是刚刚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被周胜国放在恩康的子公司历练。

    他对沈曼曼是一见钟情,虽然年纪小,但情场经验却比从未恋爱过的沈曼曼要丰富得多,再加上自身外形和谈吐本就讨人喜欢,很快就俘获了沈曼曼的芳心,两人开始秘密交往。

    他先动心,但起初却并没那么认真,只是想着及时行乐,没计划太多,可与沈曼曼相处久了,他渐渐竟真有了认定对方的心思,想要向家里公开,与沈曼曼结婚。

    周锦陆的声音哑了:“那,为什么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王屿是……”

    周承允徐徐道:“你祖父早就想好了和陆家联姻,对于我的不允很是不满,我以为我们掩藏得很好,却没想到你祖父早就看出来了,他骂我是糊涂蛋,让我掂量清楚,说实在喜欢的话,以后养在外面就可以了,和陆家的婚事不能耽误。”

    “……”

    周承允苦笑:“我听了后也是你这个表情,然后非常愤怒……我第一次那么激烈地违逆你的祖父。在我爆发之后,你祖父好一段时间都没再提联姻或者让我分手的事,我以为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却没想到……”

    话语戛然而止,如同一搜飘忽的船只,没入了黑夜的深海。

    “发生了什么?”周锦陆颤声问,显然已有不好的预感。

    周承允迟迟不答,片刻后才艰难地开口:“我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和几个朋友喝得有点多,曼曼也喝了一点,她不太能喝酒,很快就醉了,我就让她先回房间了。”

    “可是,当我回到房间时,却看到……父亲他……”

    一道闪电劈下,撕裂了夜空,同时照亮了船只消失的方向。

    王屿握紧了拳头,下颌线绷紧  ,眼中迸发出似要吃人的狠意。

    郁央伸手覆住他的拳头,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也溢于神情中。

    真是一出惊世骇俗的丑闻。

    周锦陆双手交握,垂下了头颅。

    录音中的他因为震惊,声音都变了调:“……沈曼曼,没反抗吗?”

    “父亲给她下了药,虽然醒来后她察觉了身体的不对劲,但她以为,是我。”

    “你也就这么为祖父掩盖了!?”

    “不然呢!”周承允的声音陡然拔高,状似痛苦道,“这都是对我的惩罚……你祖父是为了惩罚我!曼曼是无辜的!她不能再受伤害了!”

    周锦陆质疑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让她受伤害,你就该去反抗祖父啊!”

    “你以为你祖父对我们,就像我对你一样吗?在郁家,郁国泽有多大的权威,在我们家,你祖父就有多大的权威!没人不怕他!”

    “所以,就是那次,沈曼曼怀了王屿?”

    “……”

    “爸!你说话啊!你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还不止一次?!”

    “……”

    “沈曼曼都不知情?你都合着祖父一起骗她?!”

    “锦陆,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我也是不想的,我也是愤怒的!但我能怎么办呢?”周承允的语气透出苍老,他似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当时的我太年轻了,太年轻了……”

    后来查出怀孕,沈曼曼自是想当然以为是周承允的孩子,周承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的,只得含糊应下了。

    眼看他和陆思妤婚期将至,他以养胎的名义劝沈曼曼辞去了家庭医生的职务,将她养在一处外宅,明里暗里劝沈曼曼打胎,两人争吵不断。

    终于,纸包不住火,沈曼曼还是得知了他确定结婚的消息,留下了戒指不告而别,同时留下了一个医院的单据,是人流手术的凭证。

    周承允道:“我当时因为婚礼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去质疑这个单据的真实性,现在想起来,她在医院工作过,还有那么多同学,应该是很好作假的。”

    “你没去找过她吗?”

    “思妤也听说了一点风声,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所以她看我看得也紧,我就也没机会去……”

    周锦陆语气激动道:“少推卸给我妈!你要真心想找,会没办法?你就是巴不得她从此再也不打扰你吧!”

    周承允厉声道:“锦陆!注意你说话的语气!我是你爸!”

    “就是因为你是我爸!我才接受不了你的懦弱虚伪!这个人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啊!”周锦陆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锦陆,其实你非常像我,所以当我看到你三番五次反抗这么亲事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想帮你解除婚约,可是谁知道这背后有这样的荒唐事,你妈太糊涂了!”

    或许是过于愤怒震惊了,周锦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脱力——

    “爸,谁荒唐,都没你荒唐……你为什么是我爸?”

    录音到此为止。

    周锦陆双目布满血丝,沉声道:“这就是真相。”

    第63章 chapter63象豆(五)……

    王屿嚯地站了起来,半垂着眼道:“我去洗碗。”

    “啊?”周锦陆愣了下,万万没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吃完了吗?吃完我就收了。”

    周锦陆盘子里早已空空如也,但王屿还是煞有介事地问了这么一句,问完后似乎也自觉微妙,默默把盘筷端走进厨房了。

    很快,厨房里传来流水声。

    周锦陆难以置信,愕然道:“他怎么……听完录音,就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郁央轻蹙眉头,她道:“锦陆,你去客厅坐着吧,我去看看他。”

    周锦陆听她的语气便知事情没有表象看起来那么简单,也不多问,拿好录音笔去沙发上坐着了。

    郁央走进厨房,王屿仍在洗碗,背影看上去十分镇定。

    走近后才发现,水龙头的自来水哗啦啦地流着,他手上却迟迟没动静。

    郁央上去关掉了水龙头,忧心地问:“你还好吧?”

    只见男人远没有方才表现的那般从容自若,卸下冷静的面具后,他脸色惨白,嘴角绷紧,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愤怒。

    郁央见他不语,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王屿,没事的,都过去了。”

    那道烫伤的痕迹,即使隔着衣服摸不出来,但她已经十分熟悉它的位置和轮廓。

    “……我不该存在的。”

    良久,王屿轻声说:“我的诞生就是个错误。”

    郁央心里一痛,她伸手捧住王屿的脸。

    在她的两手之间,那个曾经冷漠得不可一世的英俊面孔上满是茫然与悲愤,他的骄傲此刻摇摇欲坠。

    “小山,是你一步步的成长构成了你这个人,而不是上一辈这些恩怨。”郁央认真地说,“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对你母亲来说更是犯罪,但你不能因此质疑自己的存在,不要被过去牵着鼻子走,你是个独立的个体!”

    王屿双眸如暗沼,漾着痛苦的波纹,他低声咬牙道:“安安,我想杀了他们。”

    郁央一本正经地附和:“好,我陪你,家里的菜刀够吗?”

    王屿幽幽地看着她:“恐怕不太够。”

    郁央道:“那我们去超市买?好久没逛超市了。”

    王屿紧紧抱住了她。

    男人将鼻子埋进她的颈窝,只觉得闻着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体香,躁动悲郁的心也沉下来两分。片刻,他闷声道:“你怎么这么好?”

    郁央笑道:“现在夸我好了?我可坏得很,七年前自以为是,就这么抛下你回国了,也没给你一个交代,让你难过了那么久。”

    王屿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否认道:“……也没难过,没有很久。”

    郁央不予置评,而是抬头揉了揉他后脑勺的头发,一边道:“说起来,你刚才第一次叫我小名哎。”

    王屿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数遍:安安,安安。

    这个早早就刻进他生命里的名字,他早在内心多次呼唤朗读,只是从未宣之于口。

    耳畔传来女人的轻笑:“我发现你和锦陆果然是亲戚。”

    他不解:“为什么?”

    “你俩都挺爱哭的。”

    “我没哭。”闻言,王屿直起身,注视着她,一字一顿,“我和他不一样。”

    “好好好,你不愧是叔叔辈的,比他坚强。”郁央又踮脚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锦陆敢去质问周承允,已经很令我惊讶了,没想到他还刻意录了音,带过来告诉你真相,我想他一定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我们出去一起讨论一下之后怎么办吧?”

    王屿没有反对,只是回头道:“我把碗洗了就来。”

    这次是真的洗碗,很快便洗完了。

    两人从厨房出来,就见周锦陆正弯着腰坐在沙发上,额头抵在交握的双手上,像是也在消化着刚才录音的内容似的,听到脚步走进的声音才缓缓抬头。

    王屿把杯子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你牛奶没拿。”

    周锦陆怔了怔,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拿起了杯子,乖乖喝了一口。

    王屿在他身侧坐下,拿起茶几上的录音笔把玩,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不怕我拿这录音去报警吗?”

    “如果这个人不是我爸,我肯定第一个报警。”周锦陆抬头看向他,正色道,“王屿,我这不是在为我爸开脱,实际上你拿录音去报警也没用,真正的施暴者……也就是我祖父,他已经死了,他已经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惩戒,而我爸,顶多算个协助作案或者知情不报,这点追究他完全可以摆平,根本伤不了他分毫!反而你还要考虑沈曼曼……沈姨万一真的康复清醒了,该怎么办?”

    周锦陆说得没错,报警是为了还当事人一个公道,弥补当事人受的伤害,但沈曼曼若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被周胜国侵害的事,把事情彻底捅出来的话是否会创造伤害?

    周胜国已故,周承允作为周家当家,尚有余力应付对他的指控,可这对精神创伤严重的沈曼曼而言是否值当?

    如果不能公办,那就只有私了。

    王屿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看来你有建议。”

    周锦陆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到周家,你清高,有骨气  ,不愿意要周家的东西,但你有没有想过,等这场风波过去后,周家重整旗鼓,谁还会记得你和你母亲是受害者,你指望我爸他们长存愧疚吗?”

    王屿道:“你还是想劝我回去。”

    “毕竟……”

    这时,郁央突然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王屿和周锦陆同时抬眼看向她。

    郁央说:“王屿的继承权是板上钉钉的,法律上可没有说一定要他改名换姓、认祖归宗后才能认领他的那部分财产,所以,回周家和让周家付出代价并不冲突。我也建议王屿回去要回本该属于你的那部分,从而掌有在周家的话语权。”

    王屿和周锦陆皆是一愣,确实,他们一直都把二者混为一谈了。

    周锦陆心有顾虑:“可这样的话,我大伯二伯他们……”

    “说服他们,就是你爸的任务了。”郁央说,“周家向来注重名声,上次酒会也看得出你爸极力维持住体面,现在又有这段录音在,你爸不得不去做这个中间人。”

    周锦陆愁眉不展,似是有点踌躇。

    于是郁央道:“锦陆,没事,如果你害怕的话,不提录音也可以的。”

    却不料周锦陆坚定道:“不。”

    他看向郁央,眼眸流转出坚定的光,他道:“既然我会把录音送到你们这里来,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珞琪都能做到的事,我也想做到。”

    郁央心中感慨,要换几个月前,她肯定想不到无论是赵珞琪还是周锦陆都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王屿思索着,道:“那可能还要麻烦你做个中间人,安排个时间,我去趟周家。”

    周锦陆说:“没问题……安安,你最好不要过来。”

    郁央颔首:“我懂的。”

    这到底是周家家事,不可向外人道,原本王屿身份曝光,两家关系就比较尴尬了,不然郁琮峰和林溪莹也不会天天催她离婚。

    更何况周家出事后,往日一向要好的郁家袖手旁观不说,还出了两个证人配合调查,现在两家的关系十分微妙,说不好是和是崩。

    话音刚落,周锦陆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提示,站了起来,匆匆道:“我得走了。”

    王屿挑眉:“你还有门禁?”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什么,周锦陆猛地顿住脚步,犹豫了两秒,最终将原本准备按挂断键的手指,划向了接通键。

    “喂?”

    电话那头应是在询问位置,周锦陆平静地说:“我在安安和王屿家。”

    听到这个回答,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溢出了接听筒,依稀能听出是个女声,只是具体内容听不清楚。

    周锦陆眉头紧皱,但却是耐心地听完所有,才低声道:“回来再说吧,就这样,拜拜。”

    然后真的就结束了通话。

    王屿和郁央皆猜出了打电话来的人应该就是陆思妤,都不禁同时对周锦陆投向意外的眼神。

    郁央比了个赞:“佩服啊,锦陆,你都敢这样和你妈说话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周锦陆苦笑:“老实说,我冷汗都出来了。”

    郁央笑着鼓励道:“没事,要是你被家里赶出了,就像珞琪一样……”

    听到这儿,王屿嘴角原本弯出的微弱弧度顿时消失,他冷冷打断道:“安安在附近有一套闲置的房子,你可以先住到那里去。”

    哎呀。

    郁央瞅了眼,心想自己难道又说错话了?

    周锦陆无暇顾及其中的暗流涌动,只是颓然地笑道:“谢了。”

    ……

    两天后,周锦陆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时间定在了中秋夜。

    中秋佳节人团圆,像这种传统节日,郁、周两家都会在晚上设家宴,郁央于情于理都没办法陪王屿一同前往了,正好王屿也不必跟她去国泽山庄赴宴,免得多遭诘问。

    挂断老岑例行通知家宴的电话,郁央望着办公室窗外的CBD景色,神色难测。

    人前的她总是微笑,淡漠疏离的样子鲜为人知,只有偶尔被亲近的人窥见一二,但总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她也要去自己的战场应战了。

    第64章 chapter64卡蒂姆(一)……

    是日,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今天虽然是法定节假日,但郁央和王屿上午还是来宝向处理一些事务。

    午休后,郁央准备出发回郁家,她从自己那间总裁休息室的床上起来,整理好着装,道:“那我出发咯,你就留在我这儿吧。”

    王屿去周家是谈事的,倒不必去得这么早,况且他还约了易临星开线上会议。

    但王屿也跟着起身了,淡淡道:“不了,员工看到了像什么样子,在公司还是要公私分明。”

    郁央笑道:“今天放假,公司哪有什么员工?再说了,你要是太和我划清界限,之后公司又要传我们不和了呢。”

    “任他们传就是了,谣言止于智者。”尽管如此,王屿的手还是停顿了下,似是当真犹豫两秒。

    郁央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那我走啦,有事随时联系,晚上见。”

    王屿拉住她,面无表情道:“就这样?”

    “?”郁央不解,“不然呢?”

    王屿用另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勺,低头献上深吻。

    唇齿交缠,恋恋不舍。

    亲了片刻,两人分离,王屿低声道:“祝我们都顺利,晚上见。”

    郁央“啧”了一声。

    王屿:“?”

    “还有点时间。”郁央笑吟吟地望着他,仿佛意犹未尽,“再亲会儿。”

    说着,她按住主动出击,用手按上王屿的后脑勺,踮脚吻了上去。

    亲着亲着,两人又跌回休息室的床上。

    补充好能量,才能清醒应战。

    等郁央抵达国泽山庄时已经四点了,甫一停好车,就被孙妈逮着个正着,说是让她先回一趟梅院。

    郁央本就有所预料,对此并不意外,从车上拿下了为母亲准备的礼物,交给了孙妈。

    进了梅园,只见只有林溪莹一个人坐在大厅,郁琮峰不在。

    “妈。”郁央唤了声。

    “来了。”林溪莹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状况,“坐下吧,”

    孙妈笑着把手上捧着的礼盒放桌上,道:“夫人,央小姐给您带了礼物呢。”

    那是一个暗蓝色的天鹅绒盒子,三个巴掌大,里面装着郁央特地找人定制的一套金镶翡翠首饰,价值不菲。

    但林溪莹并未打开,只是瞟了一眼,便挥挥手,示意孙妈把礼盒拿走收起来。

    郁央的眼神暗了暗。

    桌上有茶具,正好水烧开了,郁央坐下为林溪莹斟茶。

    过了会儿,林溪莹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现在要见你一面,像是比登天都难。”

    郁央知道她是要拿不与王屿离婚的事发难,态度极好地笑道:“哪有的事,您看今天我不就回来看您们了吗?”

    林溪莹喝了一口茶,道:“王屿呢?”

    郁央淡淡道:“他有事,今天来不了了。”

    林溪莹用力地把茶杯顿到桌上,冷笑一声:“中秋这么重要的节日,他都不来,是装都不愿意装了?”

    郁央故作惊讶:“妈,您为什么一时态度转变这么大?之前我去南城的时候,您不还发消息跟我夸过他吗?”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必须和他离婚。”林溪莹的脸上浮现怒色,“他是周家的私生子,你以为这是什么

    光彩的身份吗?传出去很好听吗?我的女儿和一个私生子结婚!”

    郁央看着她,不语。

    林溪莹的语气充满责问,她径自继续道:“你擅自结婚,我就当你一时冲动,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能不能拎清楚?我们家和周家向来要好,你让周家的人怎么想我们?你让全珑城的人怎么看我们?”

    郁央嘴角抿紧。

    “‘我们’。”

    她的笑容淡去,片刻后缓缓道:“我以为你多少能有一分是在担心我。”

    对上目光,林溪莹怔了怔,一时语塞。

    郁央半垂下眼眸,睫毛投下的阴影掩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她不紧不慢地摆弄着茶具,道:“你放心,就算引火烧身,我也会尽全力保证不会波及你们,外界和周家的人只会对我有意见,不会连累你和爸的。”

    她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风轻云淡、轻描淡写。

    除了她本人以外,无人可知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的心情在迅速灰败。

    林溪莹反而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抬高了声量:“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你从小就这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

    “你都已经彻底赢了你哥,你还不安分!你是要也害死我和你爸才甘心!”

    郁央猛然抬首:“我赢了?我从没想过和哥哥比输赢!你到底要误解我到什么时候?!”

    “你还没有?从小到大,你处处都要压你哥一头,要在祖父面前抢风头!你哥才刚走,你就要竞争他留下的位置!别人的女儿是贴心棉袄,我的女儿就是一头冷血的狼!”

    郁央听到有什么彻底碎掉的声音。

    ——其实赵珞琪的评价高估她了,她并没有那么勇敢。

    这么多年,她不过是在外雷厉风行,实际上在处理内部的亲情关系时一直奉行逃避主义,致力于粉饰太平。

    梅园的问题是一道陈年旧伤,或许真要狠心揭开伤疤,血肉才能得以重新生长。

    “妈,那么多年,你都把哥的死归咎到我头上,可是哥的心理状况出问题的时候,你有察觉到吗?”郁央凝视着林溪莹,“你明明就在他身边,为什么他从没想过向你求助,你没想过吗?”

    林溪莹声音发颤道:“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我身为母亲,难道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痛苦?”

    “祖父他们安排我哥去相亲,给他压力,让他去做很多不愿意做事的时候,你有出来帮过他一下吗?难道你没对他施加痛苦吗?你以为自己很无辜吗?”

    “啪。”

    率先回应她的,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郁央偏过头,看着茶香袅袅,也氤氲不出一丝温情。

    林溪莹站了起来,指着她,又依稀有犯病时的狠厉模样:“你、你不孝!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孝顺的女儿!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郁央看向他,微微一笑:“我这里有答案,你敢听吗?”

    下一秒,她也站了起来,逼近自己的母亲,冷冷道:“哥就太听你们的话,太乖,太孝顺了,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林溪莹瞪大双眼:“歪理,你这都是歪理!我看你就是被那个私生子给带歪了!”

    郁央把她作势又要打人的手捉住,道:“我结婚的时候你管不住我,现在也依然!”

    林溪莹从没被这样对待过,一时有点慌了:“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孙妈!”

    郁央威胁道:“王屿的事,自有我担着,我说过保证不影响你和爸,说到做到。但如果你以后再这样咄咄逼人,那我不介意把火煽起来,燎到梅园,让你也好好水深火热一番。”

    “你,你……你反了你!”林溪莹虽还是在指责,但声音明显小下去了。

    这时,孙妈匆匆赶来了,随之一块儿进来的还有郁琮峰。

    郁琮峰一进来就作和事老,把两人拉开,道:“哎呀,你们俩母女有怎么了……安安,你怎么能抓住你妈妈的手呢?都捏红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聊吗?”

    郁央静静盯了郁琮峰的举动片刻,笑了下:“爸,你还是这样。”

    郁琮峰愣了:“我怎么了?”

    “你应该早就来了吧,躲在门外听我和妈争执得厉害,才不得不进来劝架。”郁央微笑,“妈是对我早有成见,而你总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视而不见,这种最可恶了。”

    “你……安安,你怎么说话呢?你给我回来!”

    郁央走到门边,忽然望见门外的梅树,叶子已经泛红,像是染上了血。

    她身影一顿,淡漠道:“爸,哥被祖父逼迫的时候你没管,我被妈误解折腾的时候你也没管,现在王屿出事了,你倒要管起来,莫非王屿是你的私生子?”

    郁琮峰大惊:“你疯了!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永远都无法做到像哥哥那样顺从,但哥哥也再也没法像我一样感受活着的潇洒。”郁央抬头看向已近暮色的天幕,“今晚的月亮,应该特别圆特别亮吧。”

    但没人回应她的话,身后传来了林溪莹低低的哭泣和郁琮峰痛心疾首的叹息。

    郁央轻笑一声:“总之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哪怕有一天我曝尸荒野了,也不会伤到你俩的体面。”

    说罢,她离开了梅园。

    走出梅园,郁央看着神色如常,但已无心看路,等到思绪回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菊园附近。

    郁秋栾如今不常回来,菊园只有人固定打扫,没留佣人,因此格外清净,没有什么人气儿。

    郁央正想在这片静谧中好好冷静一番,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她定神一辨,居然是郁绥和常晴雪。

    心中不免惊讶:两人非但没撕毁婚约,常晴雪居然还跟着郁绥来赴家宴了?

    出于好奇,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躲在了一面墙后。

    就听郁绥没好气地说:“刚才在我爸妈面前,我只是做样子而已,你不要真以为我对你有好脸色了。”

    常晴雪的语气近乎哀求:“你不要告诉我爸妈好不好?要是被我爸知道原因,他会气死的!”

    “你爸气不气死,跟我有什么关系?”郁绥气极反笑,几乎是咬着牙说,“你去和彭子舜搅在一起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吗?我还气死了呢!”

    “抱歉,郁绥,是我昏了头,我以为……”

    郁绥冷冷打断她:“你以为你的真爱彭子舜能帮你从这桩没有爱的婚约里解脱出来,却没想到他自己先翻了船。”

    郁央不用看也能猜到,常晴雪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果然,常晴雪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躲不过……以前爸爸喜欢郁闻,就非要让大姐和郁闻定亲,后来好不容易没这件事了,又让我和你……我真的是累了。”

    郁绥无情道:“但婚约已定下,你有没有一点契约精神?你知不知道彭子舜是怎么嘲笑我的?你找那个人当你的救世主,你脑袋没问题吧!”

    郁央听着常晴雪的哭声就想起了梅园的动静,心里烦躁起来,不想再听墙角了。

    正要离开的时候,就听到常晴雪弱声说了一句:“如果那天没有替你去给纪先生送东西就好了,就不会认识子舜了……”

    郁绥咬牙切齿道:“现在知道后悔了?你也不去外面打听打听,他彭子舜是个好人吗?玩的女人比你掉的眼泪都多!我看你最好也去好好检查下身体吧!大小姐!”

    第65章 chapter65卡蒂姆(二)……

    常晴雪最后被郁绥说得羞愤而去。

    待人走远后,郁央走了出来,唤了一声:“二哥”

    郁绥正掏出一根烟准备点燃,看到她,怔了怔:“你都听见了?”

    郁央斟酌地说:“我其实之前撞见过常二小姐和彭子舜在一起。”

    郁绥的神色几番变化,最后只是问道:“什么时候?”

    “两个月之前了,我以为你会解除婚约,还奇怪怎么一直没有动静。”

    郁绥的眼眸暗了

    暗,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解除婚约?她常雪晴想得倒美。”

    说罢,他没有顾忌郁央,还是把烟点燃,狠狠地抽了一口。

    在这之前,郁央还从未见过她这位二哥在家里抽烟,更不曾见他这般卸下笑面虎的伪装,便知常晴雪的事确实对他打击不小。

    她有几分不解,道:“常家是书香门第,对二哥的事业未必有那么大帮助,二哥又何必呢?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

    “我偏要强求。”郁绥眼底闪过阴鸷,“总之,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你就不用管了。”

    此时有风吹过,携卷来不知哪处园子的落叶,落在两人之间,仿佛楚河汉界。

    “我也无意干涉你的事,只是……”郁央想到刚才常晴雪的那句话,“二哥知道常晴雪是纪和介绍给彭子舜的吗?”

    郁绥摆了摆手,颇有些不耐:“纪和开酒吧生意的,彭子舜光顾也正常。那天常晴雪帮我送东西过去,正好撞见,他就帮着介绍了下吧,事后和我说了。”

    郁央盯着他,缓缓道:“二哥,你和纪和很熟?”

    郁绥这才意识到她欲瞄准的靶心所在,持烟的手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说:“也谈不上很熟,之前在一次拍卖会认识的,他情商高,为人圆滑,就算交了个朋友吧。”

    郁央问:“你知道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吗?”

    “纪和提过,但没多说。”郁绥看向她,笑了下,“怎么,郁闻的朋友我交不得?安安,郁闻不仅是你哥哥,也是我哥哥。”

    这句话多少说得有些泄漏心虚了。

    郁央微笑道:“二哥也不必十句还我一句,我只是觉得找到了答案。”

    “什么?”

    “哥哥忌日前,二哥曾拉着王屿‘促膝长谈’过一番,事后我听他复述,很惊讶二哥对于某些事情竟然知道得那么详细。”

    郁绥在听到“促膝长谈”时已经是脸色一变,在听到“复述”后又是以一僵。他强壮镇定道:“比如?”

    郁央目光炯炯:“比如,哥哥的病情、他和他女朋友的事,以及那三通电话。”

    这些,理应只有松柏园和梅园的人知晓。

    郁绥偏过视线,抖了抖烟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打听到的。”

    郁央道:“跟纪和打听的吧?这三样事,恰恰好他全都知晓。”

    那两道平静的视线让郁绥心底发怵,愈是这样他态度愈强硬起来,没好气道:“纵是纪和说的,又怎样?安安,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真是被人卖了还为人家数钱。

    郁央叹了口气:“我的傻二哥。”

    郁绥:“?”怎么感觉对方的眼神透出一丝怜悯?

    可郁央却不作解释,而是突然换了话题:“你不去安抚下常小姐吗?马上要开饭了。”

    一提起常晴雪,郁绥的眼色就沉了下来,但他估计也怕等下常晴雪破罐破摔在家宴上失态,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常晴雪了。

    等郁央到松柏园入席的时候,正好收到了王屿的消息,他也已经到周家了。

    抬头通过窗户望去不远处碧山的方向,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如今窗外已经是昏暗一片,但一想起王屿与她只有一山之隔,郁央就莫名感到安心踏实。

    这是她在除王屿以外的人身上从未获取过的,连郁闻都不例外。

    “安安,好久不见啦。”

    郁央闻声回头,才发现是郁麒吴楼月夫妇进来了。

    郁麒还是老样子,倒是一段时日不见吴楼月了,她的肚子和上次见到时已经是两个模样,据说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底。

    夫妇俩坐在了郁央身边的位置——按照平日的习惯,这里本应留给郁绥和常晴雪,但眼下二人还未到场,郁麒紧挨着她坐下,大有在家里为她撑腰的意思。

    王屿的身世曝出后,家里和郁琮峰、林溪莹看法一致的长辈不在少数,只是平日里不敢说到郁央面前罢了。

    郁央心领神会,轻声道:“大哥,谢谢。”

    “一家人,不用说这些。”郁麒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吴楼月偷笑,打趣道:“安安,你大哥突然变得这么坦率,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郁央也笑了。自从上次的坦白局之后,她和郁麒之间像是打通了隔阂,比从前亲近了不少。

    一会儿郁琮峰和林溪莹也来了,看起来神色如常——他们最要面子,肯定不会让家里的其他人看出异常。

    只是他们从头到尾两人都没看郁央一眼,郁央收回视线,照常和大嫂闲聊着。

    快开席的时候郁绥终于也到了,见原本的位置被占了,没说什么,带着常晴雪坐到了对面。

    老岑带着几个佣人开始布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年的中秋宴更加丰盛了。

    就这样,郁家的中秋家宴就这寻常又充斥一丝微妙的氛围中开始了。

    郁国泽坐在主位,依例开始挨个问话关系近况。趁还没到自己的时候,郁央低头看了眼手机,就见王屿发来了新消息:“事情谈完了,我不想留下来吃饭,来找你?”

    这么快?

    郁央有点惊讶,想了想,还是回复道:“不用,你先回家吧。”

    现在不是露面的好时机,郁琮峰和林溪莹估计正憋着一股气呢。

    王屿问:“我在门口等你?”

    郁央回道:“不了,还不知道多久结束,再说了,门卫认得你的车,会通传的。”

    “好吧,那我先回去。”

    刚放下手机,就听问话问到了她这里:“安安最近过得怎么样呀?”

    郁央笑着抬头,应道:“祖父,我的小日子滋润着呢。”

    “是嘛,那就好。”郁国泽点了点头,出乎意料地没有问王屿的事,而是转而将话头抛给郁绥和常晴雪,“晴雪是第一次参加我们的家宴,你和小绥的年龄都不小了,什么时候两家一起看个日子,商量一下婚礼怎么办吧。”

    常晴雪久久没回应。

    郁绥低声提醒:“祖父在跟你说话呢!”

    常晴雪眼眶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她咬了咬嘴唇,憋红了脸:“郁爷爷,这桩婚事……我想回去再和父母商议一下。”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锚,将整个宴席一时间都拉入沉默的深海。

    半晌,郁绥才勉强维持着微笑,咬着牙说:“你说什么?”

    郁绥父母的脸色都不好看,正要发难,就听郁国泽道:“也好,婚姻大事,草率不得,这件事从长计议吧。”

    哦?

    更令郁央讶异的时祖父对此的态度,竟如此轻描淡写。

    晚到的郁秋栾出来帮忙打圆场:“是呀,我看常小姐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差个人提前把你送回家休息?”

    常晴雪避开身边郁绥快要吃人的视线,对郁秋栾点了点头:“劳烦您了。”

    众目睽睽之下,郁绥也不能发作,只有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常晴雪起身离去,脸都青了。

    吴楼月悄悄和郁央咬耳朵:“小绥这是当众被甩呀,感觉得难受死。”

    在那之后,郁绥都一语不发,郁国泽也没再问他什么,似乎并不把刚才的插曲当一回事,让人感觉他本来就不看重这桩婚事。

    盘活和常家的亲事,郁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说不清他此时的难受是因为常晴雪,还是因为郁国泽的态度。

    郁央对郁绥和常晴雪的事并

    没兴趣深入探究,只是暗自琢磨着今天从郁绥那里获取的情报。

    就在她准备停箸的时候,周锦陆的电话打来了。

    她走出饭厅接通电话,刚一接通,就听电话那头周锦陆焦急道:“安安!快来恩康医院!”

    “怎么了?”郁央愣了下,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王屿出车祸了!我们在救护车上!”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一根引线,炸得郁央脑海里只留一片空白,在耳鸣中荒芜又颓败。

    ……

    半个小时前。

    王屿开着车驶离周家。

    上高速之前必须开过一段林荫环线,如果路过收费站入口继续向前,可以一路开到郁家。

    郁央的意思他怎会不懂?他也清楚,自己暂时还是不要出现在郁家比较好,不然徒添郁央的压力。

    那几条消息不是明知故问,只是他着实有点想她了。

    ——独自进周家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愉悦的体验。

    从踏入周家的第一步起,他就不由回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时间连来接他引路的周锦陆都穿越时光和那个白天在院中乱跑的小少爷重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稳下心神,暗暗告诉自己,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单薄无助的孩子。

    他是来谈判的。

    现在,是周家的人更忌惮他,主动权在他手上。

    周家的人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看到他的时候都客气之余透出防备。

    他没在桌上看到陆思妤,但看到了周承允,对方神色如故,依旧是那样道貌岸然,开口就是维持体面的寒暄,被他冷冷打断。

    他看到这个人就恶心。

    所以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这个要求令全场都肃静了。

    周承允的神情可以说是精彩至极。

    ——开出周家没有多久,王屿就察觉到有一辆车在尾随他。

    “啧。”

    周家的人?

    王屿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稍一加速,想把后面的车甩掉。

    却没想到那辆车如鬼魅幽灵一般死缠烂打、如影随形,甚至步步逼近。

    意识到这辆车的目的不简单,王屿用智能语音调出周锦陆的电话,打了过去。

    响了好几声后周锦陆才接起:“喂?”

    王屿道:“你们家什么意思,还派车来跟。”

    “什么车?”周锦陆很快反应过来,“你开到哪儿了?”

    “还有1公里到收费站。”

    “我现在出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结束通话,那辆车竟超速追了上来,甚至撞了一下王屿的左后方车尾。

    听到蹭撞产生的闷响,周锦陆吓了一跳,语气紧张道:“王屿,发生什么事了?”

    王屿眼眸一沉:“你快过来。不要告诉安安。”

    挂断电话,他狠踩油门,再次加速。那辆车与他并行,朝他挤压,直把他挤向护栏。

    眼看对方越逼越凶,王屿悄然减速,并踩下刹车。

    而那辆灰色丰田仍然保持原速甚至还在加速,一下子斜着撞到了护栏上。

    下一秒,黑色路虎也在滑行下撞到了那辆车侧面。

    安全气囊瞬间弹出,王屿脑子响起一阵嗡鸣。

    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前流下,左臂处传来剧痛。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昙花镇的山海,耳边似乎响起了母亲一时兴起会哼唱的当地渔歌。

    歌声与回忆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重叠,像是对疼痛的轻抚。

    安安……

    第66章 chapter66卡蒂姆(三)……

    郁央赶到医院的时候,警察刚找周锦陆问完话。

    周锦陆的大伯二伯也都来了,个个看起来眉头紧锁、焦头烂额,却独独不见当家家住周承允的影子。

    “人怎么样了?”郁麒也跟了过来——接了电话后,郁央回席上拿外套和车钥匙,被他一眼看出了不对劲,以防再出事端,他陪郁央一同离席,开郁央的车载她过来的。

    “刚做完手术,放心,没有生命危险。”周锦陆瞧见郁央脸色明显不好,赶忙道,“左手骨折,轻微脑震荡,还有一些皮外伤,伤的不重的。”

    郁麒松了一口气:“安安,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郁央定定地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吸入胸腔内的空气混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她企图在中间寻找一丝熟悉,却无迹可寻。

    车祸。

    一触及这个字眼,她就有种被攫住呼吸的绝望和恐惧。

    ——七年前,另一个她最爱的人就是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她。

    还好,命运并非如此老套。

    片刻后,郁央睁开眼睛,眼底已经恢复了一半的清醒理性。

    “究竟怎么回事?”

    开口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锦陆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我也不太清楚,王屿离开后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被我家的车跟踪了……等我到的时候就看到有辆丰田撞上了护栏,而他的车撞到了那辆丰田上。”

    郁麒紧接着问:“丰田的车主呢?”

    周锦陆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车上了,照理说他应该伤得比王屿还重才对。”

    看来是有人先他一步到了现场,把肇事者带走了。

    “警察已经根据那辆车的车牌信息和车内留下的痕迹去查了。”周锦陆顿了顿,“我从没在家里和家附近看到过这辆车,我觉得应该不是我们家派出去的车。”

    但这样的空口白话着实苍白,他说出口也自觉没有底气。

    郁央盯着他,问:“王屿去你们家,谈的怎么样?”

    周锦陆面露迟疑:“嗯……王屿对划分好的财产没有置疑,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说只要满足了那个要求,他就配合周家出通稿,以后一些家族活动也会酌情考虑参与。”

    “什么要求?”

    周锦陆静默了数秒,才道:“他要我爸去沈姨病房外磕头认错,跪两个小时,还说以后每次周家有场合需要他出现,我爸就都要去给沈姨磕一个头,如果沈姨清醒康复了,就不能再出现在沈姨面前。”

    郁麒不知背后原由,皱起了眉头。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周家现在只是在悬崖边,还没有“瘦死”。

    周承允好歹是周家现任当家,让他去给沈曼曼道歉已经等同于摘下整个周家的面子了,还要让他下跪磕头?那是要把周家的颜面当球踢。

    想也想得到,周承允怎会答应?

    郁央对王屿的要求却毫不意外,她只是问:“你爸答应了吗?”

    “没有,差点吵起来,但我和我爸说王屿全都知道了,我爸估计心虚吧,态度没那么强硬了,和王屿讨价还价,说他可以去道歉,但绝不可能磕头。”周锦陆叹了口气,“然后王屿说‘想得美’。”

    “周家其他长辈怎么说?”

    周锦陆苦笑:“其实亲子鉴定的结果一出,好些人就已经嗅到猫腻了,大伯明里暗里好几次来套我爸的话……反正王屿提的时候,其他人都没怎么吭声,可能都觉得这次周家的祸端就是我爸,而王屿提的要求也只针对我爸,他们可以作壁上观吧。”

    这样听起来,周家内部确实也暗潮汹涌。

    而恼羞成怒的周承允最有可能策划这场车祸。

    郁麒环顾四周:“周叔叔呢?”

    “王屿前脚才那样羞辱他,他现在怎么可能会来?”周锦陆看出了他们的怀疑,又赶忙道,“我知道我不该为我爸辩驳,但这件事真的很蹊跷,以我爸的手段和头脑,怎么会干这种等同于自报家门的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郁麒不予评判,只是问郁央:“要转院吗?”

    周锦陆说:“虽然我爸没来,但他调了好几个老宅的安保骨干过来,说不能让王屿在我们家医院出事。我觉得真不是他。”

    郁央略

    一思索。

    这是周家的医院,如果真的是周家的人派车跟踪下毒手,那么王屿现在就是羊入虎口。

    但周锦陆说的不无道理,今晚王屿是从周家出来遇上的车祸,在这之前又和周承允有明显冲突,任谁都会先想当然地认为那辆车和周家或周承允脱不了干系——这也是为什么王屿在发现被跟踪时第一时间会判断是周家的车。

    且不论周承允,周家的人会这么蠢吗?

    但她不能拿王屿的性命去赌。

    想了想,郁央道:“我想先看看王屿。”

    “好,他刚做完手臂复位手术,还没醒。”

    说着,周锦陆领着她到了走廊拐角后尽头的病房,而郁麒留在外面和周家长辈打招呼。

    看得出周家对王屿确实上心,虽然是仓促入住,但这间病房的环境设施和各类仪器的齐全程度甚至比奥阳给沈曼曼准备的病房还好。

    关上门,门外的嘈杂瞬间被隔绝在外。

    安静的病房内,病床上的男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额头和左臂都绑了绷带,其中左臂固定在了床头的支架上。

    手术用了全身麻醉,他尚未清醒,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魇住了,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眉头紧皱,看起来像在痛苦挣扎。

    郁央伸手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把眉间的沟壑抚平。

    她坐了下来,轻声道:“我留在这里等他醒,你先去忙你的吧。”

    周锦陆想说自己也没什么可忙的,但见郁央目不转睛看着王屿的神情,便发觉自己在这儿着实有点多余——说实话,事到如今让他承认这点,依然会让他有些失落。

    他的眼眸暗了暗,颔首道:“好,他应该半个小时就能醒,我就守在外面,有需要叫我。”

    “好,谢谢。也麻烦你和我大哥说一声,让他先回山庄接大嫂吧。”

    “行。”

    待周锦陆走后,郁央抬手摸了摸王屿的脸,又用手指勾勒了一遍对方的五官轮廓。

    她似喃喃一般轻语道:“中午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就躺医院里了?”

    “还说各自奔赴战场,你这倒真像去打了仗的……”

    “下跪磕头的主意很不错,如果周承允不愿意,我就找个人把他绑了来,这样你心里会不会痛快点?”

    郁央俯身,半边身体趴在了病床上,伸手轻轻握住男人的右手。

    等一切都有个了结之后,她决定……

    一个早在之前就悄然萌芽的想法,此时在她心中愈发成型,如藤蔓一般爬满了心墙。

    想着想着,她的好眠因子发作,竟打起了瞌睡。

    但这次她睡得比较浅,以至于握着的手指稍一动弹,她便醒了。

    意识到是王屿醒了,她抬头望去:“王屿,怎么样?”

    却不料那双墨眸躲开了她的目光。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你别看我。”

    郁央一愣,以为是他不舒服,忙问:“怎么了?”

    “……我现在不好看。”

    王屿说得很小声,要不是室内安静得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郁央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原本紧张的心情化作了好笑,她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偶像包袱?”

    与此同时,她回想起了章沉的那句话——

    “……那些年你但凡出点花边新闻,他都把你的绯闻对象暗记在心,再忙再累都要去做身材管理,还有外貌焦虑,生怕哪天站在你面前时输了。”

    难道,是真的?

    目光落至那张苍白英俊的侧脸上,结合章沉的话,她好像从对方的神情中读出了另外的意思。

    真是一个别扭的男人。

    郁央心中叹息,柔声道:“小山,你放心,就算你毁容了,你依然是我心里最英俊的男人。”

    王屿:“……”

    “哪怕你皮松了,头秃了,牙齿都掉光了,我还是最爱你。”

    王屿嘴角一抽,瞪了她一眼:“郁央,太假了。”

    “不假不假。”郁央说上瘾似的,“外面那些男人哪有你好啊?长得比你俊的没有你高,长得比你高的没你聪明,比你聪明的未必有你这样好的外形和内在……”

    于是郁麒一进门就听到的是郁央滔滔不绝的“赞美”。

    他的脚步顿时停住了,表情十分微妙,万万没想到两人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郁央循声望去,惊讶道:“大哥?你还没回去?”

    “来都来了,当然得看到人醒了再走。”郁麒整理了下复杂的心情,走到了病床旁,“我的特助会送楼月回家,这个你不必担心。”

    他端详了下王屿的伤处,道:“他的手臂才开了刀,之后要检查伤口情况,所以还不能马上固定,我找主治医生聊过了,这个时候不建议转院移动。”

    郁央皱眉,这样的话就不好搞了。

    郁麒道:“我会派我的人手过来,王屿的安全我可以向你保证。况且,王屿也有心腹吧?这时候可以用上,谅周家也没那么大胆,这样都敢行凶。”

    “不是周家。”

    王屿已经愈发清醒,或许是因为脑震荡带来的头痛反应,他突然吃痛地皱了下眉,道:“凭我跟他们谈判时的印象,周家的人不至于这么蠢,就算要动手,也不可能在周家附近对我动手。”

    郁央突然道:“又是那只手。”

    郁麒不解:“手?什么手?”

    郁央道:“大哥,你不觉得周家、彭家接连出事,有点太碰巧了吗?”

    郁麒怔了怔。

    王屿盯着天花板,扯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我被利用了。”

    “大哥,麻烦你多调一些人来,兴师动众一点,最好要让别人知道,是郁家出手了。”郁央顿了顿,“郁家在这里的人越多,王屿就越安全。”

    郁麒不明所以,但顺着郁央如此布置的逻辑,又隐隐能感知到什么。

    他点头:“好,还需要帮什么?”

    “如果老宅里有任何人问起,你就说我和王屿咬定是周家干的,只是碍于情况不能转院,并且说我因此和锦陆决裂了。”郁央想了想,“算了,把锦陆叫进来吧,演戏就要演全套,我要和他吵一架。”

    郁麒心下有了猜想:“你的意思……”

    郁央冷静地看向他。

    “大哥,王屿是棋子,你我又何尝不在局中?”

    郁闻早就看出来的局面,可惜她到现在才看清。

    第67章 chapter67卡蒂姆(四)……

    郁央陪护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王屿的助理小梁过来了,她才回家洗漱休整。

    回到家,望着空荡荡的房子,郁央心里难得地浮现了类似怅然若失的心情。

    王屿在的时候也是安静的,男人鲜少发出动静,她常打趣感觉不到他是个大活人,但等他真的不在家了,才知道那种安静也是裹着烟火气的。

    洗漱完后,她不觉困倦,帮王屿打包了几件贴身衣物——办公用品小梁已经带去了,王屿绝不是那种会安安静静躺床上虚度时光的人。

    正准备出发回医院,就接到了一通电话,当看到来电人姓名时,她的眼眸沉了沉。

    ——本来她还苦于见面的契机,没想到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

    接通电话,纪和的声音如室外的微风阳光一般和煦:“安安,今天有时间吗?要不要来我这里坐坐?”

    郁央握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纪和哥哥,你有什么事吗?”

    纪和语气关切:“我看到新闻说,王屿出车祸了。你还好吗?”

    “不太好。”郁央顿了顿,“纪和哥哥要来我这里吗?家里没别人,陪我在家里说说话吧……我有点想哥哥了。”

    她鲜有这般对外示弱,电话那头愣了下,随即道:“好,我给你带午饭吧,正好我们酒吧新招了个厨子,做菜还不错,我让他炒几个菜。”

    “嗯,好啊。”

    挂了电话,郁央心中默念:抱歉,哥哥。

    那层不知道为什么你没解开的布,要由我来揭开了。

    过了大概一个半小时,纪和到了。

    他回珑城已经三个多月,肤色养白了不少,今天穿着休闲,一件米白色的外套配卡其色长裤,看起来像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

    实际上,他本来就天生肤白,不然读书时不会总被人说和郁闻相像。大概是郁闻去世后,他才迷上了冲浪,老把自己晒黑好几个度。

    他手上拎了一个多层保温盒,笑眯眯地说:“这个厨子做川菜特别正宗,包你胃口大开。”

    郁央微笑:“纪和哥哥,谢谢你。”

    她将纪和迎进来,二人在饭厅坐下。

    纪和一进屋就将室内装潢打量了个遍,道:“简约工业风,这不是你装修的吧?”

    郁央解释说:“这套房子是王屿的,装修应该也是他定的方案。”

    “这房子不错。”纪和点了点头,“离你公司也挺近,他特地为你买的吧?”

    郁央拿杯子的手一滞,经这一提醒  ,才反应过来。

    是这样吗?

    ——“这里离宝向很近,离天莱倒是远了,你怎么会想到买这里?”

    ——“不动产投资,遍地开花很正常。

    ……

    ——“郁总,我查到王总把他名下的三套房产都变卖了。”

    ——“有在宝向附近的吗?有的话你代我买了。”

    ——“倒是有一套明珠湾的房子,那是他唯一留下的房产,似乎不打算卖。”

    ——“明珠湾?那离宝向好近啊,应该挺值钱的,为什么不卖?”

    ——“这就不清楚了。”

    ……

    思绪回笼,郁央心中叹息。

    王屿的心思,她自以为已经摸透了,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纪和又简单点评了下户型和装修,问:“对了,王屿伤得怎么样啊?”

    郁央垂眸:“左手臂骨折做了手术,得住个四五天的院了。”

    纪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看媒体描述得怪吓人的,什么严重变形、车体凹陷、昏迷不醒……”

    郁央笑道:“要真是那样,现在我也不会这么冷静地坐在你面前了。”

    “也是,但你现在心里也不好受吧。”纪和安慰道,“来,吃饭吃菜,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

    说着,他打开了食盒,最下面那层是米饭,米饭上面四层分别是双脚牛肉、鱼香肉丝、糖莲白和香辣虾,色香味俱全。

    纪和健谈,开始讲述雇佣这个厨子的曲折过程,说本来是想专门开家餐厅,但因为种种原因,打算直接让REMIND二合一,这样白天也不浪费。

    郁央兴致缺缺,时不时应一声,纪和也察觉到了,停下来问:“还在担心王屿的事?”

    “嗯……下午把一些事处理好后,我再去医院。”

    “小心别把自己累倒了。”纪和提议,“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郁央问:“可是这样你会不会来不及赶回酒吧?”

    纪和笑了下:“有什么来不来得及的?我是老板,在那里只是镇场子而已。再说了,恩康医院离我那儿也不算远,绰绰有余。”

    郁央点了点头。

    纪和给她夹菜,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王屿的这场车祸……和周家有关系吗?”

    郁央冷冷道:“关系大着呢。”

    纪和听出了她语气不善,道:“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郁央说:“周家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没想到,你和锦陆有一天会站在对立面。”纪和轻叹一声,或许是想起之前的那个雨天,他还曾撮合过两人。

    郁央不语。

    “你们那么多年的情谊,真的舍得?”

    “他是他,周家是周家。”

    纪和轻轻摇头:“安安,你还是太天真了。从前我看他那么喜欢你,没想到真遇上事了,反而你比他心软。如果你真决心对付周家,就不该拖泥带水,这对你来说也是折磨。”

    “纪和哥哥说得对。”郁央看向他,缓缓道,“但我有两个疑问。”

    纪和温声道:“什么?”

    郁央像是最有耐心的猎手,观察等待着视野范围内猎物的任何细微变化。她道:“首先,新闻为了保护隐私,没说王屿现在在哪家医院,你又是怎么知道是在恩康的?”

    “还有,为什么你会觉得锦陆与我对立?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锦陆的态度。”

    纪和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他的眼底飞快闪过错愕。

    但这些破绽如雨滴落入奔涌的江流,淹没在他的笑意下。

    “安安,你这是又怀疑我什么呢?”他摊手,似是无奈地解释道,“恩康医院离事发地最近,我想当然就以为是送去了那里,至于周锦陆……我也是想当然这么以为的。”

    “纪和哥哥的‘想当然’真的都很‘当然’。”

    纪和笑道:“或许我是有点赌运在身上的,要不是这门生意违法,说不定我能开拓一下这个领域。”

    郁央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道:“是祖父让你来找我的吧,想从我这里探探虚实。”

    纪和还在装傻:“安安,你说什么呢,怎么我都开始听不懂你说话了?”

    “纪和哥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郁央放下碗筷起身,走向了书房。

    纪和似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她进了房间。

    打开门,只见墙壁上多了两幅画。

    由于赵珞琪的出走,“呓语”在经营了一段时日后还是关门了,撤展后郁央联系到了赵家的人,把郁闻捐给“呓语”的那批画作拿了回来。

    大多都存放在她那套闲置的复式里,只有其中两幅被她拿回来了明珠湾。

    一幅是火山爆发的喷薄景象,而另一幅则是那幅寓意颇深的《欢喜剧》。

    纪和粗略打量一眼,不明所以:“这两幅画看着不错,安安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

    郁央说:“这是哥哥画的。”

    “郁闻画的?”纪和愣了下,走近细看起来。

    “之前有个人分析,这上面画的其实就是郁家。”过了会儿,郁央抬手指了指,“你看,这两个小人,像不像我和哥哥?”

    纪和顺着看过去,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经此提醒,很快就发现画上面的人物与郁家一一对应。

    他注视着这幅画作,像是有些失神:“还真的像……他想表达什么?”

    “我们都被同一只手操控着,在名为‘郁家’的这盘棋上表演,而那只手……”

    “就是我祖父。”

    郁央注意到纪和的目光在看向那只手后下移,落到了那个袖中小人身上。

    于是她道:“你应该也发现了,这里多出了一个人偶,仅次于这只手的位置,在纵观全局。”

    纪和久久不语,手伸出去像是想要摸一摸这张画,但距离画框还有几寸距离的时候又陡然收了回来。

    “这个人偶,在祖父的授意下行事,接近作为准继承人的哥哥,监控他的一举一动。哥哥去世后,他又转而监视其他人,如果有祖父不满意的事情,他会出手阻拦。”郁央顿了顿,“比如挑拨哥哥和青岚姐的关系、劝说王屿和我离婚,以及阻止郁绥和常晴雪的婚事。”

    纪和沉默了片刻,笑了下:“安安,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理性客观的,没想到你的想象力和郁闻比也是不遑多让。”

    郁央却没看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继续道:“我刚才只是着眼于郁家内部。事实上,‘那只手’的目的远不止管教小辈那样简单。他应该早就知道沈曼曼的事情,所以他在下一盘棋,目的是搞垮素来交情不错的周家,同时对彭家也下手了,这样,郁家在珑城就可以一枝独秀了。”

    纪和抚掌:“精彩,精彩。安安,如果你把这些想法写成小说,我一定是你的忠实粉丝。”

    “那么在小说里,纪和哥哥会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纪和语气轻快道:“吃瓜群众吧,还是吃瓜最快乐了。”

    郁央这才把视线落到他身上,笑吟吟道:“看到我们被耍得团团转,你很快乐,是吗?”

    “安安,不要过度阅读理解了,我害怕。”

    话是这样说,但纪和的神色中没有丝毫畏惧或反感,他的笑容浮于表面,如同一副面具一般将他真正的喜怒哀乐都盖住了。

    郁央凝视了他良久,然后朝他走近  ,直至两人之间只有半指之隔。

    “纪和,我已经拿到了你的DNA检测结果,我知道你是谁。”郁央压低了声音,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是上扬的,像是不过在和邻家哥哥诉说自己的烦恼。

    但这一瞬间,却让纪和想起了恶魔的低语,仿佛看到獠牙泛着寒意的尖端。

    “你还要和我装下去吗?”

    第68章 chapter68卡蒂姆(五)……

    纪和皱眉:“DNA检测结果?你是什么时候……”

    他停顿了下,应是联想到了不久前的饭局,脸上的笑容淡去。

    “纪和哥哥。”郁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原来这么多年,这声‘哥哥’没有白叫。”

    目光交汇,纪和的表情微妙地变换着,最终化作一声轻笑:“哎呀,被你发现了。”

    不轻不重,不咸不淡。

    好像只是一个拙劣的恶作剧被揭穿。

    郁央挑眉:“你承认了?”

    其实她没想到对方会索性承认,已经做好了再斡旋几个回合的准备。

    纪和淡淡道:“安安,我本可以不承认,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你的所有推论都成了空谈。但我没有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纪和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幅画上,道:“我想劝你离开这个棋盘。”

    郁央眼眸一沉。

    纪和轻轻叹息,柔声道:“自动出局吧,安安,等王屿恢复了,你和他离开珑城,以你俩的能力,去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郁央心里一动,问:“这是祖父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

    纪和看向她,此时他的眼神似乎驱散了伪装,显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他道:“人偶虽然被线牵制着,但依然有自己的思考和言语。”

    郁央思忖着,道:“也是,我猜祖父大概也不会想我那么快出局,他精心策划了这起车祸,应该是想一石二鸟,继续给周家泼脏水的同时,还激化我们和周家矛盾,借刀杀人,利用我去对付周家。”

    “安安,你很聪明,其实你什么都明白。”纪和颔首,眸光幽深,“如果郁闻还在,他一定也会劝你离开……他不会愿意看到你也成为这个棋盘上的一员。”

    两人不约而同都看向画上那个心脏发光的小人。

    在郁闻的笔下,代表郁央的人偶才堪堪爬上棋盘,然而眼下她却已然站到了棋盘正中央,成为那只手最关注的焦点。

    郁央突然问:“车祸有你的手笔吗?”

    “不是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纪和道,“安安,你祖父手底下的人太多了,不是每一桩我都参加了。”

    郁央眉头微蹙:“祖父这些年究竟……”

    “不仅仅是这些年,暗地里他一直有部署和手段。所以,安安,你没胜算的,放弃吧。”

    郁央惊觉,自己到底是把郁家想得太简单了,把她那位多年稳坐首富之位的祖父想得太简单了。

    但未战先怯从不是她的作风,她道:“我不知道真相,就永远不会死心。”

    “真相?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你这样下去只会无穷无尽,何必呢?”纪和语速略微急促起来,而后又叹了口气,“算了,你想知道什么?如果我能告诉你,你是不是就能死心?”

    对于他后半句的问题,郁央没有回答,只是问道:“沈曼曼的事,有多少是祖父的手笔?你是故意引哥哥去那家疗养院的?”

    “前期的事我也不清楚,如果非要说我参与了,那大概就是把问心居推荐给郁闻吧。”纪和顿了顿,“他只和我说了他抑郁的事,当时我很担心他,就没忍住告诉了你祖父。你们祖父让我引导郁闻去问心居,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所以,郁国泽早就知道沈曼曼在问心居?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的?

    郁央追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沈曼曼的事?”

    纪和道:“后面才知道的,但他和我说的不多,很多事情也是我通过今年的事情联系起来明白的……我只能说,你们祖父是个很可怕的人,他一直掌握着王屿的动向,他知道他被什么样的人领养然后去到了怎样的地方,时机成熟的时候,他让我给王屿发了一封邮件,刺激他回国复仇。”

    “那封邮件是你发的?”郁央想起那封邮件的照片,“沈曼曼从枫山消失后,是被祖父拘禁了?”

    纪和硕:“具体的我不知道,照片是你祖父给的,我只是帮忙执行。实际上,多年前我见王屿的第一面就不是偶然,是你祖父特意安排的‘出差’,为了让我确认和你在一起的人是王屿,当时我鼓励你们在一起,也是祖父的意思,他原本以为你回国后王屿也会因你回来,却失算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邮件。”

    今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相比前几天还有回温。

    但郁央却感到了一丝冷意,顺着她的背脊窜到了她的头部。

    她似自言自语一般:“原来,他那么早就在养兵了。”

    王屿就是郁国泽为扳倒周家养准备的一枚暗棋。

    只是没想到她误打误撞,和他相识相恋,导致变数产生。

    郁央一时间回想起许多事——当初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开锁真的有这么容易吗?当时好像确实觉得那把锁和第一次见的时候有点不同?

    郁闻带王屿去找郁秋栾以及后来郁秋栾把王屿带去福利院的时候,郁国泽丝毫不知情吗?为什么周家来人询问的时候,郁国泽没当回事,印象里没对家里采取任何措施调查?

    她擅自和王屿结婚,他虽然惩罚她去了南城三个月,但居然这么轻易地和王屿相处融洽,真的是王屿讨了他欢心,还是说这场“意外”反而称了他的心意?

    恐怕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放置在了棋盘上,早到她还是个孩子。

    哥哥,这一点是你也不知晓的吧。

    纪和见她神色变化,便知自己这剂猛药下对了,他说:“安安,有时候,无知或许才是幸福。”

    郁央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双拳:“祖父他……究竟把我们当什么了?”

    纪和意味深长地说:“照理说都是子承父业,但他却跳过了自己子女,要在孙辈选继承人,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以为,是父辈里没有他看得上的。”

    纪和笑了:“安安,你觉得祖父是因为欣赏郁闻,所以才让郁闻当继承人的吗?”

    郁央一时语塞。

    “他年纪这么大了,却还不退休,可见他十分恋权。”纪和冷静地分析道,“他的孩子到当家年龄的时候,他还年富力强,当然不愿意让出来,所以只有拖到孙辈长大。平心而论,郁闻不适合当继承人,谁都看得出来,但他很喜欢,因为郁闻够听话,好拿捏,以后就算他退了,也能通过郁闻去行使权力。”

    “郁麒是很完美的继承人,祖父其实还有点忌惮他。郁绥,爱耍小聪明,还背着祖父私自去盘活和常家的婚事,犯了祖父的大忌,祖父当然想搞黄这场婚事,但又不能亲自出面,就只有交给我了。”

    “至于你,安安,祖父承认你是他棋盘里最大的变数,他欣赏你,却也不满你破坏了他的棋盘,所以准备拿你做他最称手的刀。”

    静默了许久,郁央抬眼看向男人:“那你呢?”

    “我?”纪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也是一

    枚棋子罢了。”

    “你为什么选择屈从于这个身份?”

    纪和神情复杂道:“安安,不是所有私生子都能像王屿那样的,虽然他的童年过得狼狈,但长远地来说,他换取了更加自由的一生。”

    “你也可以。”

    “我不能,安安。”

    纪和往窗边走了几步,看着窗外结群飞过的鸟,平静地说:“我长在纪家,虽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但从小就被耳提面命,铭记自己不是纪家的孩子,过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说实话,最开始接近郁闻的时候,我心里说没怨恨,是假的。”

    “怨恨?为什么?”

    “那是我内心的阴暗面,我曾在郁闻面前展现过,但他还是接纳包容了我……或许我是被他感化了吧。”飞鸟飞向看不见的天际,纪和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时常会想,如果我不是私生子,我也能拥有他有的一切,成为他那样的滥好人。”

    总觉得……有些奇怪。

    郁央试探性地问了句:“纪和哥哥,你有想过联系姑姑吗?”

    “姑姑?”纪和愣了下,“你是说郁秋栾?”

    看到他疑惑的神情,郁央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又合理的推测。

    试想,郁国泽真的会告诉他真实身世吗?毕竟郁秋栾并不是主观上抛弃孩子,也是被蒙在鼓里,万一被纪和千里寻亲找上了,那么这枚棋子还怎么控制?

    不是真实的身世,但知道是私生子。

    为了让纪和有足够的动力去接近郁闻,郁国泽说的应该是……

    郁央讶异道:“难不成,一直以来你都以为你是我和哥哥同父异母的兄弟?”

    纪和也察觉到了不对:“安安,你什么意思?”

    郁央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医疗机构出具的DNA检验报告,递给纪和。

    里面不光有郁秋栾和纪和的DNA比对,还有她和纪和的——本来只是想辅助鉴定,没想到现在真的发挥了作用。

    “纪和哥哥,你应该是被祖父骗了。”

    第69章 chapter69铁皮卡(一)……

    纪和最终是没有送郁央去医院,拿着报告匆匆离开了。

    郁央收拾好东西,回到恩康医院,就见小梁正扶着王屿起身。

    她一个箭步上去:“我来。”

    王屿僵了下,闷声道:“不用。”

    “让小梁休息下吧。”郁央认真地说,“平时都是你照顾我,我也想偶尔照顾一下你呀。”

    王屿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别过头,道:“……不需要。”

    一旁的小梁善解人意地解释道:“郁总,王总是想要去洗手间。”

    郁央眨了眨眼:“这个我可以呀。”

    “你不可以!”王屿脱口而出,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剧烈,他声音低了低,“我一个人就行。”

    “可你的手……”郁央顿了顿,明白过来对方大概是自尊心受挫,但并未全然明白,“那我帮你把拉链拉开吧。”

    这是我能听的话题吗?小梁眼观鼻鼻观心,赶紧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

    王屿耳朵微红,像是气哄哄地说了句:“不需要!”

    说着,他快步钻进了病房内的独立卫生间,用右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郁央跟在他后面,被关门带起的风扑了满面。

    都老夫老妻的了,怎么还害羞?

    郁央摸了摸鼻头,心想倒还有一点可爱。

    等王屿出来后,小梁出病房了,郁央才和他说了纪和的事。

    听完后,王屿眉头紧皱,有些担忧:“你不怕他去找你祖父对质?”

    “纪和哥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郁央笃定道,“他应该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

    纪和对郁国泽所说的“真相”先入为主那么多年,一时间不可能彻底扭转印象。

    以他的性格,冷静下来后肯定也会去暗自核实,细想过去这么多年以来被忽视的不合理之处。

    郁国泽做事周密,大概率是前期还伪造了一些证据,从而诱导纪和对自己身份深信不疑。

    郁央心一冷。

    她想过祖父手腕狠厉,但还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不择手段。

    在他眼里,家人都是棋子,更何况是对王屿?

    只怕是根本没有在乎过王屿的性命……

    想到这里,郁央不由后怕。

    忽然就听王屿说:“很少见到你有这么发愁的时候。”

    “是吗?”郁央回过神来,笑了下,“我现在看起来很愁?”

    “平时你总是胜券在握的样子,但现在你不大自信。”王屿注视着她,一双墨眸像是想直望她灵魂深处,“怕输?”

    郁央与他对视片刻,半垂下眼眸:“纪和哥哥说得不错,我毫无胜算。”

    这个敌人实在太过强大,连她的权势地位都大多来自于他的荫庇。

    王屿以为会在她的脸上看到心灰意冷,却发现只有无波无澜的平静,那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定。

    女人缓缓道:“但是,难道没有胜算,就甘为砧上鱼肉,自欺欺人地逃避下去吗?”

    再抬眸,眼底依然星河璀璨,灿灿生辉。

    “我可以输,认输没什么可怕的。”郁央微微扬起下巴,微微一笑,坦然道,“但绝对不能做个糊涂蛋,我输也要输得有价值,光荣谢幕退场。”

    王屿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好似被感染般,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从没见过有人这么快地认输,而且认得这么有气势,好像虽败犹荣。

    “好啦,你是个伤员,不宜思虑太多事。”郁央为他掖好被角,没有再深聊下去,只是说,“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事,你不用担心我。”

    王屿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道:“那你每走一步都要和我说。”

    “好好好。”郁央满口答应,在病床旁坐下。

    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在她进来前,这是小梁准备削给王屿的。她十分自然地拿了起来,笑吟吟地问:“吃水果吗?”

    王屿看着郁央一手苹果一手水果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

    在一起这么久,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从没见过她亲自削水果。

    嗯……从她拿刀的手从左手换到右手,又试探性地变换了几个握刀姿势的举动来看,应该是确实没有削过水果。

    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郁大小姐。

    王屿急忙道:“不用。”

    说完后,他又怕这两个字显得太冷漠,补了一句:“暂时不想吃。”

    郁央却兴致正浓,跃跃欲试,道:“那我给你切到碗里,你想吃的时候可以吃?”

    王屿看到对方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期许,那句“苹果会氧化”的提醒到了嘴边,说不出口了。

    天人交战的三秒后,鬼使神差地允许道:“……好吧。”

    郁央欣然一笑,拿着水果刀开始在那颗品相颇佳的苹果上比划。

    王屿看得心惊肉跳,也不知道是否属于脑震荡后遗症,他此刻已经幻视那双纤纤玉手的各种部位流血的画面了,令他不寒而栗。

    眼看郁央要下第一刀了,王屿突然道:“你不洗一下吗?”

    这几个苹果小梁早已洗过,但他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所幸水渍早就干了。

    “啊,对,得洗一下。”郁央是真的忘了,毕竟家里的水果都是王屿洗好或者切好放在托盘里的,她一伸手就是现成的。

    趁着郁央去洗苹果的间隙,王屿右手拿起手机,以最快的速度单手打字:“尽快送一些不用削皮的水果过来。”

    刚收到小梁的回复,郁央就已经洗完回来了,一边走一边还用纸巾擦干净。

    正要坐下来,就听王屿严肃地问:“你怎么洗的?”

    郁央略一歪头:“就是……冲一下?”

    王屿一本正经:“不对。”

    “那要怎么洗?”郁央好奇地问。

    王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冲洗不干净,要用水泡15分钟,不然口感不好。”

    郁央不疑有他,回想每次吃王屿准备的水果时的口感确实不错,便当真照做了,还设了一个定时闹钟。

    可是直到闹钟响起,小梁还没回来。

    “苹果好了。”郁央起身,转身要去洗手池拿洗好的苹果。

    “安安!”王屿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

    郁央回头,就见男人仰头看着她,眉头轻蹙,神情认真,问:“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

    她解释道:“我只是去拿个苹果。”

    “不要走。”王屿心虚地避开眼神对视。

    但这一幕从郁央的视角看来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她心里一惊,这是……在对她撒娇吗?

    这可不常见。

    郁央只觉对方垂眸的样子透出一丝委屈,不由心里一软,坐了回来:“好吧。”

    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格外黏人吗?像小猫一样。

    如是想着,郁央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王屿的头发,动作轻柔。

    王屿的耳朵越来越红,不知道真的害羞,还是羞愧难当。

    “王总,水果……”

    就在这时,小梁拎着一个红色口袋推门而入,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Boss罕见地用了“尽快”这样催促的字眼,就也十分着急,忘记了敲门。

    不会闯祸了吧?

    却不料在自家Boss眼中看到近似欣喜的神情一闪而过,与之伴随的是一句语气如常的问句:“你拎着什么?”

    “刚才您……”察觉到了目光中的含义,机灵的小梁瞬间改口,“橘子,香蕉,还有火龙果。”

    王屿欣慰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郁央低声道:“我突然更想吃橘子。”

    “好,你想吃什么都依你。”郁央心中的怜爱已如溪水蔓延。她接过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橘子剥开,把果肉递到王屿嘴边。

    王屿刚想张嘴,就想起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他飞快地又用凌厉的眼神看了杵在一旁的小梁一眼,后者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还不忘把门关好。

    郁央享受着投喂的快乐,这种体验对她来说是十分新奇的。一个橘子吃完后,她问:“吃了橘子,还吃苹果吗?”

    “不了,吃不下了。”王屿果断道,“其实我不太爱吃苹果。”

    郁央惊奇,她还以为王屿是从不挑食的那类人。

    或许是她从没怎么好好关注过这方面吧。

    这样想着,她决定借此机会好好再问多一些信息:“那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王屿道:“柑橘,香蕉,火龙果,提子。”

    郁央看了眼小梁刚才买来的水果,竟然全中,不由暗暗发誓要向小梁学习,以后对王屿的喜好了若指掌。

    于是她又问:“除了苹果以外,还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梨、桃子……”王屿怕自己漏了什么,索性说,“所有要削皮的水果。”

    郁央微微睁大了双眼:“可之前家里……”

    王屿睁眼说瞎话道:“为了丰富口感而已,要摄入多类水果。”

    郁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摸不到头绪,只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王屿也感到有些奇怪——

    虽说郁央从小到大对家中饮食一向不多过问,不清楚也正常,但今天未免有点太好忽悠了。

    在之后的聊天中,他捕捉到女人眼中的片刻失神,于是话锋一转:“等我恢复了,我们去哪儿度假吧。”

    “度假?”郁央一愣,从素有工作狂美誉的人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王屿淡淡道:“就当补蜜月了吧,之前去芜城你也没好好玩。”

    “怎么这么突然……”郁央反应过来,“你在担心我?”

    王屿不言是否,只是问:“纪和还说什么了吗?”

    郁央没想到对方竟这么敏锐,笑容微敛,沉默了会儿,说:“我在想,哥哥画下那幅画的时候,以及他决定离开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纪和被郁国泽误导,以为自己是郁琮峰在外的私生子。

    这件事,郁闻也知道。

    据纪和所说,郁闻在问心居发现沈曼曼不见之后,回来就对纪和当初推荐这家疗养院的动机起了疑心——两人认识这么多年,纪和又不是天生的演员,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郁闻对此并非浑然无觉无察,只是一直以来不愿深究。

    他开始调查纪和,意外发现他自大学以来竟和纪家毫无联系,并且私底下和老岑竟然有过会面。

    在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后,郁闻找到纪和,当面质问他想干什么,两人发生了争执。

    而具体争执的过程,纪和一笔带过,只是说当时他也气昏了头,而那个深藏心底多年、阴暗潮湿的秘密早就蠢蠢欲动,就这样宣泄而出。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在他面前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总觉得会无比痛快。”说到这里时,纪和自嘲地笑了笑,“但真的到那个时候,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知道真相后,郁闻的震惊可以想见。就在纪和以为他们就此决裂的时候,郁闻却告诉他,自己愿意为他保守秘密,让他也按从前一样行事就好了。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郁闻依然笑容温和,只是说的话变少了。

    他以为是郁闻不再如从前那样信任他,现在回想,很可能是因为郁闻病情加重了。

    而纪和带来的残酷真相是不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不得而知。

    郁央手指蜷曲了一下,眼眸的星光黯淡下来。她道:“哥哥是被太多事情压垮了……”

    王屿默然,他对郁闻的印象还停留在孩提时期,当时郁闻也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后背却让他感觉到是那样宽阔温暖,让他想起昙花镇春天的海风。

    听说郁闻的死讯,他由衷感到惋惜,给郁闻扫墓那一天,他也不免染上悲伤。

    就在两人陷入缅怀之际,一通越洋电话打了过来。

    这个时间在西雅图那边已是凌晨。

    郁央为王屿接听通话,递上手机时,王屿直接按了免提。

    王藜紧张又关切的声音传了出来:“哥,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在哪家医院?”

    ——在知道王屿是被领养的事实以及其真实身份后,王藜反而开始叫他哥哥,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大咧咧地直呼大名。

    “我没事,不用担心。”王屿叮嘱道,“也告诉爸妈,不用担心。”

    “这种情况,他们怎么可能不担心?”王藜叹了口气,继续道,“本来他们早就打算休年假回国一趟看看你和央姐,签证都办好了,一听说你出事了,立刻改签机票,忙活到刚才。”

    王屿愣了:“改签?”

    “是啊,你后天就能看到爸妈他俩啦!”

    第70章 chapter70铁皮卡(二)……

    郁央唯一一次见王启人和葛静,是在大三那年的春假。

    那次本来她和王屿另有计划,在附近机场转机时却临时遇到航班无故取消,她便提出要不就地去西雅图玩玩。

    说的时候她并没想太多,话说出口后才想起王屿家在西雅图,正斟酌着解释,就见男人沉默了几秒,竟点头答应了。

    三月的西雅图温和湿润,万物复苏。

    樱花迎来花期,路边和公园郁金花和水仙花争相绽放,空气中混杂着细雨后的水汽、泥土和花草的芬芳,远方的雷尼尔山若隐若现,依稀能见到雪线渐褪,积雪消融。

    王屿的家人,和西雅图的春天非常相称。

    思绪拉回当前,本来郁央还在思考明月湾的客房会不会不够睡,就听王藜说:“对了,爸妈说他们想订医院附近的酒店,这样既方便照顾我哥,又不会打扰到央姐的工作。”

    王屿一听“照顾”这个词,眉头紧皱:“我又没退胳膊少腿。”

    “呸呸呸!”王藜没好气地说,“晚上爸妈看到国内推送的新闻后吓坏了,还好给你打电话你接了,不然今晚全家都无眠夜!”

    “我真的没事,让爸妈把机票退了吧。”

    “我才不信,你这个人向来报喜不报忧,可信度为0。”

    闻言,郁央憋笑。

    王屿语塞,大概是意识到木已成舟,自己怎样都无法改变,最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就听王藜说了句:“不过我还没放假,这次就不回来咯。”

    王屿应道:“好。”

    电话那头却突然安静了一阵,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就听王藜突然语气郑重起来:“王屿,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哥哥,是我重要的亲人,我想让你知道,嗯……反正就是,你在我们家,很重要。”

    王屿愣住了。

    大概是说完后自己也很不好意思,王藜不等他回应,飞快地说一句:“央姐,我哥就拜托你啦!我去睡觉啦了,goodnight!”

    电话被挂断,郁央瞥见男人的嘴角似是抽搐了一下,不由失笑:“开心的话就展露出来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没有。”王屿别过脸,但能看到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

    郁央心想:

    真好。

    好在踏过荆棘丛后,仰头还能有春天。

    王屿让小梁在恩康附近订好了酒店,郁央亲自去机场接的王启人和葛静。

    出于当年的不辞而别、今年的闪婚以及眼下王屿的情况,郁央实在问心有愧。

    本以为会被诘问,没想到等接到人的时候,却完全没在夫妇俩脸上看到责怪的神情。

    和数年前相比,两人的外表有了些微改变,岁月在他们身体上留下印记,却像添加的柴火,让他们眼中温暖的火苗从未熄灭。

    葛静热情大方,王启人温和忠厚,两人见到郁央表现得十分亲和,同时又有边界感。

    郁央本来还有些紧张,经一番交谈后,慢慢便放松下来。

    夫妇俩最关心的还是王屿的伤情,路上郁央一一向他们说明。

    当然,延续王屿的一贯风格,会稍微避重就轻一些,把问题说得没那么严重。

    纵是如此,葛静仍听得几度红了眼眶,再开口时有些哽咽:“这孩子从小过得就不容易,现在居然还要遭遇这样的暗算……”

    郁央默然,一想到幕后真凶是谁,心里就愧疚万分。

    王启人揽住妻子的肩膀,沉声道:“从前我们参与的太少了,虽然能力有限,但今后要努力成为他的力量。”

    “唉,这孩子,平时都是报喜不报忧,上次听他打那么久的电话告诉我们他生母的事,我还很高兴,以为事情尘埃落定,他从此也能过得舒坦一些了。”

    郁央握紧了方向盘,道:“阿姨叔叔,对不起,这次是我大意了……但我向你们保证!以后我一定加倍注意王屿的安全,绝对避免再出现这样的事。”

    葛静和王启人互看一眼,像是有点对郁央这番保证有些不知所措。

    “郁央,我和你叔叔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用有心理负担。”犹豫了一下,葛静温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小屿上次都告诉我了,当年要不是有你帮忙,我们也不可能在福利院见到他,说起来我们还得好好感谢你,是你让我们能拥有一个这样好的儿子。”

    郁央连忙道:“不不不,阿姨,您千万别谢我。”

    ……不然她就太惭愧了。

    王启人也开口:“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看得出小屿特别喜欢你,听说你们复合了,其实我们都很高兴,在听到小藜回来描述的情况后,我们更放心了。”

    郁央叹息,明明该她去安慰两位老人,现在却反倒被安慰了。

    “你们办婚礼的时候,我和你叔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后来小屿又用各种借口阻拦我们回来。”葛静顿了顿,“现在既然我们回国内了,理应应该拜访下亲家?一起约出来吃顿饭?”

    郁央想起郁琮峰和林溪莹的态度,眼神一暗,但表面仍维持着淡定,微笑道:“抱歉,阿姨,可能不太凑巧,我爸妈中秋节后有事出远门了,可能得下个月才能回来。”

    王启人遗憾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至少给你父母打个电话,表示一下心意?”

    “嗯……这个不急,等王屿顺利出院以后再安排吧。”

    王启人想要再说什么,葛静意识到了郁央话语中的不自然,悄悄捏了下丈夫的手臂,暗示他先搁下话题。

    郁央带两人入住酒店放了行李后,就带他们去了医院。

    一到病房门口,却见小梁守在门外,与他对峙的是两个身穿西装的保镖大哥,身材高大,衬得小梁格外瘦小。

    看到郁央,小梁如看到救兵,唤了声:“郁总!”

    郁央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可以看到郁麒调过来的人在不远处,正往这边盯着。

    对上她的视线,那些人都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传递什么讯息。

    郁央回头对王启人和葛静道:“叔叔、阿姨,这是王屿的助理小梁,要不让他先陪你们去找主治医生聊一下,免得等下王屿又避重就轻,忽悠你们。”

    夫妇俩也都注意到了那两个彪形大汉,上下打量一番,一看就不是善茬,狐疑道:“可是这两个人……”

    “这是我家里派来的保镖,忘记和小梁说了。”郁央微笑,眨了眨眼,“我有个主意,先进去骗一下王屿,等会儿你们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

    闻言,小梁很快意识到郁央这是想支开Boss的养父养母,于是也马上入戏,配合表演。

    或许是郁央表现得实在太过镇定,夫妇俩虽然眼中仍有疑虑,但还是跟着小梁先走开了。,

    等那三人走远了,郁央的脸顿时冷了下来:“让开。”

    其中一个保镖大哥开口道:“郁大小姐,我们家先生在里面和屿先生谈事。”

    果然。

    能令郁麒的人不敢直接阻止的,只可能是比郁麒地位高很多的人。

    比如周家的当代家主周承允。

    郁央缓缓道:“麻烦掂量清楚,你家先生才是‘客人’,从来没有客人不让主人进房间的道理。”

    保镖只是道:“郁大小姐,还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我不会为难你们,我只会为难让你们这么做的人。”郁央微微一笑,“你猜如果我现在把郁家的人都喊过来或者报警,是我更丢人还是周家更丢人?到时候周总是会夸赞你们恪尽职守,还是责怪你们不知变通、小事闹大?”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迟迟不敢下结论。

    面对在体型上比他们矮小许多的郁央,竟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

    郁央才不会给他们思虑的时间,直接一只手握上门把,迅速推门而入。

    “郁大小姐!”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病房内的目光聚集过来。

    原来除了周承允以外,周锦陆也来了。

    周家父子一前一后地站在病床前,而原本该躺在病床上静养的王屿,此刻倚着窗台而立,身后的窗户拉上了半边窗帘。

    郁央一进来,空气形成对流,风从开了缝的窗涌进来,撩开了窗帘,一束阳光就这么闯了进来。

    三人俱是一惊,周承允很快拿出长辈作态,道:“安安,我们在谈周家内部的事,你先出去吧。”

    郁央笑着走近:“那我倒是好奇,周家还有什么比过去那些龌龊腌臜的事更内部的?”

    周承允面色一沉,斥道:“郁央!你爸妈就是这么教你和长辈说话的吗?”

    “长辈?”郁央走到了王屿一侧,与他并肩而立,“手足都是同辈,你和王屿是兄弟,到我这里你又成了我的长辈,这关系不太合适吧?”

    周承允被呛了个正准,一时语塞。

    郁央凑近王屿,低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的。”

    王屿挑眉,回道:“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这话说得虽然轻声,但周承允和周锦陆听得一清二楚。

    周锦陆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欺负?那是郁央没看到王屿那咄咄逼人的样!

    明明是王屿单方面吊打他们好吧!

    在郁央进来之前,王屿的狂妄言论有且不仅限于以下几句——

    “不好意思,要是你不给沈曼曼下跪磕头的话,我就对媒体咬定是周家派的车。”

    “少磕一个,我就糟蹋周家产业一分,让你没法去和你那些股东亲戚交代。”

    “对了,陆思妤最近还好吗?好的话回去告诉她,我不会撤诉。”

    “你年过半百,而我,风华正茂,不如看看谁耗不起?”

    他眼瞅着父亲平静的面具一丝丝出现裂痕,好像只要稍微碰一下,就会

    碎掉。

    转眼之间,方才还盛气凌人的男人居然依偎在妻子身边,一下子仿佛化身成寻求保护的弱者,看起来还有那么一丝委屈和无助。

    周锦陆发现自己还是把王屿看简单了。
图片
新书推荐: 教主卧底后怀崽了 重生六零之美人救英雄 2倍速游戏打了两年穿进游戏里了 打工人被豪门酷哥狠宠了 你们修真界道德太高 被高冷公主反向攻略 魔君大人被小白脸勾搭跑了 [神话]外挂是抽卡模拟器 孤星入怀 倒霉社畜沦为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