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白伸手撩开贺洛被冷汗沾湿的刘海, 手掌轻贴上他的额头,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竟然就那么放开了他。
……唔, 原来只是确认体温。
贺洛忿忿地想,反正他也是为了确认沈暮白还活着, 才会抱上去的。
他躺到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偷听沈暮白的通话, 大概听出沈暮白在请律师。
电话一挂,他迫不及待凑上去问:“你要告死他?这就对了, 我也气不过!印刷部变成这样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锅要你来背——”
沈暮白轻轻摇头:“不, 我准备出个谅解书。”
贺洛的心顿时凉了,就像那柄刀子也穿了他的心。
他用力一摔沙发上的抱枕:“沈暮白你有病啊?刀子都捅到离你心脏几厘米了, 你还要当好人?显着你了是吗?!”
沈暮白似要开口说什么,贺洛不依不饶地骂道:
“要裁那么多人!有人敢动你,你不搞死他, 所有人都当你好欺负怎么办?!今天这个捅你一刀, 明天那个捅你一刀,你有一百条命够他们捅的吗?!”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又咳了起来。可更气的是,沈暮白竟然条件反射地把水杯送到他的嘴边。
贺洛咕嘟咕嘟喝水,沈暮白慢条斯理地说:
“小贺, 这是小概率事件,经历了一次幸存下来,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做个态度给员工和外界看而已,这是刑案,要公诉的, 我再怎么谅解也不代表他会逃过法律的制裁。”
贺洛凝眉沉思,直到他惊觉入喉的水还是温热的,而沈暮白只是随手拿起了给他用的水杯。
这让他又陷入险些失去沈暮白的恐慌。
喝饱之后他继续骂:“少拿你那一套大人理论来堵我的嘴!你竟然敢原谅伤害你的人!”
然而话音刚落,贺洛恍然想起,当初他在1on1中故意激怒沈暮白,并掏出录音设备耀武扬威,这个男人的第一反应,也是为他找到公司内部的人权投诉通道。
沈暮白本就是这样的人。他会为所谓“该做的事”,而不惜伤了自己的利益和心。
贺洛无力地垂下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同情别人,谁来同情你啊?!”
沈暮白安慰般地拍拍他的头:“这不是有你么?”
贺洛没好气地把男人的手挥开:“我可不想去你坟头同情你。”
沈暮白握着被打的手,转了转手腕,若有所思地说:“这么有劲儿,你是真退烧了。”
“滚!!!”
可他没想到,沈暮白真的要滚了——出门去会见律师,光鲜亮丽,风度翩翩,全然看不出昨夜遇袭的痕迹。
甚至这男人临走前还嘱咐贺洛:“早餐在冰箱里,微波炉高火20秒。有胃口就吃一点,发烧很耗体力的。”
贺洛瞠目结舌。被刀捅就不耗体力了?
“……你是铁打的吗?”
男人意味不明地低笑道:“是会比你硬一点。”
家门落锁,客厅里重归寂静,贺洛打开冰箱,开出了普通的培根煎蛋饼和速冻时蔬粒,而没有平日的新鲜法棍和蔬菜鱼虾。
他这才隐约意识到,沈暮白可能只是装得游刃有余-
草草吃过早餐,贺洛倒在沙发上,缓缓缩了起来。
他怀疑他和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律有偏差,至少是和以沈暮白为代表的那一伙成功人士有偏差。不然怎么那男人已经忍痛向前看,他却还是耿耿于怀?
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检索,网上铺天盖地的恶语令他如溺水般呼吸困难。
【裁员遭报应?JF中华总经理沈暮白遇袭,消息人士称嫌疑人系公司员工!】
匿名用户1:吾辈楷模(指嫌疑人)
匿名用户2:这种国人高管可太典了,手里有点权力就开始窝里横,欺负自己人。
匿名用户3:活该,哈哈哈哈!
匿名用户4:怎么没死?
……
贺洛气得手抖。凭什么这样侮辱沈暮白?!
他当即注册了个马甲,噼噼啪啪打了一大段话,要和这群蟑螂较量一番。然而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落下,最终长按住删除键,一字不留。
并非退缩,他是忽然灵机一动:互联网骂战毫无意义,不如降维打击。
如溺水的人终于破开水面,贺洛重获呼吸,用力甩头稳定心神,拨通老贺的电话。
昨天老贺和姜云霞看到了新闻,贺洛只来得及简单报了个平安,就被感冒击倒在床。爹妈大约还在担心,他的电话打过去,老贺马上就接了起来。
“小沈还好?”
不问还好,一问贺洛就气得冒烟:“他好得很,还要找律师谅解捅他的人呢。”
老贺若有所思地沉默。
贺洛按捺不住愤怒:“贺老板,你以前就没认识一两个说话管用的人吗?”
电话那头老贺的声音沉下来:“贺洛,你想干什么?”
“他们把沈暮白伤成那样,还造谣他是坏人!我——”
贺洛激愤地叫嚷,转眼想起父母的调侃,和他们之间实际乱如麻的关系,紧急话锋一转。
“……有这种老板,我上班多没面子!我要让他们都闭嘴。”
“贺洛,别说傻话。”父亲的话越发严肃,“堵不如疏。你想把消息压下去,转眼你强压消息的消息就要满天飞。小沈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不要轻举妄动。”
老贺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一个主旨,要他相信沈暮白,相信公司公关。
贺洛失望地挂了电话,心中一片茫然。
沈暮白看上去很像在下大棋吗?就那个被人捅了还要帮人数钱的笨蛋总经理?他们那个只会打太极的公关部又真的有用吗?
可回想起他在Nova颁奖仪式上跟沈暮白对着干,却反被借力推动制度改革,又不禁怀疑确有其事。
沈暮白好像是看似被逼到死胡同里,却会突然上天遁地的类型。
……
天色渐晚,沈暮白仍然没有回家,贺洛等得心烦意乱。
不满情绪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更多是对男人再次遭遇不测的恐惧,贺洛只恨没有跟着沈暮白一起出门,好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后来解锁声响起,他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到玄关,开口正要抱怨,却被沈暮白抢了先。
“餐厅排队来着。饿了吧?”
沈暮白手上提着一家有名港式餐厅的打包袋,贺洛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肠粉、叉烧和荷叶糯米鸡饭,还有几道清淡的炒菜依次上桌,贺洛把所有埋怨的话都吞了回去。
这男人有一点原则他还是非常认可的,那就是天塌下来都要好好吃饭。
当晚,贺洛百般推脱,却还是被沈暮白勒令睡在主卧。
“你可是交了三千房租呢,总要让你住得舒服。”男人口口声声说。
贺洛越发愧疚:“可是……你不疼吗?”
“睡书房只会头疼,伤口又不会疼。”男人在床头柜上放好一杯温水,转头要离开,却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问,“小贺,还害怕吗?要不要我陪你睡着再走?”
贺洛闻言微怔,猛然回想起昨晚他在应激状态下都做了什么好事。脸颊逐渐发烫,他抬手捂起来,却还禁不住从指缝偷看沈暮白。
男人微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宽慰和鼓励,像在说:我不会笑你,你可以示弱。
在激烈的心理斗争中,理智落败,贺洛着了魔般轻轻点头。
于是周六和周日晚上,沈暮白都守在主卧床边陪伴贺洛入睡。他睡得很快,只是会做好像鬼压床,但又颇为旖旎的梦。
转眼又到工作日早晨,贺洛对镜梳洗,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太对劲。冲干净泡沫,他回到客厅问沈暮白:“哥,帮我看看,我嘴是不是有点肿啊?”
未料沈暮白正在换药,赤着半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饱满的肌肉沐在晨光里,就像一座古典雕塑。
贺洛触电一般挪开了视线。
“我看看?”男人却恬不知耻地走近,凝眉端详着他的面孔,用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还好吧。你都发烧了,有点浮肿不也正常。”
贺洛一想也对,但转眼又意识到不对:“你怎么又起这么早!不会今天就要上班了吧?”
男人脸上逐渐浮起无奈的笑:“那不然呢?”
“你没年假吗?”贺洛问。
再怎么高管,被刀捅了也该休息个十天八天才对。
沈暮白两手一摊:“有啊,剩40天呢。”
贺洛想起员工手册规定,历年未休的年假虽然可以顺延至下一年,但最多只能累积40天,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
还怪可怜的,以后要找机会拉着沈暮白多休假。
要一起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新的一周,公司上下弥漫着一股讳莫如深的氛围。流言在四下扩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就是没有流传在明面上。
贺洛仍在借智能家居项目的GPU资源,改进质量检测部的工具,构想中能够筛选定位不合格数据的智能模型,已经初具雏形。
按他自己做的简略计划,这周应该开始用真实数据检验模型效果,可坐在工位几小时下来没有一点进展,他的心好像已经飞去12层总经理办公室。
实在熬不住干脆不熬了,他摔了鼠标键盘,下到B1买杯热美式,直奔沈暮白的老巢。
和总助Joicy已经很久没打照面,她对贺洛还是笑得亲切,然而不由分说地拦下他:“老板在开会。”
贺洛闻言尴尬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想什么呢?沈暮白当然是因为真的很忙才不肯休假。
“不过老板留了一句话,说如果你来了就告诉你。”Joicy翻开记事本,偷眼看了看贺洛手里的咖啡,似笑非笑,“他说,‘你自己留着喝吧’。”
贺洛瞠目结舌,半晌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最后把那杯美式又原封不动端回了质量控制部,掀开盖子,与那中药汤一般的浓黑液面对视良久,最后鬼使神差地喝了下去。
热美式入口的瞬间他浑身一哆嗦,那股温热的酸苦味恨不得叫他灵魂升华,当场投胎。可咂了砸嘴,又品出一点醇厚的香气来。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
午餐高峰的食堂人声鼎沸,不用猜也知道,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
戴维坐在贺洛对面,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洛洛,你和沈总其实早就和好了吧?”
贺洛是打死也没想到,他要问这个。
戴维掏出手机,翻出一张新闻视频的截图。
沈暮白胸口中刀却无比冷静,一幅孤胆英雄般的姿态。而在高大的男人身前,还有一道身穿单薄风衣的细瘦身影,背对镜头,披着一条围巾。
“这是你吧?出事之前你们要去约会。”戴维笃定地说。
贺洛汗流浃背,继续装傻:“……啊?该不会是沈暮白有情况的那个人吧。”
金毛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所以沈总的情况其实就是你!”
“啊?!”贺洛顿时一蹦三尺高。
他是真的被外面那个贱//货搅得不得安生,直到沈暮白突然受伤,他才得以转移注意力,稍微喘息。
如果那人真是他自己倒还好了呢,他至少不用像这样受折磨。
但戴维咬定他当时在现场,贺洛就知道这家伙真正想打听的,还是沈暮白遇袭的细节。于是他找了间空会议室,对戴维徐徐道来。
一方面戴维早已彻底赢得贺洛的信任,另一方面……贺洛发现自己迫切地需要一个沈暮白之外的人,来一起分担这一整件事情的重量。
否则继续独自面对沈暮白那种明明受了伤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态度,他迟早会疯。
可他情急之下竟忘记了,戴维是个多么不着调的人。
“原来是沈总同期啊。要是我同期爬得特别高,回头把我部门一锅端了,我可能也会有不好的想法。”
贺洛顿时后脊发凉。
戴维见状又笑着补了一句:“除非是你干的。”
贺洛还在琢磨这话的意思,戴维突然一拍桌:“那印刷部张经理当初岂不是他们两个人的Mentor啊?我要是他,我得炸锅了。”
……对啊,老张!
还是在会议室,贺洛时隔许久终于再见老张。他双眼满是红血丝,已是形容枯槁。
“沈暮白周末找过我了,我还是有点没缓过来。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
贺洛紧咬双唇。
原来周六沈暮白出门不光去找了律师,还做了很多善后工作。凭什么被伤害的人反而要主动善后呢?
老张长叹口气,心神恍惚地絮叨起来:“上周说是有转岗去智能家居项目的名额,我就撺掇小王去面试来着。
“结果他回来跟我说,不行,那边全都是新东西。技术是新的,工具是新的,刚入职的新人都当上了资深工程师……”
贺洛怎么听怎么耳熟,想起戴维说过要面试一批转岗的人。原来恨意并非突兀地出现,而是均匀地埋藏在新项目兴起和旧项目裁撤的每一环。
新兴事物和新人占据了全世界,旧人失去容身之所,失去对未来的希望,所以认定是沈暮白抛弃了他们。
老张哀极反笑:“唉,我该跟他多聊聊的……这部门经理当的,真特么晚节不保。引咎辞职算了。”
贺洛听得脑袋嗡嗡作响,曾在前辈面前保持沉默,却可能害了沈暮白的阴影卷土重来,不断拷问着他。
要说出来吗?沈暮白真的在为印刷部争取更好的条件,现在主动请辞,就什么都得不到。可是给人以缥缈虚无的希望,是否也是一种罪过?
沈暮白告诉他,保密很好,可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错的,而什么又是对的。
最终他只能模棱两可地暗示:“这又不是您的错。您千万别辞,熬住,说不定好消息还在后头。”
……
当晚等到沈暮白回家,贺洛分享自己的发现:“哥,我好像明白了。不是裁员本身的问题,那人是个理想主义者。”
所以出个谅解书,方便公关往这个方向炒作,才好为自己洗脱污名。这男人真是聪明。
“是啊。”沈暮白苦笑道。
那一刻,他才第一次在贺洛面前露出被捅刀子的脆弱。
贺洛一下子失去了那种突然间想通一切的畅快//感。
因为沈暮白也是个该死的理想主义者,却在咬牙解决现实问题。
星期四,JF正式宣布印刷机业务线退出中华市场,随之发表的是相关部门的裁员规划。
发布会上没有挑明,但小道消息在滨京外企圈子迅速传开,赔偿N+12,并承诺从基层员工到管理职均不启动竞业协议。
网上质疑沈暮白压迫自己人遭报应的声音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歌功颂德。
【JF中华时任总经理沈暮白,负重前行,为员工谋福利!跨国企业需要更多这样的国人高管!】
更“巧合”的是,JF智能家居产品的目标客群就是白领到中产,他们可能是全世界最关心裁员赔偿的一群人。
匿名用户5:去逛了JF的智能家居体验店,真不错,听说就是这个沈总经理牵头搞的。
匿名用户6:我家已经用上大全套了!
匿名用户7:JF还有这业务啊?头一次听说…
匿名用户8:小F人工智障,可爱捏。
……
小F系列产品奇迹般地一夜之间销量暴增,在同品类的搜索量首次超越了友商。
人工智障迎来了春天,以戴维为中心的算法组也在发力,及时发布新补丁,解决了小F在大多数常见场景的智力问题。
舆论和形势就这样反转,贺洛啧啧称奇,想起老贺对他的告诫,不由得问沈暮白:“这不会是你做的局吧?”
男人用力清了清嗓,正色道:“我怎么可能——咳,怎么可能设计一个好端端的人去触犯法律,毁掉整个后半生?更别提还可能搞死我自己。”
沈暮白谈及死亡时低垂着眼帘,看上去落寞而惊惧。
贺洛顿时懊恼不已,正要道歉,沈暮白却抢先开了口,直视他的双眼,认真地说:
“如果是我做的局,我至少会避开和你有约的那天。”
贺洛眨了眨眼睛,忽地想把蔚蓝餐厅里的那场梦做完。
不是沈暮白受伤的版本,而是事情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他们对着水族和烛火共进晚餐,他会从沈暮白的手中接过完整的钱夹。或许他会变出一份生日礼物给沈暮白,又或者把欠了很久的那支钢笔正式物归原主。
在那之后呢?还会发生什么……
“……哥,今晚你能再守着我睡吗?”贺洛小声地问。
他未料沈暮白会拒绝:“你感冒都好了,事情也过去了,还是不要了吧。”
贺洛皱起眉,双唇抿成一条线,可执拗了许久仍不见男人态度松动,只好点头-
星期五,全公司上下洋溢着过年般的氛围。
印刷部得到了丰厚的待遇,智能家居项目得到了销量口碑增长,其他员工也看到了公司整体蒸蒸日上的希望。
只有质量控制部和生产销售各部门是凄惨的,因为产品销量激增,他们就要加班。
贺洛隐约感到,他的机会要来了,又或者说,沈暮白真的给了他一根跳高用的长杆。
他紧锣密鼓地为他的AI分析模型做最后的调试,以迎接今后的工作量高峰,却被楼下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突兀打断思路。
那声音由远及近,隔着写字楼扎实的隔音玻璃,仍然尖锐刺耳。
如PTSD般,贺洛双手悬停在键盘之上,指尖禁不住地颤抖,用力呼吸却逐渐窒息,祈祷那辆该死的救护车只是路过。
许久后,听到警笛远去的声音,贺洛才放下心来。然而抬眼一看电脑屏幕,只见Joicy的Teams头像弹跳出来,是加了感叹号的高优先级信息。
【Joicy:老板不让我告诉你,但我的岗位有一定的自主裁量权。他昏倒了,在去中心医院抢救的路上。】
贺洛猛地起身,一瞬间眼前漆黑,几乎站不稳。
“老田!我有急事我要提前下班!”他连滚带爬地到部门经理的工位边上请假。
谁料老田说:“可是,已经过了正常下班时间了啊。”
……
贺洛打车赶赴医院,却被晚高峰硬生生截在半路上,心急如焚。
好在Joicy发来新消息告诉他,救护车顺利抵达医院,沈暮白经过抢救,已经稳定下来,转入监护病房。
医院长廊,贺洛不顾旁人异样眼光和工作人员劝阻,一路飞奔,终于看到总助女士的高瘦身影。
“Joicy姐!”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怎么回事?”
Joicy说:“高烧。医生初步判断说是感冒引起抵抗力下降,进而导致伤口感染。不过现在已经稳定,熬到退烧就好。”
贺洛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感冒。
他终于听懂了昨晚睡前男人东拉西扯的拒绝。原来沈暮白被他传染了感冒,却不想让他担心和愧疚。
顺着Joicy的视线,贺洛望向监护病房的玻璃窗,看到病床上沈暮白苍白的睡颜。那样安静。只有旁边仪器上的读数和曲线昭示这个男人还活着。
原来沈暮白并不是铁打的,也会倒下。
原来沈暮白被人当街刀了都不会有事,却会被他传染感冒以至于住进监护病房。
贺洛逐渐脱了力,缓缓坐倒在走廊长椅上,大喘粗气。一偏头,才留意到长椅的另一端还坐着一个人。
“小贺啊,好久不见。”她说。
斑白的长发梳理整齐,眼角的些许细纹都一丝不苟。
贺洛与她只有过一面之缘,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因为沈暮白长得像母亲,尤其是英气的浓眉和那一对漆黑的眼仁。
“那阿姨、小贺,我就先走了。公司的事我会临时代老板处理好,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
Joicy道别后就离开了,贺洛与沈阿姨面面相觑,恍然想起沈暮白在被刀刺伤抢救时,都不愿通知母亲。
或许沈暮白填过紧急联系人,而Joicy在他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替他选择了联系他母亲。
“阿姨,天也不早了,要不您也回吧,我看着暮白哥就好。”
话一出口,沈阿姨的眼神变得五味杂陈,贺洛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多么冒犯的话。沈暮白病中昏迷,而他竟然试图赶走他的母亲。
“毕竟都是男的,照顾起来方便。”他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可自己都觉得荒谬无力。
他想沈阿姨可能会困惑,甚至愤怒,却未料她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的小贺,阿姨知道你们是那个……在一块儿的关系。”
贺洛目瞪口呆半晌,才突兀地笑了出来:“哈哈,啊?阿姨您……我……是不是小琪回去跟您说了什么啊?那天我正好去暮白哥家里玩……”
沈阿姨听得直摇头,打断了他苍白的解释:“暮白发了那么多朋友圈!阿姨又不瞎的,看得出来。”
贺洛彻底懵了。
他隔着窗玻璃望向病房里沉睡的男人,暗骂道:好你个王八蛋,发乱七八糟的朋友圈不该默认屏蔽父母的吗?
这可怎么办,天大的误会!
可下一秒贺洛意识到,他可以趁着沈暮白还没醒,好好利用这个误会。至少是在其家人的眼中,他已经独占这个男人。
“那个……您不反对吗?”贺洛试探着问。
问题是假惺惺的,可他却真有点怕沈阿姨的镇静和友好只是因为怒气值在加载中,进度条走完就把他当成勾引好大儿的男狐狸精,赶出医院。
毕竟像他父母那样,听说他是Gay还要反手催他找男人恋爱的,还是少数吧。
可沈阿姨说:“我答应过暮白不干涉他的事情。”
……不干涉。所以是支持还是反对?好诡异的家庭氛围。
而更令贺洛细思恐极的是,沈暮白支持他独立,理由便是家人无孔不入的管制令人窒息。原来沈暮白经历过一模一样的家庭抗争,又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沈阿姨长叹口气:“小贺,其实阿姨有点担心。你可能察觉得到,暮白这孩子……”
贺洛隐约嗅到一点谜底的味道,忽地有种没由来的抵触,脱口而出:“您不用告诉我!”
思绪回到夏天的秋千边,他痛斥沈暮白去他家里告黑状,却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沈暮白对他在公司玩票闯祸的事守口如瓶。
而今他确信,沈暮白不会喜欢他从其母亲口中得知他的隐私。
沈阿姨有些意外。
贺洛有些腼腆地垂下头,低声解释道:“等到我哥想让我知道的时候,他会亲口告诉我。”-
贺洛没有错过沈暮白张开双眼的那一刻。
他隔着窗玻璃向病床上的男人挥挥手,做口型问候:“早上好。”
终于有一次比沈暮白起得早了,虽然他没睡。
沈暮白醒后很快转到普通病房继续观察,贺洛坐到床边,他们总算可以说上话。
“我怎么记得某人骂我菜狗子来着。怎么自己还感冒了啊?”贺洛一开口便揶揄道。
他也就只有挨冻的那一晚上有点严重,就算面对面也没那么快传染给沈暮白,又拖了这么久才发作的吧?
男人似是陷入沉思,喃喃道:“谁知道呢。”
贺洛莫名其妙,但想来感冒的原因可能千奇百怪,也就不再纠结,换了个话题。
“对了,沈阿姨来过。”
沈暮白闻言一愣,但紧接着有些急切地问:“没出什么事吧?”
贺洛眨了眨眼:“能出什么事?我说我照顾你,就把阿姨哄回去了。”
他话音落下,眼看沈暮白松了一口气。至于沈阿姨不干涉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情,他就按下不表。
办完出院回到家,已是又一个晚上。
沈暮白仍然有点低烧,浑身绵软无力,贺洛即便已经困得脚步漂浮,还是轻而易举把男人推进了主卧。
“这次你是病人了,老老实实睡床吧。”
沈暮白从善如流,躺上了床。贺洛满意地点点头,用被子把人裹了个严实。
吃过退烧药之后,沈暮白沉沉睡去。贺洛也彻底撑不住,抱着鲨鱼去了书房。
可躺到沙发床上,他立刻发觉不对劲。
这破东西又窄又硬,他一米七几的瘦体型都舒展不开,沈暮白那样高大,究竟是怎么做到憋屈了这么长时间的……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那男人自找的。毕竟主卧大床真的很宽,完全可以多睡一个人,是沈暮白装模作样非要睡书房!
贺洛可受不了这种罪。
他带上鲨鱼,蹑手蹑脚地摸回了主卧,借着夜灯微光望着床上沉睡的男人,拒绝忏悔。反正都已经当了鸠占鹊巢的坏蛋,他不在乎更坏一点。
……
沈暮白恢复意识的瞬间,第一感觉是头痛欲裂,可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而又柔软的束缚感。
眼睑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艰难地张开双眼,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却看到贺洛在他怀中沉眠。
面颊贴在离他伤口和心脏很近的地方,规律的呼吸喷吐在皮肤上,有一点痒。
贺洛整个人缠在他身上,而那条据说离了就睡不着的鲨鱼,被丢下了床——
作者有话说:老沈被传染感冒的原因是什么呢,好难猜啊哈哈哈哈-
注意看,这个作者叫锅巴胺,她勇闯晋江的第一本书终于入V辣![撒花][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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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时,一件西装外套披上他的肩。
“这位喵同学,缺钱吗?我有个Offer给你。”
他一抬头,看见一个矜贵而英俊的男人。
“什么?”
“跟我谈恋爱吧。”
苗淼用力吸了下鼻子:“可我是直男啊……”
原来周简廷出身名门,任家族企业总裁,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逃避联姻,那苗淼乐得赚这个工钱。
他数钱数到手抽筋,却逐渐发现不对劲。
假恋爱还要同居的吗?
假恋爱还要贴贴的吗?
假恋爱还要……啊啊啊周总怎么压了上来?!都说了我是直的啊!
那一晚颠覆了苗淼直男史21年来对星的全部幻想。腿好软,腰好酸。但是心够狠。
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了钱-
其实周家有0个人在催周简廷结婚。他只是路过看上一只可爱的小野猫,抓回家里养。
苗淼很好,会满足他的全部要求,让他摆脱公司事务和名利场虚与委蛇的循环往复,晦暗无趣的人生重新有了光。
终于抱到苗淼的那个晚上,他感觉这辈子都值了。
然后苗淼跑路了。
周简廷:?
终于把小野猫抓回来之后——
周简廷把苗淼扔到床上,冷笑着逼近:“宝宝,你打算怎么赔偿我?嗯?”
苗淼眼一闭心一横,视死如归:“说吧,要我怎样?除了还钱。”
谁知,周简廷提出天方夜谭般的要求。
“周总……爱你可是额外的价钱。”
“宝宝开个价。”
“0元。”
小Tips:
喵是有苦衷才会拼命捞钱的
1v1双C双初恋HE
周简廷(26)× 苗淼(21)
表面游刃有余实际痴情老婆奴攻 × 表面心机捞子实则坚韧炸毛小猫受
第42章 狗在这里
沈暮白绷直身体, 屏住呼吸,脑中紧锣密鼓地回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贺洛要他睡床,他假意答应下来, 反正娇气鬼肯定会嫌弃书房的沙发,跑回主卧来, 到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再把床让给贺洛。
他没算到的是发着烧的身体和头脑那样不听使唤,他竟然彻底睡死过去。
再一睁眼, 贺洛就到了他怀里。
“哥……”
熟睡中的青年无意识地拱了拱身体,从唇齿缝隙中挤出黏腻的梦呓。
沈暮白呼吸一紧, 望向怀中那张俊俏的年轻面孔,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一处。
手鬼使神差地伸了下去……
可下一秒他回想起贺洛泣不成声的模样, 又如触电般缩回了手。
你明明承诺了不再觊觎他,却在这条堕落的路上越走越远。你该死。
沈暮白小心翼翼地托起贺洛的四肢, 从这甜蜜的牢笼中钻了出去,回身为贺洛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主卧。
书房沙发床上的被窝零乱不堪, 可想而知贺洛离开得匆忙又嫌弃。
他躺进去, 强迫自己迅速入睡,却久久难以入眠。
歪心思一旦在脑海里产生,就迅速地扎根生长,挥之不去。
就连这张硌后背的破沙发,都因为贺洛曾经短暂地躺过, 而成了诱惑的温床。
一偏头,又看到贺洛送给他的那支铅笔插在笔筒里。笔身被反复摩擦得光滑,反射着显示器指示灯的一点亮光。
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低语:为什么不呢?反正这里只有你自己。
……
贺洛梦到他的鲨鱼抱偶活过来了,带着他在无边无涯的海里游。翻转扭动,沉沉浮浮。
肺里的氧气一点点被榨干, 他开始喘不上气。
“小贺,注意呼吸。”“这里收紧。”“别抖。”
不知何时,鲨鱼变成了那个高壮的男人,却在贺洛看清他面孔的那一瞬间,背身离去——
贺洛猛然惊醒,双手下意识地在身旁拍拍打打,却没有摸到鲨鱼。手下柔软蓬松的触感提醒他,昨晚他真的跑回了主卧。
下一刻他发现,床的另一边是空的。
沈暮白人呢?起夜怎么也不叫醒他,有这么当病号的吗?!
他气冲冲地去抓人,结果洗手间根本没亮灯。
不会吧?那男人跑回书房去了?真就这么高风亮节,把主卧彻底让给他了?
贺洛去书房抓人,手伸向门把手时却迟滞了一瞬。
他隔着门隐约听到沈暮白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陌生腔调,痛苦而压抑,仿佛濒死的呼救。
他急忙破门而入,果然看到沙发床上颀长的身影,可紧接着就察觉到异样:沈暮白的身体绷得像一张弓,头不自然地向后仰着,修长脖颈之上,喉结的轮廓缓缓滑动。
“哥?你怎么了?!伤口疼?我叫救护车?!”
贺洛啪的一下打开灯,快步走近,俯身到沙发边,焦急地确认男人的状态。
沈暮白周身一颤,看向贺洛,瞳孔剧烈地收缩,一脸惊慌失措的神情。
贺洛双唇微启,缓缓眨了眨眼睛,视线向下,看到沈暮白握紧的手。
虎口处湿润的皮肤表面反射着灯光,一丝似有若无的腥味弥散在空气里。
“……小贺?”沈暮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嗯……啊!”
贺洛骤然感到面颊上有一线微热。
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下。黏腻的触感。
他猛地背过身去,脑中一片空白。
“小贺,对不起!你听我解释——”
大约是宣泄后的餍足和被人撞破的尴尬相互交织,沈暮白的声音都打着颤。
贺洛听得心都凉了。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跌跌撞撞跑出书房,回到主卧砰的一声甩上门,落了锁,扑到床上一把掀起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原来沈暮白硬得起来,沈暮白明明也有需求和欲望。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床单上。
所谓的“不弯了”,果然是骗他的。
沈暮白哪怕被刀捅了、晕倒被救护车拉走,也要拖着乏力的身体从他身边逃开,躲起来去自我抚慰。
沈暮白在想着那个人!-
那一夜,贺洛横竖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沈暮白和外面那个妖艳贱//货。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房间外面有响动,他才知道天已经亮了。
起身到餐厅,沈暮白正在西厨岛台边,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也不知道是真的烧退了,还是发泄过后神清气爽。
见到贺洛出现,沈暮白飞快做了杯咖啡递给他。这男人画小狗拉花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他伸手接过,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握着咖啡杯的那只手。
以及,这只手昨夜握过的东西。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打量,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小贺,实在抱歉……”
贺洛强打起精神,牵动嘴角僵硬地笑:“哥,你跟我道什么歉啊?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大不了我也弄给你看就是了!”
他试图说服沈暮白,也欺骗自己,那是一项正常的私人活动,没有任何特别的。
沈暮白没有特意从他身边逃开,想着心上人弄,也会继续容忍他的存在,而不是赶走他,让那人登堂入室。
然而四目相对的瞬间,贺洛发觉沈暮白一脸惊诧、难以置信。
“什么叫都是男人?什么叫大不了给我看?小贺,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贺洛莫名心焦。
“……我看了你一次,你也看我一次,不就扯平了吗?”
他说着,心跳越发失速,难以自抑地感到……羞耻。想立刻掉头逃走,却又期待着沈暮白点头。
不料沈暮白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古怪,有种仿佛痛苦和抵触的神情一闪而过。
“你要我看你的身体,就为了……扯平?”
贺洛的心思落了空,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他都已经不要脸到这个份儿上了,沈暮白怎么就不肯下这个台阶?
那个人的地位就这么不可撼动?
他索性冷笑一声:“对。怎么,你选择性恐同啊?还是嫌我随便?我还嫌弃你呢!一把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在外面鬼混!”
沈暮白一下子焦急起来:“我哪有嫌……等等,小贺,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
贺洛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大吼道:“省省吧,你朋友早就说漏嘴了!……自己初吻都被不知道哪条野狗叼走了,还好意思嫌弃我?!”
他愤愤地喘着粗气,抱起双臂,仰着下巴,静候男人的狡辩。
不料沈暮白错愕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声音问:“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我的初吻喂了哪条狗?”
“初吻”一词出口时,沈暮白有一瞬间的迟滞。
贺洛莫名其妙,但还是脖子一梗,瞪眼道:“对啊——”
沈暮白突然上前一步,逼近他,抬手钳住他的脸颊,紧盯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小贺,你真没在跟我开玩笑?”
望进那双仿佛深不见底的幽黑眼眸,贺洛霎时间竟感到一丝底气不足。沈暮白怎么还硬气起来了?好像他才是他们两个之间该心虚的那个人。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心一横,继续质问:“没开玩笑,你给我老实交代清楚。”
沈暮白竟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无奈闭眼摇了摇头。
掐着他脸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摩挲,指尖擦过他的嘴唇,甚至挤开唇瓣探进去一点点。
……这、这是干什么?!
干净的皮肤没有一丝味道,可贺洛竟不由自主地遐想出一股腥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下意识地想咬住那作乱的指尖,可男人捏着他两腮的手指,竟然精准地卡在两排后槽牙之间,让他连咬合都做不到。
“小贺,狗在这里呢。”沈暮白陡然俯身靠近,在他耳边轻声说。
贺洛一愣。
“这里”是哪里?他转了转眼珠观察四周,逐渐意识到沈暮白不可能在说任何其他人。
那一刻有如五雷轰顶。
是他自己?
怎么会是他自己……
贺洛一下子回想起团建醉酒的那天,他和沈暮白在一起,却没有一点记忆。他就知道那个怪梦不是空穴来风!
“想知道具体怎么叼走的吗,小贺?”
男人那只手撤了下去,可取而代之的,是温热柔软的双唇覆上来。
贺洛的脑海霎时间一片空白。
唇瓣捻转,沈暮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包裹上来,贺洛仿佛飘浮在半空,如毛絮团般蓬松柔软、令他心痒的念头涌现。
那个晚上沈暮白吻了他……现在又吻了一次!
贺洛踮起脚,双臂环绕在沈暮白的颈间,吻得忘乎所以,舌头探进男人的口腔……结果下一秒,剧烈的痛感从舌尖蔓延开来。
“你疯了?!”贺洛捂着嘴,大叫着退开几步。
男人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唇,嗤笑道:“你就是这么咬我的。不是喜欢扯平吗?扯平了。”
贺洛一愣,终于明白了沈暮白为何如此执着于骂他是狗。
原来他真的是。
自觉理亏,但还是忍不住骂道:“变态,王八蛋,要不是你趁我喝醉占我便宜,我会咬你?”
沈暮白闻言,张了张嘴,却似乎无从反驳。
贺洛反倒诧异:他就随口一骂,这人怎么还不还口了?
他嘬了一口咖啡,准备喘口气再逐一拷问细节。反正他们之间没有了第三个人,他再也不用担心这个男人会跑。
然而奶泡表面的小狗图案被吸得变了形,贺洛脑海里涌现出某种诡异的疑虑。
他一直以为沈暮白无微不至地照料他,还开出一个好像闹着玩的房租价格,是因为沈暮白本身有好的那一面。
直到今天他得知,在他住进来之前,他们之间就有过一个吻,而沈暮白始终保持沉默。
他抓住沈暮白的围裙下摆,仰脸紧盯男人的双眼。
“哥,你把我带回家,还对我这么好,是什么意思?”
第43章 卑鄙好人
从一个被隐瞒的吻出发, 贺洛重新盘了一遍沈暮白的诸多反常行径,得出了和从前截然相反的结论。
是他掰弯了沈暮白。
他让这个旁人眼里的精英高管甘愿像仆人一样对他悉心照料,平日里仪表堂堂, 却在夜里想着他自我抚慰。
……沈暮白甚至是在看清他面孔的那一瞬间,叫着他的名字到了高//潮!
“哥……你想睡我, 是不是?”
贺洛竭力压着凌乱的心跳和呼吸,大着胆子问。
他可还记得沈暮白耍流氓的手段了得, 他随便说一句虎狼之词,这个男人都会百倍奉还。
然后……他梦里的一切就都会实现!
沈暮白一时语塞。
他所做的事情的确是一种卑劣的引诱。
他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只有一间卧室和浴室的房子, 厨艺,无限榨取的精力和注意力, 只为满足自己亲近贺洛、喂养贺洛的私欲。
而那一切的终点,就是他们一起躺上主卧的那张床。
他无从辩解, 因为他确实想。只是,走向床的过程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见沈暮白无言以对,贺洛缓缓地笑了出来, 眉眼弯起志得意满的弧度, 扬起下巴望向男人,就像如愿以偿的猎手在打量他的猎物。
“我们睡吧,就当补给你生日礼物,怎么样?”
他说得意味深长,目光还故意向下瞟了瞟。刚才那一吻, 沈暮白已经起了反应。
在沈暮白身边久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还有点怀念针锋相对、甚至拿捏这男人的快意。
谁知沈暮白抿了抿嘴唇,敛眸叹息:“小贺,我们想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贺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本能地感到哪里不对劲,颤声问:“怎么不是一件事……你不想要我吗?”
他明明没有看错。即便是他们说几句话的工夫,那片凸起的轮廓也越来越明显,把围裙都撑了起来。
昨夜这男人可是想着他弄得活色生香,这会儿还在矜持什么?!
沈暮白别开了目光:“小贺,你愿意给我你的身体……我很感激。但我不能接受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你不是弯了吗?”贺洛急得起身,追着沈暮白理论,“你都告诉你朋友我们亲过嘴了!连沈阿姨都说不干涉我们的事!”
话音未落,只见沈暮白浑身一僵。贺洛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沈暮白几度深呼吸,眉头紧锁,像呼吸牵动了伤口,也像是在痛心。
他对着贺洛的眼睛认真地说:“小贺,我不觉得我还能继续和你住在一起了。这样吧,我暂时搬出去,你找到新家之前还是可以放心住在这里。”
贺洛彻底懵了:“……你带着伤,要去哪?”
“这你不用担心。”沈暮白竟还笑着安慰他。
愣了许久,贺洛才恍然意识到,这是沈暮白式的逐客令。
他不会挑明了赶你出去,而是展示他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包容心,让你愧疚,直到受不了,自己主动搬走。
沈暮白还真的是个好人,最卑鄙的那种。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把打转在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逼回去。
“用不着你大度,一天到晚累不累啊你?!我走就是了。”
……
沈暮白又一次发现,贺洛的行李很少。少到从他们谈崩到贺洛离开,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
家门落了锁,沈暮白解了围裙,缓缓坐在贺洛坐过的餐椅里,一片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
得知贺洛近来诸多反常都是因为误会,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会有转机,却不成想以这样狼狈的方式确认了贺洛的取向和想法……那个孩子竟然想要□□关系。
桌上还放着贺洛喝了一半的拿铁,五颜六色的卡通马克杯分外刺眼。
他端起杯子,把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
贺洛夹着鲨鱼,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进了麦门,一眼就看见靠窗位置那颗金色的后脑勺。
一落座,戴维就问:“这是怎么了?终于受不了你那破Loft了?”
“我刚被沈暮白从他家撵出来了。”贺洛眼一闭心一横,说了出来。
他实在受不了了。如果不抓个人一起痛骂沈暮白,他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戴维瞠目结舌,缓缓把桌上一大盘薯条推到贺洛面前:“细讲。”
……
贺洛:“你就说他是不是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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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点头如捣蒜:“我听明白了,洛洛,你别怪哥们说话难听。”
“你说。”贺洛啃了一大口咔滋脆鸡堡。
炸鸡和花生酱的香气浓郁,碳水和油脂一口//爆表,这是在沈暮白家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可如今久违吃到,却莫名觉得有点腻。
“沈总是纯爱战神啊。”戴维煞有介事地说。
贺洛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挺好听的么?虽然沈暮白那个卑鄙男人配不上这么美好的词。
但他立刻意识到不对:“你几个意思?他纯爱,我就不纯了?”
戴维说:“你好像只想骑沈总的鸡//巴。”
此时餐厅外一辆卡车鸣着汽笛驶过,夹着戴维的话,从耳朵直冲脑海,贺洛顿时浑身一哆嗦。
“我……啊?你说什么?”
戴维以为他没听清:“我说,你好像只想骑沈总的鸡——”
贺洛险些从椅子上弹射升空,做贼心虚般四下张望一圈,压低声音道:“小声点!这大庭广众的你说什么呢?!”
金毛兄两手一摊,笑道:“事实啊。你想睡沈总,还非要他承认想睡你。不给名分,撩了就跑,真是好手段。”
贺洛脑瓜子嗡嗡作响。
什么手段?谁撩沈暮白了?难道不是那男人一举一动都好像在勾引他,害他误会他们已经足够亲密?
“我说真的呢,你喜欢沈总吗?”戴维问。
贺洛差点笑出声:“我有病吗我喜欢他?”
话音落下,贺洛兀自一愣,陷入沉思。
戴维见状笑出了声。
贺洛喜欢沈暮白吗?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第一眼,他就讨厌那个男人。
讨厌那家伙风度翩翩大人模样,却总是小肚鸡肠欺负他;讨厌那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好,还非要绑架他独立上进。
他讨厌沈暮白不老老实实对他坏,非要对他好;被刀捅了还不死,非要活下来让他患得患失;带伤发烧还不老实,还要爬起来给他做饭。
……讨厌沈暮白把他的讨厌硬掰成喜欢的前置条件。
贺洛又嚼了一根薯条,嗦了一大口可乐,用力吞咽下去,然后缓缓把脸埋到了双手之间。
“我喜欢沈暮白。我这辈子完了。”
金毛把他捞了起来:“不,你这辈子有了。你回去表个白呗,肯定能成。”
贺洛眨了眨眼:“……凭什么我跟他表白?他真有那意思的话应该告诉我啊。”
戴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想象一下追比你小十岁的人!”
贺洛微怔,许久后才喃喃地说:“……八岁,谢谢。”
……
和戴维分开之后,贺洛就回了家。狗扑上来舔他,猫还是对他爱答不理。
刚进门他有点尴尬,父母叫他带沈暮白回家,结果他带着行李回来了。有点怕老妈像他辞职那次一样,又要给沈阿姨打电话告状,可他们默契地什么都没问。
此刻他才惊觉,在沈投资人帮助下,他的独立大业真的成功了。
当晚,贺洛躺在自己的床上,卷着卡通被套的羽绒被子,被迫重新思考年龄的问题。
沈暮白当上总经理的同一年他入职JF,而沈暮白入职JF那年他才刚上高中,沈暮白上高中时他上小学,沈暮白上小学时他可能还没有出生。
自从他骂过沈暮白一把年纪还和他穿同款,沈暮白就再也没有穿过那双帆布鞋,哪怕带着他和沈小琪去逛宜家,都是西装革履的。
他心疼沈暮白生日当天出事,沈暮白却说老东西不需要过生日。
他一直以为年龄差是他们相互攻击的手段。沈暮白把他当小孩,他就嘲笑沈暮白是老男人。他从未设想沈暮白可能因此退缩。
……
又回想起戴维临别时的叮嘱:“你主动点吧。捅刀子那事一出,沈总都要成滨京头号钻石王老五了,你就不怕他被别人钓走啊?”
他的回答是:“不怕,他就那么一个绯闻对象,还是我。离开我不出三天他肯定会后悔,哭着求我搬回他家。”
三天后,公司茶水间。
“沈总后悔了吗?”戴维递给贺洛早餐三明治,问道。
金毛兄最近又开始约贺洛一起吃早餐了,每天都带给他那种很沈暮白风格的三明治。
贺洛木然地摇头。
十三天后——
“沈总后悔了吗?”戴维又问。
贺洛在公司附近一家商业健身房办了卡,把早晨健身的习惯坚持了下来。原本运动后神清气爽,可戴维一问,他当即蔫了,万念俱灰地摇头。
沈暮白好像真的是个落子无悔的狠人。
“洛洛啊,你这样满脑子只想着输赢,是谈不成恋爱的。”戴维语重心长地说。
贺洛不置可否。
其实他早就不想战胜沈暮白了,他只是在等一个台阶下。
“要不这样吧,我就勉为其难地为您二位牺牲一下。”戴维拍着胸脯说。
贺洛顿时眼前一亮,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谁知戴维说:“咱俩假装好上了,去沈总面前晃悠,到时候沈总一吃醋,说不定就兽//性大发把你抓回去了呢?”
贺洛听完一愣。
一想到要和其他活物假装亲密,他就浑身寒毛倒竖。就像他对沈暮白叫嚣过的,他只可能往他一个人身上扑。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沈暮白那么大个人了,还能吃这一套?”
贺洛顾左右而言他,然而话音落下他转念一想,不对啊,沈暮白还真的会吃。
他搬进Loft的那天,叫戴维吃火锅却没叫沈暮白,那男人幽怨得要命,却还是冷脸帮他刷锅。
回想男人当时的模样,贺洛笑得直拍桌。
戴维挤眉弄眼:“怎么样?”
“谢谢你啊维维,但这种玩笑还是别乱开的好。”贺洛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却被路过的一道颀长身影如磁石般吸去了目光。
沈暮白仍然穿得一丝不苟,步履稳健,刀伤和高烧似乎丝毫未曾磨损这个男人的光辉。经过贺洛和戴维桌边时,他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一眼。
“中午好啊,沈总经理。”
贺洛强行止住笑,主动打招呼,微微欠身以示基层工程师对顶头上司的敬重。
沈暮白微怔,片刻后才回应:“嗯,好。”
然后加快步伐离开了。
大厦十二层,总经理办公室。Joicy在外间整理着文件,一抬头见老板阴着脸推门而入。
“您还好吗?”她问。
沈暮白语速飞快地吩咐道:“帮我盯一下质量控制部的动向吧,最好抓个把柄把贺洛叫来。”
第44章 潜入他家
当天下午, 贺洛收到Joicy的消息:沈暮白叫他去一趟。
又一次站在十二层那间玻璃办公室的门前,贺洛莫名地紧张,用力深呼吸, 才压住乱跳的心脏。
也不知道沈暮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私下里晾了他这么多天, 却突然在公司召见他。
进入办公室最先映入眼帘的,仍是落地窗外的海景。入冬以来, 滨京空气越发干净,海也是澄澈的蔚蓝, 贺洛忽地想起自己曾产生和沈暮白一起休假的念头。
他转头望向办公桌后的男人。什么时候有机会一起去海边玩呢?
沈暮白也在偷眼看他,却在视线相交的前一瞬埋头继续忙。
“坐吧, 稍等我一下。”
贺洛在沙发落座,见面前茶几上有一杯白水和一杯黑咖啡, 不禁心头一暖。沈暮白还记得他对咖啡因敏感,早上能喝,下午喝不得。
沈暮白倒真像是工作间隙叫他过来, 又噼噼啪啪敲了一阵儿键盘, 才匆匆起身坐到他对面,开门见山地问:
“你在用GPU集群?”
贺洛一怔:“……什么时候总经理还要管到这么细了?”
“算力是公司的重要资源,总要盯紧一点。”
西装革履的男人后仰到沙发里,十指交叉置于膝上,紧盯着贺洛, 像猫在打量偷油的老鼠一般。
贺洛一阵无名火起,反唇相讥:“哦,算法工程师可以用,我质量工程师就用不得?不是说我们QC是项目的最后一环吗?”
男人轻描淡写地盖棺定论:“借用别人的账号不合规,内审查出来很麻烦。”
贺洛彻底无言以对。
他问戴维借GPU算力是不争的事实, 沈暮白敢这么说他,肯定是掌握了登陆IP之类的关键证据。
谁料沈暮白又换了个姿态,微微前倾身体靠近他,眨眨眼,说:“别用戴维的了,我回头让IT给你单开一个账号。”
嗯?贺洛转了转眼珠,从沈暮白的刻意强调和无事殷勤中察觉出一丝酸意。
果然沈暮白紧接着问:“只要你给我讲讲,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贺洛倒抽一口凉气:“沈总,我早就过了新人培训期了!我有我自己的部门和上级,越级汇报可是大忌,您这不是给我上眼药吗?”
沈暮白闻言一愣,忙说不急,等有了阶段性成果,再和老田一起向他汇报不迟。
“好哦。那您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走了。”
贺洛憋着笑问,实际心底已经爽到飞起。
男人一时语塞,贺洛见状直接起身作势要走人,果不其然,沈暮白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小贺,我是怕伤害你,才要分开住,不是要断联系的意思。有什么事情你还是可以找我……公事私事都行。”
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柔和,但夹带着一丝那男人身上少见的迷茫和沉郁。
贺洛大吃一惊。沈暮白疯了吗?
他回过头,夸张地抬手捂嘴,故作一副花容失色的神情:“沈总,现在可是上班时间,您在说什么呢?!”
沈暮白面露尴尬:“那……下班之后有时间聊聊吗?”
贺洛笑靥如花:“没时间。”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叫你赶我走,叫你晾着我十三天都不回头求我,活该!
贺洛决定至少坚持十四天不理沈暮白,让这男人也尝尝怀疑人生的滋味。
才回到质量控制部工位上,贺洛就收到了IT发来的邮件:他的GPU资源账号已经开通,而且……优先级和戴维的号是一样的,可以申用算力最高的一个集群。
原以为那小肚鸡肠的男人可能也就分给他几块淘汰显卡让他自己玩去,没想到还是待他不薄。
当晚,他收到戴维的微信。
【维维:沈总办公室风景怎么样?】
贺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金毛去找沈暮白告密了。他说了不用,可戴维还是想方设法撮合他们。
【Horoyoi:我谢谢你。】
骂是真心在骂,感激也是真心感激,因为直到Joicy发来传唤消息的前一刻,贺洛还在怀疑沈暮白永远不会再找他-
有了新账号的加持,贺洛的AI模型进展迅速,和戴维共号时他只能在夹缝中借用算力资源,如今的效率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原来沈暮白并非要挑刺,而是来送那根跳高用的撑杆。
贺洛暗想:算你识相。
一周后,贺洛完成了模型的最后调试,不仅实现了部门目前使用的VBA数据分析脚本的功能,还提取了既往合格品的全部特征。
今后每输入一个产品的各项质检数据,模型都能精准定位到不符合合格品特征的数据,并加以解析。
贺洛向老田和全部门同事做展示,老田听得云里雾里,眼睛却亮了,当场就说下次例会要重点汇报。
“小贺啊,你的成果,你直接跟我一起去向总经理汇报多好啊!”
贺洛听得一阵感动。
老田果真是个绝世好上司,会给下属直接到顶头上司面前表现的机会。如果他真有向上爬的志向,肯定会欣然同行。
只可惜,他在跟那个男人较劲呢。
他随时都有机会向沈暮白展示他的成果,毫不怀疑只要发条微信,那个男人不出半小时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他就是要等沈暮白受不住,向他缴械投降。
他搬出“越级汇报大忌”那一套搪塞了过去。老田相当受用,拍着他的肩保证,一定代他汇报到位。
……
JF中华管理层例行会议。
老田:“我们引入Python和AI技术,进行了一场革新!这个模型主要功能是……”
沈暮白边听边记,末了抬头与老田四目相对,只是淡淡地点头:“哦,不错。”
老田演示模型功能的操作很笨拙,解说也说不到点子上,他表面上还在听,心底则是连连叹气。
这东西一看就是贺洛个人的手笔,什么时候成了QC全部门的成果了?
就因为他不肯接受他们之间堕落成肉//体关系,贺洛就连工作场合都要对他避之不及,哪怕功劳被抢占都无所谓了吗?-
老田开会回来,称沈总大力赞扬贺洛的成果,夸奖贺洛前途无量。
贺洛被夸得懵了,还有点后悔没去听听沈暮白当时怎么说的。
次日,贺洛的模型在质量控制部风风火火投入使用。然而第一批工厂质检数据喂进去,模型生成的分析数据就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四处飘红。
不合格,全部不合格。
然而同一批数据喂进一直以来使用的VBA脚本,算出的结果就是完全没问题,贺洛人都傻了。
老田黑着脸说:“小贺,可能是你的模型错了。”
贺洛竟无言以对,至少也是无法跟老田解释。
他所做的工作基于人工神经网络,这东西是不折不扣的黑箱,哪怕是开发者本人,也无法明确其中的运算过程和依据。
然而有一点他能确定:模型标出的不合格特征,是在部门传统脚本里不参与运算的一个参数。这让他无可避免地想到一个可能性:造假。
存在一种可能,工厂早就摸清了哪些参数参与检测,哪些不会,因而有针对性地篡改数据,蒙混过关。
直到他贺洛横空出世,搞出这样一个模型,无差别检测每一个参数的特征。
“这么大面积的不合格,还是验算一下吧。”贺洛试探着说。
老田义正言辞道:“你也知道总经理挨刀那事一出,小F的出货量增加了多少吧!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哪有空检验新模型的结论?!我们的计算方法都用了这么多年了,可信度没得说。”
贺洛:“那至少应该把风险报告上去。”
老田一愣,而后郑重其事地点头。
可贺洛等待几日,他出具的那份通篇飘红的分析报告,都没有掀起一点风波。
“是总经理的意思。”老田开完例会回来,意味深长地对贺洛说。
贺洛闻言,沉默地拔掉自己的电脑,打卡下班。
沈暮白包庇数据造假,或者沈暮白不愿相信他的结论。两种可能□□织盘旋于贺洛脑中。
那个哪怕被刀捅了,都还在给员工谋福利的笨蛋总经理沈暮白,带头造假?
……可沈暮白为了智能家居项目的成功,连当街遇袭的悲剧都可以果断利用。
贺洛心中五味杂陈,下了出租车,冬夜冷风吹得他清醒几分。四下张望,熟悉的景象环绕着他。
沈暮白家所在的街区。
日理万机的沈总在书房放了一台工作电脑,以便随时处理突发事务,贺洛在这个家住了那么长时间,对此一清二楚。
于是他把目光瞄准那台机器。
质量控制部交上去的报告会存放在某个只有老田和沈暮白能访问的文件服务器上。如果沈暮白访问过文件,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只要他想办法打开那台电脑,查看访问记录,那么是纵容造假的是沈暮白还是老田,一看便知。
再次站在沈暮白的家门前,贺洛的心狠狠地坠了一下。沈暮白第一次带他回来时的紧张和亢奋还记忆犹新,而今他搬出这个家已经一月有余。
不抱希望地将右手大拇指贴上指纹锁——
传感器光滑微凉,贺洛不禁颤抖了一下,而后伴随一声短促的提示音,绿灯亮起。
竟然解锁成功了。
……沈暮白没有删除他的指纹。
“我回来啦。”
贺洛轻声说,尽管明知家里空无一人。
沈暮白的Teams周历总是从早到晚填满会议和待办事项,那男人只有赶着为他做晚餐,才会在午夜之前回家。
打开客厅大灯的那一刻,贺洛的心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即便是在今天,他对沈暮白家的刻板印象也是空旷整洁的现代住宅,那男人带他和沈小琪逛宜家带回的诸多战利品,他也只当是些短暂而美丽的意外罢了。
他没有想到,沈暮白的黑色真皮沙发上还有五颜六色的抱枕,他用过的每一只卡通马克杯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餐边柜里。
……这间房子仍然是沈暮白为他布置的家。
贺洛的泪几乎在眼眶里打转。他猛地甩头,定了定神,换鞋上地板,直奔书房。
然而未等他摸到沈暮白的电脑,只听玄关处又传来家门解锁的声音。
“小贺?我回来了——”
贺洛顿时喜出望外,条件反射就想像从前一样窜出去问他忠诚的仆人,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可下一刻他想起自己如今的立场,心中涌上一阵酸楚,以及……无穷无尽的恐慌。
沈暮白竟然回来了?!
……他该往哪里藏?——
作者有话说:宝们国庆节快乐!感谢订阅灌溉投雷,爱你们[橙心]
第45章 紧急出差
贺洛一时急得团团转, 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房子开灯的锅说不定就能甩给小F,却猛然反应过来, 沈暮白进门就叫他“小贺”。
他的鞋子在玄关!
“小贺,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多买点你爱吃的……”
沈暮白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
贺洛就这样走投无路, 被堵在了书房里,只来得及在男人推门而入之前, 从书桌旁躲开,坐到沙发上。
颀长身影裹着室外的凉气走近, 然而四目相对,那两道满怀热意的视线却仿佛灼伤贺洛的眼睛。
“怎么在书房?”沈暮白问。
贺洛似笑非笑地轻咳一声:“追忆一下。”
正是在这间书房里发生的事情, 让他们如今这般疏远。
可贺洛当时所见的一切,沈暮白失控的模样, 还有……那里的尺寸和形状,着实令他印象深刻,时不时还会想。
沈暮白似乎未料到他会重提那天的尴尬, 瞪大眼睛, 许久后才苦笑了下:“你没有记我的仇就好。”
贺洛莫名愧疚,但也只能如此,毕竟他总不能说,他是来偷翻总经理电脑的吧。
沈暮白也在沙发上落座,与贺洛隔开一小段微妙的距离, 可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水尾调代男人越过那段距离,拥抱贺洛的嗅觉。
贺洛确信沈暮白也闻得到自己的味道,那款很特别的辛辣香水。
他莫名紧张,一时不知该把视线放在何处。向哪看都好像很刻意,只好盯着时钟秒针无声地绕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男人经不住沉默先开了口。
“怎么没跟老田一起来开会?”
是谈公事,贺洛莫名松了一口气,可转眼意识到这是试探沈暮白的机会,严阵以待起来。
“我去了或者没去,会有什么不一样吗?”他意味深长地问。
沈暮白顿了片刻,郑重其事地说:“小贺,我知道你还生我气,但别跟绩效过不去。你的成果,应该你自己亲口汇报给我听。”
贺洛惊愕不已:沈暮白还在说模型开发的事?
他交出去那么多飘红的数据,顶头上司竟然一无所知。
“那我可要狠狠越级汇报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公司电脑,架在腿上,磨着后槽牙说。
……
“综上,我的结论是工厂质检数据造假,还和我们内部某个人相互勾结隐瞒事实。”
贺洛斩钉截铁地说。
沈暮白眉头紧锁,揉按了下太阳穴,走向书桌打开电脑。等待开机时,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跑回来就是为了查这事?”
贺洛甚至听出几分失落和怨气。
“不行吗?”他坏心眼地问。
男人嗤笑一声:“傻。万一真是我,你打算怎么办?不怕我把你抓起来吃了灭口?”
贺洛一怔,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心猿意马的念头。
“……王八蛋才会吃小狗。”他喃喃地说。
可沈暮白好像只是开了个再平常不过的玩笑,很快正色道:“过来看一眼吧,小贺大人。”
沈暮白屏幕上是老张交上去的质检数据报告,通篇合格,岁月静好。而贺洛用模型算出的成片飘红结果,连根毛都没有体现。
贺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假的。给你看我们内部的版本——”
然而他访问部门内部存放原始数据和结果的服务器,却发现那批问题数据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替换。
换上来的新数据,不用想也知道是没问题的。
他不信邪,又访问模型的工作路径,却发现当时运算出不合格结果所用到的数据拷贝,也被删了个干净。
结论呼之欲出。
贺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我只跟老田讲过模型数据要放的位置。他要去向你汇报,我把所有细节都讲了。”
沈暮白叹了口气:“可他甚至没提你的名字。”
贺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会?他以为的和蔼可亲好上司,竟是个欺上瞒下的笑面虎。
而沈暮白无比冷静地吩咐:“小贺,听我说,明天上班千万不要硬碰硬,就先承认是模型有错。他敢这么做就肯定还会有下次,我们迟早还会抓到证据……”
“我有留底。”
贺洛却打断了沈暮白,唇角逐渐浮现出一抹春风得意的微笑。
男人闻言微怔,而后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贺洛打开终端敲了个git checkout命令,被删除的数据就依次恢复原状。
并且由于git仓库带有可靠的时间戳,可以证明他掌握的数据要早于老田最后修改替换的。
整个部门的工作习惯都是Excel文件到处乱飞,只有他一个人处理任何文件都用版本控制工具。
他就说要给这帮人一点现代人震撼。
沈暮白笑道:“聪明,工作习惯真好。”
贺洛得意地翘起了尾巴,对上沈暮白欣慰的笑颜,却恍然意识到,正是这个男人亲手把他带出来的。
“自从你告诉我工作要留痕,我一直都……”
他垂下头,嘴巴就像胶水黏住一样难开,越说声音越小。
“嘶……这大冬天的,怎么有蚊子嗡嗡?”坏男人调侃道。
贺洛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发作,沈暮白却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他面前,向他伸出双手——
先是拍了拍他的发顶,而后竟宠溺地揉乱他的头发。
“好孩子。早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乖?嗯?”
男人低哑磁性的声音灌入耳廓。
这完全是羞辱!却令贺洛无比的……亢奋。他身体微颤,脸逐渐发烫,不慎从鼻腔漏出一声尖细的呜咽。
不料男人听到后,如触电一般顿住了动作,尴尬地退开。“是为你骄傲的意思。抱歉。”
贺洛如梦初醒,恼羞成怒,一脚踢上沈暮白的小腿。
好一个不识相的臭男人,再多揉一会儿能死哦?
又一阵诡异的沉默对视后,沈暮白清了清嗓,问道:“小贺,你现在还有霓国签证吗?”
贺洛莫名其妙:“有五年多次。怎么了?”
“紧急出差。”
“……啊?”
“这次事情不小,我们直接去总部汇报。”沈暮白说-
一小时后,贺洛已经回家取了护照,光速收拾出一登机箱的行李,前往机场与沈暮白汇合。
贺洛留学多年,对机场比自家后院还要熟,熟门熟路过了海关和边检,奔向约定的候机室。
远远望见沈暮白一袭笔挺西装,身披羊绒大衣,拖着一只经典款日默瓦登机箱,有座位却不坐,立在那里就像为贺洛指引方向的标识。
见了贺洛,男人便脱下大衣披到他身上。
“你还敢穿这么少?”
可是东都十二月又不冷。他们初遇结仇的那天,气温还允许他们穿着居家衣物在露天阳台上喝冰啤酒呢。
可对上男人略带嗔怒的目光,贺洛没有辩驳,乖乖裹紧那件过于oversize的大衣。
衣服里侧存有体温,就像是那个高大的男人在把他紧紧抱着。
登机之后,贺洛掏出iPad。滨京到东都的航线飞行时间三小时,除去起飞降落和飞机餐,刚好够看一部电影。
他找了一部暗示意味十足的经典爱情片,目光飘向身旁的沈暮白。谁料男人直接把iPad从他手中抽走:“又不是要你去旅游的。”
贺洛的小心思就像空中飘浮的泡沫,啪的一下破灭了。
商务舱还有其他乘客,沈暮白咬着耳朵对贺洛说:“写一份介绍你模型的资料,重点突出新方法针对传统方法的优势,落地之前我要看到初稿。”
“向谁介绍?”贺洛诧异问道。
沈暮白轻描淡写地说:“董事会。”
“……哦,是要我做资料,你去讲,对吧。”贺洛小心翼翼地确认。
“别想偷懒。你做的东西,凭什么要我替你讲?”沈暮白说得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自然。
贺洛彻底懵了。
然而四目相对的瞬间,从男人眼底品出几分愠色,他又一下子全明白了——为什么沈暮白贵为沈总,紧急出差却非要把他贺洛一介小卡拉米带上。
他漫不经心,任由上级骑在他头上抢功,沈暮白气不过,就要把他带到更高更远的舞台上。
好睚眦必报的一个男人。贺洛腹诽道。
然而一想到沈暮白对他寄予厚望,他的心就不听使唤地怦怦狂跳。
……
踩着飞机降落前要收桌板的广播提示,贺洛完成了他的初稿。顺利入境已是午夜时分,他们坐出租车前往此行下榻的酒店。
房间落地窗外是久违的晴空塔和玉田川,在夜里亮着柔和的灯,沉默地汇入东都的繁华夜色。
然而向董事会的紧急汇报是在明天上午,他们没有时间悠闲享受。贺洛只来得及拍张照发Ins,感慨旧地重游,就被沈暮白叫到隔壁房间,打磨汇报资料和话术。
漫长而痛苦的新人培训期仿佛又回来了。
“沈暮白你有病吧?!我现在不比以前强多了?你还挑我刺!!”贺洛大叫,抓起一只枕头就往男人身上丢。
男人扶额叹息:“强了点,但不多。做报告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贺洛茫然摇头。
“听报告的人是谁。”沈暮白眨了眨眼,“董事会在上面,不像我成天盯着公司大事小事,也不像同事那样技术细节倒背如流。”
贺洛转了转眼珠,终于恍然大悟。
“乖,稍微补充点背景,再用傻子都能听懂的语言重新组织一下。”沈暮白笑开了。
……
沈暮白还算有点人性,留了几小时给贺洛回房睡觉。
然而贺洛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翻来覆去,始终莫名烦躁,难以入眠。
汇报资料。被篡改的数据。沈暮白的笑,和他们悬而未决的爱情。
甚至还有更久远的,当初他为逃避宿敌沈暮白而匆匆回国时,头也不回地甩在身后的,他在东都生活七年的点滴记忆。
所有事情混在一起,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他的理智。
他在黑暗中猛地坐起,双手在床铺上乱抓,却只徒劳地抓到空气,才恍然间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缺席了,令他夜不能寐。
隔壁房间。
沈暮白已经半梦半醒,却在听到房门敲响的瞬间清醒。某种诡异的预感告诉他,是贺洛需要他。
他起身到玄关,打开房门,只见贺洛仰脸望着他,眼眶通红,眼圈有却若隐若现的乌黑。
单薄的睡衣难掩青年纤瘦的身体线条,扣子系得潦草的领口露着一小片白皙的锁骨和胸膛。
“哥……我没带鲨鱼,睡不着。”
青年那样狼狈,楚楚可怜。让男人想要抱住。
第46章 一夜好眠
贺洛直到敲响沈暮白的房门, 才惊觉,遇事动辄寻找那个男人的身影,竟然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本就混乱的头脑更加天旋地转。
你可是来出差的, 哪有半夜睡不着上门骚扰老板的道理?!
贺洛暗骂自己两句,转身回房的冲动逐渐高涨, 然而听到门里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动离开的双腿。
……沈暮白还是为他起来了。
门开的瞬间, 走廊上明亮的灯光洒落进房间,照亮男人高大的身影和脸上关切的神情。
刹那间贺洛回想起被沈暮白抱在怀里的感觉。那样温暖安心。在这个男人面前, 他什么都可以说。
即便是身为一名员工,却因没带抱偶, 而在一场重要汇报前夜失眠这样丢人的事。
不久前才对他的报告内容发表锐评的男人,此刻一改尖酸刻薄的态度:“快进来, 别着凉了。”
房间里只亮着小夜灯,贺洛摸黑坐到床尾。沈暮白关好房门,正要去开主灯。
“别开!”贺洛情急之下, 抓住沈暮白的衣摆。
灯光肯定会剥夺沈暮白的睡意, 还会继续暴露他失态的神情。
男人迟滞一瞬,而后点了点头。两人就那样在昏黑一片的房间里并排而坐,只模糊地看见彼此身体的轮廓。
“你肯定觉得很好笑吧,人怎么能没有鲨鱼就会失眠。”贺洛自己说出口都觉得荒谬。
“小贺……”沈暮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有些担忧。
“我今晚肯定是没得睡了, 明天报告可怎么办啊……”
贺洛十指紧张地缠在一起,困成浆糊却还过度亢奋的脑袋里翻江倒海,嘴巴像竹筒倒豆子般不停地说。
“我一犯困肯定会嘴瓢!那可是总部董事会啊,你也知道我找工作那时候就应付不来高层……觉都睡不着肯定会翻车……”
“小贺!”
沈暮白握住他的双肩,不由分说地喝止了他。
“……我不想辜负你的期待。”贺洛紧紧闭住眼睛, 自暴自弃地把头磕在男人肩头。
骂我吧。胆小鬼,懦夫,随便什么都好。
可沈暮白把他捞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小贺,我能cover住你。”
贺洛闻言一愣,而后用力咬住下唇。
沈暮白把他的双手也拉下来,紧紧握住,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传来,很快就游经全身。那样温暖,驱赶掉他的细微颤抖。
“小贺,我又不是为了打击你才review你的成果,你讲的我都记住了。明天你尽管上去发挥,翻再大的车都有我来兜底,信我。”
贺洛蓦然噙着泪瞪大眼睛,对上黑暗中沈暮白的轮廓,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坚毅而笃定的面容。
令他无比安心。
“快睡吧。”沈暮白轻声细语道。
贺洛如梦初醒。
沈暮白也不是永动机,也要睡觉充电,不然他们两个明天只会一起翻车。他轻声谢过,起身要回房,却不想沈暮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要不要试试和我一起睡?”
他顿时浑身僵直,缓缓地回过头,看到男人的眼睛在夜灯微光下好似两个黑洞,要把他吸进去。
他无法逃脱,脑袋里有一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尖叫:当然要!
可下一刻他叹口气,摇头如拨浪鼓:“不用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只会打扰你。”
谁知,沈暮白喃喃地说:“那可未必。”
贺洛茫然眨了眨眼睛,隐约感到沈暮白又在说什么关于他的谜语,是某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却被这个男人细心留意到的事情。
……
贺洛最终还是拗不过,掀开被子一角,蹑手蹑脚地爬上床。
酒店房间的双人床和沈暮白主卧的床差不多宽,空间很充裕。沈暮白躺在左半边床的中线位置,贺洛却莫名地紧张,溜着右半边床的边沿躺下。
好像电视剧里新婚夜紧张生疏的一条木桩。
寂静的夜里传来沈暮白的低笑:“你这样就能睡得着了?”
“……那还能怎么睡?”贺洛嘟囔道。
沈暮白打破了那尴尬的僵持,撑起被子向他挪动。床垫小幅地摇晃,带着贺洛的身体也微微陷下去。
而后沈暮白张开手臂,贺洛滑入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男人的大手轻柔地顺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一般。
“睡吧小贺,睡吧。”
贺洛把脸埋在沈暮白的肩窝,手不觉覆上男人的胸膛。
原来胸肌不发力时是很柔软的。
他的指尖隔着衣料轻抚,感受到胸腔里强劲有力的心跳,抚过皮肤表面凹凸不平的疤痕。
“还疼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沈暮白轻轻摇头。
贺洛宽慰许多,却听男人几乎是幽怨地说:“你要是还想睡觉,就别摸我了。”
他心下一惊,想起戴维的讥讽——“你好像只想骑沈总的鸡//巴”,手顿时如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然而,身体却没出息地被唤醒。
他紧闭双眼,在心底默默念咒祈祷天赶快亮。不论是沈暮白还是他,都不该遭受这种折磨。
然而奇迹就在这一晚降临。
沈暮白的怀抱里很暖,很安静,竟然意外地……适合安眠。
在半梦半醒间,贺洛忽地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哥……为什么不删我的指纹?”他问了出来,如梦中呓语。
沈暮白的回答也带着困意,是仿佛从鼻腔里哼出来的轻柔声音:“我答应过你,想住多久都行。”
贺洛呼吸一滞,一股暖意萦绕在心。回想起沈暮白曾“变相地逼他搬走”,也不再恨得牙痒痒了
或许这男人所言不假。如果他赖着不走,就真的会把整间房子都让给他。可是……没有沈暮白为他泡咖啡做饭捡狗毛的空房子,他住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已经离不开沈暮白了。
坠入睡眠的前一刻,贺洛几乎已经想象到他们重回同一屋檐下的整个后半生。
……
贺洛醒来时,隔着眼睑都感受到阳光洒进房间带来的独属于清晨的热意。张开双眼,却见沈暮白放大的面孔近在咫尺。
沈暮白半倚在床头,手轻抚他的面孔:“早啊,小贺。睡得好吗?”
贺洛懵懵懂懂地揉了下眼睛,过了半晌才意识到,沈暮白睡醒之后没有动,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等他醒来。
他缓缓拉起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还以为你会霸占酒店的后厨去做早餐。”
怎么偏要让他睁开眼就看到他?这太犯规了。
男人一愣,而后相当受用地笑起来:“好主意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下次一定。”
贺洛嗔怪地在被子里猛踢沈暮白的小腿。早怎么没发现这男人有这么贫?
男人大叫着逃下床去,笑得弓起身,贺洛却一眼看到其睡袍微微隆起的弧度,才意识到,或许沈暮白也才醒来没多久。
看来他没有打扰沈暮白。他们一样,都睡得很好。
贺洛悄然红了脸。
又磨蹭了一会儿,待到清晨的反应又或者是某种渴望完全消退,他才钻出被窝-
和董事会的会议约在早九点半,他们吃过酒店送来的早餐后,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贺洛久违地对镜穿起西装。沈暮白戳在他身后,身体轮廓比他大好几圈,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干嘛?显摆你练得好啊?”他朝镜子里男人的倒影吹胡子瞪眼。
沈暮白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到他身前,为他将领带结不偏不倚地推到衬衣尖领下。
“还好吗?”
贺洛第一反应以为这男人得意忘形,连帮他打个领带都要邀功,转念想到,或许沈暮白是在试探他的心态。
——昨晚睡不着觉,焦虑成那样,现在美美睡一觉醒来,心态还好吗?
他对着镜中的一副精英模样的自己,面上缓缓浮现起微笑:“你放心,看我的吧。”
然而贺洛自信满满地率领沈总下楼,出了酒店的大门,只见外面的人行道上满是黑压压的社畜,多到简直不正常。
留学多年的脑内雷达发起警报,贺洛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肌肉记忆般打开手机。查询电车运行状况的APP甚至都还没有卸载。
“中央线又出人身事故了。”贺洛白眼一翻,“你怎么挑的酒店啊?”
竟然不偏不倚,选在了著名的卧轨多发路线上。
沈暮白不语,只掩面苦笑。
贺洛这才猛然想起,沈暮白住他隔壁的那两年可是在出差,是正儿八经的职场人。
而今他自己也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讥讽又有人跳下了电车轨道,耽误他们上班,或许太地狱了。
“……打车吧。”他低声说。
然而不止他们一伙人这样想。出租车乘降点排起长龙,要坐上车恐怕遥遥无期。
“跑?”
贺洛没办法了,朝沈暮白挑了挑眉。
要跑吗?
就像霓国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两位主人公手牵着手,以慢动作镜头奔跑在落雨或者飘雪的街道上,通常还会配上唯美的音乐。
尽管现在满街都是社畜,非常的不浪漫。
不料沈暮白嗤笑一声:“跑什么跑?就两站,走路来得及。”
贺洛愣了一下。原来如此,沈总出差下榻的酒店,当然就在离总部不远的地方。
小心思又落了空,贺洛气不过,朝沈暮白的背影龇牙咧嘴。谁知男人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猛地回过头来。
他立刻又谄媚地笑道:“带路吧,沈总。”
……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行于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电车停运的影响不容小觑。
随着大部分公司的上班时间将近,行人越来越密集,贺洛稍不小心,就被冲散到离沈暮白几米远。
男人的背影高大过人,始终为他指明前行的方向,他步履维艰地随行,却绝望地发现他们相隔越来越远。
“沈暮白……”
贺洛扯着嗓子叫喊,毫不意外地收获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男人闻声回过头来,见他们之间隔了一大撮人,竟就那么在人流之中停住脚步。旁人绕开他时,毫不客气地抛去眼刀,他也当看不见。
待贺洛追到面前,男人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得牵着点儿,别走丢了。”
沈暮白说着回头,带贺洛继续前行。
其实贺洛对这座城市绝对比沈暮白更熟悉,他甚至记得街边什么牌子的自贩机里会卖哪些饮料。更何况就算他们真的走散,谷歌地图也会为他指明JF总部大厦的方向。
可是……沈暮白执拗地要牵住他,令他不禁动容。
都说人在异国他乡,无人认识的地方,会无意识地暴露最真实的自我。所以沈暮白就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牵他的手。
贺洛只好从了。周围所有的惊诧和讥讽,他权当听不懂,就那么与沈暮白十指相扣,穿梭在人群之中,惊起无数侧目——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了这本书的饺子醋!
前面反复写小贺这么大个人还要抱着一条鲨鱼,为的就是这一幕,紧急出差异国他乡失眠夜,他抱着他的前死对头、现顶头上司、未来老公,睡得超香的。
第47章 往日回忆
丸之内CBD, 东都最核心的地段之一,贺洛随着沈暮白,在钢筋水泥的森林和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穿行。
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想法:他回来了。
以求职一年零offer的败犬之姿离开, 又以全球知名集团员工的身份回来!
身前沈暮白停住脚步,贺洛仰脸, 视线越过男人的宽肩阔背和黑发梳理整齐的后脑,望见JF总部大厦拔地而起。
他用力吞咽了下, 昂首挺胸地跨进大厦正门……然后跟着沈暮白灰溜溜地到前台排队,做访客登记。
贺洛不禁小声嘀咕:“你说你堂堂一个总经理……”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 因为伤敌一千自损八万。
沈暮白无奈地耸耸肩,但贺洛猜到了他的意思:总部和分公司终究是天壤之别, 就算大家同为JF员工,也有亲疏远近之分。
贺洛不着痕迹地叹口气, 对沈暮白也不由得越发佩服,这男人可是实打实地在这里混了两年,回去升职的。
沈暮白却状似不经意地说:“你也会来的。”
那话如投石入水, 在贺洛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而说话的男人面色如常, 从前台手中接过两张访客卡,递了一张给他-
总部会议室。
长桌两侧坐着清一色西装革履的大佬,看上去都岁数不小了。贺洛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沈暮白要他组织出傻子都能听懂的语言。
唯有坐在最边上的一位董事是四十出头模样,比起其他大佬算是相当年轻。贺洛记住了他名牌上的字:中岛。
沈暮白轻车熟路, 简单寒暄后就直入正题,侃侃而谈。
“……如我上次汇报,智能家居产品已经成为中华分公司的最大业务支柱,重新规划产线迫在眉睫。
“接下来我将从效率、成本和潜在的造假利益输送三个方面解释原因,并给出我的构想……”
贺洛听得一愣一愣, 半晌才逐渐琢磨过味儿来:沈暮白可不是来告老田或者工厂某个人的状,而是对产线本身有想法!
归根结底,沈暮白此行是为了给JF中华谋长远发展,而贺洛所发现的勾结造假,就相当于是一战的萨拉热窝事件。
此刻他才猛然想起,沈暮白在飞机上、在酒店房间里也始终开着电脑,在他旁边敲着什么。
难不成这男人是一边帮他打磨关于模型的资料,一边默默筹备好了关于产线的这番演讲?
反应如此之快,效率如此之高。
沈暮白讲得有条不紊,展示资料也条例清晰,贺洛站在会议室门边,边听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心中越发亢奋。
这个王八蛋,今天真是帅得有点出格。
他想得出神,直到沈暮白说:“发现数据造假要归功于一种新的数据分析方式,由我的后辈贺洛向诸位说明。”
……嗯?
“后辈贺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沈暮白一曲唱罢,该他登台了。
十几道或锋锐或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着他,令他恍惚间梦回大学的最后一年,求职屡屡失败的最终面试。
西装革履的老登面试官一字排开,问他一大堆天方夜谭般的问题:
“贺同学,你应募我们公司的动机是什么?”
“你怎样理解我们公司的业务和愿景?”
“你入职之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这件事对公司发展会起到什么作用?”
……
当初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你们大爷的,鬼知道。给不给offer?不给我去找别家了。
而所有面试官之中,只有沈暮白对他说:“你真的给了我一个惊喜。”
贺洛定了定神,驱散周身的颤抖,从一众神色各异的视线中,找到沈暮白的灼灼目光。
那样坚定地守着他,给他以信任和力量,告诉他,他可以任意发挥,一切都有沈前辈为他兜底。
真是该死的令人安心。
他稳住声线,第一次尝试在真正的高层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真的有了不菲成果,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做到怎样的事。
……
“固定的计算公式和评判流程一旦流出去,就有被钻空子的风险,数据造假会在流程没有关注到的细节处发生。
“AI数据分析相比传统方法,优势就在于可以吸纳所有特征……”
贺洛讲起他的模型就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身体姿态也逐渐舒展开来,甚至敢于直接和大佬们视线互动。
只是偶尔,他会偷偷与沈暮白四目相对,享受男人赞赏又欣慰的注视,简直就有种……众目睽睽之下偷//情的快//感。
然而就在贺洛忘乎所以之际,最年轻的那位中岛董事突然打断他:“投入产出比怎么说?”
贺洛顿时瞠目结舌。
什么投入产出比?他一个小卡拉米,这是该他来考虑的问题吗?
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沈暮白自然而然地接过话。
“中华分公司已经具备成规模的算力资源,需要投入的只有像贺洛这样懂数据分析的优秀工程师。今后是AI的时代了,我倒建议总部也尽早做好算力布局。”
台下无言。
贺洛的眼睛亮了。沈暮白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替他解围,抬了他一手,还反讽总部一嘴!
片刻后,中岛才点头说:“好。”
……
汇报顺利结束,日理万机的董事们依次离开会议室。
唯有中岛故意拖慢了脚步,经过沈暮白身边时慢条斯理地开口:“被员工捅的伤养好了?”
沈暮白彬彬有礼地回应:“承蒙您关照,好得很。”
贺洛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心里犯起嘀咕:怎么好像有点……阴阳怪气的?
中岛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发问:“那是什么人啊?”
沈暮白倒也不瞒着他:“总部统筹企划部的部长,唯一一位还在实际参与公司事务的董事。就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话语权?我当时出差就是在他手下。”
贺洛转了转眼珠。怪不得听出一股子爱恨纠葛的味道。
“那后来呢?”
“两年期满之后他留我,但我要回国。”
贺洛一愣,朝沈暮白比了个大拇指:“明智。回国升一把手总好过在总部给人打工。”
男人愣了一下才说:“我是放心不下中华分公司。”
贺洛一时语塞,不由得又想起捅进男人胸膛的那柄刀刃,和捅那一刀的人。
真情实感把公司当回事,恐怕只会遭报应吧。
可看着沈暮白认真的模样,他又开不了口讥讽。
两人在总部大厦食堂混了顿午餐,下午沈暮白又被叫去参加另一个闭门会议,贺洛没有参加的权限,只好去楼下的星巴克等。
店员小姐姐热情地问他要什么,他望着店里进进出出的西装人士,想起那男人意气风发的模样。
“热美式,tall size,谢谢。”
他真的彻底瞧上沈暮白了,连喝咖啡都想向那男人看齐。
美式入口,仍是那种介于痛苦和爽快之间的,仿佛大脑褶皱都舒展开的感觉,可贺洛惊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
他喝着咖啡,悠闲欣赏久违的东都街景,低头一看手机,Ins消息通知栏竟然爆满。
昨夜随手拍的那张夜景照片被赞了很多次,评论区更是热火朝天。
【由奈:小洛回东都了???有没有空聚一下啊!!!】
由奈是贺洛留学时好友五人组之一,也是听说他要回国之后嚎得最凶的一个,比慎一还要反应剧烈。
【好耶!!】
贺洛欣然回复,在消息末尾打了一长串欢天喜地的Emoji。转头LINE群里就又热闹起来,由奈已经开始问大家的时间安排,准备订餐厅了。
明天就是周末,贺洛回复自己随时有空,之后便回到Ins,翻起过去的照片。
他们从高一开始就是同班同学,直到大学毕业都常联系,指尖滑过一张张旧照,共同经历的点滴回忆逐渐在脑海中复苏,贺洛不禁对着手机傻笑起来。
……
沈暮白散会之后,才看到贺洛发来在星巴克等他的消息。明明可以回酒店休息的,这小家伙怎么偏在楼下等他。
他心头一暖,下楼找人,隔着咖啡店亮堂的落地窗玻璃,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冬日午后的温吞斜阳洒落于青年白皙的面孔,点亮其唇边温暖灿烂的笑。
小东西从来都是张牙舞爪的,偶尔对他笑一下也是别别扭扭,像这样面带坦率的笑容,是真的很少见。
沈暮白微怔,半晌才想起掏出手机,把这幅画面定格下来。
过往行人无不多看他一眼,毕竟这是一个禁止盗摄的国度,可他贪婪地想,贺洛是他带回来的人,他拍一拍不过分吧。
贺洛浑然不觉自己被偷拍,还在笑,沈暮白进店,蹑手蹑脚摸到其身后。
“看什么呢?!”
贺洛一蹦三尺高,手中的手机差点飞出去,向右回头,但沈暮白已经绕到了他左边。
他没好气地支出左胳膊,给了坏男人一记肘击:“神经病,吓我一跳!”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男人半开玩笑地问。
贺洛闻言,难以自抑地激动起来,忙不迭地点头。
照片封存着他逃离时抛在身后的一整个青春,如果沈暮白想,他就愿意全部翻出来给他看。
“工作忙完了?”他眨巴着眼睛问沈暮白。
因为只要男人点头,他肯定会拉着他看很久很久。
沈暮白低笑一声,说,嗯,有的是时间。
……
“我们有一次去爬山,山上有蛇,我们四个男生吓得抱一块儿大叫!然后由奈她就用一根树枝把蛇赶走了你知道吗!她真的特别飒,我的天……”
贺洛讲得手舞足蹈,然而对上沈暮白有些失神的目光,声音不知不觉就低了下去。
“是不是有点无聊啊?”他小心翼翼地问。
毕竟,他面前的是个才跟董事会谈笑风生的三十多岁职场精锐。
沈暮白缓缓把脸埋到了双手之间,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继续讲……我想听。”
那双漆黑的眼眸竟然是笑着的。
贺洛大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次我们去小健的爷爷奶奶家,在乡下!我们下河玩水,还在河水里冰镇西瓜。镇好了之后就用木棒打碎,撒上盐吃。”
照片上贺洛穿着背心短裤,打西瓜不得要领,溅了自己满身鲜红的西瓜瓤。
沈暮白看得直摇头:“邋遢小狗。”
贺洛气愤地纠正:“那时候我可还不咬人呢!”
继续往下翻,照片中贺洛的面孔更加稚嫩,穿着高中制服,头上戴着米老鼠的头箍。
“这是我们高中毕业那年,最后一次穿校服去迪士尼!”
“真青春啊。”沈暮白小声感叹。
贺洛得意地翘起尾巴,又向后划了一张照片,正要给沈暮白倾情解说,结果定睛一看,脑瓜子嗡的一声成了一片空白。
……这张照片怎么还在?!
高中毕业那年,贺洛的头发就很长了,最后一次去迪士尼那天,由奈突发奇想,带给贺洛一条校服裙子,非要他试穿。
他不屑跟她斗——主要是斗也斗不过——只好穿上了,还被拍了照片。
格子百褶裙下雪白修长的双腿,被及膝长袜的松紧口勒出一小圈软肉。长发的青年——那时还是少年看着镜头惊慌失措,面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简直不堪直视。贺洛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而余光扫视沈暮白的脸,却见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
那双黑眸分外幽暗,几乎深不见底。
贺洛趴在桌上把脸埋了起来。“你嘲吧,我批准了。”
沈暮白的声音却循着缝灌进他的耳朵:“……可爱。”
贺洛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与男人面面相觑,脸颊逐渐烧得要命。
沈暮白却还恬不知耻地笑望他。
他舔了舔上唇,心在胸腔中跳得失速,然而不知所措,只好嗔怪地瞪了沈暮白一眼:“不给你看了。”
收了手机,一阵诡异的沉默降临在他们中间。
贺洛嗦着凉透的美式,直到沈暮白打破了僵持。
“高个子那个,是你前男友?”
贺洛心里咯噔一声。
慎一也是五人组的一员,自然在照片上反复出现。他刻意没提,却不想沈暮白会敏锐地发现。
他沉默地点头。
“小伙子挺帅的。”
贺洛万万没想到,沈暮白会说出这样的一句,好像一个笨拙的长辈在没话找话,硬夸小孩的男友。
……这可不行!
贺洛拉住沈暮白的一只胳膊,对着男人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我就喜欢帅的。”
尤其是你这样的。
明明外表就已经足够优越,偏偏内心也坚定,能兜底,能负责……让人恨不得把余生都交给你。
可沈暮白拍了拍他的手,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小贺,你今天做得很好。”
贺洛抿了抿嘴唇,半是失落,半是惭愧地垂下头。
失落是为话题在他欲言又止之际戛然而止,惭愧则是因为,明明沈暮白才是那个真正了不起的人,却会把他的每一点成果和进步尽收眼底。
“我想,要不今晚找个餐厅给你庆功?上次可惜了,这次请你吃点好的。”沈暮白问,双眼熠熠生辉。
贺洛登时雀跃不已。
对啊,他们一起搞定了一桩工作!
当初住在隔壁斗得不可开交的他们,如今竟然联手向董事会汇报,缘分如此奇妙。这是他们和解以来第一次旧地重游,真该做点尽兴的事留作纪念。
可下一秒贺洛想起朋友们聚会的约定,顿感天旋地转,恨不得啪啪甩自己两巴掌。
他懊恼至极,却又毫无办法,只好向沈暮白承认,今晚已先跟朋友有约。
男人听后迟滞片刻,却丝毫不恼:“你去跟他们好好玩吧,都多久没见了?反正我可以天天见你。”
最后的半句,贺洛甚至从中嗅出几分自傲和骄矜。好不要脸的一个家伙……但是他喜欢。
正要谢过沈暮白的宽容,贺洛却回想起跟何志宇、李砚舟那场烤肉聚会。
虽然那次直接导致他绿了他自己,催生好多误会,但重要的是,沈暮白会毫不犹豫地带他去见朋友。
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给沈暮白同样的待遇?
贺洛鼓起勇气问:“沈暮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老沈:今晚就梦这个版本的老婆了(不是)
第48章 做情人吗
沈暮白闻言一怔。
贺洛的朋友聚会, 他可以跟着去吗?
曾经一起上山下河、穿着校服逛游乐园,叽叽喳喳彼此陪伴了整个青春的五个小孩,时隔两年终于重逢, 他真的可以去扫兴吗?
他轻笑,抬手戳了戳贺洛的额头:“你们老朋友——哦不, 小朋友聚会,我去干什么?你哪天开家长会再叫我吧。”
贺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可是你都带我去见志宇哥和砚舟哥了。”
沈暮白一时语塞。年轻人出现在大人饭局上是活跃气氛, 但反过来只会冷场吧。
更何况贺洛对其他人开口就叫哥,对他却扭扭捏捏那么久, 这笔账他可还没算呢。
“那不是你非要去的吗?”半晌,他才拙劣地推脱。
贺洛又“可是”了半天, 最终似乎终于接受了现实,一把扯住沈暮白的领带, 气鼓鼓地说:“那你乖乖回酒店等我。”
“嗯,等你。”
沈暮白微笑着点头,一个想法也在心底有了雏形。
赴约路上, 贺洛收到了沈暮白的微信。
【S:对了, 少喝点酒。最好别喝。】
他顿时火冒三丈。
沈暮白明明就想管着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来?!就这么嫌弃他们小孩聚会吗?
【Horoyoi:不要你管!】
打字还不够,贺洛一连发了十张愤怒的表情包。
沈暮白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对着手机满屏的消息无奈摇了摇头。再抬头时看到路旁一家规模颇大的药妆店,他拐了进去-
小赵是一名苦逼留学生, 在药妆店打工,因一口流利的家乡话而被店长安排专门接待同胞顾客。
刚送走一撮叽里呱啦的阿姨旅行团,她累得要命,正想求同事帮忙顶一会儿,好去休息一下, 却在下一位顾客进店的瞬间打起精神。
顾客是个目测足有一米九的高大男人,西装穿得一丝不苟,外面披着黑色羊绒大衣,整个人显得克制而禁欲。
有一种说法是,人的面相会随着常说的语言而改变,因为不同语言调动的面部肌肉不同。总之小赵一眼就看出,这位顾客是同胞。
她热情地迎上去,直接中文伺候:“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顾客英俊的面孔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不用,谢谢。”
声音也很好听。
顾客绕开她,在店里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后……竟在保险套和润滑剂的货架前驻足,抱臂认真研究起来。
不时有其他顾客和店员(包括小赵)从男人身边经过,投去那种“努力不看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的目光。男人始终不动如山,正派得好像私密用品的市场调研员。
然而结账时,小赵用扫码枪一一刷过他购物筐里的东西,那一层冰山般神秘的外壳瞬间消失无踪。
男人选购了草莓味的套套和香草味的润滑剂,甚至还有一盒梳头用的橡皮筋,是带花边的款式。
小赵作为受过专业训练的店员,一般不会judge顾客,除非忍不住。依她之见,这实在是有点……太可爱了。
顾客看上去绝不像喜欢这种口味的样子,那可能性就只剩下一种:他今晚要哄一个很可爱的人。
“先生,我们有不透明的纸袋,收费5霓元。”她贴心地提示。
五元的报价一说出口,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柔和至极的微笑,和方才截然不同。
那位顾客走后,小赵还有点愣神,直到同事一嗓子将她喊醒。
药妆店重回忙碌的日常,小赵仍然叫苦连天,但有一点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个该死的世界上肯定又要多一对幸福的人。
沈暮白提着要价为“缘分”的纸袋,回到酒店房间落座于窗边,出神许久,终于自嘲般地嗤笑一声。
贺洛给他看那些旧照片时,他想通了,又或者说死心了。
那孩子讲起少年时的趣事,本就明亮的双眼越发熠熠生辉,而他已经永远地错过了那一切,也终究无法取代那孩子心中的白月光。
他应该知足,至少现在他拥有贺洛的渴望。
他想对贺洛好,想要贺洛和他生活在一起能够幸福,想他们两情相悦地结合……但前提是尊重贺洛的意愿。
所以,如果贺洛的意愿就是上//床,那就上吧。
他已经做到教会贺洛工作,还曾把那孩子带在身边照顾得很好,肯定也能扮演好一个称职的情人。
想来贺洛会玩到很晚才回来,他有充足的时间做那方面的功课……然而拿起手机解开锁屏,偷//拍下的照片映入眼帘。
小东西笑得那样好看,现在他知道了那笑不是为他,而是为即将见到的朋友们,包括那位年轻的前恋人。
他打开微信朋友圈,一条条隐藏了自己发过的动态。
删是舍不得删,可那些明里暗里透着暧昧和觊觎的照片和文案,对他们即将步入的关系而言,是那样不合时宜。
到时该怎么对贺洛说呢?
“小贺,我又能接受那样的关系了,我们上//床吧”?
又或者是“你说的对,我确实想睡你”?
一声轻叹融入日暮时分的寂静蓝调,又被乌鸦的嘶鸣盖过-
贺洛抵达约定的居酒屋,朝烟雾缭绕的室内张望,一眼就看到由奈在向他招手。
“小洛小洛,这里!”
他快步过去入座,发现人已经到齐,就等他了。
大家给他留的座位在由奈旁边,慎一对面。慎一笑着朝他招手,曾经的纠葛好像都消失不见。
他也笑了笑。嘿,别来无恙。
周五晚上,店里满是下班后喝点小酒的社畜,五个好朋友面面相觑,最后指着彼此身上的职场皮肤,都乐了。
哪怕念书时运动装不离身的由奈,也穿着一身OL套裙。当初唯一找不到工作的贺洛,如今竟也穿上西装。
“这下全员社畜了。”小健两手一摊。
分别的两年没有留下分毫的裂痕,贺洛丝滑融进了话题。
他们高中在家庭餐厅里吐槽老师,大学在咖啡店里吐槽教授,步入社会后,终于有机会在居酒屋里吐槽上司。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讲着讲着还赌酒攀比起来。每个人都试图证明自己的公司才最奇葩,直到贺洛开口:
“我顶头上司被员工拿刀捅了。”
他杀死了比赛,手下败将们只得乖乖灌酒。
他翘起尾巴,盯着他们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心下不由得感叹:谢谢你,传奇耐刀王沈暮白。
一轮酒下肚,大家继续七嘴八舌地聊。
“……高管也是高危职业哦。”
“那我不当了。”
“说得好像在座各位哪个能当上高管似的?”
“小慎绝对有戏!”
慎一从高中起就是五人之中最优秀的,如今也是第一个升职的。
面对朋友吹捧,他顿时摇头如拨浪鼓:“算了算了,我可不想被刀死。”
大家爆笑开来,只有贺洛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早知道就不拿沈暮白的事开涮了。
可由奈笑着笑着竟然抹起了眼泪:“要是以后每周五都能像这样聚在一起该多好……”
贺洛闻言,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涩:东都是四缺一,滨京可是一缺四。
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走出来,遇见了金毛兄。哦,还有杀千刀的沈暮白。
小健拍了拍由奈的肩,转头问贺洛:“小洛以后会经常回来出差吗?或者有没有机会转岗到总部来啊?”
“要不干脆跳槽回来吧?我们都想你。”小浩说着,用胳膊肘戳了下邻座的慎一,“尤其小慎,对吧?”
慎一大惊失色:“啊?你出卖我!”
小健立刻察觉要素:“什么叫出卖?所以是真的咯?小慎还想着小洛呢?!”
“我也不想。可我找不到比小洛更喜欢的人。”慎一懊恼抓了抓后脑勺,无奈地笑。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坦率,有什么说什么。
不像某个男人。
“嘛,毕竟你们分手也是迫不得已呢。”由奈也附和地笑道。
贺洛眼看大家纷纷动容,竟是要撮合他和慎一和好的架势,逐渐懊恼起来。要是早知道这样,他就是用绑的,也要把沈暮白带来啊。
他沉吟许久,深吸一口气,郑重宣布:“其实我回国之后有新男朋友了。”
四人顿时沉默,连周围一圈都鸦雀无声,隔壁桌的叔叔们甚至回头看了他们两眼。
直到由奈最先怼了他一把,笑骂道:“真是能瞒啊你!怎么也没见你发动态?”
“他不用Ins。”贺洛掏出手机,“不过他在WeChat发了一大堆合照,稍等我给你们看啊……”
他略带羞涩地笑了笑,点开沈暮白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
又一次刺痛他的双眼。
不是吧?他穿越了吗?
他揉揉眼睛,接连刷新数次,也还是看不到那些动态。
贺洛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所有热血都被拧干出去,凉得透顶。
……沈暮白把他的照片全删了?
在他不知不觉间,他又失去了那个男人。
朋友们围上来,都是一头雾水。慎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贺洛慌不择路为自己找补:“其实我男朋友就是那个倒霉顶头上司……毕竟同一个公司的,可能他怕影响不好,就删掉了。”
他说着,翻出戴维截给他的那张沈暮白遇刺时的新闻照片:“不过你们看,他出事那天我们正要去约会呢。这可是过命的爱情。”
四人对着照片唏嘘不已,由奈第一个发现了盲点:“好帅!诶……没想到小洛其实喜欢年上啊。小慎,你小子没机会啦!”
慎一愣了一下,缓缓端起酒杯,咕嘟了半杯生啤,才想起忘说话了。
“只要小洛幸福就好。”他干巴巴地说道。
由奈也赶忙打圆场:“对对对,为小洛的幸福干杯!”
贺洛苦笑着干杯,心想我幸福个屁啊,那王八蛋都把我照片删了!他不要我了!
一杯酒下肚,贺洛立刻又点了下一杯。由奈订的是饮酒放题套餐,他今晚就是喝到死都是同一个价钱。
啤酒烧酒气泡酒,一杯接一杯灌下去。
对面的慎一突然抬手盖住他的酒杯:“小洛,喝慢点。”
贺洛恍然回想起沈暮白也曾这样劝诫他,心里更堵了。
“别管我。”他恶狠狠地说。
慎一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他才想起,自己在朋友们面前至少是不凶的。
他对别人不会像对沈暮白那样。
“对不起……”他赶忙说-
贺洛坐出租车回的酒店,抵达已是深夜。
上楼敲开房门,见高大的男人阴着脸杵在门框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走错了房间。
……怎么就这么贱呢?!
他拉下脸,掉头就走。
不料沈暮白一下子拽住他的胳膊,似是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深深皱起眉头:“喝这么多?”
贺洛猛地挥开男人的手,快步向自己房间走。谁知沈暮白还来劲儿了,追着他絮叨起来。
“小贺,怎么我说话你就不肯听呢?你什么酒品,你自己心里没数?”
贺洛脚步一顿,朦朦胧胧地回想起那次团建他喝得烂醉如泥时,那个被隐瞒的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谁说我没数?我有数着呢!不就是咬人吗?”他怒喝道。
沈暮白闻言竟一愣。
“对,我也咬我前男友了。你都不知道,我回国之后他一直都想着我呢,今天哭着嚎着求我和好来着!”
贺洛咬牙切齿说着,气喘吁吁地望向男人。
叫你删我照片!叫你敢不要我!
……我还不要你了呢。
谁知沈暮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那……你答应了吗?”
男人低哑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让贺洛都感到心慌——
作者有话说:这两个人怎么又吵了起来……我真没招了[求你了]
还有就是非常感谢宝们的喜欢和支持!我将努力坚持日更到完结[狗头叼玫瑰]
第49章 不能吃了
“我答应什么?”贺洛颤抖着声音反问。
并非是为确认沈暮白的问题, 而是为确认自己的耳朵和脑子没有出问题。
沈暮白轻声道:“和好。”
贺洛听罢,也不回自己房间了,一把将沈暮白推回了房里, 用脚后跟砰的一声带上门,抓着男人的衣领来回摇。
“答应你大爷!我还要回国呢, 正经人谁异国恋啊?!”他咬牙切齿地说。
沈暮白沉默地若有所思,任凭他如何推搡辱骂, 也不见丝毫动怒迹象。
……游刃有余的模样,更让贺洛怒不可遏。
贺洛死活猜不透这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视线落于玄关置物台上的一个纸袋,他堵死的心又如碎石堆被撬动一丝缝隙, 开始出现松动。
“这是什么?……哥,你买给我的吗?”
贺洛翘首盼望沈暮白的回答。
点头, 快点头!说是要送我的礼物,我就原谅你!
只要让我知道你还在想着我,那些被删掉的照片又算什么?反正日子很长, 我们还可以再拍很多很多。
不料沈暮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双唇翕动,却欲言又止,仿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被撞破。
贺洛隐约觉得自己见过沈暮白露出如此神情,可醉酒后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不听使唤,他拼了命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该死的!
“打包的三明治。已经不能吃了。”
最终, 沈暮白轻描淡写地说。
贺洛连续眨了眨眼睛,抓在男人肩头的双手脱力地缓缓垂落,抿紧双唇,从唇缝里挤出一声:“哦。”
他一松手,沈暮白却像终于醒过来, 反制住他,把他带到窗边,摁到沙发上坐好。
“乖乖等我一下。”
“你去哪?”
“找自贩机。”
“我要喝Boss草莓牛奶。”
贺洛下意识地使唤起沈暮白,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吵架。沈暮白也愣了一下,但还是二话不说地点头。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渐远,随后又有扑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进垃圾桶里。之后是房门轻轻合上的声响。
贺洛扭头望向窗外,玻璃在室内灯光照射下映出他茫然的倒影,他盯了一会儿,逐渐冷静下来,用力吸了下鼻子。
一身的酒气,难怪沈暮白那样嫌弃他。
他皱着眉头起身,进了浴室-
沈暮白也曾在这座城市生活两年,度过七百三十个在公司、家和学校之间三点一线的日夜。
可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哪怕同一个牌子设置在不同位置的自贩机,出售的饮品种类也可以是天差地别的。
他跑了十条街,才找到有草莓牛奶的自贩机。
回酒店一进门,听到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遮掩下,几乎细不可闻的啜泣,心霎时间揪了起来。
“小贺?”
他试探着低唤,贺洛却不理他,吓得他直接推门而入。
进门便是一股难耐的热气,与周身沾染的寒意激烈碰撞。视线穿过氤氲的水雾,望见蜷缩在浴缸里的身影。
青年晕乎乎地阖着双眼,白皙的面颊反常地涨红。湿漉漉的长发一缕缕黏在面颊和脖颈。精致的肩头和膝盖露于水面之上,也微微泛起红晕。
而在水下,纤长的身体轮廓若隐若现。
沈暮白浑身的血气都躁动起来,不安分地往一处涌。视线无意识地潜向浴缸最深处,直到被贺洛蜷起的腿遮断。
男人吞咽了下,听到欲//念从喉头艰难咽下的声音,才如梦初醒地别开目光。
“都说了让你等一下。醉酒泡澡万一出事怎么办?”他佯装镇定地说。
“……哦。”贺洛抬眼看他,浅茶色的双眸里沾染朦胧的水汽。
“我买了解酒饮料,喝点吧。”
“哦。”
“还有你要的草莓牛奶。”
沈暮白变戏法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只粉色的易拉罐,贺洛才破涕为笑。
可那笑容仍然勉强,不像旧照片上那样。
沈暮白不着痕迹地藏住苦笑,半跪到浴缸边,用饮料罐轻贴上贺洛饱满精致的额头。
青年被凉意激得猛地颤抖了下,但下一秒就张牙舞爪起来,从他手中夺下罐子。
他赶忙又抢了回来,在贺洛进一步发飙之前,拉开拉环递回去。
“这还差不多。”
贺洛小声嘟囔着,仰起头,大口喝下草莓牛奶,脖颈拉成一道恰到好处的修长曲线。
随着抬手动作,半边胸膛也浮到水面之上。
小巧可爱,好像草莓牛奶的颜色。
沈暮白顿时懊恼不已地挪开视线。又在看不该看的。
一小罐饮料几口就下肚,他忙不迭打开另一罐递上。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贺洛捧着罐子,轻舔上唇,闷声问道。
沈暮白斟酌片刻后,说:“是我不好。你难得见朋友,我不该打扰你,扫你的兴。”
贺洛瞠目结舌,半晌才颤声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男人转了转眼珠:“这是我房间。”
“那我滚。”贺洛说着,猛地站起身来,泡澡水随着他的动作哗哗漾到浴缸外。
就那样站在沈暮白的面前。
然而男人借着躲水,飞快起身退开两步,背身抓起挂在墙上的浴袍,递给了他。
贺洛微怔,接过浴袍缓缓披上,把身体重新裹得严严实实,眼眶越来越酸热。
“可是哥……我一个人,又没有鲨鱼,睡不着的。”他紧闭双眼,垂死挣扎般地说。
沈暮白似是惊愕,沉默了相当长时间,才像做出什么艰难决定一般,郑重其事地点头。
……
于是当夜,贺洛还是留宿在了沈暮白的怀里。
男人紧紧抱着他,怀抱仍然温暖,心跳仍然有力。只是呼吸始终凌乱,没有入睡迹象。
然而贺洛刚躺进沈暮白怀中时,清晰地感受到这些,躺了很久之后发现自己仍然感受得到,这令他逐渐浑身发冷。
为什么睡不着了?
昨夜在沈暮白怀中丝滑入睡,让他萌生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他们天生一对,比如沈暮白就是他命里注定的人形抱枕。
结果……竟然只是侥幸而已。
身后的呼吸声仍然没有趋向平稳的迹象,贺洛猜自己终究是打扰了沈暮白的睡眠,蹑手蹑脚地拨开紧紧包裹住自己的健硕四肢,缩到床的边沿。
这样,至少他们之中还有一个人能睡得着,一举挽回50%的损失,相当划算。
沈暮白在一片黑暗寂静中悄然张开双眼。
……贺洛没有睡着,也不愿意再留在他怀里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下午他们分别前,贺洛在星巴克好像喝了杯什么饮料。可小东西早就自知咖啡因敏感,总不会主动在下午喝。
该死的,他还以为他是取代那条鲨鱼的良药-
次日清晨,两人四个黑眼圈面面相觑。沈暮白到底还是被连累没睡好,贺洛肠子悔得发青。
沉默无言,二人各自洗漱收拾行李,紧急出差事务已经全部处理完毕,这就到了要回国的时候。
好像一场梦醒了。
收拾妥当离开房间,贺洛随沈暮白一起等电梯,一下子想起昨晚沈暮白丢掉的那个纸袋。
一夜未眠的脑子虽仍混沌,但相比醉后也是清醒太多了,他左思右想,都觉得有蹊跷。
“有一套睡衣挂在衣柜里,我给忘了!”
贺洛傻笑着卖了个蠢,从男人手上把两张房卡一起抽过来,拖着行李箱转身要回去取。
沈暮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在走廊上转过几个弯,彻底脱离了沈暮白的视线,贺洛一眼望见酒店保洁正在工作,赶忙上前。
“不好意思,我是住这间房的,有个袋子怎么都找不到,是不是掉垃圾桶里了……对,就是这个!谢谢您!”
他大喜过望地接过来,隔着纸袋随手一摸,摸到一只八角尖尖的小盒子。果然不是什么三明治!
沈暮白这个王八蛋,竟敢骗他。
贺洛把整个纸袋塞进了行李箱,保留物证,准备回国再好好算账,而后急匆匆拖着箱子又回到电梯间。
“唉,丢三落四的。叫我怎么放心?”
沈暮白摇头轻叹,起身跨入电梯轿厢,抬手为贺洛掩住电梯门,直到他人和箱子都进门站稳才松开。
十二月的东都天气温吞,至少冷不过二人之间几乎凝固的气氛。他们一路无话抵达机场,值机,过海关,排队安检。
贺洛发现沈暮白举手投足间对他体贴得过分。类比从前住在一起时沈暮白只是做饭给他吃,这男人从昨晚吵架后开始,好像恨不得把饭一口一口喂到他嘴里。
他没好气地问:“沈暮白,你不会得绝症了吧?”
去死之前删光照片,免得我为你难过?
沈暮白:“……啊?我看你比较严重。”
贺洛瞠目结舌,暗骂了十万八千遍王八蛋。
贺洛带着登机箱过安检,安检员叫住他:“先生,请取出您行李中的液体,单独过检。”
他登时懵了:“我哪有液体……”
转眼想起从垃圾桶里捡出的纸袋,可能里面有什么东西,也没多想,就麻利开箱掏了出来。
他朝里看了一眼,脑袋顿时嗡的一声,浑身从头皮麻到脚底,只觉得要被安检员和身后排队乘客好奇打量的目光戳出千万个洞。
保险套,润滑剂。
打包的三明治。已经不能吃了。
临别时沈暮白对他说的是:嗯,等你。
贺洛下意识地寻找沈暮白的身影,男人在另一条安检通道走过金属检测门,淡然自若,全然看不出曾买过这些东西。
这下他终于万念俱灰,被失眠榨干的每个脑细胞都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沈暮白果然想过要吃掉他!
……但悄无声息地放弃了。
是什么时候?看那些照片时?还是拒绝陪他参加朋友聚会的时候?!
沈暮白到底还是把他当个孩子,不愿意和他搅在一起。
过了金属检测门,贺洛光速飞奔到行李传送带尽头,赶在那个装着润滑剂的筐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前一刻,眼疾手快有惊无险地收起。
另一条安检线的出口有些远,沈暮白慢条斯理地穿上大衣。感受到他的视线,还回头朝他微笑。
若无其事地——
作者有话说:不由得开始想象老沈回答说“是啊就是买给你的”然后两个人当场开始大do特do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然后本书直接HE的if线[爆哭]
第50章 包能成的
贺洛哪怕再困, 也不会忘记去机场免税店进货。留学时他就是姜云霞的御用代购,如今经济独立后第一次出差,自然是要自掏腰包大买特卖。
沈暮白也很困, 但还是跟着他去帮忙提包。
贺洛不由得又受触动,可不知为何, 沈暮白越是这样体贴,就越让他心慌。他穿梭在琳琅满目的伴手礼货架之间, 计上心头。
“哥,你看, 草莓大福!”他拽着沈暮白的衣袖,假意兴奋地分享自己的发现。
男人几乎不着痕迹地浑身一僵, 可贺洛就在蹲守他的反应,自然丝毫不落地捕捉。
他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了……你不爱吃草莓味吗?”
沈暮白轻咳一声:“一般般。你喜欢就拿一点, 我结账。”
……这男人还在装。
贺洛背身翻了个白眼,把草莓大福放回原位,之后逛过几排货架, 终于又有恰到好处的新发现。
“哥, 香草曲奇!”
沈暮白伸向货架的手在半空中片刻迟滞,但转眼恢复如常。
“你爱吃就拿。”他喉结滚了滚,低声说。
“哦。”贺洛状似漫不经心地回应,把曲奇也放回去,心又凉了半截。
扫完附近所有的免税店, 登机时间也快要到了,二人提着大包小裹和行李走向登机口。
“对了哥,你给沈阿姨买什么了?”贺洛问。
沈暮白闻言,缓缓提起手上的特产。
贺洛恍然想起沈暮白造访他家的那一次,家里就多出几盒类似的东西, 原来是沈暮白出差的固定节目啊。
是看包装就很贵的那种点心和茶,东西本身平平无奇,贴上地名标签就能在机场卖出高价,坑的就是来去匆匆又不缺钱的差旅人士。
他意味深长地说:“这太敷衍了吧?回头阿姨跟我妈在朋友圈攀比起来,丢人的可就是你了。”
“朋友圈”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说着,他把刚刚买多的一套大牌护肤品礼盒塞到沈暮白手上。和沈阿姨见过两面,贺洛看出她皮肤状态和自家老妈差不多。
“拿着,借花献佛去吧。”
而沈暮白迟滞了更长的时间,才说:“……那我把钱转给你。”
贺洛大失所望。这男人的嘴好像比那里还硬。
登上商务舱,二人并排坐进座位安顿好,各自补眠。
贺洛想起,来时他还曾幻想与沈暮白共看一部爱情电影,被紧急工作打断他就寄希望于返程,可现在他连掏出iPad的心力和精神都没有了。
半梦半醒之际,他闷声道:“哥……你不能接受的到底是哪种关系?”
沈暮白也睡眼惺忪,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又为他把毯子拉高,悉心掖好:“反正我们不会变成那样了,放心吧。”
贺洛哑口无言-
航班平稳降落在滨京国际机场,贺洛随沈暮白出了海关和国际到达大厅,迎风走向不远处的出租车乘降点。
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以步倒数。
贺洛不甘就这么被沈暮白打发走,揪着男人的衣襟,还想说什么,却被滨京凛冽的寒风噎了回去。
沈暮白说得对,他不该穿这么少的。
沈暮白先把他塞进了车里,又把他的行李抬进出租车后备箱,才扶住车门,加快语速说:
“小贺,你回去把造假涉及的数据发给我,然后请一周假吧。尽量不要出门,尤其别去公司附近。除了Joicy或Kiyomi,不要回复任何同事的消息。”
贺洛未料沈暮白临别还要提及公事,但下一刻就明白了过来:沈暮白恐怕是要清理门户,怕他这个越级举报者遭到报复,才叫他避避风头。
贺洛抿住双唇,郑重地点头,心中越发五味杂陈。
这男人明明自己遇刺都不当回事,却还会把他保护起来。同时这也意味着,上班去见沈暮白的路子也暂时堵死。
好软的心,好狠的心。
贺洛合上车门,把沈暮白神情复杂的目送和这几天下来转瞬即逝的一场美梦关在风里-
贺洛拎着礼品回家,果不其然姜云霞和老贺对他大加赞扬。
“我们洛洛真了不起了!刚发工资的日子好像还在眼前呢,这一眨眼都国外出差了!精英,绝对的精英!”
好夸张,贺洛掩面笑起来。不过是一介小喽啰去给总经理的汇报当个添头,可在爸妈的眼里,他好像拯救了世界一样。
然而……回想他重返曾经慌忙逃离的城市,身着正装与沈暮白穿行于繁忙的总部大厦,面对董事会侃侃而谈,他还是不由得自豪起来。
遂滔滔不绝地跟父母讲了起来。
比如他在董事会杀了个七进七出,又比如他上前讲话,连沈暮白都只配给他打辅助。二老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又乐得合不拢嘴。
然而姜云霞笑着笑着,摸出手机:“诶,你沈阿姨发消息,说谢谢小贺。行啊乖儿子,都学会两边孝敬了!你爸当年都没你这么开窍。”
老贺躺枪,装傻充愣转移话题:“跟小沈和好啦?”
贺洛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真的有所成长,因为沈暮白仍然信守承诺,对他的事业心负责。但沈暮白似乎只肯对他的事业心负责。
“……在和好的路上。”他搪塞了过去-
转眼又到工作日,贺洛按照沈暮白的叮嘱,申请休假一周。骤然亏掉这么多带薪年假天数,他狠狠记了那男人一笔。
他上周五就紧急出差不在滨京,这周又请假,当然要告知戴维。沈暮白说不要和同事联系,但戴维可是他的好朋友兼饭搭子。
【维维:刚传出消息你们部门突然换经理了,你又连着休假,真相只有一个:你干的。】
贺洛瞠目结舌。这金毛真的是每次都无限接近真相,但又滑稽地偏离一点点。
但老田被秘不发丧地换了下去,至少说明沈暮白那边一切顺利,贺洛稍微安心了些。
然而紧接着,戴维的新消息又令他一蹦三尺高。
【维维:对了,出差二人世界怎么样?】
出差期间好多事情尺度爆表,贺洛捡着能说的说,比如此行并非二人世界。他去见了老朋友,但突然发现沈暮白生气不要他了。
他说着,发去五人组此次聚餐的合影。
【维维:你有这么多好朋友啊!沈总八成嫉妒了。】
【Horoyoi:嫉妒个毛。他自己也有朋友啊。】
【维维:不是嫉妒你有朋友,是嫉妒他们和你在一起。】
【Horoyoi:……细说?】
【维维:因为我也会嫉妒你过去的朋友!】
戴维发了一排卖萌表情包,非要贺洛承认他才是他最好的朋友。贺洛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哄好。
之后一个人静下来,他才意识到,原来朋友关系也会吃醋。那……沈暮白呢?
被酒精和失眠割得七零八落的线索重新串联起来,贺洛拼凑出一个令他惊喜的结论。
沈暮白不是心里没有他。恰恰是因为心里有他,他们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只需要去把那个蠢男人打醒-
周五,贺洛收到皮具师傅的微信消息。
【贺先生,您送来的钱夹补好了。】
送修钱夹已经是他从沈暮白家搬出来之后的事,他花了一整个周末,带着那个染血的钱夹找遍了滨京有名的手工皮具铺子。
然而每一位老师傅接过去一看,都唉声叹气,称这东西已经没救了,就算勉强修补,也不可能优雅如初。
贺洛的心逐渐沉了下去。找到列表上的最后一家时,他直接把破损的钱夹和自己的工资卡拍到了柜台上。
“求您帮我把这东西补起来,不管能补成什么样!”
那是一间弥漫着浓烈皮革臭味的店,闻着不体面,看着也不靠谱。师傅接过他的钱夹端详片刻,问:“真的什么样都行?”
贺洛当时走投无路,只好点了头。
而今他从师傅手中接过钱夹,看了一眼便怔在原地。
几乎横贯整个黑色钱夹的裂痕,非但未经原色皮革的修补,反而用格外扎眼的白色蜡线缝了起来。
就像沈暮白胸前的伤口。贺洛还记得男人刚出手术室时,皮肤表面爬着的蜿蜒缝线。
他轻抚皮夹表面,缝线的触感比古驰经典压纹更加明显,那样粗糙原始,却富有生命力。
“这是刀伤对吧?刀伤就要缝合的嘛。动物皮也是一个道理。”师傅说得头头是道,不像一位鼓捣皮具的手工匠,更像是个蒙古大夫。
贺洛不由得眼眶发酸,满脑子都是沈暮白胸前插着冰冷的刀刃,却还要他把围巾披上的温柔神情。
以及那夜躺在沈暮白怀中,隔着衣料抚摸伤口,凹凸不平的触感也还记忆犹新。
“这样可以不?”师傅问道。
贺洛一愣,不由得暗骂大骗子收那么多钱补成这样,却打心底里接受了这个结果。
伤口愈合得再好也会留下疤痕,不论变成什么样他们都要继续向前。
回到家,贺洛便将他的证件和银行卡一一转移到那个不完美却饱经沧桑的新钱夹里。
它就像是沈暮白其人的化形。
贺洛盯着它看了很久,越看越喜欢。
至于换下来的钱夹,他仔细翻看,才惊觉它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他将其收进抽屉最深处,珍重地永远封存。
之后,贺洛深吸一口气,给戴维发了个微信。
【Horoyoi:维维,我要认输了】
【维维:都说了,谈恋爱不要总想着输赢】
贺洛一愣,而后郑重其事地更正自己的说法。
【Horoyoi:我要开始追求沈暮白了】
【维维:哥们你就追吧,包能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