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和老男人谈恋爱, 网上的恋爱博主是这样说的:
年上可以凭借阅历给你帮助和指引,可他的真诚、热情和青涩懵懂的爱都在年轻时给了别人。
错过就是错过了,你能把握住的只有当下和未来。你要有过人外貌, 要乖巧体贴,给够情绪价值。
毕竟对于阅尽千帆、洗尽铅华的年上, 最能打动他的,或许只是工作精疲力尽回到家时那盏为他亮起的灯, 以及那张躺着年轻漂亮爱人的床。
贺洛一怔,手机啪的一下砸在脸上。
这全然不符合他和沈暮白的情形。
总是沈暮白在向他提供这些价值, 却从不向他索取回报。想着他自我抚//慰的时候,沈暮白尚且会发出声音, 对他温柔以待时,却总是默默无言。
他尝试在评论区咨询:【那如果是30多岁初恋呢?对我很好, 也想要我,可就是不开口,我越靠近他越躲。】
博主回复:【那很闷骚了(笑哭.jpg)打直球吧宝, 把你心里想的都说出来。】
直球……
贺洛翻了个身, 视线落在书桌上,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里放着沈暮白买的套套和润滑剂,还有他第一次发工资买给沈暮白,却又使坏扣留下来的钢笔。
他爬起来,把前者收进柜子里, 后者装进随身背包。
或许他们之间并不缺乏爱//欲,缺的是敢于把真相戳破的人。如果沈暮白死活不肯充当那个角色,那就他来。
而后他眼一闭心一横,发出寥寥数字却敲敲删删了半天的消息。
【Horoyoi:哥,周末有空吗?】
沈暮白竟然秒回。
【S:嗯, 正好我也想请你来我家一趟。】
贺洛指尖轻颤,心顿时跳得失速。他还想订个餐厅,循序渐进,没想到沈暮白会直接邀请他回家。
难不成……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星期六傍晚,滨京飘了雪,贺洛细心打扮一番,应邀重返沈暮白家。
年末将至,整片街区四处悬挂多彩的灯饰,满溢圣诞和新年的氛围,像一个蓬松的绒毛团将人包裹起来。
贺洛出了电梯,将指尖贴上门锁。一瞬间的细微凉意立刻被体温驱散,相拥入眠那夜沈暮白在他耳畔的低语又回响在脑海。
“我答应过你,想住多久都行。”
不由得心头一暖。
进门映入眼帘的,除了熟悉的简约现代风装潢,还有沈暮白从宜家买回来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物。贺洛这才发觉,最好的节日氛围原来在沈暮白家中。
沈暮白竟然还没撤掉它们,究竟是有多想他啊。
“小贺,快坐下暖和一会儿,很快开饭。”
男人从厨房探出身,面带温暖笑意,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垂顺着,身穿柔软的毛衣,围裙系在腰间。
是久违的居家版本沈暮白,令他赏心悦目。
扑通一声坐在沙发里,贺洛抓过带猫尾巴的卡通抱枕搂在怀中。伸手到茶几上,那里刚好放着一杯温水。
他小口抿着水,视线落于置物架上的智能家居中枢。今天心情好,就连人工智障看起来都透着可爱。
“小F,我回来了。”
机械音尬笑了一声:“欢迎回家,小贺。”
贺洛把脸埋在马克杯里抿嘴偷笑。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追求才刚开始,就好像已经成功了一半。
不久后沈暮白就端上了晚餐,是上好的菲力,煎出焦褐色的外壳,散发浓郁的油脂香气与美拉德反应的焦香。
“尝尝。”男人微笑着看他,黑眸中映着暖色调的灯光。
切开一块,内里是色泽均一的漂亮嫩粉,肉汁从断面汩汩地涌出来。入口软嫩,肉与香料的气息四溢。
“哥,你手艺真好。”贺洛忙不迭地吃,不忘夸赞道。
沈暮白专注地切割盘中牛排,闻言抬眼问道:“今天嘴巴抹了蜜了?”
贺洛暗想那当然,因为我今天是直球小贺!
高脚杯盏轻轻相碰,贺洛抿了一小口,感受到气泡在口腔中来回跳动,但咂咂嘴,寡淡无味。
果然不是香槟是气泡水,沈暮白仍在介意他和朋友们出去喝醉。
他正欲道歉,沈暮白却放下杯子,抢先开口:“小贺,有件事要跟你说,你认真考虑一下——”
贺洛屏住呼吸,双眼亮了起来:难不成是那个?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公司每年都有转岗去总部的名额,现在到了该决定人选的时候。”沈暮白又垂下了头,声音低沉,“我提了你的名字。”
贺洛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竭力稳住心神,才没有让手中的刀叉掉到桌面。
他茫然无措地等着沈暮白的下文。
“你虽然才入职没多久,但成果足够亮眼,语言也没有障碍,说实话这些名额就是为你这样的员工准备的。
“我已经为你写好了推荐理由。执笔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走得这么远了。”
贺洛瞠目结舌,话在喉头卡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发出声音,一开口惊觉自己颤抖如筛糠:“哥……你又赶我走?”
男人淡然自若的面色流露出一丝急切,但转瞬又恢复如初:“怎么会?我只是告诉你还有这样一个机会。去或者不去,当然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贺洛的心顿时如坠深谷。
又来了,坏男人自以为是的慈悲,看似是在给予选择权,实则是在剥夺。
“那你呢?”贺洛颤抖着声音问。
沈暮白沉吟片刻,淡淡地说:“优秀的员工总要升职到总部,深耕多年的项目也要拱手让人,为他人做嫁衣就是分公司的现实,我只能接受。”
贺洛听得一阵无名火起:“我没问沈总经理,我在问你,沈暮白!!”
男人抬起头,四目相对,游刃有余的大人神情又重回那张英俊成熟的面孔。
“看着你成长到今天,我很欣慰。我也算没白当一回恶人。”
贺洛心中某一根原本就胡乱搭起来的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对我做的所有好事坏事,都是为了今天吧?”
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贺洛的视野逐渐模糊开去,看不清沈暮白的脸了,只听到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
“当初我没有信心三两句话之内让你信任我,但三两句话让你讨厌我,还是做得到的。”
贺洛闻言愣了片刻,才在心中低笑出声。
你现在仍然做得到。
真是笑话,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沈暮白是个又好又坏的两面人,现在这个男人却又告诉他,一切不论好坏,都只是怜悯和居高临下的指引?
他不做声,沈暮白又说:“而且,这样你就不用异国恋了,不是正好吗。”
声音沉郁,夹带一丝转瞬即逝、难以捕捉的不甘,贺洛意识到这是图穷匕见。
哈哈,原来如此。沈暮白真的嫉妒他去见林慎一,嫉妒得要死。
……可是这男人怎么可以预设他的心意,如此傲慢地替他做出“为他好”的抉择?!
贺洛心中的高塔轰然倒塌。一地废墟之上,有个声音对他低语:打直球吧宝,把你心里想的都说出来。
他冷笑道:“我没求你帮忙吧?从一开始我就不要你的推荐!我有没有工作、有没有前途,想去哪国、想跟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
沈暮白闻言一怔:“……可你当初真的哭得很伤心。”
贺洛越发觉得荒谬,继续破口大骂:
“是因为你爸的事吗?我猜猜,当初出了什么事情,你爸去世了,你觉得是你的错,发誓从此要做个好人?”
他话音未落,即便隔着眼中朦胧的水雾,也看到沈暮白的轮廓猛地一颤。
还真被他说中了。
“公司的事、你朋友的事、隔壁阿猫阿狗的事,你只要遇上就都觉得你应该负责?!你引导我独立,也是因为你家里出过像你这样的自恋控制狂?
“沈暮白,第一次1on1我真的一点也没骂错你。你把好不容易挣脱的笼子又套在了你自己头上!”
男人哑口无言半晌,才低声道:“可是小贺,我真心希望你过得好,才会插手你的生活。”
贺洛拍桌而起:“少自我感动了!我是个活人,不是等你拯救的流浪猫狗!你绞尽脑汁对我好之前,有哪怕一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沈暮白呼吸一滞。
“要是你想留下的话……”
贺洛抬手抹去眼泪,打断了他:“我去就是了,但别指望我承你的情。我讨厌你,跟你纠缠这么久算我瞎了眼了!”
他说着,抓起自己的包,摸出那支钢笔。高高举起——
那一刻沈暮白终于肯直视他,黑眸颤动,流露一丝脆弱,那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外壳轰然破碎。
他因而没能把笔摔下。
贺洛最终深吸一口气,拉过沈暮白的手,把钢笔交到他的手心。没有摘掉笔帽把这男人捅个对穿,已经算给彼此留个体面。
“小贺……你还愿意给我这支笔?”男人颤声问道。
贺洛轻轻点头,在生理性的啜泣和颤抖之中勉强笑了出来。
“拿着吧,反正你再也没机会欺负我了。祝你早日找到下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等你拯救的小孩,但愿他会记你的好。”
他说完便回身,加快步子走向玄关。沈暮白的脚步紧随其后,还有欲言又止的紊乱呼吸声。
令他无法不想起那个同床异梦难以入眠的夜。
于是临出门之际,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说:
“哦还有,你明明喜欢草莓味和香草味。你想上我,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上不到了。”
他砰的一声摔上门,把所有甜蜜和痛苦关在身后。
等电梯的时候他猛然想起还有一笔账没算,于是到了地下车库,找到沈暮白的车。
红绳吊坠果然还在后视镜上。
这下最后的体面也没有了。
贺洛四下张望,找到停车场一角落灰的灭火器,提起来使上浑身力气抡圆,砸向沈暮白的驾驶座车窗。
砰——
一开始只是细微而清脆的崩裂声音,像是寒冰融化瞬间,总是从内部开裂崩解。
贺洛又连砸了几下,直到哗啦一声,玻璃碎片四散飞溅。他忍痛扒着车窗探进车里,一把扯下吊绳上的五元硬币。
缘分你不要,就还给我。
他终于确认了沈暮白很爱他,爱到甘愿把他拱手让人,放他远走高飞。
所以他恨沈暮白,恨这个男人宁可沉浸在自我牺牲式的滥好人幻想里,也不愿睁开眼睛看看他、坚定地选择拥抱他。
碎玻璃刺进皮肤,十指连心,痛得撕心裂肺。
贺洛紧咬牙关,潦草地拔掉扎在手上的玻璃渣,不顾鲜血汩汩地流淌,扬长而去-
沈暮白沉默地刷洗餐盘和刀叉。自从厨房全部换成可以进洗碗机的餐厨具,他已经很少这么做。
就在那时物业公司的人打来电话说,他的车被人砸了。
他匆匆赶到地库,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满地碎玻璃上有斑驳的血迹,他满脑子都是贺洛会疼。
但贺洛有温暖的家庭,应会得到很好的照料。
可笑的是,直到贺洛诛了他的心,他才明白那个孩子和他并不一样。
物业问:“要报警吗,沈先生?”
沈暮白几度深呼吸之后,才回答:“不用,我自找的。”
他竭力冷静下来,赔偿了物业的灭火器,又联系4S店修车。人为破坏走不了保险,但贺洛看样子仍然需要泄愤,那他出一点小钱也无所谓。
直到他发现,后视镜下的红绳末端空空如也。
那一刻他的心似乎也跟着空了——
作者有话说:这下真成同性恨了……[爆哭]
不知不觉50+章了,文案终于回收了一部分,要进入后期剧情啦。
今天也非常感谢还在看的读者宝[橙心]
第52章 咎由自取
贺洛去医院处理好伤口才回家, 那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他抖掉鞋子上的雪水进门,狗立刻迎了上来,大约是嗅到血腥味, 警觉地伏在地上呜咽低吼。
姜云霞和老贺在客厅看电视,见他手上缠着绷带, 大惊失色。
“天哪,这是怎么了?!”
“妈, 爸……”贺洛强打着精神,挤出踌躇满志的笑容, “我要升职了,去总部, 这下真成精英了。沈暮白把我叫去,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
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 父母还给他加油鼓劲儿,听到如此消息,都愣了。
“……那你们俩怎么办?”
“彻底掰了呗。”
“你真要去?”
“嗯哼。”
姜云霞和老贺交换了一下眼神, 把贺洛拉到他们中间坐下, 抓着他的手,说:
“洛洛,你要是真有那份往上爬的心,那妈妈爸爸支持你。你只要别是想不开就好。”
家人的掌心也很温暖。
贺洛抿紧双唇,用力摇头。
即便从头到尾剔除沈暮白的存在, 入职JF以来每每伏案熬夜后拿出成果的瞬间,还有和同事、高层侃侃而谈的过程中,他的亢奋和自豪也不是假的。
当了二十年米虫,他才终于摸到自己获得成就感和正反馈的途径。转岗去总部对他而言,至少是件好事。
沈暮白才是那个想不开的人!
“这次你们可以为我骄傲了。”他故作得意地眨了眨眼。
父母闻言, 面色复杂起来。
老贺清清嗓子,开了口:“贺洛,当初是我和你妈不好,听信了人家说留学有出息,想也没想就把你送走了。”
贺洛听得心中五味杂陈,少年时独自漂泊在外的恐惧和孤独又在心头萦绕。
以及……沈暮白污蔑他的父母处处管着他、安排他,他才刚打出一记漂亮的反击,狠狠羞辱了那男人一番,怎么父母转头就承认下来了?
“你们别这么说,我在东都其实过得挺好的。”
留学于名校高中部,每天三点半放学,不用高考就直升大学部。整天跟朋友疯玩也没人管,叫外卖也没人管,还有刷不爆的卡和那么多零花钱。
如今凭自己的双手赚钱,工作做出成绩出国,才发觉当初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
“这次我会凭自己的本事过得更好。”他坚定地说-
贺洛一口气把带薪假休了个干净。重返公司的第一个工作日,已经是元旦后。
当天大清早,他就和戴维在茶水间相会。金毛得知沈暮白要他转岗出国,唏嘘不已。
“怎么,他没说要推你吗?不可能吧?”贺洛啃着久违的包子,惊愕道。
他也知道,戴维才是他们这一届的顶尖大佬。
金毛却称,他就是奔着智能家居项目而来的,对总部没兴趣,八抬大轿请他他都不去。
“我的意思是,洛洛,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带早餐吗?”戴维双手十指紧紧攥在一起,像是有股挥之不去的焦虑。
“……不是我抓到你在工位吃包子的封口费吗?”
“一开始是,后来就不是了。是沈总说要你好好吃饭,然后每天都把你的早餐拿给我。有一天就突然停了,我后来才知道你搬进了他家里。”
贺洛听得无言,心中恍然大悟。难怪他隐约感觉戴维好像被沈暮白传染了,原来不是传染,是上身啊。
那男人自以为是的宠爱,或者说密不透风的掌控,还发生在更多他未曾发觉的细节处。
真是个变//态。
“亏你给他跑腿那么长时间,还能瞒着我。”贺洛闷声说。
戴维俩眼一瞪:“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是站在你这边!别难过,不就是失恋吗?迟早会走出来的。”
说着说着,金毛还有点伤感,看来也是个过来人,一肚子伤心事。
但贺洛此时已经恼火不已:“我可没失恋。是我把他甩了!”
……
吃过早餐挥别戴维,贺洛刷卡回到质量控制部办公区,习惯性地向同事们问早上好。
他是部门独苗新人,大家从前总会热情地回应,可今天,他们不约而同地从显示器上边缘探出半个脑袋,点点头,挤出一个复杂的笑,然后很快又缩了回去。
老田的工位上坐着新任部门经理,只是简短地对他做了个自我介绍,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工作。
他心沉了下去,到自己工位打开电脑一看才知道,原来转岗名单已经出来了,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推荐理由:Nova奖得票第1名,以敏锐的嗅觉和过硬的技术,为质量控制部的工作带来全方位的革新。
这还只是显示在名单上的简短版本,点进去还有一篇更详细的推荐信。贺洛知道这是沈总经理的手笔。
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何遇冷。因为他带来新技术的浪潮,扳倒了老田,又革了这群只会写VBA的老家伙的命。
原来做异类就是这样的感受,即便他只是在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贺洛不由得想到沈暮白的履历:爬到高位后坚决推进智能家居项目,除旧革新。那个家伙当初面对的,也是这样的冷待和质疑吗?
“小贺在吗?有培训,请到综合管理部来一趟。”
听到有人呼喊,贺洛才如梦初醒。他疯了吗?竟然共情起那个杀千刀的滥好人。
喊他的是Vivian,当初面试他的那位面试官。
他抱着电脑随她到了十二层,她才说:“其实没有培训。就算有,也是你到总部之后由对面的HR来做了。你可以在这里避一避风头,沈总说的。”
又是沈总。你们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是沈总!
可贺洛也不得不承认,沈暮白又一次精准预测到他的困境,对他加以保护。
他支起电脑埋头工作,尽管已经没事情给他做。
Vivian却来搭话:“贺洛,当初面试的时候,我就对你印象特别深,没想到这么快就去总部了。加油呀,你的前辈肯定会为你骄傲!”
贺洛一怔,尴尬地微笑谢过,目光下意识投向远处那间玻璃办公室。
隆冬时节的窗景会是什么样的呢?他那该死的前辈又在做什么?
可他在十二层躲了一整天,都不见总经理办公室有人进出。
沈暮白好像不在-
新年伊始,沈暮白忙得脚不沾地。
得益于贺洛的成果,智能家居产品重新规划产线的提案得到了总部首肯。为了寻找新的工厂,他投身于接连不断的出差考察和商谈宴请。
那天贺洛的话也反复拷打着他,以高强度工作逃避,反而令他好受一些。
直到有天他重返滨京,时隔甚久休了个完整的周末,李砚舟邀他出去喝两杯,他才记起自己并非一台工作机器。
“师兄啊,你朋友圈怎么又空了?跟小贺洛闹别扭了?”李砚舟果然问。
“我们就没在一起过。”沈暮白坦言。
亲口承认这样的事实,比他想象中还要痛。
李砚舟惊诧不已:“怎么可能呢?”
沈暮白反而吃惊:怎么不可能?
两人一核对,沈暮白才得知那场烤肉宴他离席期间的全部细节。贺洛误解他和旁人接吻,第一反应却是自己成为那个“旁人”。
“这小朋友真是个狠人。”李砚舟啧啧称奇。
沈暮白低笑:“确实狠。”
“那你就这么把人推走?你有病吧?”李砚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得轻蔑。
沈暮白轻叹:“他那么年轻,在国外有他的圈子,有等着他的人。他回去才能飞得更高更远,过得幸福,我把他绑在身边干什么?”
李砚舟咣当一声把空杯子拍上桌,冰块从杯口跳了出去。
“可是师兄,爱情的爱是自私的!你大度,你无私,你要脸?那你就是在告诉对面,你不够爱啊!你跟你讲,太端着可追不到老婆。”
这货好像有点喝多了。
“而且,我其实觉得他挺爱你的……我老婆才是真的恨我。”李砚舟捂着脸,从指缝里闷声说。
沈暮白闻言沉默良久,最后也只有拍拍肩聊表安慰-
沈暮白回到家,不流通的空气和落尘的刺激扑鼻而来,他深深皱起眉头,开始打扫房间。
扫地机器人负责地面,他则拿起吸尘器换上扁平吸头,细细清理家具表面。
难得的大扫除,沈暮白索性一并清理床和沙发的缝隙,但忽然间,嗡嗡作响的机器转速慢了下来。
他停掉吸尘器,摘下遮罩盖子查看,却见一根黑色橡皮筋紧紧缠绕在吸尘口。
仿佛扼住他的喉咙,勒在他的心上。
他恍然间想起什么,猛力搬开沙发,从落灰的缝隙里陆续捡出十几条颜色各异的橡皮筋。
后来打扫到主卧,他又在床垫和床头的夹缝中发现了更多,多到装满了一个小罐子。
他将罐子收在客厅置物架上,和小F放在一起。
贺洛的嗔怪还在脑海中回响:“沈暮白,你是不是偷我橡皮筋?”
而那天他买了橡皮筋回家之后——
“沈暮白,你要不要帮我梳头?”
“啊?你就这么懒吗?”
“不是夸我漂亮吗?给你个机会摸我头。”贺洛洋洋得意。
那时沈暮白嘴上冷嘲热讽,但还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指尖穿梭于贺洛柔软的长发间,丝滑的触感令他心猿意马,可他几番尝试都扎不好一个马尾。
他从未经历这方面的训练。
“笨死你算了!”
贺洛从他手上夺过橡皮筋,双手伸到脑后拢好头发,三两下就扎了一个简单的丸子。
之后他们就出发去健身房,偷橡皮筋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现在他终于能够回答贺洛的问题:他没有偷,贺洛也没有到处乱丢东西,是“家”干的好事。
一个家就像一头贪婪的巨兽,把各种各样的小物品吞进不见光的缝隙角落,直到某天所有家庭成员都放弃了寻找,东西才会悄
无声息地出现。
家也像一个忠诚而残酷的记录者,再现每一个生活瞬间。贺洛的身影仿佛在沙发上,餐桌边,浴室里,甚至是他的床上……对他哭,对他笑。
可贺洛已经没在等他的回答了。家中所有贺洛出现过的位置,如今也是空的。
扫除告一段落,沈暮白放下吸尘器,给Joicy打了个电话:“转岗员工什么时候出发?”
Joicy:“员工各自购买机票,没有统一的出发时间。”
沈暮白闻言一愣,懊恼没有多添一项员工福利。
他摸出手机,给贺洛发微信:
【小贺,什么时候出发?我能去送送你吗?】
颤抖着指尖按下发送键,消息框旁边却弹出红色感叹号,刺痛他的双眼。
曾经他在秋千边千方百计才加回来的微信,到底还是被删掉了-
滨京国际机场,人来人往的嘈杂环境音中夹杂飞机引擎的轰鸣。贺家三口人在海关排队入口久久相拥。
姜云霞伸手揉贺洛的发顶,抹着眼泪说:“这样也好,有大人样。”
签证下来之后,贺洛又去了一趟理发沙龙,剪成干净利落的短发。
如今他不再需要到处找橡皮筋梳头,只需用发蜡稍微抓一抓,就屹然一副职场精锐的模样。
……就像是沈暮白。但他永远不会承认。
老贺则问:“真不用带鲨鱼?你不是最喜欢鲨鱼吗?”
贺洛轻轻摇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需要了。”
挥别父母,登上独自出国赴任的飞机,贺洛终于支起iPad,看了那部爱情电影。
画面氤氲旖旎,男主角与男主角缠绵悱恻地相爱。
原来有这么无聊。
贺洛看睡着了。
第53章 必经之路
贺洛出发是在二月, 东都最冷的天已经过去。
成田机场的国际到达大厅有一条超级马里奥迎宾电梯,过海关有概率被比格犬警官闻行李。换乘电车的通道尽头有黑猫宅急便,可以把重行李邮寄到市内……
他又回来了。
曾经他带着一纸入学通知书和满腔的迷茫恐惧, 当地人说的叽里咕噜的鸟语他一点也听不懂。如今短短一段落地流程,他闭着眼都能走完。
他早已在手机上预约好进城的电车票, 背着包大步流星地直奔乘车入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Excuse me?私密吗喽?你好, 请问能不能帮忙看一下,这个票这样买是对的吗……”
贺洛回过头, 对上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
他扫了一眼,就脱口而出:“Liner是全列指定席, 还要再买一张特急券才行。对了,到站别忘了把两张票一起塞检票机里, 只塞一张过不去。”
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谢谢!……帅哥你也是留学生吗?”
贺洛一怔,下意识地要点头,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摇了摇头, 露出爽利的笑。
“我来工作。”-
东都丸之内CBD,早高峰车水马龙,步行路上成群社畜步履匆匆。
JF大厦仍是建筑群中最为恢弘气派的存在。
贺洛踏入大厦正门,步履生风。身着枪灰色西装,外罩卡其色的风衣款羊绒大衣, 剪短的刘海利落地抓向脑后,屹然一副精英模样。
他面无表情地略过仍在排长队的前台访客登记处,走向门禁闸机口。
总部负责接洽的HR已经在那里等他,热情地递来他的员工卡。有别于访客卡的黑色领绳,象征着总部员工身份。
他谢过后立刻戴了起来, 将领绳妥帖地掖到衬衫尖领之下。拍照分享社交媒体的冲动仍然强烈,可沈暮白当初的告诫还牢牢烙在他心中。
他稳住心神,打卡进入总部,正式开启他转岗的第一天。
员工卡和门禁的欢迎界面上都写着他的Title和名字。即便他来之前就已从HR那里得知消息,亲眼看到也还是不禁动容。
JF集团总部,市场部数据分析师,贺洛。
沈暮白一举把他推到了专业对口的岗位。而他在分公司有调动GPU集群训练模型、一举革新整个部门的经验,说不定到了这边直接可以主导工作。
还真是送佛送到西啊,沈总。
他跟随HR前往他的部门报到,飞黄腾达的职业生涯几乎浮现在眼前,不料半路撞见不速之客。
“从中华分公司过来的贺洛,对吧?跟我来,我有事找你。”
来者西装革履,面容乍看还算年轻,但眉眼的每一道细纹都透着摸爬滚打多年的精明和从容。
正是贺洛随沈暮白出差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岛董事,总部统筹企划部部长。
贺洛的心莫名躁动,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
中岛一路带他到大厦顶层,专用电梯才能上得去的董事办公室,客气地请他入座。
室内布置低调奢华,实用为主,昭示办公室的主人仍是一位实干派人士。
贺洛不卑不亢地谢过,大大咧咧地坐下。
中岛坐在他对面,沉吟道:“你那天让我印象深刻。我查了你的成果,新人期做到的事情就很了不起。总部的新人没一个像你这么敢做事的。”
贺洛闻言不禁腹诽:还不是因为你们大公司的面试流程僵化,招进来一群会说漂亮话却不会做事的笨蛋?
可他不知道此人葫芦里要卖什么药,还是静待下文。
未料中岛直截了当地抛出橄榄枝:“别做数据分析了。来当我的助理。”
啊?
贺洛顿时火冒三丈,一口回绝:“我不伺候人!”
中岛一愣,之后甚至笑了出来:“我的助理是高管,不是仆人。”
贺洛闻言一怔,瞪大了双眼。
……高管?一般是沈暮白那种职位的人,才被叫做高管不是吗?
“为什么找我?”贺洛自认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下。
事业心再怎么泛滥,他也知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中岛轻笑道:“你应该也知道沈在这边驻派了两年,对吧。其实就是在我手底下。我那么用心栽培他,他转头就回了分公司。之后我就一直在找像他那样趁手的人。”
贺洛闻言一阵反胃。
呕。谁要像那个杀千刀的男人?
然而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在短暂的厌恶过后,更多踌躇满志和跃跃欲试的情绪翻涌上来。
“当了你的助理之后,还有继续升职的机会吗?”他竟鬼使神差地问。
中岛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升多高?”
“比沈暮白更高。”贺洛斩钉截铁地说。
中岛又笑了出来:“就凭你能问出这样的话,我就知道你会走得比他更远。”
贺洛的双眼亮了起来,某种报复的快感也油然而生。
既然沈暮白口口声声说为他好,希望他高飞,才把他推远,那他就飞给他看。
但愿有朝一日那个男人被他踩在脚下,也能毫无怨言!
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并问:“我需要做到什么,您才会用我?”
大佬总不会盲目捞人,投名状肯定还是要纳的。
然而中岛颇有深意地笑道:“不用。沈推过来的人,我很放心。”
贺洛愕然。
怎么会这样?他终究还要循着沈暮白为他铺出的路向前。
当助理的事就这样敲定,于是总部就任的第一天,贺洛就从工程师飞升为高管。
中岛跟他聊了很多,其中一个话题是:“但我有一点想不通。你高中大学都在这里留学,为什么毕业没有直接投总部,还要回国去兜这么大个圈子?”
贺洛在心底笑出了声,但却是在笑他自己。
面前这位董事想必当年也是个顺风顺水的精锐,以至于无法想象坐在其面前的是条曾经零offer的败犬,在沈暮白的耳提面命之下才有了今天。
“这是我的必经之路。”贺洛说-
转岗第一天,贺洛下班回到临时落脚的酒店已经是午夜时分。
他甚至还没有租房子。
来之前他满打满算地想,刚赴任工作肯定不会太忙,落地再慢慢找房完全来得及,结果事与愿违。他就这样被困在了酒店。
洗漱过后躺上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鲨鱼的戒断反应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翻个身。
酒店落地窗外灯火阑珊,整座城市都在准备入眠。
耳畔仿佛响起那个男人的低笑:“你这样就能睡得着了?”
再翻个身。
他瞪着干涩的双眼,望向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睡吧小贺。睡吧。”男人低柔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后来贺洛终于睡着了,但也可能是困晕过去的-
中岛是个工作狂,贺洛也就跟着一起连轴转,直到周末有了片刻喘息时间,他马不停蹄地奔向房屋中介。
高中留学时他住学校的留学生公寓,大学时在外租房,父母为他找了华人中介,非但租房合约丝滑搞定,就连水电煤气都是同胞中介贴心帮忙开通。
而现在,他要靠自己了。
“滨京租房第一高手”的阴霾还在头上挥之不去,这次贺洛决心一雪前耻,尽管那个男人已经不可能再看见。
他报出自己的硬性要求,中介为他列出符合的房源,他扫了一眼,却见当初他和沈暮白所住的公寓赫然在列。
原来那幢公寓离JF总部不远,步行就可以抵达!
贺洛第一反应是好巧,转眼却又毛骨悚然:沈暮白当初上班根本就不需要坐电车。
原来那男人和他顺路去车站、坐上相反方向电车是假,明目张胆跟着他,还问他有没有吃早饭才是真。
……这个神经病,变//态,跟踪狂,到底从多早就开始盯着他?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然问道:“请问这间公寓还有空房吗?”
中介查询后回答:“只有1105号一间。”
贺洛心中的某根弦,隐秘地颤动了一下。
1105,竟然正是当初他的隔壁,恶邻沈暮白住过的房间。
真是造化弄人。
他当即决定订下这间房,中介却说:“据说房东很挑剔,已经拒绝了很多申请。您又是外国籍,可能……”
然而贺洛提交的租房申请很快就被通过,后续手续也办得飞快。他想这得益于自己大手集团的职业身份,毕竟没有哪个房东会拒绝一个稳定高收入的房客。
于是在周末的最后几个小时,贺洛就拖着行李搬进了沈暮白住过的房间。
空空如也。
他几乎想象不到那个男人在此生活的模样。
贺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却也释然。空房出租算是霓国租房市场的铁律,沈暮白当初使用的家具,自然不会留在这里。
他默默地整理行李,从箱子里依次掏出家人朋友临别送他的礼物。
戴维送给他的是一台最新版的小F。外表还是和沈暮白家里的那台初版一模一样,但据说智能程度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贺洛还没有家具,只能把它通上电,摆在地上。
那夜贺洛用冬衣打了个简单的地铺,睡在地板上,仍然久久无眠,百无聊赖地朝机器人搭话:
“小F,你的新版本聪明在哪了啊?”
小F:“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
“对了,我现在躺在沈暮白躺过的地方。”贺洛有些执拗地强调。
沈暮白你总该知道吧?!一手促成你诞生的人啊。
可人工智障还是说:“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
贺洛长叹了口气,睁眼到天亮。
次日上班他打着瞌睡,与他的新上司核对当周重要议程。他还是不太适应助理身份,这个高管也不知道究竟高在哪里。
但沈暮白曾经告诉过他,要想跳得高就要先助跑,他还是暂时忍了。
“……周五上午,中华分公司产线重新规划的进度汇报。与会人员……”他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沈暮白。”——
作者有话说:小贺be like白天记仇小狗恨海情天,晚上泪眼小狗疯狂失眠[爆哭]
好在终于要见面啦[三花猫头]
第54章 争风吃醋
当贺洛意识到他的岗位免不了要和沈暮白打照面时, 慌乱烦躁的情绪就像野草般在心中疯长,铺天盖地,一片蛮荒。
沈暮白究竟在想什么?
他以断绝联系为代价, 昭告他痛恨自以为是的“对他好”,可沈暮白还是把他安排在视线范围内。
那个男人对他的关爱没有停止。换言之, 掌控也没有。
贺洛夜不能寐,瞌睡虫就在白天的高强度工作中找上门。
他跟着中岛开会, 抱着电脑边听边做中岛要求他做的文件,几度昏睡过去, 又在猛地低下头时的坠落感中惊醒。
“菲国分公司Q3的营收是多少来着?”中岛随口问。
贺洛一怔。他刚睡着了,没记住。
但三步之内有解药, 他没多想就说:“报告资料上有,您自己看呗。”
他没能不假思索地答上, 中岛面露不悦:“你怎么回事,昨晚没睡觉啊?喝点咖啡去吧。”
贺洛从善如流,掉头就走。
然而迈着虚浮的脚步前往茶水间, 他逐渐反应过来, 自己是被赶出了会议室。
原来大佬会不动声色地发怒。不像某人。
总部茶水间也有咖啡无限供应,给牛马们充当草料,但贺洛发现只有意式和美式,原来中华分公司有拿铁喝还算福利好的。
咖啡送到嘴边,贺洛恍然想起现在是下午。
他什么时候开始下午喝咖啡了?
从记忆落灰的死角中, 回忆起上次随沈暮白出差来总部,坐在咖啡厅里等待时,他喝下的那杯热美式。
那才是万恶之源。
他是因为下午喝了咖啡,才会在沈暮白的怀中难以入眠,而不是那个怀抱失了效。
原来他真的找到过鲨鱼之外的唯一良药, 可惜已经错过,就连懊恼,都不知该从何处恼起了。
那天贺洛终于下定决心解决自己的睡眠问题,请假提早下班——说是早,也比正常下班时间更晚了。
他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精神科诊所。
坐进诊疗室时,贺洛已经困得头点地,语无伦次地对医生说:“我不抱着特定的东西就睡不着,但是最近那个东西不在,然后工作又很忙……”
医生听完忧心忡忡,建议他明天请一天假过来做个全面检查,以排除各种病理和心理问题的可能性。
贺洛听后默默地起身离开,又费了一番工夫找到另一家诊所,这次学聪明了,对医生简明扼要地说:
“我失恋了,睡不着,明天还要上班呢。”
坦言失恋的那一刻,他竟然前所未有地感到解脱。
贺洛顺利开到了助眠药片,回到公寓。
房间仍然空荡荡,地板中央放着他用衣物堆起的铺盖卷。工作太忙,他甚至没时间选购家具。
窗外晴空塔亮着沉静的白灯,贺洛又掏出电脑忙了一阵子,才吃了药躺进地铺里,静静等待药效发作。
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中,他不由得想象那个男人刚出差到总部时,在这个房间里的起居和睡眠,是否也曾狼狈过。
“小F?”他鬼使神差地叫出人工智障。
“我在呢。”
“能给你取个别名吗?”
“当然可以,请说。”
“哥……”
贺洛喃喃地呼唤,一声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哽咽融进单身公寓里的狭小夜色-
有药物助力,贺洛终于寻回了完整的睡眠,白天神清气爽工作投入,迅速赢回了中岛的青睐。
于是星期五上午,他按原行程,跟着中岛参加中华分公司的汇报会议。风水轮流转,上一次他和沈暮白都是全程站着,而今他已经在董事身边有了席位。
沈暮白踏入会议室的瞬间,空气都仿佛凝滞起来。
随着呼吸黏稠地流淌过肺叶,带来阵阵钝痛。
贺洛的双手十指在桌下悄然绞紧,视线像钉子一样牢牢扎在那个男人身上。
许久未见,沈暮白好像瘦了一些,或许受刀伤后不便健身让他流失了一点肌肉。
那张面孔仍然英俊,可眼下却有若隐若现的乌青,看上去分外憔悴。
贺洛心酸了一秒钟,转眼得意起来。看到沈暮白过得不怎么样,他就放心了。
他越发觉得,自己借外力重拾睡眠是个明智选择,今天出门前刻意精心梳洗打扮、穿了身最喜欢的西装更是。他现在每根头发丝都是意气风发的。
决裂之后最爽的事情莫过于让对方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过得很不错。
然而当沈暮白的视线与他交错,眉眼间竟流露出几分意外。
再见贺洛,沈暮白竟然没有惊喜,也没有愧疚,而是一片茫然,就好像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贺洛。
贺洛瞬间索然无味。
想来也是,沈暮白怎么可能会给出他期待的反应?这男人毕竟是个不通人性的死装货。
会议开始,沈暮白侃侃而谈,智能家居项目的新产线布置,看来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贺洛边听边速记,忽地觉得这一场景莫名熟悉。曾几何时他还带着自己的成果去沈暮白的办公室汇报,而今他们的立场已然反转。
贺洛竭力阻止自己抬头去看沈暮白的眼睛,却感到时有灼热的目光从他身上飘过,令他如坐针毡。
想逃走,又想跳起来扯着那男人的领子尖叫。
终于捱到散会,送走大佬们,贺洛去茶水间续咖啡,听到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贺——”
一场会议讲下来,男人声音都低哑了些,让他无可避免地回想起曾经亲昵缱绻时,男人压低下去的磁性声线。
“麻烦你跟我说总部工作语言。”他头也不回地说。话硬得掉在地上能摔成八瓣。
沈暮白明显倒抽了一口凉气。但片刻后还是切了语言对他说:“今天下班后有空吗?”
话音未落,茶水间里所有同事的视线都飘向他们这边。大家都听懂了!
贺洛的脑袋嗡嗡作响,猛地回身嗔怒地瞪向沈暮白。
坏男人却一脸无辜地耸耸肩:你让我说的。
“我约好和朋友聚会了。”贺洛没好气地用中文回答。
他故意把朋友二字咬得格外重,恨不得直说他又要见到林慎一。
不是嫉妒得要死还在装大度吗?这次让你装个够。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沈暮白闻言轻叹口气,低垂着头,神情难掩落寞。
就好像真的在坦率地难过。
贺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跳顿时乱了节奏。
怎么回事,好奇怪……
总算等到咖啡接满杯,贺洛端起来掉头就走。
“杯子拿稳一点,别烫着了。”身后传来男人的低语。
贺洛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傍晚,贺洛拎着从国内带来的特产,赶赴五人组的聚会。
此次贺洛调职回东都,他们约好每周五都要风雨无阻地见面。
一进店他就感觉氛围不太对,四个人齐刷刷地盯着他却不说话。他正困惑着,店员从后厨端出了插着仙女棒的小蛋糕。
“生日快乐!”朋友们这才欢呼起来。
贺洛瞠目结舌,愣了半晌才意识到,他上班忙忘了自己的生日。
难怪今早出门前看着日历行程表,他心里咯噔一声,当时还以为是因为要见到沈暮白,没想到是他的生日啊。
朋友们凑钱给他买了一只公文包,相当社畜的那种款式,他看了两眼一黑,但还是感动得冒泡。
“谢谢你们……”
贺洛红着眼睛,当场把自己的所有随身物品转移到新包里。掏出钱夹时,黑色皮面上蜿蜒的白色缝线映入眼帘,令他失神片刻。
他们真的都在继续向前,对吧?
“好酷的钱夹。”由奈感慨道。
贺洛抿紧双唇,笑了笑。
“不过小洛竟然剪头发了!”由奈惊叫道,“长发明明那么好看……”
贺洛顿时失笑,许久后才喃喃道:“为了工作方便,没办法。”
他说得好像一个被职场磨得失去棱角的可怜人,大家也都共鸣地点头,但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他当初哪怕求职连连被拒,甚至被面试官委婉暗示太有个性、不合群,都没有剪头发。
现在剪掉只是因为,每每在镜中看到自己,他会想到某人穿过他长发的那双手,每天洗澡看到地上脱落的发丝,他会想起某人说这是小狗掉毛。
沈暮白喜欢他长发,所以他必须要剪掉。
……
一顿饭吃到接近末班车时间才散场。
餐厅离家不远,贺洛走着回去,慎一去车站刚好顺路,两人索性同行。
“小洛,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样。”慎一轻声道。
贺洛闻言立刻警觉:“今天哪样?”
不料慎一说:“好像大人。”
贺洛一怔。
慎一继续说了下去:“小洛之前就好像……在豪华围栏里吃竹子的熊猫?只管可爱,不关心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也永远不会受到影响。
“所以你求职不顺的那年我其实一直很不安。你为我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了,可我却没法接住你。”
贺洛心头一酸:“慎一……”
“所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很意外也很佩服。有人做到了,他一定对你很好。”林慎一笑得坦荡。
贺洛听得心中五味杂陈,最终摇了摇头:“不,他对我很坏。”
慎一闻言茫然。
贺洛骂沈暮白的瘾又上来了,干脆倾诉起来。
“你都猜不到那人能有多混蛋。他推我回东都,也不问问我想不想,明明喜欢我还要装好人把我推远,还撮合我跟你和好呢……”
说着说着,贺洛的话音逐渐低了下去。他后悔了。
因为慎一若有所思,神色十分认真。
“那你会考虑他的建议吗?”慎一问。
贺洛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他总骂沈暮白,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长了一张贱嘴。
“现在你已经回来了,阻碍我们在一起的不可抗力就不存在了啊!”慎一说。
贺洛瞠目结舌。
不,不是这样的!
当初求职被拒无数次,他仍放不下身段,可是被沈暮白的三言两语气到,他却一举应聘进入JF,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的确共度过一段珍贵的时光,但也仅限于此。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的,另有其人。
贺洛犹豫怎样回答才能不伤朋友的和气,公寓楼已经近在眼前。
路灯下站着一道西装革履的颀长身影,头顶洒下的灯光在他的眉眼间投下两片阴影,让那双漆黑的眼眸更显幽深。
“宝宝,你回来了?”
贺洛瞠目结舌。
而沈暮白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他,紧紧揽住他的肩,一把将他带到怀中,视线指向几步开外错愕不已的慎一。
“这位先生,请问找我家宝宝还有事情吗?”
贺洛顿时脑袋嗡的一声。
沈暮白疯了吗?
而且……他争风吃醋的手段好像小学生——
作者有话说:小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谁是你家宝宝?!
这个老沈好像开窍了,但又好像没开,如开。
另外前夫哥是好人,送助攻的,宝们不用担心他捣乱哒[摸头]
第55章 顿悟表白
三个人面面相觑, 六道视线尴尬地交错,空气似乎又变得稀薄。
贺洛一个头两个大,好言好语哄走了慎一, 回头面对沈暮白,直接就黑了脸。
“谁是你家宝宝?你有病吧沈暮白?!”
他用上浑身力气把男人推开, 快步走向公寓大门,不料手臂被猛地拽住!
下一刻, 他又落入那个男人怀中。
方才惊诧之余未能感受的千万个细节席卷而来。
沈暮白的怀抱仍然宽阔温暖,带着一点雪松和琥珀的香氛, 一点洗衣液的香味,还有干干净净又撩动心弦的“人”的气息。
贺洛的脊背紧贴着沈暮白的胸膛, 感受到那里强烈的起伏。沈暮白的心跳和呼吸都很乱。
“你是我的宝宝。”
男人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灼热的呼吸扑进他的耳廓。
抓心挠肝地痒。
“你还在用我送的香水。”
贺洛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他早知道沈暮白会追到他的住处, 直接抱上来,他就绝不会用那一款。
他们就那样久久相拥在原地,公寓的电动玻璃门缓缓闭合, 又在检测到附近有人时再次滑开。
如此循环往复, 就像贺洛逐渐忐忑的深呼吸。
而沈暮白的怀抱还在收紧,几乎要榨干他肺里的每一点空气,像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身体里。
有邻居从室外进门,倒吸着凉气从他们身边绕开,直到解开门禁上了电梯, 也还是禁不住回头打量这一对抱在一起的怪人。
“……有话进来说吧。”
僵持不下,贺洛最终点了头。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突然遭遇疯子袭击,不得已的妥协而已。
沈暮白仍旧体贴地先一步进入电梯,为他挡门, 并按下楼层按钮。
狭小空间里,空气中的尴尬挥之不去,贺洛缩在沈暮白的对角线位置,恍然想起当初他们当邻居时,这样的场景曾出现过多次。
恶邻嘲笑他坐个电梯都窝窝囊囊浑身偷感,可他又不能承认只要和对方共处,他就会莫名激动而紧张。
这下被沈暮白知道,他搬进了他住过的房间,又会怎样……
然而贺洛掏出钥匙,请沈暮白进门,男人始终一言不发。
房门轻轻地合上,自动感应灯投下暖色光团,温柔地包裹住他们。单身公寓的玄关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们几乎又紧贴在一起,就连彼此呼吸的温度都能清晰地感知。
可贺洛回想起沈暮白出现在楼下等他,在电梯里自然而然地按下11层按键,心又逐渐凉了。
他一把将沈暮白推到门上,咬牙切齿质问道:“这间房当初就不是你租的,是买的!那个房东就是你!”
沈暮白垂眸望向他,竟默认了。
“王八蛋,你连我住的地方都要安排!你到底想怎么样?!赶我走,还要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真恐怖……”
贺洛发疯般摇晃着沈暮白,拳头如雨点般落在男人的胸膛,可不觉间逐渐失了力,声泪俱下。
沈暮白把他的拳头握在手中,又一次拉他入怀:“小贺——宝宝,对不起,我说谎了。”
贺洛眨了眨眼,沾着泪水的睫毛分外沉重。仰起脸,只看到男人滑动的喉结和微微泛青的下颌。
沈暮白真的把他抱得很紧。
“你说什么谎了?”他鬼使神差地问。
一开口他就痛恨自己意志薄弱,岂不是又要被这个坏男人绕进去!
“一开始惹你生气确实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你哭得那么伤心,我怕你会跳下去。11层真的会死人的……”男人又重提起那段伤人心的往事,然而话锋一转,“但后来就不是了。”
贺洛微怔,沉默地等候男人的下文。
“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病,只要看见你,就会想逗你。明明想要好好对你,却还是忍不住欺负你……我不是为了激将法刺激你,是为我的私//欲。因为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贺洛在沈暮白怀中逐渐停止了挣扎,他从未料到会听到这个程度的坦白。
和他猜的一样,滥好人沈暮白的内心深处住着一个幼稚的坏家伙,不敢直面欲//望,却会本能地那些丑陋的欲//望倾泻在他的身上。
正因为沈暮白病态地要对全世界都好,才会越发渴望对他坏。只有在他的面前,沈暮白才会脱下那张风度翩翩的好人外皮,变得赤//裸。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他的顿悟瞬间,轻抚着他的背,低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会加倍好好对你——”
“好”字出口的那一瞬间,贺洛顿时又警惕起来,浑身僵直。
这一次沈暮白捕捉到了他的恐惧,立刻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骂得对,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王八蛋!我真的后悔了,宝宝。我不该把你推远。一想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就嫉妒得要死。
“我想给你幸福。你走之后家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我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贺洛闻言微怔,许久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可仍然止不住潸然流淌的泪水。
沈暮白终于坦率承认了这一切。
所有他饱受折磨自我怀疑的日日夜夜,都有了一个交代,他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所有温情和爱意,原来也并非错觉。
贺洛终于释然,破涕而笑。
沈暮白把他从怀中捞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见他露出笑容,也不禁微笑起来。
即使是现在,贺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该死的男人长了一张很帅的脸,随便笑一笑,就几乎能把他的魂勾去。
几乎。
“宝宝,对不起……我爱你。”
男人低喃着,缓缓贴近。英俊的面孔逐渐放大在眼前,贺洛几乎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就在一个吻即将落成之际,贺洛伸手挡在他们的唇瓣之间。
朝外的手心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很痒,几乎又要瓦解他的意志,可他眼一闭心一横,还是冷笑了出来。
“把我耍得这么惨,道个歉表个白就想一笔勾销?你想得美!”
贺洛不要重蹈覆辙。
沈暮白已经把心掏给他看,他要反击只需轻轻地踩上两脚。
沈暮白闻言愣住,那双黑瞳剧烈地颤抖,借着玄关灯的微光,贺洛从中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抬手悉心整理男人被他扯乱的领带和衣领,慢条斯理地说:
“你爱我,我可不敢爱你。谁知道你忏悔是真的还是假的?哪天会不会又好人瘾犯了把我拱手让人?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了。”
“小贺,我——”
贺洛把男人的衬衫尖领整理得服服贴贴,才收回手,抬眼看着面前人重新变得风度翩翩,与焦急狼狈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是人,不是你的宠物,没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理。”
他冷脸静候沈暮白的垂死挣扎。
而男人震惊无言良久后,似是终于认命地长叹:
“没关系,宝宝,你可以恨我。我会等到你愿意爱我的那天。”
贺洛闻言一怔,许久后才狼狈地发现,他的心脏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跳得像是要冲破他的胸腔。
“……随你的便,反正我不会爱你!”贺洛挑眉瞪眼,高声强调道。
男人恬不知耻地点头:“嗯。进屋吧,玄关多冷。”
“这是我家!!”贺洛尖叫。
“当然是你家。”
……
半推半就地和沈暮白进了房间,贺洛最后一点虚张声势也无所遁形。
明明空间相当有限的1LDK小公寓,空旷得就像是沈暮白在滨京那间打通了很多房间的平层住宅。
没有任何家具家电,被褥都没有,厚衣服蓄起的小被窝和生活用品就潦草地摆在卧室地板中央,外卖和便利店食品包装远远放在角落。
“没有仆人伺候,你就把日子过成这样?”沈暮白冷脸质问道。
“我太忙了……”贺洛恨不得找个地板缝钻进去。
沈暮白唉声叹气,自觉自动地接过打扫房间的任务。垃圾仔细分类装袋,物品也依次摆放整齐。
期间他捡起地上的药片,才刚仔细看了一眼,贺洛就眼疾手快地夺了过来。
“注意身体。”男人轻声说。
贺洛冷哼了一声。
还不是因为沈暮白,他才会睡不着的!
贺洛还没骂够,却见男人起身,拎起收拾好的垃圾袋,竟是准备离开。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就勾住了沈暮白的大衣下摆:“……我还没撵你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男人轻叹口气,倾身耐心地解释道:“手头还有点工作。明天一大早的航班,然后又要转机出差。”
贺洛听得心酸。
看来沈暮白也不容易,为智能家居产线的事操碎了心。
“要不要跟我回酒店睡?至少比打地铺舒服一点。”男人状似不经意地问。
贺洛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脸也逐渐烧了起来。
“……变//态!谁要跟你一起住!!!”
男人轻笑着摇了摇头,从贺洛手中抽出衣摆,转身离开。
临出门前,他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揉了揉贺洛剪短的头发。
“生日快乐,宝宝。礼物明天送到。”
贺洛没好气地打飞那只手:“拒收。”
但想到沈暮白真的记下了他的生日,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缩短回七岁,贺洛还是不禁欢喜起来。
沈暮白较劲般地又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乖,我下周再来看你。”
贺洛恶狠狠地说:“别白费力气,下周也不会爱你的!”
“那我下下周再来问你。”
“你就是下个月来,我也不会爱你的!”
“那我明年来。”
“这辈子都不会爱你的——”
沈暮白眉头微蹙,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就在两次扎眼之间,痛苦的神情一闪而过。
贺洛终于得意起来,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只可惜,他自己的心也在痛。
“但你没说我不能来找你。”沈暮白低垂着眼帘,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好了,让我们恭喜这对情侣终于谈上了一种很新的异国恋,就称之为异国恨吧[好的]
贺小狗真的蛮记仇的,老沈你就自求多福罢。
第56章 无孔不入
当夜, 贺洛蜷缩在地铺里,收紧四肢,回味被沈暮白拥住的感觉。男人的气息还仿佛萦绕在身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 他就这样夺回了和沈暮白之间关系的主动权。他可以要那个男人抱他,也可以将其一脚踢开。
药效逐渐发作, 贺洛滑坠入梦乡,梦里都是骑在男人头上的大快人心场面。
直到后来梦中的沈暮白又像黑鸦一般发出刺耳的嘶鸣, 贺洛猛然惊醒,发现天已大亮, 是门铃在响。
“黑猫宅急便。是贺洛先生吗?有您的快递。”
贺洛一头雾水地爬去开门,从派送员手上接过一个足以抱满怀的巨大快递纸箱, 才隐约想起,沈暮白说生日礼物今天送到。
竟然忘记拒收了!贺洛只好勉为其难地尝尝咸淡。
拆开一看, 是一床柔软蓬松的被子,连带配套尺寸的四件套也都买好了。
沈暮白这是想用一床被子就打发他?还是……在暗示什么?
不觉间心跳漏了一拍。
无论如何,今晚他都不用再睡在衣服蓄起的窝里了。
然而未等他研究明白怎么装被套, 门铃又响了起来。两名工作人员扶着比门还大的包裹, 贺洛与他们面面相觑,陷入沉思。
是床。
两位工人来自一轻奢品牌的联名家具店,进房间手脚麻利地为他组装好了床架,还贴心地带走了所有的包装垃圾。
紧接着,床垫也送到了。之后是沙发、茶几和书桌……
有完没完?到底哪个是生日礼物?
贺洛拿起手机, 下意识地想要发条微信问沈暮白,才想起自己已经把他拉黑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晚他久违地躺在真正的床铺里,睡得香甜-
新的一周,贺洛的工作强度变得更大。中岛把很多显然是董事和部长该做的工作, 都甩给他进行预处理。
在分公司他被沈暮白一手调//教出的两个好习惯仍在持续发热。做事留痕,用数据说话。中岛越发信得过他,甚至一些小事直接交给他拿主意。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说这个岗位是高管,某种意义上他成了中岛的代理人。
忙忙碌碌间他会想,沈暮白当初也是这样的吗?
贺洛不由得回想起那日临别前,沈暮白人已经上了电梯,却仿佛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
“宝宝,你怎么在给中岛做事?”
聊工作却以“宝宝”开头,本就尚未听惯的贺洛顿感一阵恶寒。
想起会议上沈暮白发现他列席一众大佬之间,竟然表现得很诧异,他没什么好气地讥讽道:“不就是你搞的鬼吗,你还装?”
口口声声要他远走高飞,要他飞黄腾达,却还要把他放在看得见的地方持续关注。这个闷骚男就是这么放不下他。
可沈暮白凝眉沉思,沉默不语。
贺洛的心跟着泛起嘀咕:沈暮白竟然不知道!
这个男人真的只想把他安排到数据分析部门,他是被大佬主动捞走的!
原来即便没有沈暮白的安排,他的努力和成果也会被看见。
然而许久后,沈暮白谨慎地开口:“良禽择木而栖。”
贺洛顿时心沉了下去,怒道:“你又要左右我的选择?还是你怕我一口气爬太高,将来踩在你头上?”
沈暮白就像被戳中软肋般无言以对,迟疑神色中流露几分难以察觉的忧虑。
贺洛凶巴巴踢了一脚男人的小腿:“别忘了,我是咬人的狗。”
沈暮白一愣,最终却只是释然地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问问你自己的心和头脑。实在不行,也可以问我。”
“谁要问你啊!快滚。”贺洛没好气把男人塞进了电梯。
这样,也算是他把坏男人给赶走的。
沈暮白的反常态度萦绕在心,贺洛不由得问中岛:“那天您为什么说,我会比沈走得更远?”
中岛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有人会如此直白地问,但还是回答了贺洛:“沈不肯承认他的野心和个性。但你会承认。”
贺洛乍听觉得是车轱辘话,哄他玩的,但细一思忖,越发觉得面前这人深不可测,看人颇准。
沈暮白的确曾是一个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的温吞的人。
但现在,中岛的情报恐怕落后了。贺洛已经看到了那个男人为一己私欲又争又抢的模样。
“职场上还需要野心和个性啊?”他漫不经心地问。
“你以前那个位置不需要。现在需要了。”中岛也随意地答道-
之后一周内,贺洛陆续迎来七十多次上门派送和安装。大到冰箱洗衣机,小到杯子碗筷。
他终于知道了沈暮白的生日礼物是什么。是在他无暇照顾自己时,一点一点为他攒出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家。
从房间,到家具家电,再到家中所有的小物品。
所到之处,所用之物,无不经过沈暮白之手。
他看着逐渐填满的房间,心中说不出来的别扭。沈暮白人是走了,却还是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生活。
好卑鄙的男人。
周五的聚会上,慎一体贴地没提那场被打断的告白,和大家一起听贺洛添油加醋讲沈暮白做的好事。
“诶……还能这样啊。小洛毕竟没空嘛,沈先生这不也是帮了你的大忙?”由奈是朋友们中第一个倒戈的。
贺洛吹胡子瞪眼就想反驳,然而思来想去也只能点头称是。
回去躺在被窝里,他两眼快要把天花板瞪穿,才逐渐想通自己究竟还在不满什么。
原来比起那个滴水不漏的好男人,充满欲//望的坏男人对他才更有吸引力。
星期六,贺洛家的家电厨具已经凑齐,但做饭是不可能做饭的,他习惯性地打开Uber Eats觅食。
从前常叫的几家中餐馆都还开着,但如今看来没有哪家厨子比得上沈暮白的手艺,东西点来也就是勉强果腹而已。
门铃响起,贺洛在通讯器画面上看到是送餐员,赶忙按下门禁解除按钮,人到玄关等候。
隔门听到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
却是熟悉的高大身影立在门前,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和风衣,但难掩长途奔劳风尘仆仆的疲惫。
……怎么还真来啊。
贺洛不禁眼眶酸热起来。
沈暮白一手提着装得满满的超市购物袋,另一手提着贺洛点的快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男人还没说什么,贺洛已经回想起自己从前是怎样被骂的。
“一天到晚点Uber,自己做点饭吃会死啊?”
贺洛心虚地笑道:“……我太累了。”
然而沈暮白没有讥讽他:“我知道。所以来看看你,给你做点吃的。”
贺洛眨了眨眼。
沈暮白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而温柔,就像从前在滨京,贺洛每晚迎回把工作延后回家给他做饭的男人,他们之间会发生的对话。
可现在他在东都啊。
两地之间飞行航程虽只有三小时,可算上安检出入境和赶路,单程没有六小时绝对下不来。
“……大老远的你有病吗?”他哽咽地说。
“只有你能治。”男人轻笑道。
“治不了了,回家吃点好的吧。”贺洛说着,用力吸了下鼻子。
沈暮白提了提手上的大袋新鲜食材:“这不是正要做?”
贺洛哑口无言,只顾拼命压住胸腔里涌动的热意。而沈暮白趁着他发愣的空挡,侧身从他身旁闪进了门。
男人先是检视了一番房间内的陈设,似乎对这些生日礼物相当满意,而后立刻投身厨房,在这间单身公寓的狭小厨房里忙前忙后。
沈暮白将看似转不开身的空间利用到极致,备菜炒菜条理分明。贺洛看得咋舌,不由得想象他们初识的那段日子,这个男人也是如此生活。
当初他们的关系甚至还没有现在糟糕,早知道该来沈暮白家里蹭饭的。要是一开始就成了朋友,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吧。
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上桌,沈师傅仍然发挥稳定,贺洛尝了一口之后,默默把外卖丢进了垃圾桶。
“来也不告诉我一声,白点了。”他小声埋怨道。
男人慢条斯理地给他夹菜:“怎么告诉你?发公司邮箱吗?”
贺洛一愣,而后嘿嘿一笑搪塞了过去,反正就是绝口不提加回沈暮白的联系方式。
男人似乎也自知没那么容易,甚至没有开口问。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贺洛边问,边开始盘算,要不要勉为其难地和这男人一起下楼消食散步。
沈暮白抬腕看了一眼表:“30分钟后。”
说得比三天后还要淡然,以至于贺洛第一时间都能没反应过来,吃完饭刷干净锅碗瓢盆,沈暮白就要走了。
临别时,男人的脚步莫名拖沓,仿佛在等待什么。
贺洛想来想去,只能是“那个”。于是他白眼一翻,张开双臂,像稻草人一样僵硬一动不动。
抱吧。
沈暮白轻轻拥他入怀。干燥温暖的怀抱好像早春时节被阳光吻过的树木。
“宝宝,我爱你。”
沈暮白咬着他的耳朵说。滚烫的气流搔着他的耳廓,还有心防。
贺洛不回答。
沈暮白也不逼问他,只轻轻吻了吻他耳上的软骨:“我下周再来。”
那股酥//麻的触感许久都没有散去。
——话虽如此,贺洛业务逐渐上手后,就开始跟着中岛全球出差,周末都很少在家,和沈暮白打照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有一次沈暮白说,来时会按他的门铃,然后在楼下等一段时间,等不到就离开。但更多时候贺洛无从知晓男人是否来过,是否真的曾站在楼下等他。
春天和夏天在聚少离多之中溜走,转眼东都迎来又一个台风季,天气预报时常满屏都是连绵的雨,天色始终灰暗得像能拧出水来的旧布。
有天雨从午后就开始下,到傍晚时下得好像天被捅了个窟窿。电车线路停运的消息弹了又弹,天色浓黑得与深夜无异。
贺洛下班步行回家,撑了伞,却还是在狂风中浑身湿透。西装吸饱冰冷的雨水紧贴在身,带来阵阵反季节的彻骨寒冷。
接近公寓楼时,隔着雨幕的视野逐渐清晰,他看到沈暮白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楼下。
男人撑着便利店买来的透明伞,但那无疑就跟贺洛手中的伞一样毫无用处。
贺洛仿佛捕捉到男人猛地颤抖,后来才发现是他看向他的眼睛在抖。
他合了伞,猛地扑上去:“沈暮白你傻吗?你有钥匙的吧?!为什么不进去等我?!”
“擅闯租户房间违法。”
男人低垂的眼帘也被雨打湿,声音混在滚滚的闷雷声里。
贺洛一愣,火气顿时上来了。追人还这么守规矩,活该一辈子追不到!
“……笨蛋!”
他骂骂咧咧地扯着男人的西装前襟,将其拖进了公寓。
第57章 暴雨预警
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贺洛与沈暮白挤在玄关。
门外是倾盆暴雨,门里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水顺着伞尖和湿透的发梢和裤脚滴落,地砖上逐渐汇成一汪积水。
滴答。滴答。
“我要是一直不回来呢?你就那么淋着雨傻等?”
贺洛垂着头, 抓住沈暮白的衣襟低声问,指尖隔着湿冷的布料感受到沈暮白身体的微热, 不觉颤抖了一下。
男人轻咳一声,低笑道:“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贺洛心中烦躁得要命, 没好气地把男人推到门上,转身甩掉鞋子上了地板。
“进来洗个澡吧, 免得又感冒晕倒被救护车拉走了!”
沈暮白跟着他进了房间。“也不想想我是被谁传染的?”
“我当时就病了那么一天,怎么可能传给你?”贺洛直奔衣柜, 去给自己和沈暮白找换洗衣物,只漫不经心地反驳。
他没有想到沈暮白会说:“因为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吻了你。”
贺洛瞠目结舌。
血液急速流经面颊皮肤下的每一条毛细血管的声音都仿佛被无限放大, 就像他的心脏在胸腔中跳动,如外面的雷雨隆隆作响。
他缓缓从柜格里抽出自己最宽大的T恤和沙滩裤,然后……用尽浑身力气狠狠甩到了男人头上。
“死变//态!”
他连推带踹地把沈暮白塞进了浴室, 咣当一声把门关死, 然后靠在门上,许久都难以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
沈暮白竟然偷亲他……
这个王八蛋,口口声声说对他好,却只会背着他独自享受。进医院真是咎由自取,怎么没病死!
贺洛气鼓鼓地换好干净柔软的睡衣, 回到浴室门前,发现地板上整整齐齐摆着沈暮白脱下来的衣服,顿时又面红耳赤,心中骂骂咧咧。
可为了尽快把坏男人撵走,他还是耐着性子收拾。
香氛早已在雨中散去, 现在这些衣服上沾染的只有一点水的腥气和沈暮白其人的气息。
但是很奇怪,指尖触碰一堆布料而已,贺洛却总是心猿意马地想到它们曾如何包裹沈暮白的身体。
背心紧贴男人饱满的胸和背,穿上衬衫就会把流畅有力的手臂线条遮去……都是浅色的,丢进洗衣机一起洗。
西装勾勒出男人的高大身形、宽肩长腿……贺洛至少知道西装不能机洗,现在这天气也送不到干洗店,就先挂起来用毛巾擦水。
没有内//裤和袜子。
算沈暮白惜命,没有把那些东西丢出来给他洗。
可是……贺洛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深夜书房,他开灯后所见的一切。
“死.变.态!”
恍然惊觉骂沈暮白的话似乎同样也可以骂自己,贺洛顿时失措,用力擦拭着西装表面,仿佛这样就能转移注意力。
……嗯?怎么越擦越皱?
贺洛灵机一动,掏出挂烫机。他的衣服平时都是送去干洗店的,但伴随紧急出差的不规律生活,让他学会了用这东西救急。
管道里发出咕嘟嘟的声响,喷头细小的孔里冒出白汽。
男人喉咙里含混的声音,还有释放时……
不知不觉间又走了神。
后来过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宝宝你——”
贺洛猛地回过头,是沈暮白裹着一身湿热的水汽靠近他。他最肥大的衣服套在男人身上,也成了紧身衣,T恤勾出宽肩窄腰,短裤箍着健硕的腿。
他赶忙扯下沙发上的小毯子,反手扔过去,叫沈暮白披起来。
男人披起毯子,才慢条斯理地说:“恨我也不要烫衣服撒气。烫着你手怎么办?”
挂烫机喷头突然爆出一股强烈的蒸汽,夹着热水滴,贺洛如梦初醒,才发觉西装领子挂面已经皱得跟正弦曲线无异。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
完了,这可怎么撵沈暮白走啊。
却听身后传来男人似是自言自语的声音:“这下走不了了,宝宝。”
贺洛顿时一阵恶寒,沈暮白这个臭不要脸的,该不会以为他是为了留住他才故意……
然而忐忑地回过头,却见男人面色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
“航班取消了。”
轰隆——
室外又一声惊雷如开天辟地般炸响。一瞬间室内所有的灯全部熄灭,伸手不见五指。停电了,但几秒后又亮了回来。
各种智能电器重新启动的提示音叮叮当当地先后响了十几秒,挂烫机又开始咕嘟。
贺洛撇开了目光,轻咬下唇,又深吸一口气,说:“……留下吧。”
“嗯?说什么?”男人茫然地眨了眨眼,俯身把一侧耳朵凑近他的嘴巴。
那股热意又扑面而来。
“我说……就别出去找酒店了,睡我家吧。”贺洛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然而许久听不到沈暮白的回应,贺洛一头雾水地偏过头,却见男人伸手掩面,从指缝里露出的眉眼却还是笑着的。
那种几乎像是受宠若惊的笑意。
“你明明听到了!”贺洛顿时恼羞成怒。
“想听你再说一遍,不可以吗?”沈暮白笑开了。
贺洛气不打一处来,却无论如何都给不出否定的答案。
被暴雨困在他公寓的沈暮白,真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讨人厌。
怎么可以先挑//逗他,再征求他的意见?!-
夜很漫长。
贺洛也洗完澡出来,时针不过指向8的位置。沈暮白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电视新闻开到最小声充当背景音。
“台风十三号过境,都内多个区域监测到短时降水量超过100毫米,荒川、玉田川水位急剧上涨……”
“少见的暴雨预警。”
贺洛不由得感慨这场雨改变了今晚的一切,否则他根本不可能下班这么早,沈暮白或将又一次等不到他,黯然离去。
沈暮白应声睁眼,简单附和了两句,见贺洛已经洗好,起身向浴室走去。
“怎么了?”贺洛奇怪地问。
男人脚步一滞,回过身来,盯着贺洛看了好久,久到贺洛以为自己忘了摘掉面膜或者没冲干净头发上的泡沫。
后来沈暮白才说:“小狗已经不掉毛了啊。”
贺洛一愣,一股酸楚从胃袋底部翻涌上来,让他想吐。
可能是心如刀绞般难过,也可能是饿了。
他宁愿是后者,于是问:“沈暮白你饿吗?我弄点吃的吧。”
沈暮白原本沉郁的黑眸又亮了起来:“宝宝,你学会做饭了?”
贺洛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当然,你可不要小看我。”
宵夜很快上桌。
辛拉面两碗,卧了四个鸡蛋。绿叶菜是没有的,缺乏的维生素就用泡腾片来补。
原因无他,每天去超市采购新鲜蔬菜,对现在的贺洛而言还是太过奢侈了。能保持冰箱里有一盒鸡蛋正常更迭,已经是他的极限。
从前沈暮白究竟是怎么做到每天买食材做饭的?现在依旧能够做到吗?
而那个奇迹般的男人看了桌上的东西,面色变得不太好看。
贺洛冷笑一声:“你不吃两碗都归我了。”
沈暮白眉头紧蹙:“宝宝,要不——”
贺洛闻言,本能地恶狠狠瞪了沈暮白一眼。
随后心底才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对这场爱情或者说恨意未来走向的迷茫。对或将重蹈覆辙的恐惧。
四目相对,男人似乎读懂了一切,识相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宝宝,要不跟我回国吧?
——想都别想!
沈暮白既然把他赶出来,就别想轻易地哄他回去。
他在这里已经有了事业,有了新生活,如果沈暮白只是招招手,他就屁颠屁颠地回去,那未免太对不起当初宁可砸碎车窗也要收回五元硬币的自己。
“对了你车怎么样了?”贺洛吸溜着辛辣的面条,泪眼婆娑地问,“那天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修好了继续开。”沈暮白也捧起了面碗,只不过先从荷包蛋吃起,“宝宝你手怎么样?”
贺洛莞尔:“没事,治好了继续用。”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起五元硬币的事-
当夜,贺洛睡卧室的床,沈暮白在客厅打地铺。
看似拉开了距离,可单身公寓的客厅与卧室之间只有一扇推拉门相隔,四面漏风,隔音相当于无。
贺洛对着天花板干瞪眼睡不着,也听到客厅里沈暮白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声音,心中冒出一个惩罚坏男人的好主意。
这男人不是喜欢一个人享受吗?
那贺洛就要让他尝尝,发现心上人躲起来自娱自乐的滋味。
贺洛卷着柔软温暖的被子,将手伸了进去。
那一瞬间犹如置身极乐,贺洛不忘从鼻腔里挤出陶醉至极的声音。
紧接着他就听到客厅里沈暮白的翻身动作停了下来,应是浑身一僵。许久后才有很明显的咕嘟一声,男人难耐地吞咽了一下。
贺洛喜出望外:上钩了!
叫你欺负我!现在知道馋了吧!
他加快动作,哼哼得越发起劲。然而……戳戳弄弄好半天,急得浑身是汗,也丝毫不见将要迎来那个瞬间的迹象。
痛苦水涨船高,不觉间已经远超过快乐,支配着他。他自暴自弃地又用力几下,终于逐渐绝望。
该死的。竟然出不来。
他沮丧又吃痛地用力捶了一下床垫。砰的一声闷响,混着他的哽咽。
而一门之隔的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而后是竭力放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慢地由远及近。
沈暮白的脚步逐渐接近床铺,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湿重,氧气越发稀薄,贺洛如溺水呼吸困难起来。
别再过来了。
我饶了你还不行?
然而床垫一侧令他绝望地微微下陷,紧随其后的是灼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耳边。
“宝宝,在做什么好事?”
窗外仍有隆隆的闷雷,暴雨如注——
作者有话说:贺小狗:明明在做坏事怎么成好事了!!
老沈:本来想老实一点的,宝宝怎么回心转意going我
还有就是让我们恭喜这个锅巴胺勇闯晋江第一本书写了20万字了[抱抱]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宝们[橙心]
第58章 心潮泛滥
贺洛绷直身体, 咬死牙关不回答,但他确信沈暮白知道他在干什么。
感受到身后男人显然逐渐紊乱的呼吸,一股得意从心底油然而生:叫你一个人躲起来享受不带我!现在知道馋了吧?
然而沈暮白伏在他的耳边, 低声说:“看来你需要帮助,宝宝。”
“什么?!我才不要……”
贺洛惊慌不已, 可男人把他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紧紧握住他的那只手。
那一瞬间的感触就像过电, 贺洛险些从床垫上弹起来,可沈暮白从背后搂抱着他, 将他纹丝不动地压在原位。
“宝宝这里也睡不着吗?好精神。”
“啊啊啊神经病你说什么呢!!!臭不要——嗯……”
一阵尖细的颤声割破夜色,融进窗外的风雨声。
贺洛逐渐失了神, 许久过后才意识到,那竟然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
“……舒服吗, 宝宝?”沈暮白咬着他的耳朵问。
贺洛哭喊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啊啊你别——!!”
沈暮白另一手轻柔地扳过他的头,吻掉他眼角的泪水:“真的?那为什么这里和这里都在下雨?”
“反正就是不舒——呜呜……王八蛋……”
贺洛崩溃至极,一口猛地咬住了沈暮白的手。
他双手紧紧抓着被子, 因用力过度而颤抖, 甚至时而剧烈地痉挛。
像一条搁浅的鱼,在沙坑里无助地拍打跳动。
许久过后,他才终于平复了些。
可窗外的雨仍然倾盆而下。
“宝宝……”男人的嗓音变得低哑,仿佛极度压抑着什么。
贺洛感受到身后滚热的轮廓,如梦初醒, 意识到即便刚刚就那样被沈暮白欺负了一番,他仍然手握报复的筹码。
他回头,几乎流连地用鼻尖蹭了蹭沈暮白的双唇,却在男人大喜过望低头要吻他时,轻轻躲开。
“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了?”他贴着沈暮白的耳朵低笑。
你这辈子都上不到我。
男人的呼吸瞬间一滞, 随后是无奈的长叹。“那我抱你去洗一下。”
“我自己会走!”
贺洛艰难地挣开沈暮白的怀抱,然而脚尖刚一着地,就在双腿一阵酸软之中骤然失衡,险些跌倒在地。
沈暮白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只是……掌心湿漉漉的,有一点腥,全是贺洛方才哭出的液体。
在夜色的掩盖下,贺洛又悄然红了脸。但沈暮白的目光始终追着他,就像他的一切细微情绪都无所遁形。
贺洛洗完澡出来,沈暮白已经重新躺回到客厅的地铺里。
他蹑手蹑脚地从其身旁经过,回自己房间,然而手触碰到推拉门的那一刻,却不由得一滞。
曾经沈暮白赋予他的一夜好眠,在记忆深处向他发出呼唤。
他几度深呼吸,终于像认命一般转回去,轻轻踢了一脚地上的男人。
“进来抱着我睡。”
……
次日清晨,贺洛拉开窗帘,开窗散去一夜不流通的浑浊空气,还有他和沈暮白亲密过的痕迹。
沈暮白已经在做早餐,客厅电视机播放着早间新闻。
“昨夜台风13号过境,都内普降暴雨,荒川、玉田川水位急剧上涨……”
空气仍然潮湿得像是能拧出水来,远处的晴空塔有半截淹没在阴云里。
贺洛上阳台向外张望,见玉田川岸边他们曾经追逐嬉闹过的那条步道,已经成了汪洋一片。
“沈暮白,玉田川真的泛滥了!”贺洛飞扑回房间里。
昨夜的风雨有那么大,让并不以涨水著称的河川都发了威,他刚好回家把沈暮白捡了上来,或许是奇迹。
他手舞足蹈地试图告诉沈暮白,昨晚的情况是有多么特殊:“我都不记得玉田川上次泛滥是什么时候了!”
男人专注掌着锅子,状似不经意地将视线落于他身上,停顿几秒又挪开,轻描淡写地说:
“你哭的时候。”
贺洛微怔,逐渐张圆了嘴巴。
昨夜在沈暮白怀中颤抖的羞耻,还有最初在阳台上被恶邻嘲笑的回忆,让他禁不住想逃。
而沈暮白就在那时把早餐端上了桌。
然而巧夫难饮无米之炊。就算是沈暮白,翻过贺洛的冰箱后也是直摇头,最后只端出了两盘煎蛋卷。
但架不住沈师傅的调味功夫实属一绝,贺洛又开始吃人嘴短。
“反正你有钥匙,以后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上楼等我。我同意了,就不犯//法了吧。”他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说。
坐在对面的沈暮白思忖片刻后问道:“什么样的天气才算不好?”
贺洛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如果暴雨算恶劣天气,那下雪算不算?气温30度算热天,那29度算不算?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你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就是想来随时都可以来的意思。
他知道沈暮白听懂了。
到正午时分,机场航班起降早已恢复正常,在网上服装店临时订购的衣服也终于送到,沈暮白准备离开。
临行前,贺洛照例允许男人向自己讨一个拥抱,尽管他们已经抱了整整一晚上。
“对了,你不准喊我的小F。”他埋头在沈暮白的肩膀,闷声说。
身后房间里,人工智障的机械音响起:“我在呢!”
男人莞尔,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直到电梯抵达的叮声响起。
贺洛从透明电梯门看着男人的身影随轿厢下沉,消失不见,才转身回房关上门。
环视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却仍然空旷的房间,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这里仿佛缺点什么,他刚刚允许了沈暮白来填。
从那之后,贺洛偶尔能发现沈暮白来过的痕迹。
有一次是出差走得急,回来却发现乱丢在沙发上的衣服已经被洗好归位。
还有一次他在家加班到半夜,肚子空空如也,打开冰箱冷冻室寻觅速食,却发现码得整整齐齐的保鲜盒。
是沈暮白做好之后冻起来的饭,分门别类贴着日期和加热时间的标签。
贺洛尝试在冰箱上贴了一张便签:【你好像童话里的海螺姑娘。】
一周多以后出差回来,便签空白处多了一行字。
【那你会爱上他吗?】
贺洛听到笑声打破房间里的死寂,才意识到自己在笑。
他竭力拉下疯狂上扬的嘴角,提笔写道:【你想得美。】
贺洛以为只要他一直拖着不回应,沈暮白迟早会受够他的记恨和惩罚,褪去那副道貌岸然的好人外皮,逼迫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们要么真正在一起,要么彻底一拍两散。
可贺洛没有想到的是,沈暮白就这样毫无怨言地任由他折磨,虽偶尔口吐恶言逗逗他,却好像永远不会生气或者厌倦。
他们僵持不下的第一年,春天,贺洛在樱花满开时重新造访校园,开始了他的在职MBA学业,为今后向上爬做打算。
在此地最高学府的MBA学院长廊上,贺洛看到展板上的历届杰出校友之中,沈暮白的大名赫然在列。
他气得回家立刻在冰箱上贴便签:【怎么哪都有你?!】
沈暮白:【?】
第二年夏天,贺洛健身终于初见成效,五人组在夏休期间登上了富士山。
在山顶云间,他久久地失神伫立,朋友们担忧地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说:“不……我们国家有首歌是唱这个山的。”
恐怕只有和他有着同一种母语的人才会懂他在怅然若失什么。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下山回家后他就贴了新的便签:【快问快答!你最喜欢听什么歌?】
但三周后他才看到沈暮白的回答:【不怎么听歌。】
……呃,没品的东西!
第三年秋天,东都的银杏又成熟了。贺洛写便签向沈慕白抱怨,上班路上全是坠落在地被踩烂的果实,臭气熏天。
沈暮白送了他一瓶新的香水,说,小狗不要沾上臭果子味。
可他还是最喜欢辛辣的那一款。
……
第四年冬天,贺洛从无梦的睡眠中惊醒。翻身下床时,天还没有亮透。
泡了杯咖啡上阳台吹吹冷风,外面天色又是浓郁纯净的蓝,他仿佛看到当初那个稚嫩的贺洛抱着鲨鱼,沿着寂静的长街大步走过。
心底涌出一股酸楚,贺洛转身回到室内,然而拿起工作手机看了眼Teams周历,又是两眼一黑。
几乎所有格子都是满的。
他才出差回来,时差还没倒利索,就要投入新一周脚不沾地的工作。
而且……贺洛点开今天的第一个日程,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早九点,应届生面试?
他不记得自己添加过这档子事,准是中岛董事自己懒得起早,又把脏活累活丢给他了。他早已不是当年初来乍到的小助理,老登还是隔三差五使唤他。
……
贺洛早就习惯了做面试官,每次进门刚一坐稳就是灵魂三问:
你的应聘动机是什么?怎样理解我们公司的业务和愿景?入职之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应届毕业生的回答基本大差不差,他会根据眼缘、被面试者履历或者当天天气给出合格或者不合格。
当年他求职时就应付不来的这些虚伪问题,如今自己坐上面试官的位置才终于证实,果然没有意义。
然而今天这位……
贺洛扫了一眼他的履历书,始终低垂的眼帘骤然抬起:“都这个时期了,你为什么还是零offer?”
面试者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孔逐渐涨得通红。
贺洛在心底摇了摇头:“面试结束了,感谢你的时间。”
说完,起身欲走。
身后传来那孩子颤颤巍巍的声音:“怎么……贵公司还有Offer歧视?”
贺洛挑了挑眉,回身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一行有个铁律,那就是要相信友商的眼光。”
言外之意,友商不要的人,我也不要。
不料小朋友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拳头:“……您还有心吗?!您这样的人当初是怎么进的JF?!”
贺洛心底某个尘封的死角微微松动。
他耐着性子,讲出那段说了无数遍之后自己都信了的谎言:“因为我有一个前辈,教了我很多,给了我很大动力……”
话说一半,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小朋友似乎没想到,这位面试官的狗嘴里会吐出这样的象牙:“那……您现在还跟着那位前辈吗?”
贺洛飞快地眨了眨眼,然后拍着大腿笑开了:“那怎么可能?我现在爬得比他更高了,毕竟我没有心。”
面试光速结束,贺洛打了不合格,紧接着就忙得昏天黑地,把这个人彻底忘到了脑后。
工作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贺洛精神恍惚地准备下班。然而打开办公室储物柜穿上大衣,他的视线却落在柜格一角的健身包上。
今天又是训练日,轮到练肩。
可他很累了。
坏男人当初的讥讽还余音绕梁。
“菜狗子。”“健身偷懒了没有?”
沈暮白仍在无形之中渗透着他生活的每一部分。
贺洛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抓起包,回家路上拐进了东都随处可见的24小时健身房。
回到家时,贺洛的脚步都是虚浮的,经过厨房,看到冰箱上他出差各国带回的冰箱贴之间,多了一张新的便签。
剥了一只帝王蟹,流水解冻15min。阳台上的衣服收了。
最近格外忙,可能要隔很久才能再来看你了,宝宝照顾好自己。
我爱你。
沈暮白竟然来过,不知道是今天,还是前两天他倒时差蒙头大睡的时候。
他们就这么又错过了。
贺洛深吸一口气,提笔写道:【蟹蟹。】
凌晨两点钟,贺洛才晕乎乎地爬上床。
“哥,晚安。”
小F欢快地回应,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灯盏随之依次熄灭。
贺洛坠入沉眠。
……
两个月后,贺洛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到那张稚嫩的面孔,惊得说不出话。
谁把这人招进来的?他明明打了不合格!
他一路杀进中岛的办公室讨说法。
“我招进来的,怎么了?”老登端坐在桌后,那副运筹帷幄的嘴脸让人反胃,“你也该有个助理了,不然接下来恐怕忙不过来的。”
贺洛顿时消了气,转了转眼珠:“有大项目?”
中岛说:“准备出差去中华分公司吧,了解一下他们那个智能家居产品线。顺便还能回你的国家,你会很高兴吧?”
贺洛喜出望外:“……当然!”
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写便签,贴上冰箱:【我要出差回去了!】
还未等收到沈暮白的回信,贺洛就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作者有话说:小狗:得咬人处且咬人
老沈:被咬左脸之后怕宝宝不解气又把右脸伸了过去
小情侣今天也在谈一种很新的异国恋……就称之为漂流瓶吧[三花猫头]-
标注引用:“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富士山下》
第59章 隔桌瘙痒
滨京CBD, JF大厦,总经理办公室。Joicy正向沈暮白确认当周的行程。
“明天下午有总部的领导到访。统筹企划部的特别执行组组长……贺先生!”她说着,不禁感慨道, “小贺都升得这么高了。”
沈暮白挑了挑眉:“可不能再叫他小贺了,要叫贺组长。”
要是叫错了, 那家伙保不齐就要发疯咬人。
事实上沈暮白至今仍然无法习惯,当初推出去的搞数据分析的机灵小孩, 在总部竟然发展成今天这副模样。
贺洛如今是JF集团的知名恶犬,以只认数据不讲情面著称, 成立特别执行组以来,他跟着中岛董事全球到处飞, 筹划新设了三个分公司,裁掉了十八个项目组。
各分公司业绩不好的项目都对他闻风丧胆, 但也有人认为,他只是代为传达董事会意志的一条走狗。
而今这条狗巡视到了家门前。
沈暮白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家有什么肉骨头, 被总部盯上了。
“我跟你一起去接机。”他向Joicy交代道-
贺洛对他的新晋助理加藤小朋友, 始终看不太顺眼。
或许他还不太习惯有助理的日子,总觉得自己一言一行都有两只眼睛在盯着,又或者……他潜意识里感到亏欠。
他们明明曾有相似的困境,他却没有给他一个机会。
说白了,以今天的视角回头望, 他也开始无法共情当初的自己。
航班稳稳降落在滨京机场,贺洛带着加藤轻车熟路地找到国际到达出口,却不料出口接机人群之中,有人举着一张颇为显眼的纸牌。
上面写着:贺组长。
而举牌人是……Joicy!
“姐!”贺洛大喜过望,一溜烟地奔向当年亲切的同事。
然而下一个瞬间, 他看到女士身边还有一道身着笔挺西装的高大身影,赶忙又刹住脚步,把脸拉得老长。
他像新闻报道上的商界大佬会晤那样缓步走到沈暮白面前,微微仰脸,不苟言笑地道:“沈总经理。”
男人缓缓地挑起了眉毛,许久后才说:“幸会,贺组长。”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向他伸出右手。
双手交握,沈暮白恭敬地向他微微欠身。
站在他身后的加藤立刻条件反射地鞠躬回礼。而贺洛的腰杆始终挺得笔直。
沈暮白也不恼,微笑着为他们指路。
“分公司总经理亲自接机?”加藤小声问道。
贺洛漫不经心地说:“我位置比他高,很奇怪吗?”
他故意没有压音量,让走在身前的沈暮白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宽阔的肩猛地耸动一下,似乎不小心笑出来了。
……是的,衣锦还乡的感觉很奇怪。当初把他训得哭出来,又对他循循善诱的沈暮白,竟然也要向他行礼。
他真的骑在了沈暮白的头上,却发现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活。
或许他的报复欲在这几年间男人的妥协和照料下,已经消磨殆尽,所以当目标实现时,他只感到茫然-
一行人抵达分公司,就马不停蹄地进了会议室,沈暮白亲自向他们汇报智能家居项目的前世今生和目前状况。
在贺洛调职总部的同年,沈暮白就扫清了造假与包庇造假的历史遗留势力,并顺利投入新产线。
加上算法团队努力,如今小F系列在国内市场已成销量和口碑的双料第一。
“不过今天的成果,还离不开两年前申请成功的一项发明专利,以及后来衍生出的专利群。”
沈暮白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贺洛。
贺洛原本只关注数字,闻言不由得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飞舞在笔记本键盘上的手指不由得停滞下来。
原来他匆匆离开留在身后的一颗种子,也没有被遗忘。沈暮白接了过去,让它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加藤从旁感慨起来:“这么厉害……”
贺洛顿时如坐针毡,谁知沈暮白轻笑道:“初始方案是你们贺组长提出来的。”
小朋友的双眼瞬间像点了灯一般亮起来,看向贺洛的眼神都不再幽怨,而是又多了几分钦佩。
贺洛在心底缓缓翻起白眼,瞪了沈暮白一眼:要你多嘴!
他又扫了一眼自己做的笔记。份额稳,营收高,口碑好,正是业务扩张的好时机。
于是随口问道:“还不向全球市场推广,是要等黄花菜凉吗?”
沈暮白一愣,半晌才反问:“你嘴巴淬毒了?”
这句说的是中文,加藤小朋友一头雾水。
“麻烦你回答我的问题。”贺洛用工作语言强调道。
“我们深度钻研国内用户的使用习惯,AI算法也根据中文特化,贸然推向国际市场只会吃滑铁卢,稳扎稳打才是正道。”男人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过——”
贺洛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不过什么?”
“没什么。抱歉。”沈暮白摇了摇头,仿佛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话题迅速翻篇。
汇报后离开会议室,贺洛还在琢磨沈暮白欲言又止的话,却被一团金色点亮了事业。
“贺组长!”戴维见了他,飞扑上来。
“戴组长!!”贺洛一头扎进了金毛兄怀里。
二人喜极而泣地抱成一团,猛拍对方的后背。
时间一晃而过,当年的同期,如今已经各自当上了组长。
沈暮白面色阴翳下来,轻咳了一声。加藤视线在三人之间反复游移,若有所思。
……
当天傍晚傍晚,分公司在滨京的百年老字号烤鸭馆设了宴。沈暮白做东,戴维陪同。
加藤小朋友从落座开始就一言不发地狂炫,大概在东都那地界没吃过正宗的中华美食。贺洛多少有点跌面子,可对面二人都是一副宠溺的神情。
好吧。贺洛也不得不接受,现在受宠的小孩子另有其人了。
趁着倒水的空挡,戴维凑到贺洛耳边,小声嘀咕:“你们还没和好啊?”
贺洛若无其事地说:“没啊。”
而在桌布的遮掩之下,他跷着二郎腿,支起的那只脚伸向对面,用鞋尖轻点沈暮白的小腿。
沈暮白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贺洛不理会,慢条斯理地卷着烤鸭饼。
酱料一定要薄涂成均匀的一层,只放黄瓜丝不放葱,一个卷里鸭皮和鸭肉都要有……麻烦得要死,真想让沈暮白代劳!
贺洛把鞋尖沉到男人的脚踝,轻轻挑起笔挺的西裤裤脚,沿着其小腿的轮廓上下滑动。动作轻柔缓慢,像用一片羽毛在男人心头轻轻地搔。
沈暮白的双眸暗了几分,但还是笑道:“贺组长,真是好兴致啊。”
“嗯哼。”
贺洛得意地翘起尾巴,然而下一秒,桌下风云突变!原本任他撩拨的男人竟倏地交叉小腿,牢牢钳住了他做怪的那只脚。
“嗯?洛洛,你怎么了?”戴维奇怪地问。
贺洛登时汗流浃背:“没、没什么……”
哄过了挚友,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暮白一眼,几次尝试,用上吃奶的力气才把脚抽了回来。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他说着起身,风度翩翩地离席,然而离开包厢到了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顿时脱力地倚靠在墙上,劫后余生般粗喘着气。
……这个王八蛋,手段真是越来越歹毒了。
许久后平复了呼吸,贺洛拐进洗手间。
高档餐厅就连洗手间里都流淌着优雅的音乐,贺洛对着镜子整理仪表,却见身后一道颀长的身影由远及近。
“呦,这不是沈总经理吗——”贺洛条件反射地讥笑道,然而下半句却硬生生噎在了喉咙口,进退两难。
什么风把您吹到厕所来了?
好像有点奇怪,沈暮白可是如假包换的雄性。
臭不要脸的,是不是故意跟着我过来?
又会不会有点冤枉人了?万一沈暮白纯粹路过呢。
他还在斟酌措辞,沈暮白一言不发地到他身后,竟趁他不备一把揽住他的肩!贺洛就那么着了他的道,被拖进最深处的隔间关门落锁。
一个人勉强能转开身的狭小空间里,骤然挤进两个成年男人,显得无比局促。贺洛下意识地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却意识到自己没有丝毫后退的空间。
而沈暮白还在靠近,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了墙壁上。
身体撞上大理石墙砖,贺洛吃痛地缩了一下,又在凉意中持续地颤抖。可紧接着沈暮白紧紧抱住了他,让他置身于干燥温暖的怀抱之中。
仿佛冰火两重天。
“宝宝别动,让我抱一会。”男人的嗓音响在他的耳边。
贺洛的心怦怦乱跳,一时间竟然连挣扎和怒骂都忘了。
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更别提如此亲//热地拥抱。
可沈暮白压着嗓音问道:“宝宝,我们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那一瞬间就像悬在头上的靴子终于落下。
贺洛掩饰住心底的失落,反唇相讥:“怎么了,烦了?累了?还是说……我不是年轻孩子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他越说越起劲,连珠炮般,口不择言。
男人眉头深深蹙起:“胡说什么呢?”
贺洛一瞪眼:“那你是什么意思?”
“别逼我。”沈暮白冷声道。
贺洛眨了眨眼,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希望。这男人终于要忍不下去了吗?他们总算可以做个了断。
“……别逼我求你。”谁知沈暮白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今晚回家住吧宝宝。”
贺洛瞠目结舌,许久后才说:“嗯,我是要回家住啊。”
指回父母家。姜云霞和老贺可还在等着他呢。
男人轻叹口气,有灼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颈间。似是失望,也可能是失落。
贺洛不由得嗔怪道:“装得好像多想我似的……你都多久没去看我了!”
“最近真的走不开。”沈暮白低语道。
贺洛顿时语塞。沈暮白在忙,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忙到与沈暮白屡屡错过?
他不再言语,就任男人那么抱着。
戴维走向洗手间,见加藤小朋友站在门口茫然不知所措,顿时一阵无语。用脚后跟也猜到那两个人在里面搞起来了。
他掏出翻译软件,上前拉着小朋友去找其他楼层的洗手间了-
当晚,贺洛把助理安顿到酒店后,带上满满一行李箱的礼物回了家。爹妈猫狗,人人有份。
然而礼物分配完,贺洛发现多出两份,才想起是给沈暮白和沈阿姨的,白天都没找到机会递出去。
到底还是要去一趟沈暮白的家。
他难得回来,爸妈乐得合不拢嘴,见他又要出门,忙问干嘛去。
“我……怀旧一下。”他抿住双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他暂别父母,出门叫车。
沈暮白家的地址还存在他的打车软件里,是默认第一位。
第60章 为情所困(修文)
指纹锁解开时, 有一丝微弱的电流声,而后是提示验证通过的电子音,最后才是锁舌碰撞的金属脆响。
咔哒。
贺洛的指纹依然能解开沈暮白家的锁。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 房子里一片昏暗死寂。
才不到十点钟,沈暮白这就睡了?不过想想这男人岁数不小了, 开始养生也无可厚非。
他反手轻轻带上门,脱掉鞋子上地板, 循着记忆蹑手蹑脚摸向主卧的方向。
沈暮白也曾夜袭过他,他如此报复回来, 应该不过分吧。
打开卧室门,贺洛飞扑向那张熟悉的双人床。床垫的触感仍然柔软, 可被子的轮廓是平的。
沈暮白还没回来。
口口声声求他留宿,被拒绝之后竟然连家都不回了。
……连个反悔的机会都不给。
昏暗寂静的房间里, 贺洛把后槽牙磨得吱吱响,满脑子都是等沈暮白回来,怎么要那男人好看。
直到他回想起许多个自己加班忙碌, 与沈暮白错身而过的夜晚, 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
他把给沈暮白和沈阿姨的礼物放在床头柜上,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久到他不禁回想自己曾躺在这张床上的每个夜晚。
其中某个夜里,沈暮白曾经偷吻他,直至染上感冒。还有另一夜,沈暮白难耐地从他身边逃开, 独自宣/泄/欲/念。
久到他终于明白,在空房间里等待仇人或者说爱人归来,是这样一种煎熬的感觉。
沈暮白究竟是怎样熬过这几年的?
他点开Teams中沈暮白的周历,想要估摸下大忙人什么时候才舍得回来,却发现近期沈暮白每天上午都有两小时请假离开。
排得满满的行程之中开出的天窗, 就像一根钉子,楔在贺洛的心上。
两小时不够沈暮白从滨京飞到东都,赶到他的小房间默默地为他做家务,留下他接下来一两周的美味饭菜。
可在滨京本地,两小时已经能做成足够多的事。
那沈暮白夜不归宿是为填补这两个小时的空白而加班?还是奔赴这两小时的延续?
有什么东西在贺洛心中轻蔑地笑:看吧,没有什么爱是经过那么久的时间,历经百般刁难和羞辱,还不会褪色的。
那天贺洛等到凌晨一点,才离开沈暮白的家。
他始终没有喊小F开灯。
倒不是怕被保存语音记录,而是如果他发现沈暮白曾为他置办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装饰都消失无踪,他会生气。
恨来恨去,他最恨的还是沈暮白的重心不在他身上。
次日清晨出发工作前,贺洛还有时间陪父母吃早餐。
姜云霞很意外意味深长地问:“怀旧怎么样啊?”
贺洛闻言一愣。昨天他回来得太晚,爸妈都睡了,尚不知道情况。
“沧海桑田了。”他哽咽地说。
他早已无法再肆无忌惮地约沈暮白十五分钟后见面,沈暮白也不会永远把全部精力放在他身上-
之后几日,贺洛将要带着加藤深入设计和开发部门,并参观工厂产线。他有意指定各部门的负责人向他汇报,而不是沈暮白。
Joicy:“总经理的意思是,如果您需要,他可以全程陪同。”
贺洛缓缓挑起眉毛,幽幽地说:“可不敢劳沈总的大驾。”
……
“他真这么说?”听闻Joicy传达贺洛的答复,沈暮白敲击键盘的双手一滞。
晚宴上撩完就跑,不肯随他回家住,还可以理解为贺洛仍在记恨他当初愚蠢的选择,他甘愿受罚。
可工作上坚持要他回避,他就不得不思考贺洛此行真正的目的,毕竟贺洛是代表中岛前来。
然而当晚沈暮白回到家,穿过客厅里洗得发旧但仍然跳脱可爱的卡通装饰,浴后进入卧室,准备赏赐自己一次阔别已久的深睡眠,视线却落于床头柜上的两份霓国特产。
东西看起来就很贵,会摆在机场免税店的名品货柜里。
曾经那个穿梭在小零食和护肤品货架之间,双眼亮晶晶的孩子,原来也会妥协于这种无趣的东西。
而且是两份。
沈暮白对着礼物出神许久后,一声长叹融入静谧的夜。
既然拒绝了,为什么还要跑来呢?-
出差中华分公司的工作圆满结束,贺洛带着加藤准备返回总部,却不料沈暮白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送机。
占用那宝贵的两小时。
机场海关入口仍有摩肩擦踵的人群,远远能听到飞机起降的轰鸣。
沈暮白又一次与贺洛握手,却以仅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谢谢宝宝。”
贺洛由此得知沈暮白已经回了家,发现了他的礼物。
可他却因男人的拖泥带水而倍感不悦。
为什么不再问他一次,他们究竟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这样他就可以说,到此为止吧,好让沈暮白能够从千里迢迢去他家当海螺先生的魔咒中解脱,去追逐那每天两小时的自由-
回到总部后,贺洛加了一周末的班,交上去一份充满褒扬意味的调查报告。
但事实是,沈暮白的智能家居项目已经成了支撑JF中华的脊梁,无需贺洛的溢美之词,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它成绩斐然。
中岛翻看他的报告,连连点头。
贺洛见状不由得欣喜。项目得到了董事会的青睐和关注,后续总部的资源倾斜肯定是少不了的。
沈暮白“为他好”推他调职总部,他如今爬到高位也为分公司做点好事,他们就算两清了吧。
谁知中岛翻完了报告,随手丢在桌面上,抬头面向贺洛,轻描淡写地说;“想个方案把项目拿回总部。”
贺洛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见他发愣,中岛不耐烦用笔尖反复敲桌,催命鼓点一般,“开发拿回总部,生产转去越国或印国。你是第一天在统筹企划部工作吗?!”
上司不怒自威,贺洛被问得浑身猛地一颤,却一拍桌一瞪眼,执拗地问道:“分公司明明做得不错,总部也不缺这点业绩?急什么?”
中岛皱起眉头,厉声道:“就是因为做得不错啊。下一步推向全球市场,总部必须是它的起点。”
那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贺洛的怒火之上。
什么叫总部必须是起点?
小F的起点明明是那个连人话都听不懂的笨蛋AI,趴在沈暮白家的置物架上。
贺洛仍不死心,试图据理力争:“沈说,产品一直以来都是针对中华市场特化的,推向全球还……”
中岛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别让我觉得白招你。”
贺洛闻言,心仿佛被冻裂的石头,只消轻飘飘的一言就碎成粉齑。
……什么叫白招他?
中岛所有的赏识和提拔,所有所谓“他会比沈暮白走得更远”的画饼,都只是因为他是沈暮白的后辈,熟悉中华分公司和那个男人,有朝一日派他回去收割沈暮白的成果,会比派其他人更加顺手吗?
中岛叹口气,又作语重心长状:“副部长可要调职去加国分公司了。这件事要能办好,我看你继续升职也不是没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别让我失望。”
“……好的,我回去想想方案。”贺洛双拳紧握,指甲嵌进掌心里。
真是造化弄人,在他犹豫着准备放下惩罚沈暮白的执念时,他迎来了彻底报复那个男人的机会。
他可以男人深耕多年的心血、集全公司之力取得的成果毁于一旦。
不用再思考沈暮白每天请假两小时去干什么,夜不归宿又是为何,因为经此一役,沈暮白会失去一切。
回到执行组办公室,他的下属和小助理加藤纷纷围上来:“怎么样,组长?是不是要有大项目了!”
贺洛僵硬地笑了笑,点头说,没错。
那笑浮在面上,却没有笑到眼里。
他终于理解了沈暮白为何提醒他“良禽择木而栖”。原来总部统筹企划部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秃鹫,而他是为秃鹫捕猎的那条狗-
下班回家路上,贺洛拐进便利店的快餐区。海螺先生很久没来了,冰箱冷冻室里的饭菜早已消耗一空。
结账时他习以为常地从西服里怀口袋掏出钱夹,可破损皮面上蜿蜒的缝线,又一次刺痛他的双眼。
蓦然回想起沈暮白遇袭的那个寒冷夜晚,血腥气和恐惧的滋味至今仍记忆犹新。
当初有这个钱夹在,沈暮白才侥幸免死一次,可下一次还会这么侥幸吗?
更何况当初是一个边缘部门,现在是整个JF中华的支柱业务。
如果幸运,沈暮白和员工们都能够坚持到从头再来的一天,可贺洛在这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知道世上没有那种好事。
所有人都会被裁,怨气冲天,而那个滥好人必然不会放弃他的员工,贺洛只能去坟头同情沈暮白的预言真的会应验。
回到家后,贺洛爬上阳台,盯着隔开自家与邻家的那道防灾板,逐渐意识到曾经那个高高在上讥讽他的大人,也不过是挣扎在权力和道德的夹缝之中的困兽。
混迹于一念之差就可能导致成千上万人失去工作的部门,隔壁一个年轻小孩拿不到Offer、被男友提分手,或许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事。
一个诡异的念头击中了贺洛,他细思恐极,却逐渐笃定。
原来那天想跳下去的人不是他,而是沈暮白啊。
贺洛心中终于有了决断:他宁可和沈暮白若即若离地纠缠一辈子,也不想那个男人为工作丢掉性命,从此消失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点亮手机,将沈暮白的微信账号移出黑名单。
视线扫过停留在几年前的聊天记录,贺洛的心猛地抽痛。他尽量不去看,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去。
沈暮白竟然不过几秒钟就接起,就好像始终为他的呼叫做好准备。
可贺洛还是抢在男人发话之前轻声唤道:“哥……”
布置在房间里的小F闻声亮起,欢快地回应道:“我在呢!有什么吩咐?”
贺洛顿时脑袋嗡的一声。
这就是他这几年来不叫沈暮白“哥”,也不许沈暮白喊他家小F的理由。
人工智障会跳出来回应,会暴露他其实深爱着沈暮白、无法接受与这个男人彻底分开的事实。
他可是在记仇,怎能如此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