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悬指间燃起一张明火符,“连风都带着死气…”他揶揄道。
然而,明火符却只照亮了方寸之地,火光之外的黑雾依旧犹如实质般黏稠。
走在最前方的谢凛突然驻足。
通道尽头,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色海面骤然出现在眼前。
岸边几条腐朽的木船半埋在黑沙中,船身上爬满了青黑色的藤壶。
墨辰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海水。片刻后,声音带着几分凝重,“这海水,恐怕会吞噬灵力。”
几人选了条相对完好的船,将灵力注入船身,船只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便在海面上行驶起来。
海水漆黑如墨,泛着细碎的幽蓝荧光,像是有人将星河碾碎后撒入深渊。
这时,墨辰的机关罗盘突然疯狂旋转,铜制指针在高速转动中“咔”地一声,然后崩断了。
众人:“……”
谢凛按住剑柄:“有东西过来了。”
海面泛起涟漪,十几个黑影缓缓浮出水面。
它们身披残破的玄色铠甲,头盔下却没有脸,只有两团飘忽的绿色鬼火,正是先前在光幕中看到的亡魂。
亡魂的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却精准地朝众人包围而来,铠甲关节摩擦发出“咔嚓”声。
谢凛的剑已出鞘。霜刃横斩过亡魂,剑锋却穿体而过,如同劈进雾中,亡魂只顿了顿,又继续向前逼近。
谢凛皱了皱眉。反手掐诀,一道冰蓝色灵焰自掌心爆开,将几具亡魂轰退数丈。
苏星悬见状,甩出几张雷符,电光炸裂间,亡魂铠甲缝隙里渗出黑血般的雾气,动作终于迟缓下来。
墨辰趁机从袖中甩出几条铜钱,铜钱落地成阵,金光锁链拔地而起,将亡魂暂时禁锢在了原地。
还没等几人松一口气,海面再次翻涌起来,且更为剧烈。
只见一根巨尾破水而出,鳞片泛着青黑色的金属光泽,眨眼间便向几人横扫过来!
谢凛拽着沈绫急退,原先站立的礁石被拍成齑粉。
“是溟蛟!”墨辰高喊道。
苏星悬的符箓尚未出手,黑影再次从侧面袭来——那是一条足有十丈长的蛟龙,蛟首处亦是鬼火,腹部腐烂见骨。
它张口喷出黑色毒雾,谢凛立时挥袖布下冰障,沈绫也以灵纹附上加固。
即便如此,毒雾撞上冰面,仍旧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墨辰猛地拍向腰间机关匣,咬破手指在机关上一划,铜线骤然暴长,化作几条锁链缠住溟蛟左翼。
溟蛟吃痛怒吼,挣扎间掀起高浪,将众人都冲散了。
“苏星悬,雷符!”谢凛在空中一个折转,踏浪而来。苏醒悬配合极快,一张雷符掷出,寒昭剑锋当即引雷直刺蛟身。
“雷鸣!”沈绫轻叱一声——正是他前几日摸索出的一个新灵纹,由黄庭脉与风雷之气交织而成,有引风雷之效。
灵纹附在寒昭剑身,引着风雷顺着蛟龙腐蚀之处灌入,溟蛟身躯顿时冒出青烟。
溟蛟顿时狂性大发,一爪直取沈绫。
千钧一发之际,谢凛旋身挡在前方。坚甲与剑刃相撞,海面炸起滔天巨浪,冲力将小船推出数丈之远。
墨辰连忙收紧机关锁链,锁链骤然收缩,溟蛟被拽得后仰。
谢凛看准时机,剑光大盛,一剑挥出,斩断其身。
蛟龙哀嚎着砸进海面,腐肉如雨般,纷纷坠落。
海面再次恢复死寂,只剩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滚落在甲板上。
沈绫把珠子捡起来,刚触到珠面,耳边就响起万千亡魂的呜咽声。
那声音如同从深海最深处传来,像千万人在海底哭泣,带着说不尽的悲怆与怨恨,令人心神巨震。
“当心。”谢凛见状,从他手中接过珠子。
“是残魂吗?”沈绫问。
谢凛的指腹扫过珠面裂痕,摇摇头,“不是残魂,是记忆。这头溟蛟生前是守护这片海域的灵兽。”
几人听闻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便见远处一座倾颓的巨城半浸在海水中央,几人对视一眼,这便是之前看到的那座城池。
或许离得太远,暂时看不清城中具体情形,只能看到墙裂处露出石柱,塔楼的尖顶上,隐约可见破败的旗帜在无风自动。
苏醒悬轻吸一口气:“走吧,进城。”
小船行至近处,几人登上城池。城门早已倾颓,上方,一块残破的巨大石匾斜挂着,上刻两字—— “渊墟” 。
“这字…”沈绫一顿,银钩铁画,似曾相识。
正巧此时腕间银针微微震颤,沈绫终于恍然记起,这竟与星河绣月木匣上的字体十分相似。
众人踏入城门,脚下石板早已碎裂,缝隙间渗出黑色的液体,像是凝固的血,街道两侧的建筑也大多坍塌。
最诡异的是,城中游荡着无数亡魂。有身披玄色铠甲的战士,似乎曾是这座渊墟城的守卫,也有穿着各派服饰的修士。
他们动作迟缓,对活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街道尽头,一座残破的宫殿高高矗立着。殿门半开,里面透出幽蓝色的微光。
“可以进去看看。”墨辰率先走了进去。
几人随他进入,踏入主殿的瞬间,都不由屏住了呼吸。不同于外面的破败,这座宫殿内部竟保存得相当完好。
殿内穹顶高耸,十二根蟠龙石柱巍然矗立,墨玉方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着上方悬浮的无数盏青铜宫灯。
那些宫灯无火自明,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将整座大殿照得如同海底龙宫般梦幻迷离。
最令人惊异的是四周墙壁上的壁画。这些壁画沿着环形殿墙依次展开,色彩极其鲜艳,仿佛才刚刚绘制完成。
“这些画”苏星悬忍不住伸手,在即将触到时被墨辰拦下。
“别碰,小心点。”
苏星悬悻悻收回手。
这些壁画中可能就藏着这座城的秘密,几人都仔细看起来。
这座城名叫渊墟,是渊祇族人世代生活的地方。
第一幅壁画中,渊祇族人站在高台之上,手持法器,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壁画下方刻着文字——“渊墟之门开启,阴阳交汇” 。
沈绫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点头绪,“渊墟城,渊墟之门,渊祇族人似乎有通阴阳之术。”
几人赞同点头。
第二幅壁画中,出现了无数修士围攻渊墟城,刀光剑影间,鲜血染红大地。
渊祇族人节节败退,族长站在祭坛上,双手高举。
怪不得城中有这么多穿着各派服饰的修士亡魂,竟是入侵这座城池的一方。
众人转向第三幅画,只见整座城池已如现在这般,半沉入漆黑的海面。
海水倒灌,修士们惊恐逃窜,却仿佛又被无形的力量拖入深渊。
族长站在最高处,面容决绝,这幅画下方没有任何文字。
最后一幅画的位置,却没有任何内容,原因显而易见,没有人能再把后面的事情画出来。
墨辰沉声道:“看来,渊祇族并非自愿沉城,而是被逼至绝路,才选择同归于尽。”
众人尚自沉思,突然,殿内一阵阴冷气息拂过。
“小心!”苏星悬猛地回头。
殿门处,数十个亡魂无声无息地聚集过来,鬼火跳动,好像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不对劲…他们好像受人指使。”
谢凛拔剑出鞘,寒昭剑锋泛起寒光。
亡魂突然加速冲来,动作竟分毫不比生人逊色!
“退后!”谢凛一步踏前,剑锋横扫,冰蓝色剑气如浪潮般席卷而出,将最前方的几个挥舞着残破兵刃的战士亡魂斩飞出去。
沈绫指尖的银针也直飞而出,刺向亡魂鬼火。刺入瞬间,亡魂的动作竟停滞了。
众人有些吃惊。
更令人惊讶的是,接下来,这些亡魂竟然停止了攻击。
月色的光芒透过残破的穹顶洒落,照在殿内最高处的座椅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道身影。
一身黑色长袍,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手中的长刀泛着寒芒。
竟然是光幕中挥刀的那个人。
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嗓音有些喑哑:“你们…不该来这里。”
沈绫努力按下腕间躁动不止的银针。
不知为何,从这人出现开始,星河绣月就好似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一直震颤不已。
似乎是发现了他这边的异样,那双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沈绫。
谢凛皱眉,上前半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人低低地笑了:“不过…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玄色长刀已经出鞘,刀锋划破空气时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直冲沈绫而来。
谢凛眼神一凛,寒昭迎势而上,两刃相击。
火星迸溅,照亮了那人的脸,出乎意料的是,竟是张十分年轻俊美的脸,只是极其苍白。
“不过如此。”谢凛冷冷道,手腕一翻,剑锋顺着刀身滑斩而上。
那人被迫连退三步,长袍下摆被剑气撕开一道裂口。
就在寒昭想要乘胜追击时,沈绫看到那人左手在袖中结了一个古怪的法印。
“当心!”他连忙出声警告。
黑袍人咬破舌尖,将一口黑血喷在长刀上。
刀身顿时泛起诡异的幽光,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从刀锋蔓延而出,如同活物般缠向谢凛的剑刃。
第32章 引渡
谢凛当机立断,剑锋一震,霜寒剑气爆发,将黑丝尽数冻结。
对方弃刀后撤,宫殿突然开始剧烈震动,地面如蛛网般龟裂,数十个渊祇族亡魂破土而出。
见此情景,苏星悬和墨辰也出手了。
此地完全是黑袍人的地盘,他又不断地召唤亡魂,纵使亡魂战力不高,奈何数量实在太多,几人应付下来也慢慢觉得有些吃力。
更多的亡魂前赴后继,无穷无尽似的。
谢凛的剑势更凶,寒昭绽放出刺目寒光,所过之处亡魂尽数冰封。趁着这一瞬间的间隙,他提剑冲到黑袍人面前。
只见那人掌心凝出黑雾,竟生生受了这一剑,手上动作不停,霎时整座宫殿沉浸在浓重雾气中。
众人一时无法视物。
沈绫突然感到一阵凉风袭来,心下一紧。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拉住他,带着他往下坠去,像是要把他拉入地面裂隙中!
“谢凛!”他下意识叫了谢凛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寒昭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黑袍人见此,一把扯下颈间一枚骨符捏碎。
骨符在空中形成一道无形屏障,不知是什么奇淫巧术,一时竟无法突破,将谢凛隔绝在外。
瞬间,沈绫的身影便被漆黑漩涡吞噬。
谢凛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身上的霜花尽数炸裂。
狂暴的剑气将周围三丈内的亡魂全部撕碎,就连地面都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苏星悬和墨辰受剑气波及,虽能自保却也十分狼狈。
两人跟谢凛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苏星悬有点不太敢上前,“谢兄,”他硬着头皮道:“那人伤的不轻,沈道友当有自保之力。”
墨辰也点点头:“且看他招式,不像是要取沈道友性命,谢兄不必太过担心。”
谢凛不语。
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在某个不可知的黑暗深处,沈绫正缓缓睁开眼睛。
黑暗的洞xue中,幽蓝色的苔藓爬满潮湿的岩壁。黑袍人站在沈绫面前,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沈绫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动弹不得。
对方并非要取他性命,想必是有所图。沈绫并不慌乱,淡定开口道:“你抓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名晦瞳。你是星石的传人…我等你很久了。”
沈绫一怔,原本暗中蓄势待发的银针微微停滞。他皱眉:“等我?什么意思?”
晦瞳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那柄漆黑长刀——刀身如墨,刃锋却泛着幽蓝寒光,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锻造而成。
长刀出现的剎那,袖中的“星河绣月”震颤更加剧烈。
沈绫瞳孔微缩:“原来是你的刀…与我的银针感应?”
晦瞳声音低哑:“不错。”
他抬手轻抚刀身:“此刀名为‘冥契’,与你的‘星河绣月’,本是同源。”
“同源?”沈绫不解。
“千年前,一颗陨落的星辰坠入人间,星髓一分为二。”
晦瞳缓缓道,“至阴至浊的部分沉入渊墟,被铸造成冥契。至阳至清的部分就炼作了你手中的星河绣月。”
沈绫心头一震,难怪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晦瞳继续道:“想必你已经看过壁画。”
沈绫前后联想,眸色微闪:“你是想打开渊墟之门?救那些亡魂?”
晦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你很聪明。”
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波动,“我是渊祇族最后的传人。”
“我的族人世代守护着连接阴阳两界的渊墟之门,每一任传人都有操控幽冥之力。”
晦瞳缓缓道,“但这种力量被野心勃勃的修士们觊觎,将我渊祇一族几乎屠戮殆尽!”
他的声音带着恨意,“临终前我师父以全族精血为祭,将整座城池沉入幽冥之海。但我的族人死后却不得安息,无法入轮回…”
他注视着沈绫,“师父曾告诉我,只有等到星石的另一个传人,才能助我解脱他们。”
沈绫沉默片刻:“如果我不愿意配合呢?”
晦瞳眼神骤冷:“不配合,就杀了你。”
沈绫嗤笑一声:“星河绣月已经认我为主,就算我死了,以你的体质,怕是也无法让它认主。”
晦瞳哑声道:“那就再等下一批人来,总有人能让它认主。反正…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就在此时,洞xue突然开始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轰——!”
一道极凌厉的剑气破开岩壁,剑势不减,直取晦瞳咽喉!
晦瞳侧身避开,横刀格挡。他对沈绫低笑道:“你的朋友,真是很在意你呢,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沈绫不想此人也是个疯的,这种时候还有空说这个,听了他的话又觉有些赧然。
谢凛进来就看到这副景象,沈绫看上去不像被胁迫的样子,反而是晦瞳在朝他笑,沈绫耳尖泛红地站在一边。
谢凛收起剑,语气淡漠,“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沈绫不知他误会了什么,看他转身要走,急忙喊道:“等等!”
晦瞳知道自己不是谢凛对手,再拘着沈绫也没什么意义,便解了他的束缚。
沈绫连忙追过去,“谢凛!”
谢凛脚步不停。
沈绫心下着急,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两人皆是一怔。
后面赶来的苏星悬一脸“我都懂”的表情,笑的不怀好意。
沈绫没时间猜他乱想什么,耳朵更红,只得快速将晦瞳的目的以及星河绣月与冥契的关系说了一遍。
谢凛脸色有所好转。
苏星悬怒道:“有你这样求人帮忙的吗?口说无凭,我们为何要信你?除非你拿出证据来!”
晦瞳也不恼,抬手一挥,一道熟悉的光幕再次浮现。
剎那间,整个洞xue被幽蓝色的光芒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古老而沉重的气息。
光幕中,画面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辉煌的城池。
城墙在阳光下流转着光泽,城中央矗立着一座通天塔,塔尖镶嵌的宝石碎片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画面一转,远处海岸线无数黑影如潮水般涌来。
下一刻,城内已是一片火海。
白发苍苍的老族长站在通天塔顶,他身后,数百名渊祇族人齐齐割破手腕,用鲜血在空中绘成繁复的阵纹。
“以吾族之血为祭!”老族长的声音在洞xue中回荡,他的眼眸是与晦瞳如出一辙的漆黑。
整座城池开始剧烈震动,城墙寸寸龟裂,就在入侵者即将攻入塔顶的瞬间,整座城池带着所有人一同沉入海中。
一滴泪从老族长眼角滑落,海水也从湛蓝色渐渐变成一片漆黑。
光幕渐渐消散,洞xue重归昏暗。
沈绫看向谢凛,低声道:“我觉得他没骗我们。”
谢凛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苏星悬和墨辰也不置可否。
沈绫转向晦瞳道:“我可以帮你。”
晦瞳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微微偏过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两个低哑的音节:“多谢。”
三日后,血月之夜。
晦瞳仰头望着染上血色的月亮,“等到血月最盛之时,冥契的力量最强,也是渊墟之门最容易打开的时候。”
“届时,我会用冥契的至阴之力撕开一道缝隙,你只需用星河绣月,帮他们搭一座引渡桥即可。”
沈绫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血月当空。
晦瞳站在海中央的祭坛上,冥契横在身前,刀身上的古老符文亮起,刀锋上的幽蓝色光芒转为赤红。
他双手握住刀柄,缓缓将长刀举起,狠狠劈向远处。
整个幻溟海登时如同沸腾的墨汁,无数苍白的手臂从裂缝中伸出,凄厉的哀嚎声响彻天地。
沈绫按照晦瞳说的,咬破指尖,抬手在空中游走,凝成一个血色“引”字。
字成剎那,血珠消散,化作一座虚幻的桥影,横跨在渊墟城上空。
桥身透明如琉璃,桥面上浮现北斗七星的星轨,七颗星辰闪烁其上。
晦瞳虚虚点出北斗七星的位置:“七针定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每一针刺破一种执念,贯穿一道轮回。”
“第一针,喜。”
沈绫指尖一弹,星河绣月中的第一枚银针飞出,刺入“天枢”星位。
针尖没入的瞬间,星桥骤然亮起柔和的光,桥下黑雾翻涌,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亡魂缓缓浮现。
她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但低头看向怀中婴儿时,嘴角却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她的喜,是孩子出生那一刻。
妇人踏上星桥,身影渐渐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于天际。
而后,又有红妆未卸的新娘,捧着孙儿所制木偶的白发老翁,他们都是在死前最后一刻,定格在“喜”之一字上的亡魂。
“第二针,怒。”
银针刺入“天璇”星位,桥面震颤,一个身披残甲的渊祇族战士踏雾而出。
他双目赤红,手中断剑仍紧紧握着,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
他的怒,是城破时未能护住族人。
战士的怒意渐渐被星桥化解。他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最终单膝跪地,向沈绫和晦瞳行了一礼,踏上星桥。
第33章 回程
“第三针,哀。”
银针刺入“天玑”星位,这次浮现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跪坐在废墟中,怀中抱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无声落泪。
她的哀,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老妪抬头望向星桥,浑浊的眼中映出星光。最终,她摸了摸女儿的长发,轻轻放下她,步履蹒跚地走上桥面。
“第四针,惧。”
银针刺入“天权”星位,黑雾中爬出一个浑身颤抖的少年亡魂。
他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口中不断重复着:“别杀我……别杀我……”
他的惧,是城破时躲在地窖,听到亲人被屠杀的声音。
沈绫的银针微微震颤,星桥洒下柔光,少年的恐惧渐渐平息。
他抬起头,眼中仍有惊惶。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迈上星桥。
“第五针,爱。”
银针刺入“玉衡”,这次浮现的是一对相拥的恋人。
男子紧紧搂着女子,女子则埋首在他胸前,两人身上遍布伤口,却至死都未松手。
他们的爱,是城破时选择同死。
星桥的光芒笼罩二人。他们相视一笑,十指相扣,并肩踏上桥面,化作星光消散。
“第六针,恶。”
银针刺入“开阳”星位,黑雾中骤然冲出一个面目狰狞的亡魂,他浑身缠绕黑气。
他的恶,是死前趁乱杀死结仇的族人。
沈绫咬牙,每一次出针都原来越沉重,他的灵力几乎耗尽,额头沁出冷汗,手臂也微微发抖。
就在他几乎支撑不住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背,谢凛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继续。”
灵力如潮水般涌入,沈绫深吸一口气。
亡魂的恶念被星桥净化,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脸,最终踉跄着走上桥面。
“第七针,欲。”
最后一针,刺入“摇光”星位。这一针之后,星桥开始摇晃,黑雾翻涌,似有无数亡魂在挣扎嘶吼。
“欲…是最难的一关。”晦瞳声音凝重。
欲者,贪婪执迷、存在执念、情欲纠缠、未竟之志…皆为欲,是最复杂、最深沉的执念。
即便有谢凛的灵力不要钱似的贯入,沈绫也感觉自己的经脉仿佛被抽干,手指抖的险些握不住针。
谢凛轻轻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腕。
星桥陡然绽放出耀眼的银辉,仿佛整片幻溟海都被这光芒穿透。
雾气翻涌间,一个佝偻的身影缓步踏出。
渊祇族的老族长身披残破的祭袍,缓步而出。他的发丝银白,在星辉中飘动,漆黑的眼眸与晦瞳如出一辙。
老族长对沈绫等人点点头,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几人身后的晦瞳身上。
他威严的面容突然松动了,嘴角微微颤抖,露出一个只有晦瞳才能读懂的笑。
那是当年教导年幼的他练刀时,师父独有的欣慰神情。
“师父”晦瞳声音哽咽,黑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冥契长刀发出低沉的嗡鸣,刀身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又熄灭,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老族长抬起枯瘦的手,指尖凝聚出一颗晶莹的星砂,星砂缓缓飞向晦瞳,在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消散。
“你做得很好。”
老族长的声音带着温和的肯定,仿佛穿越千年时光,在晦瞳耳边落下。
这简单的五个字,让晦瞳的身躯颤抖起来。
沈绫看见晦瞳低下头,一滴黑色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在半空中就化作了雾气。
那是他成为族长传人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
老族长转身面向星桥,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在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又回过头来,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片刻后,老族长的身影便完全化作星光消散。
晦瞳久久凝视着那个方向,手紧紧地按住冥契,像是要从这冰冷的金属中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当最后一个亡魂渡过星桥,渊墟之门轰然关闭,血月的光芒也渐渐褪去。
幻溟海依旧是漆黑色,因为还有无数入侵修士的亡魂在不甘地嘶吼,却无人愿意为他们引渡。
“终于结束了”苏星悬喃喃道。
沈绫也长舒一口气,转头望向谢凛,谢凛松开了手。
沈绫想起一事,看向晦瞳,“…那你呢?”
晦瞳微微一笑。
这个笑让他苍白的面容终于带了一丝生气,“我非生非死,注定要留在这里。”
他望向远处,没有再开口。
沈绫却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晦瞳用自己的存在换取了族人的解脱。无数亡魂重入轮回,而他则要代替他们,一个人承受接下来千万年的孤寂。
沈绫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晦瞳好像并不在意,转身郑重地向沈绫行了一礼。
就像他说的,反正…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差这千千万万年。
幻溟海事毕,几人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便打算离开秘境。
晦瞳吟了一段咒语,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幽蓝色的裂缝缓缓展开。
苏星悬瞪圆了眼睛:“这是…撕裂空间?”
晦瞳点点头,“幻渊秘境乃师父好友——沧澜仙尊所创。”
言外之意,秘境是自己家地盘,撕裂空间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下,几人更大惊小怪了!
无他,沧澜仙尊,乃修真界迄今为止唯一一个飞升之人,此人竟是晦瞳的师叔!
消息过于震撼,几人思绪百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星悬最先按捺不住:“那你…师叔,开辟此境,到底为何?”
晦瞳的目光看向沈绫,没有隐瞒,“因果缠缚,师叔不能直接插手渊墟城之事。师父陨落后,他便开辟此境,将渊墟城纳入其中,以待星石传人。”
好家伙!
怪不得幻溟海之前又是光幕又是地图的,完全是在预告和引路啊。
就差在秘境各处立下路牌,写“星石传人下个路口请左转了”。
真真是明牌阳谋,请君入瓮。
众人一片无语。谢凛抱剑而立,剑眉微颦。
但谁让人家修为高呢,前辈有实力,任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绫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倒不太在意这些。
反正此次秘境之行他也收获颇多,对修炼来说大有进益,如果还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
沈绫看到晦瞳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想来维持空间裂隙并不容易。
他开口道,“走吧。”
几人便跟晦瞳告辞,苏星悬依旧还沉浸在听闻沧澜仙尊名号的震惊中。
临行前,沈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黑色海域,正巧对上晦瞳看过来的视线。
晦瞳朝他笑了笑,沈绫也微微颔首,随众人一起踏入空间裂隙。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再睁开眼时,刺目的阳光都让几人有些不适应。
他们站在一处荒坡上,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与幻溟海的死寂截然不同。
沈绫深吸一口气,久违的新鲜空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谢师兄!沈掌柜!”
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绫转头,看见陆青和林昭带着几个天剑宗弟子快步走来,想必是专门在此接应。
原来此处就是秘境外的传送之地。
几人交谈期间,一道白色身影从林间小径踱步而来。
是曲照夜。
他穿着丹霞谷弟子的白色长衫,腰间挂着个从未见过的精致罗盘,发髻用一根青玉簪固定,整个人看起来清雅又出尘。
“真巧。”
他浅笑着面向众人,声音温润如玉,“我正想去看看有没有受伤的修士需要救治,就遇见你们了。”
他跟几人相熟,苏星悬一见是他,马上就迎上去,“唰”地一声打开不知从哪来的折扇。
“照夜你还是这么心善。听说你上次救了个人,那人还恩将仇报,险些害了你——我听说后都气疯了。”
曲照夜笑着摇头,“济世救人,本分而已。”
他跟沈绫打过招呼,目光转向正在检视马匹的谢凛身上,声音柔和了几分,“师兄别来无恙?”
听闻“师兄”二字,沈绫略微一怔。
谢凛单手轻抚马鬃,淡淡应了一声。
墨辰看了眼天色,对几人道:“我和星悬还要其他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苏星悬有些依依不舍,跟曲照夜约好下次见面,又跟沈绫说过段时间要去九张机找他,这才离去。
二人走后,曲照夜笑道:“正巧我也要去拜访叶宗主,不如同行?”
谢凛未置可否,沈绫当然也不会拒绝。
马蹄声在官道上规律地响起。
沈绫靠在马车窗边,透过纱帘看着外面掠过的景色,车厢内熏着淡淡的檀香,让他更加昏昏欲睡。
许是幻溟海中引渡亡魂时灵力消耗过甚,他此刻只觉浑身极度疲乏,连手指都懒得动弹。
“沈公子似乎很疲惫?”曲照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正用一方素帕擦拭随身带的东西,手指修长,动作优雅。
沈绫强打起精神,揉了揉太阳xue,“无妨,只是有些乏了。”
想了想又问道:“还未得知,曲公子为何称谢仙长为师兄?”
第34章 星光
曲照夜唇角微扬,“小时候有段时间,曾随叶宗主习剑。”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可惜我不是那块料。师兄倒是天赋极高,于剑道一途悟性极佳,那时还时常指点我呢。”
他说着掀开车帘,目光投向远处骑马的谢凛。
“那时…他也不像现在这样。”语气中含着几分怀念。
沈绫看他娓娓道来二人少时往事,情态间似乎亲近十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恍然地想,原来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谢凛,也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又行了几日。
沈绫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好,反而一直有种灵力枯竭的感觉。
他自己猜测,大抵是灵力损耗太大,又加舟车劳顿的缘故。
马车突然减速,谢凛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低沉而清晰:“前面不远有处客栈,休息一晚再走。”
他玄色的身影骑在马上,背挺得笔直,束发的缎带在风中轻轻飘动。
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曲照夜探出车窗笑道:“师兄,不如带我骑会儿马?也让沈公子在车里好好休息。”他眨了眨眼,“正好我也想透透气。”
沈绫望过去,看见谢凛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青。”他唤来一旁的弟子。
曲照夜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优雅地搭着陆青的手上了马,沈绫注意到他上马的动作有些生疏,看来确实不常骑马。
马车再次启动,沈绫望着车顶晃动的流苏,思绪飘远。
车窗外,谢凛的身影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守护。
疲惫感再次袭来,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浅眠,梦中似乎看见了一片星光璀璨的海。
这天傍晚,马车终于回到青芜城,几人分开。
沈绫推开“九张机”的木门时,夕阳的余晖正斜斜地洒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声响惊动了正在柜台后整理账本的阿竹,他手上的毛笔悬在半空,一滴墨“啪嗒”落在账册上。
“少爷!”阿竹惊喜地叫出声。
他放下毛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少爷,你可算回来了!陆仙长说你这几日也该回了,我让刘娘子每天都备着你爱吃的菜!”
沈绫笑着拍拍阿竹的肩膀,不过一个多月不见,还真是有些想念。
“好像又长高了。”
阿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过沈绫的包,“少爷,都盼着你回来呢。”
正说着,门帘掀开,陆明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靛青色长衫,腰间随意系着一条布带,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边走边看,差点撞上货架。
沈绫禁不住笑了。
陆明抬头,眼睛一亮,“这不是我们大掌柜吗?终于舍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去天剑宗打听消息了。”
沈绫摆摆手,“说来话长。”
陆明促狭道:“不会是跟貌美女修有段奇缘吧。”
沈绫无奈道:“陆兄,不要说笑。”
奇缘么,也不是没有,倒不是跟貌美女修。
他转移话题,“看什么这么入神?”
陆明晃了晃手里的竹简,“前几日收来的古籍,讲符纹之道的。”
“倒是你身上的灵力”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沈绫,点点头,“看来这趟收获不小。”
沈绫正要回答,一个小小身影从后院窜了进来。
沈绫定睛一看,是岩生追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雪兔闯了进来。
他一见沈绫,有些不好意思,“沈掌柜!”说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怀里的雪兔也好奇地探出头来,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哪来的?”
沈绫伸手轻轻摸了摸雪兔的脑袋,小家伙竟也不怕生,反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我在后山捡到的,是灵兔。”岩生骄傲地道。
自从拜陆明为师开始修习后,这孩子终于不像以前那般拘束了,有了些小孩子模样。
岩生献宝似的举起雪兔的前爪,“它受伤了,我托师父给他制了件蕴养灵力的小马甲穿上,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沈凌仔细瞧了瞧,雪兔腹部确实有道不短的伤口,现下已经愈合了。
“不错。”沈绫夸赞道。
陆明也笑道:“这小子天赋不错,已经能画出几个符纹了。”
他伸手想摸雪兔,却被小家伙一扭头躲开了,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暮色渐深,刘娘子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醋溜黄鱼金黄酥脆,清炒时蔬青翠欲滴,还有沈绫最爱的红烧肉,油光发亮,肥瘦相间。
“少东家尝尝这个。”刘娘子将一碗菌菇老鸭汤放在沈绫面前。
汤色清亮,上面飘着几粒枸杞,“用的是后山新采的松茸,看您都瘦了,这汤最是滋补。”
沈绫深有同感。
在外的这段日子,舟车劳顿就算了,还危机重重,吃的实在不算好。
此时闻到扑鼻饭香,当真是食指大动。
沈绫让大家一起吃,众人也不再拘着。
美食入口,沈绫觉得自己心情都愉快了很多。
席间,阿竹兴奋地说着这段时日铺子的情况。
“光是这半个月,就有七家宗门下了单子,青霞派还特意加订了二十套清心袍,说是穿上打坐时,灵力运转格外顺畅呢!”
沈绫接过册子看了看,视线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上扫过。
青霞派、炼器宗、百草堂大小门派,不一而足。
“除了法袍,其他衣物也卖的很好。玉瑶姑娘也常来,每次都带着一群小姐妹。”
沈绫笑道:“她是常客,该给一些优惠。”
阿竹连连点头:“是给了的。”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岩生怀里的小雪兔从他膝头跳下来,去抓沈绫的袍角。
这小家伙似乎格外喜欢他,沈绫把它抱起来,也许是灵纹的缘故。
一直到很晚,众人才散。
沈绫回到房中,盘腿坐在床榻上,取出星河绣月。
九枚银针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沈绫拿起一根看了看,针尾的星芒似乎比最初时亮了不少。
他闭上眼睛,将神识沉入九曜经纬中。
再熟悉不过的浩瀚星图出现在识海,经纬线流动着不同的灵力光泽。
他如往常一样引导灵力在经纬间穿行,感受着灵力在体内循环的韵律。
忽然,他的神识似乎捕捉到一丝异样。
在织机深处,有一处他从未注意过的角落,那里有一团朦胧的星光在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微型的星云。
而这团星光也与周围的经纬线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沈绫好奇地将神识探过去。那团星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无数星辰在识海中流转闪烁。
沈绫吃了一惊。
细细看去,这些星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排列运转,构成了一幅恢弘壮丽的星图。
更令他震惊的是,这团星光竟然连接着灵海。
在他的神识探查下,本来狭小的灵海,此刻却深不可测。
灵力在其中流转,生生不息,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着实令人惊讶,毕竟在此之前,他的灵海算不得深厚。
而且说起来,这连日以来的极度疲乏,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经脉由极度干枯,变得极度充盈,像是洗筋伐髓一般。
竟是因为它吗?
沈绫心中一动,想起晦瞳曾提起过的“星髓”,又想起两人分别时,晦瞳脸上的笑。
也许…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这团星光大概就是星河绣月的能量来源,在他用星桥渡过无数亡魂,灵力枯竭后出现。
他小心地将一缕灵力注入星光中,顿时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流遍全身。
这股力量纯净而强大,却又与他自身的灵力完美融合,没有丝毫排斥之感。
九曜经纬的织线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变得更加清晰明亮,原先晦涩的地方也变得流畅许多。
沈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与星河绣月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仿佛这件灵器已与他融为一体。
沈绫从入定中醒来时,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斜。
“原来如此”沈绫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星河绣月不仅是灵器,更像是一把钥匙。而这把钥匙,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着他,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开启。
他想起书房中那个檀木匣,想起从未谋面的舅舅,还有沈家。
这一切,仍旧如同一个未解的谜团,然而冥冥之中,又仿佛都是命运无形的安排。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然爬上了天际。
沈绫收了银针,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力量。
他知道,自己的修行之路,从此刻起,将迈向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夜虽一夜无眠,沈绫精神却极好,一扫前几日的慵懒疲乏。
吃过早饭,他跟陆明一同前往青岚院。
山间薄雾缭绕,青翠的竹叶上还挂着未干的露珠,在晨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泽。
沈绫深吸一口气,只觉山间特有的清新灵气沁入心脾,十分惬意。
“这青岚院当真不错。”陆明随手折了根竹枝在手中把玩,“山势环抱如莲,地脉灵气自然汇聚,难怪你当初一眼相中。”
第35章 征选
沈绫笑道:“当初倒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这边清净,灵气又充盈。”
他目光落在远处若隐若现的院落上,只见青瓦掩映在翠竹之间,倒真有几分仙家气象。
转过一道山坳,青岚院的全貌便豁然于眼前。
门前新栽的灵茶树已抽出嫩芽,茶香怡人,几个身着青色短打的杂役正在田间忙碌。
见二人到来,一个扎着双髻的少女快步迎出,正是青萝。
“沈掌柜!陆道友!”青萝行了个礼,她的圆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腰间还挂着个竹编的小篓,比初见时明朗很多。
“你师父呢?”陆明探头往院里张望。
“师父在后面查看新到的雪貂幼崽。”青萝侧身引路,“二位请随我来,灵田里的灵植长得可好了。”
穿过一道爬满灵藤的月洞门,眼前的景象让沈绫微微讶异。
原本规划的灵田扩大了近一倍,整齐的田垄间各类灵植郁郁葱葱。
“东边的细叶植株是龙筋,西侧几排是云绡,靠近院墙这几株挂着红果的是砂果…”小姑娘滔滔不绝地介绍。
沈绫蹲下身,指尖抚过一片灵植叶片,能感受到其中的灵力波动。
“这些灵植长的很快。”
青萝骄傲地挺直腰板,“没错。”
“师父说这里土质好,灵力又足,我们还配了灵肥,这些灵植比普通植物长的至少快三倍呢。”
她又指向远处的一片区域,“不过听了陆道友的,种的最多的还是月华棉。”
沈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棉株足有半人高,棉桃饱满,棉丝光泽十分好。
“还有这边的金丝麻,也种了很多。”
金丝麻,如其名,挺拔如剑,茎秆上缠绕着金色纤维,阳光下如同流动的金丝。
沈绫轻轻拔起一株查看根系,陆明也凑过来看,“根系发达,灵力充盈,长的很好。”
沈绫点点头,对师徒二人的成果十分满意。
看的出来青萝很喜欢这份工作,做起来自然十分用心。
陆明道:“这下不用担心铺子的供应了,怕是还用不了这么多。”
这个问题沈绫倒不担心。
九张机铺面有限,开分店是迟早的事,灵植产量自然越多越好。
继续前行,灵棚中传来的动静吸引了沈绫注意。
只见十几个竹木搭建的棚舍错落分布,每个棚前都挂着木牌,详细记录着其中灵兽的品种与习性。
最外侧的棚里,是皮毛雪亮的灵兔,它们正在啃食灵草。旁边的棚舍中,几只灵羊慵懒地趴在横木上。最里侧围起来的区域里,几只通体银白的雪貂幼崽正在嬉戏打闹。
“这些小家伙可费了不少心思。”
一个带笑的苍老声音从背后传来,沈绫回头,正见段老抱着一捆新鲜灵草走过来。
几人打了招呼,段老气色亦好了许多,显然将养的不错。
他将灵草分给杂役,让杂役拿去喂灵兽,自己则引着二人来到最大的一处棚舍前。
掀开帘子,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蚕匾。
每个匾中都有胖乎乎的灵蚕在蠕动,沙沙的啃食声连成一片悦耳的白噪音。
段老拿出一个蚕匾,里面的灵蚕立刻昂起头,“这些灵蚕吐出的蚕丝,比普通灵蚕丝可要强韧的多。”
他拿起一根蚕丝轻轻拉扯,蚕丝延长三倍而不断裂,可见所言非虚。
沈绫不吝夸赞:“段老果然精于此道。”
段老抚须自得:“不是老朽自夸,还算有些心得。第一批蚕丝已经供给铺子了,马上就能产出第二批,绝不会短了供应。”
午时,两人留在庄子上用餐。
席间,沈绫道:“陆兄,我有个想法。”
陆明:“愿闻其详。”
沈绫沉吟片刻,“眼下灵植和灵兽皮毛的供应不成问题,灵纹绣制就有多种材质可选。可以根据不同材质灵力高低,决定法袍定价。”
陆明点点头,“不错,灵植所制可以低一些,灵蚕丝为中,灵兽皮毛为上。”
陆明越想,越觉的可行,“灵力不同,确实该有所区分,交给我罢。”
离开青岚院,沈绫又径直前往绣坊。
没办法,离开铺子一月有余,各处都要去看一下。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钱娘子中气十足的指挥声:“那匹天水碧的料子要裁得再精细些,不要浪费!往后天气愈热,轻薄的料子可以拿出来了。”
沈绫进门,钱娘子看到他,立马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
“少东家来得正好!新到的云纱料子正等着您过目呢。”
沈绫看过库中的料子,现在店铺资金充裕,各种料子应有尽有,不管是颜色还是质地,种类都很丰富。
其中还有不少昂贵面料,以满足顾客不同需求。
其实布料采购一事他已经不用多费心了。
倒是布料行的赵掌柜几次托人带话,想要好好谢谢沈绫,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他的布料行靠着九张机一路水涨船高,也是赚的钵满盆满。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赵掌柜的恩情沈绫记在心里,自然愿意让利给他。
沈绫跟钱娘子说布料她做主就好,又取出两卷图纸,“这是新设计的夏装,可交给绣娘缝制。”
钱娘子接过一看,俱是轻薄款式。
男款衣袍看似简洁,细节处却十分精妙。
交领右衽的袍身上,用淡墨晕染出层迭的山形轮廓,如青峰迭嶂。
腰间束带处,用丝线绣出山间小径,袖口还有几道若隐若现的流泉纹。
女款的清荷衫裙则宛如一汪碧水,荷叶纹样并非寻常的刺绣,而是用五种深浅不同的碧色丝线,以“迭纱绣”的技法绣出。
裙摆处再以极细的银丝绣出晨露欲滴的形态。
钱娘子晃动图卷,那些“露珠”仿佛真要滚落一般。再细细看去,又发现一个细节,两款衣袍的纹样在图纸边缘处竟能自然衔接。
男款的山岚纹化作远山倒影,与女款的荷塘水纹仿佛光影映照。
竟是一对道侣袍。
钱娘子叹了口气:“少东家的图纸实在让人惊叹,您放心,这两款衣袍绝对好卖!”
沈绫却没那么乐观,翻了一下账本,轻轻蹙起眉头。
现在铺子的销量确实很高,但除了法袍外,主销款式却始终局限于他设计的几款。
钱娘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迟疑,试探道:“少东家可是觉得样式太单一了?”
“正是。”
沈绫合上账册,“我虽能设计些款式,但一个人的想法终究有限,而且容易受限于一人风格。”
钱娘子想了想,问道:“少东家是想多招几个花样人?”
“不止。”沈绫摇头。
他思索片刻,心中一动,招来陈管家,低声嘱咐几句。
又转向钱娘子道:“与其苦寻良才,不如让良才自显其能。”
次日清晨,九张机门前便竖起一面朱漆告示,上书:九张机诚征衣袍新样,凡有巧思,皆可参选。一经录用,重金酬谢!
告示刚立上,街上的人瞬间便围了上来。
有识字的念道:“不可抄鉴旧款,否则作废。纹样、形制、功用,但有一处出新,皆可参选。前十名赏银十至百两不等…”
一听说赏银十两起,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快!接着往下念念,怎么参选?”有个大娘急切地问道。
旁边人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大娘,你还想参选吶?要是你都能行,我也该拿个头奖了!”
大娘脸一红:“谁说不行!这上面又没写不让俺参加,全家的衣服都是俺裁的呢,十里八乡的都夸俺手艺好!”
有个书生模样的人点点头,“确实可以参加。上面写了,只要愿意都可以参加,只要三日内把图纸交给店铺就成。”
“啊?还要图纸,俺连字都不识一个…哪里会画图哟!”大娘满脸失望。
“不会画图也行,”书生补充道:“喏,你看,这店铺门口不是支了张桌子吗?上面写着,他们请了画师,你把衣服样子描述给他,他帮你画出来也可。”
众人转头一看,铺子门口当真支了张桌子,一位长须读书人正在铺纸研墨。
大娘一听,立马挤开人群就往那边跑,众人看了,下意识就要跟过去。
转念一想,跟过去也没用,眼下脑子里也没什么好点子,去了也是白去。
得!还是赶紧把这消息带回去,说不定家里有人能选上。
总之,九张机的告示一出,就在青芜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一是此事闻所未闻,二是赏金给的实在充足,且又不费什么。
不过一日,店铺就收到了几十张画纸。
起初只是些绣娘、裁缝来投,待听说“不拘出身,只看巧思”后,连茶楼说书的先生空闲时候都捻着胡子琢磨起花样。
第二日,铺子收到的图更多,而且作画水平显著提升。
其中有几幅,在沈绫一个现代人看来,都是可以直接装裱挂进书房的程度。
原来,不少读书人听说此事都来投画,他们本就擅丹青,闲暇时也常画人像,对人物衣饰还真是颇有研究。
第36章 人才
更令人意外的是,铺子还收到了几幅修士投的画,不过基本都是设计了符合自己修炼需求的衣袍。
店铺门口帮人画图的先生更是累的额头冒汗,沈绫一看这情境,只好又请了一位。
二位先生轮流不停地画,就算这样,排队的人还常常抱怨“画的太慢”。
沈绫哭笑不得,真是低估古代人的创作欲望了。
“我…我想画一件衣袍,按照二十四节气来的。”一个小男孩站在长桌前,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眼睛却很亮。
他用手比划着,“领口这儿可以缝一只春分燕,袖口缝蝉,腰间缝稻穗,下摆缝棉花…对了再加个兜,兜里可以装提神的药草!”
他看着画图先生把他说的画出来,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后面轮到一位挽着竹篮的妇人,她从篮子里掏出两朵并蒂莲放在桌上,略羞涩道:“劳烦先生,就按这个意头画。”
她的设计很简单,一件对襟衫,左襟绣竹,右襟绣山茶花,两片衣襟能拼成一幅完整图景。
“我和夫君在街两头摆摊,”妇人道:“他卖竹器,我卖花。若穿着这衣裳,远远一望就知是一家人。”
连隔壁胭脂铺的王娘子都来凑热闹,滔滔不绝地描述她理想中的裙子,“裙摆要像花瓣一样层层迭迭,走动时能随风飘动,但又不能露出脚踝”
三天下来,画师那边共收到两百余份图纸,加上直接投递的,总数竟达三百多。
沈绫让李木匠连夜赶制了一个大木架,将图纸一一编号后挂在上面,又在旁边设了投票箱,任人品评。
这场公开评选后来成了青芜城很久的谈资,甚至有人专程从别的地方赶来投票。
七日后投票结束,公示票数时,更是人满为患。
听到小男孩天马行空的图纸竟排在第十位,人群哗地炸开了锅。
沈绫亲自将十两银子交到小男孩手里,有个同样穿补丁衣服的妇人站在他旁边,跟孩子两个人喜极而泣。
妇人不停地摸着小男孩的头,说着夸赞和鼓励的话,男孩眼里的光比那日还亮。
还有那个大娘,她设计的衣服算不上多漂亮,却十分实用,竟也得到了相当可观的票数,拿了三十两。
钱娘子看中她扎实的手艺,还把她招去了绣坊。
大娘在旁边频频抹眼泪。她操劳半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平日普通活计中得到如此多的认可和收获,好像那些挑灯缝衣的穷苦日子,都不那么苦了。
最令沈绫惊喜的是,在征集作品中,他发现了两份极具才华的设计。
一份出自一个叫柳娘的绣娘,她设计的“流云广袖裙”获得了第一名,人也被钱娘子挖走。
另一份则来自一个叫文砚的落魄书生。
他绘制的“寒梅立雪袍”虽然落选,但不管是款式还是细节,都处理地极为精妙,简直像是一副极有意境的泼墨图。
沈绫对文砚很好奇,将他请到内室一叙。
文砚极为年轻,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手指上还沾着墨迹,显然常年与笔墨为伴。
沈绫开门见山道:“不知文公子可有意愿为九张机设计服饰?月俸三两银,只需提供设计图样。”
文砚一听,都不再多问,立时表态:“在下愿意!”
沈绫笑道:“那好,具体事宜,一会钱娘子与你细说。如果款式卖的好,还会有分红,也不要求你日日到店,不耽误你读书。”
文砚眼眶发红,起身长揖道:“不瞒沈掌柜,在下寒窗十年,靠抄书为生,月入不过五钱银子沈掌柜知遇之恩,文某没齿难忘!”
沈绫连忙扶起他。
有了专业的设计人才,九张机就不再局限于他一个人的创意。
这类评选也可以定期举办,既能搜罗人才,又能给所有人一个展示的机会。
沈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照在展示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设计图上,仿佛为九张机照亮了更广阔的前路。
店铺琐事告一段落,沈绫终于有机会歇一口气。
这日,风裹着柳絮,簌簌落下,沈绫看着阿竹将最后一件逢春袍迭好,放入箱笼中。
这批逢春袍是天剑宗之前定制的,灵纹绣线用的是青岚院新收的灵蚕丝,功效比之前还要好。
“少爷,我跟小五去送就行,你还要亲自跑一趟吗?”阿竹擦了擦额角的汗。
沈绫点头,“嗯…我跟你们一起去。”
“好嘞。”阿竹欢快地应了。
沈绫想起之前江小怜他们曾对自己做的水壶很感兴趣,当时也承诺送他们几个,便吩咐阿竹把自己平时制的那些奇巧玩意儿带上一些。
阿竹搜罗了整整一只藤编箱子,什么水壶、可折迭铜镜、牙刷、扇子之类的。
因为这些小东西铺子里的人都很喜欢用,沈绫便定制了许多,有时也当份小礼物送给一些老主顾,颇为受欢迎。
又让小五跑去街上买了好些零嘴吃食,几人这才出发。
沈绫今日穿了一件淡金色的长衫,衣摆处绣着若隐若现的星纹,衬得整个人清俊又矜贵。
阿竹笑道:“少爷今日真好看!”
小五不甘示弱:“掌柜的每日都好看!”
沈绫笑着点了二人一下:“就你们两个最滑舌。”
出城的路旁,野花开得正盛。
阿竹跟小五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店铺里的趣事,沈绫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不多时,天剑宗山门映入眼帘,沈绫下意识地抚了抚衣袍的褶皱。
“少爷,咱们去找谢仙长吗?”阿竹问。
沈绫摇摇头,“先把东西交给白璃。”他顿了顿,补充道,“谢仙长事务繁忙…倒也不必特意叨扰。”
他们早就是天剑宗的熟客了,山门处的守卫远远瞧见九张机的马车便放了行,阿竹跟守门的弟子道了声谢。
刚行过一段,就听见白璃清亮的嗓音传来:“沈掌柜!”
他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般飞奔过来,发带在脑后飞扬。
白璃一身天剑宗弟子常服打扮,沈绫有些感慨,比起第一次见,也已经有几分长开的模样了。
“听说你今天要来,我特意在这儿等着呢!”白璃眼睛亮晶晶的,目光在阿竹的包裹上打转。
沈绫笑着想,这馋嘴的品性倒是从未变过,让阿竹把吃食都拿给他。
白璃嘿嘿笑道:“沈掌柜最懂我了!”
小五也把装着逢春袍的箱笼卸下来,白璃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图纸上还要好看!大家肯定喜欢。”
沈绫看着他雀跃的模样,眼中也浮出一丝笑意。
他示意阿竹将藤箱搬过来,“这些是送给你们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胜在有趣。”
白璃打开藤箱,“哇”了一声,先是捧出个水壶,又拿起折迭铜镜反复开合,最后对一把嵌着清凉玉的扇子爱不释手。
他欢喜极了,“我这就去叫江师姐他们过来!”
沈绫无奈地拉住他:“不急,还是先把逢春袍验过吧。”
白璃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忘了。
沈绫让阿竹和小五帮白璃把东西送过去,白璃走之前好心提醒道:“沈掌柜,师兄就在练剑坪那边。”
沈绫笑笑,点点头,往练剑坪方向去。
春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远处桃林的花香,沈绫心情愉快地沿着青石小径缓步前行。
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了,早都已经十分熟悉。
转过一道回廊,远处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谢凛手上握着寒昭,应是刚才正在练剑,旁边还有一人。
曲照夜一袭月白长衫,正侧头对他说着什么,脸上带笑。谢凛倒看不出什么表情,还是那副样子,只不时回应几句。
沈绫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倒是谢凛先看到他,抬步向他走来。
曲照夜一怔,这才转过头来,笑着跟沈绫点点头,也一并跟了过来。
“沈道友。”曲照夜远远便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听闻九张机近日举办了一个征集活动,着实有趣,我都差点想去参加。”
“曲公子过奖了。”沈绫掩下心中莫名的情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不值一提。”
两人寒暄几句。
沈绫有些心不在焉,谢凛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而来的弟子打断。
“师兄!宗主正四处找你呢。”
谢凛皱了下眉,深深看了沈绫一眼,嗓音低沉道:“等我片刻。”
说完便跟着弟子离去了。
曲照夜目送谢凛走远,忽然笑了一下,“没想到沈道友与师兄如此熟识,倒没听师兄提过。”
沈绫淡淡道:“之前多蒙谢仙长关照。”
曲照夜似乎颇有兴致,“沈道友如果不忙,不如一起逛逛?”
沈绫无可无不可,便没有拒绝。
两人随意在山上走动,曲照夜开口:“沈道友可知静姝前辈?”
沈绫摇头,“未曾听说。”
曲照夜似乎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师兄会告诉你…静姝前辈是叶宗主的道侣,下月便是静姝前辈的忌辰。”
沈绫有些意外,他确实不知道叶宗主还有位逝去的道侣,也就是谢凛的师娘。
第37章 策马
毕竟,谢凛也不是会说这种事的性子,就算会说…可能他们也没到如此亲密的关系吧。
沈绫胡乱想着,心里有些烦躁。
曲照夜再次开口:“她也曾是丹霞谷弟子,与叶宗主结为道侣后便留在天剑宗,二十年前不幸陨落。”
沈绫不知该说什么。
曲照夜话锋一转,笑道:“你知道天剑宗与丹霞谷世代交好,两宗历来有联姻传统。”
他状若随口提起,“这次师父与我过来,也是想商议我和师兄合籍一事。”
话音未落,沈绫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砸的他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之前心下不明的情绪,莫名的烦躁,似乎都有了出口。
原来如此。
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曲照夜后面又笑着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心情不错,又跟他分享了一些别的。
沈绫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胸中情绪激荡,差点维持不住体面,只勉强回了句身体不适,便在对方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回程的马车上,阿竹喋喋不休地说着天剑宗弟子们收到东西时的高兴劲儿,沈绫却完全不在状态。
窗外景色飞逝,他眼前不断浮现出曲照夜说话时期待向往的神情,还有两人站在一起时相配和谐的画面。
“少爷?少爷!”阿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去青岚院。”沈绫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哑的厉害。
阿竹吓了一大跳,“少爷,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很差。”
“无事。”沈绫闭上眼睛,不愿多说。
阿竹有些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
到了青岚院,沈绫便径直向后院走去。他需要做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停止脑中那些纷乱的念头。
青岚院的马厩前,陆明正给一匹枣红马刷毛,看到沈绫有些惊讶:“来了。”
“陆兄,教我骑马。”沈绫直接道。
陆明手中的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吃惊道:“现在?”
“现在。”
陆明又怀疑地上下打量他,转头去瞧阿竹,眼神询问。
却见阿竹挤眉弄眼一番,最后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行,学会骑马也好,马车总是不方便。”
他腾出位置。
沈绫上前摸了摸枣红马的脖子,出人意料的是,那匹枣红马竟异常温顺地任他抚摸。
陆明在一旁指导他骑马的要领,沈绫却已经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不像第一次骑马的人。
“慢点!”陆明惊呼,“这畜生性子烈……”
他的话戛然而止,枣红马乖顺如绵羊,沈绫轻轻一夹马腹,它便小跑起来。
陆明:“……”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又追着沈绫说一些注意事项。
沈绫很快就掌握了节奏,渐渐加快速度。
“我出去转转!”他头也不回地喊道。马蹄扬起,很快就冲出了院门。
陆明在后面急的跳脚:“太阳快落山了,早点回来!”
可惜他的话很快便被风吹散了,沈绫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他终于在这片苍茫中,得到了片刻喘息。
沈绫抓紧缰绳,任由枣红马在旷野上驰骋。迎面而来的劲风将郁结在胸中的烦闷一点点撕碎,又随着飞扬的鬃毛散落在身后的烟尘里。马蹄声急如骤雨,两侧的景物化作斑斓的色块。
不知奔出多远,枣红马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一条溪水旁低头啜饮,发出满足的响鼻。
溪水映着流云,将沈绫晃动的身影揉碎又拼起,他胸口还是有些闷,但滞涩感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去大半。
沈绫翻身下马,双腿因长时间骑行而微微发抖。
他这才发现暮色笼罩,天已经快黑了,他却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
大概是后山深处吧。
他靠着一棵老松树坐下,汗水浸透了后背,但呼吸间都是草木的清香,并不觉得太难受。
他仰起头,看到天边有第一颗星星亮起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跟谢凛说过的一句话,轻笑出声。
“你可知世上有一句话,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言犹在耳,没想到中招的是自己。
枣红马喝完水又挨到他身边,沈绫摸了摸它,这些小动物似乎都对他格外亲昵,上次的小灵兔也是,这匹枣红马也是。
这时,一阵细微的呜咽声传来,沈绫警觉地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一处草丛在簌簌抖动。
他顺着呜咽声找去,发现一只金色的小兽被猎人的陷阱夹住了后腿,正可怜巴巴地挣扎着。
那小兽不知是什么品种,似貂非貂,通体金毛,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沈绫将星河绣月收起,小心翼翼地靠近它,轻声安抚道:“别怕,我帮你。”
小兽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乖巧地趴着,不再挣扎。
沈绫将陷阱破坏,将小兽抱出来,放到一旁的草地上,示意它可以走了。
小兽却不逃走,反而拖着那条受伤的后腿,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袍角。
沈绫对自己吸引小动物一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倒是通人性。”
沈绫笑笑,撕下一截衣摆帮它把伤口包扎起来。小兽的毛发触手温暖,色泽漂亮,像是阳光一般。
包扎好后,它也没有离去,好像赖定沈绫了。
沈绫无奈,只好把它抱回了松树下。
一人两兽又在松树下呆了一会儿,最终沈绫还是怕阿竹和陆明他们担心,起身准备回去。
他不记得回去的路,只能凭印象走,好在枣红马识路,等回到青岚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回程时,小兽乖乖趴在他肩头,偶尔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舔他的耳朵,沈绫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平静下来。
等回到青岚院,自然听了陆明和阿竹的好一顿唠叨。
“这是什么灵兽?”段老举着油灯仔细端详,“老夫活了六十载,从未见过这等模样的灵兽。”
青萝试着喂它灵草,小兽却嫌弃地别过头去。
众人都被它逗笑了。直到沈绫摘来几颗砂果,它才欢快地吃起来。
“许是我们见识短浅。”段老摇摇头,“不过修真界灵兽种类千千万万,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沈绫点点头,他倒不在乎这个,什么品种也好,只要它愿意留下,他一定会把这小家伙照顾好。
当晚,小兽就趴在沈绫枕边入睡,还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就叫你'金团'吧。”沈绫轻声道。
金团睡的很香,沈绫望着窗外的月亮,却有些失眠。
次日,回到九张机,小六就迎了上来,“掌柜的,昨日谢仙长来找过您。”
沈绫一怔,这才记起昨日谢凛似乎说过让自己等他,但自己…罢了。
“可有说是何事?”
小六摇摇头,“听说您不在,就留下了这个。”
他说着,递过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巧灵器,“说是可以传音,您可以自己问问谢仙长。”
沈绫沉默片刻,接过了传音器,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
灵器状若一个小小的蜗牛,玉质极佳,玉面上刻着精细的符文,触手十分温润舒服。
如果是一天前,他收到这个礼物,定然十分开心,说不定已经在琢磨回礼了。
此刻…
既然不是十分紧要的事,他轻轻摩挲着玉面,最终只是将它收入了袖中。
这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九张机的门板刚卸下,街角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沈绫正在后院清点青岚院刚送来的灵蚕丝,跟陆明交谈几句,就听阿竹声音传来。
“少爷!出事了!”阿竹气喘吁吁地跑来,“外头来了几个佩剑的修士,气势汹汹的,说要找咱们讨个说法!”
沈绫蹙眉,放下手中的账册,“慢慢说,怎么回事?”
“是玄剑门的弟子。”阿竹缓了口气,“说他们宗门之前购入的一批逢春袍有问题,好几个弟子穿了以后都走火入魔了!”
两人心头一紧,陆明皱眉道:“所有灵纹都是我亲自检查过的,应当不会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此事怕有蹊跷。
几人快步来到前堂,刚掀开帘子,就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找你们掌柜的来!”
大堂中央站着五六个身着青色衣袍的修士,为首的男子约莫二三十岁,浓眉大眼,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上刻着宗门标记。
他身后几个年轻弟子也面色不善,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沈绫整了整衣襟,拱手道:“在下便是九张机的掌柜沈绫,诸位道友勿急,还请细细道来。”
为首的男子见他有礼,也稍稍敛了火气。
“我乃玄剑门大弟子赵寒松,上月在你这里订了二十件蕴灵袍,让弟子穿着修炼,如今门内已有六人在修炼时走火入魔!”
他说着又激动起来,“今日定要你们九张机给我们个说法!”
“没错!”
“给个说法!”
“别想店大欺客,我们玄剑门也不是好惹的!”
众弟子群情激奋,叫嚷不休,引的店里顾客和街上路人纷纷瞩目。
第38章 隐瞒
“各位道友息怒。”
沈绫声音平稳,“若真是我们九张机的法袍出了问题,定会负责到底。不知可否让我查看一下出问题的法袍?”
赵寒松冷哼一声,从随身的包袱里甩出一件青色长袍。
沈绫接过仔细检查。
这件逢春袍用的是上等灵蚕丝,衣襟处绣了逢春纹,仔细看去灵纹并无异常。
沈绫用指尖轻轻抚过衣袍,悄悄注入灵力,沿着灵纹脉络又仔细探查一番,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他把衣袍递给陆明,示意对方来看。陆明也仔细查看过,对沈绫摇摇头,“没有不妥之处。”
沈绫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赵寒松,“赵道友,这些法袍可是直接从铺子购入?”
赵寒松神色一滞,随即怒道:“怎么,你们还想推卸责任?”
沈绫摇头,“并非推卸责任。只是法袍本身并无异样,总得先弄清楚缘由。”
阿竹悄悄上前,附在沈绫耳边,“少爷,确实有他们的单子记录。”
沈绫皱眉。
赵寒松身后一名年轻弟子想插嘴:“师兄…”
“没你说话的份。”赵寒松严厉地打断他,弟子低下头去。
赵寒松随即对沈绫道:“除了法袍,我们已经排除了其他所有因素。如果你们不认,那就随我回宗门看看那些走火入魔的弟子,你们自然就没话说了。”
沈绫倒没什么不敢的,点点头应道:“好,我随你们走一趟。”
陆明一听,急忙拉住沈绫的袖子,“沈兄不可!此事蹊跷,不能贸然行事。要不…还是跟天剑宗或者谢仙长打声招呼吧,同是剑修,他们总会卖个面子。”
沈绫沉默片刻,“不必麻烦,先去看看情况再说,这几人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陆明欲言又止,但见沈绫似乎不会改变想法,只得作罢,“那我跟你一起去。”
几日后,九张机。
谢凛踏入店门时,小五小六正在整理货架,阿竹在柜台后面记账。
见是谢凛,阿竹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来,“谢仙长!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谢凛眸光淡淡扫过,没有看到想找的人,“你家少爷呢?”
阿竹挠了挠头,“少爷两日前就出门了,至今未归。”说着,把沈绫去玄剑门查事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地都跟谢凛说了。
谢凛眉头蹙起,“他只身前往?”
阿竹摇头,“不是,跟陆仙长一同去的。”
谢凛脸上看不出神色,转向小六,“前日可有把传音器给他?”
“给了给了!”小六连忙应道,“上次您吩咐的,当天就给掌柜的了。”
谢凛静默一瞬,指尖在剑鞘上轻轻叩了两下,随即转身离去。
两人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今日的谢仙长,似乎比平日更冷了几分。
两匹青鬃马踏着晨露,在官道上疾驰。
沈绫握紧缰绳,山间的风掠过耳畔,带来微微凉意。
这是他第二次骑马,他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骑马。骑马虽颠簸,但也很有乐趣,仿佛能把那些烦心事也一并颠簸去了。
本来前事未平,一事又起,他心中颇为烦躁,眼下在这晨雾中策马片刻,那股烦躁心绪也被冲淡了几分。
陆明紧随其后,时不时看一眼玄剑门弟子,不满道:“都跟着他们来了,还前后防着我们呢。”
沈绫牵起嘴角:“无妨,到了地方自然见分晓。”
其实他这次敢跟玄剑门前来,并非完全莽撞。
其一,他确实想查清此事。
其二,自从发现星河绣月的另一种力量,他姑且称作“星力”,他的灵海已经十分深厚,恐怕已少有人是对手。就算有什么阴谋,当做试试手也行,左右自保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其三么,便当出来散散心了。
玄剑门坐落在落霞镇,一片群山环抱的谷地中,因每日黄昏时漫天霞光映照而得名。
镇子不大,但靠近一处灵脉,常有修士往来。玄剑门便在此开创宗门,至今也不过十余年,在当今修真界,也只是个小门派。
“到了。”赵寒松勒马停在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前,翻身下马,语气生硬,“跟我来。”
沈绫和陆明也陆续下马,跟着他穿过庭院。院中几名玄剑门弟子正在练剑,见他们进来,纷纷停下动作,目光警惕。
“赵师兄回来了!”一名年轻弟子快步迎上来,却在看到沈绫二人时脸色一变,“师兄,他们就是九张机的人?”
赵寒松点头,“带他们去看看陈师弟。”
那名弟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可是师父说”
“师父那边我自有交代。”赵寒松打断他,转头对沈绫粗声粗气地说:“走火入魔的弟子都在内院,你们自己去看。”
几人来到内院,内院比外院更加幽静,几株古松掩映下,三间厢房门窗紧闭。
赵寒松推开最左边的一间,浓重的灵草灵药味立刻扑面而来。
厢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青灯幽幽燃着。
榻上盘坐着一名年轻修士,约莫二十出头,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双眼紧闭,周身灵力紊乱,时而暴涨时而萎靡,显然正在极力压制体内暴走的灵气。
沈绫走近两步,仔细观察了片刻,伸手搭上那弟子的手腕。
“你做什么?”赵寒松警惕道。
“诊脉而已。”沈绫头也不抬,指尖灵力缓缓渗入对方经脉中,仔细探查。
甫一接触,他便察觉到一股异常暴戾的气息在对方体内横冲直撞,与正常的灵力运行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这股暴戾之气似乎是因两股力量对冲引起。
陆明也探察了另一名弟子,脸色凝重:“灵力运转十分混乱,确实是走火入魔之象。”
沈绫收回手,转向赵寒松,“灵力运转失常,不能推定就是法袍的原因。待我将法袍仔细拆解检查一番,再下定论不迟。”
“还是那句话,若真是法袍的问题,九张机自会负责,若不是”
赵寒松挺了挺胸膛,“若不是,我自会亲自登门道歉。”
沈绫点点头,“如此甚好。烦请赵道友给我们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
赵寒松挥挥手,“隔壁房间空着,记住别耍花样。”他吩咐弟子去拿法袍和所需物品,然后把两人带到隔壁厅堂。
“给。”一名弟子捧着东西进来,没什么好气地放到桌上。
沈绫先不跟他们计较,接过法袍,一寸寸看起来。
灵纹没有问题,按理说当有蕴养灵力之效,可观那名弟子,分明是两股力量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导致。
如果有另一种符文或阵法,起到与灵纹相反的效果,是不是就可以解释这种现状?
赵寒松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瓮声瓮气道:“你以为我们没想到吗?门主亲自查验过,衣袍上既无符文也无阵法和其他。只有你们九张机的法袍,一向不知是什么秘法,定是这袍子出了问题,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沈绫淡淡道:“赵道友稍安勿躁。逢春袍售出许多,单天剑宗就有上百件,从未出过问题。到底是何原因,查清再议不迟。”
赵寒松一噎。
沈绫又将法袍平铺在桌上,拿着剪刀,沿着衣料纹路寸寸剪开,每一处断面都仔细查看。
拆到一处内衬时,他眸光一凝,“这是什么?”
其余人闻言立刻围了上来。
沈绫小心地拆开内衬的缝线,随着丝线被挑开,几缕极细的红色丝线显露出来,若不仔细看,几乎与其他织线融为一体。
“这是”陆明倒吸一口气,“血蚕丝?”
赵寒松上前确认一番,脸色极差,“确实是血蚕丝。”
血蚕丝,乃邪修常用之物,与天蚕丝不同,血蚕丝有吞噬灵力之效。
若将此邪物织入蕴养灵力的法袍中,长期穿着导致修士走火入魔倒也不奇怪。
陆明松了口气,“这绝不是九张机所为。不要说我们好好的蕴灵袍,万没有多此一举,砸自己招牌的道理。就说这血蚕丝,在灵市上都有求无供,价值不菲——究竟何人如此居心,赵道友还要自己想一想才是。”
这个道理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事已至此,跟玄剑门无冤无仇的九张机基本已经排除了嫌疑。
赵寒松脸色通红,不知是羞愧还是怒极,咬牙道:“确实是我鲁莽,先前失礼之处,还请沈掌柜见谅。来日待我揪出幕后之人,定亲自登门请罪!”
他倒是个汉子,认错也痛快。
沈绫此时也不愿多追究此事,“只要你澄清便罢了。”
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赵寒松怕是以为幕后之人是玄剑门的仇家,沈绫却不这么想。
血蚕丝难得,织入衣袍不仅费时费力,更需要高超技巧,如果不是他亲自拆解,恐怕很难发现如此隐秘的织线。
这么折腾一番,就为了让一个小门派的几个小弟子走火入魔,实在说不过去。
此事怕是冲着九张机来的。
沈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赵寒松,“赵道友,我再问一次——这些法袍,当真是从九张机直接买入的吗?”
赵寒松神色一僵,终于坦白:“实不相瞒…并不是。”
第39章 设局
陆明气道:“你这人!上门泼脏水也便罢了,连句实话也不说!”
赵寒松作为宗门大弟子,一向在弟子间颇有威望,此时被人当面指责,自己又确实理亏,羞惭之下一张脸涨的通红。
经他解释,沈绫才知道,原来这批衣袍还真不是他直接上门买的。
“我们先去店里买过,弟子们都觉得有用,就想再买一批。”
赵寒松惭着一张脸,“结果去九张机一问,小二说店铺单子都排到一个月以后了,我们不想等,便走了。”
“结果出门之后,有个修士主动找上我,说他们宗门恰巧订多了,不如匀一些给我们。”
沈绫哭笑不得,这是遇上古代黄牛了。
“没过几天,他就把这批逢春袍送了过来…”
好好好,还是个零利润代购的黄牛,价钱倒是没加,加在别的地方了。
赵寒松回想一番,又恼又怒:“可恨这人藏头藏尾,始终不说自己是哪个门派,我竟也没有起疑!若要让我抓住他,定饶不了他!”
沈绫心中了然,有人为了对付九张机,精心设局,玄剑门怕只是倒霉,正好被选中而已。
“赵道友,既然法袍并非直接从九张机购得,而是经第三方转手,按照修真界《百工律》,九张机本不该担责。”
赵寒松连声应是。
“不过…”沈绫一本正经,“我亦不愿别人拿九张机做筏,此事我定会协助你们,彻底查清。”
赵寒松惊讶后感动不已:“这…这实在是,多谢沈兄!没想到沈兄如此高义!以德报怨,实在让在下惭愧!”
沈绫摆摆手,笑的一脸温和,“赵兄不必客气。我倒想到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夜色如墨,玄剑门别院内灯火通明。
沈绫站在窗前,指尖轻敲窗沿,目光落在院中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
这是一具用稻草扎的假人,再泼上些鸡血,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消息可放出去了?”沈绫问。
赵寒松压低声音:“放出去了。师弟他们的事,镇上的修士都知道,我让人在落霞镇的酒馆、茶楼悄悄放出消息,说我们在理论的时候气不过动了手,‘不慎闹出人命’。”
沈绫唇角微勾:“很好。”
赵寒松略有些不安,“沈兄,这计策能行吗?万一幕后之人不上钩…”
“他一定会。”陆明从旁解释,“对方既然敢在法袍里动手脚,必然时刻关注事态发展。如今传出‘人命’,他们一定会前来确认。”
赵寒松听罢,心里踏实很多。想起什么,冷哼一声:“我已经安排了十几名弟子埋伏在院内各处,只要有人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沈绫提醒道:“记住,要留活口。”
子时刚过,不负众人所望,别院外传来一阵窸窣声。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轻盈落地。黑衣人贴着墙根潜行,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最终锁定在西厢房。
西厢房灯火昏暗,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围在一具“尸体”旁,似在低声商议。
黑衣人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窗户,指尖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眯眼向内窥视。
屋内,陆明被捆在一根柱子上,赵寒松背对窗户,声音发狠:“…此事绝不能传出去!”
一名弟子低声询问:“师兄,那尸体怎么处理?”
“先埋在后山,等风头过了再说。”
黑衣人自以为窃到准确信息,正欲退走,突然浑身一僵,一柄冰凉的长剑正抵在他脖子上。
玄剑门弟子埋伏多时,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沈绫慢慢踱出来,笑问道。
黑衣人猛地转身,拼着脖子流血,想从袖中甩出什么东西。
沈绫岂会如他所愿,早有防备,几根银针瞬间钉穿了他的手腕。
黑衣人惨叫出声,与此同时,玄剑门弟子一拥而上,一张剑网将黑衣人逼至墙角。
“拿下!”赵寒松厉喝。
几息之后,黑衣人被五花大绑丢在了地上,面巾被人一把扯下,露出一张乍看十分憨厚的面孔——正是当初倒卖法袍给玄剑门的那个人!
赵寒松一见这人的脸,便恨得牙痒,“好啊,竟然是熟人。”
黑衣人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脸色惨白。
赵寒松手持一根烧红的铁签,冷冷道:“我问你,谁指使你在法袍里掺血蚕丝?”
黑衣人咬牙,“我、我不知道什么血蚕丝…”
“嘴硬?”赵寒松将铁签一寸寸逼近他的皮肤。
黑衣人发出凄厉惨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滚下。
沈绫站在阴影处,淡淡道:“你不过是个跑腿的,何必替人扛罪?玄剑门六名弟子因法袍走火入魔,这笔账,你觉得该算在谁头上?”
那人终于受不住,浑身发抖,“我…我确实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赵寒松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是…是云裳阁的高管事!他给了我一块上品灵石,让我在法袍内缝入血蚕丝,其他的我真的都不知道!”
沈绫眸光一冷,果然如此!
赵寒松大怒,“就因为一块上品灵石,罔顾我玄剑门弟子性命!”他上前一步,就要直接杀了这黑衣人。
黑衣人连连大叫求饶,沈绫劝道:“赵兄,血蚕丝是他们所用,弟子走火入魔一事,他们或许能有解决之法,不如让他将功赎罪?”
黑衣人猛点头,“对!我愿意!我愿意将功赎罪!”
赵寒松啐了一口,甩开他,“姑且留你一条狗命,若还敢耍花招,定送你一命归西。”
黑衣人连称不敢,沈绫淡淡对他道:“给高远山传信,就说——你有重大消息告知。”
午时,落霞镇最大的茶楼“听雨轩”内,宾客满座。
二楼雅间,几位宗门长老正品着灵茶,谈笑风生。他们是受玄剑门门主邀请前来“品鉴法器”的,其实他们也有点好奇,最近镇上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玄剑门竟还有心思琢磨别的。
沈绫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不时扫向窗外。
“来了。”陆明道。
街角,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正是高远山。
他神色匆匆,进门后直奔二楼,在黑衣人信上约定的雅间前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看出异样,这才推门而入。
雅间内,对方早已等候多时。
“有什么事何不在信上说?”高远山不满,压低声音,“死的人可是沈绫?”
对方点头,“是、是他…事关重大,不敢传信,他们好像发现法袍被人动过手脚了。”
高远山呼出一口气:“死了就好。”又脸色一转,“废物!当初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小的也没想到他们会查得这么细,毕竟只是在袍子里织入几条血蚕丝而已,谁知道这都能被看出来。”他缩了缩脖子,“现在怎么办?如果此事暴露,玄剑门也就算了,如果天剑宗插手,我…”
“慌什么!”高远山冷笑,“无凭无据,谁能证明是我们动的手脚?再说了,”他眯起眼睛,“就算是天剑宗,也没什么好怕的!”
“那、那些走火入魔的弟子?”
周管事讥笑道,“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菩萨心肠?别说只是走火入魔,就是真死了谁还管他们?”
话音刚落,雅间的屏风就被人一脚踹倒!
赵寒松和玄剑门弟子持剑而立,怒火中烧,“好你个高远山,今日我定要你命丧于此!”
周管事骇然失色,转身就要逃,却见出口已被各派人马堵死。
沈绫缓步上前,手中捧着那件拆解了的逢春袍,血蚕丝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红光。
“诸位前辈,”他高声道:“证据在此,话诸位也听到了。云裳阁不但陷害我九张机,还视宗门弟子性命如无物,今日如此对玄剑门,想必来日对其他宗门也是一样。”
全场哗然。
一个宗门的长老拍案而起,“云裳阁暗害修士,此等行径,有违天理!”
另一个宗门门主也怒道:“为争生意,就拿数条人命当儿戏!这样的店,如果还存于修真界,我李某人第一个不容!”
“就是,心思全在害人上!”
“砸了他们的店!”
“之前就听说云裳阁陷害九张机偷他们灵物,如今一看,不仅死性不改,还更下作了!”
“阴邪手段,这块招牌,也算烂透了!”
周高远山面如死灰,突然用力咬向自己的舌头。
“想死?”赵寒松一把卸掉他的下巴,“没那么容易!”几名弟子立刻上前,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押下去!”玄剑门门主道:“今日之事,云裳阁必须给我玄剑门,也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此事虽是云裳阁针对九张机而起,然而连累玄剑门多名弟子走火入魔,众人又听了高远山一番毁人三观的话,群情激奋。
事件发展至今,九张机反而早已不是事件中心。
高远山和黑衣人被玄剑门带回,玄剑门势必会找云裳阁算账,沈绫根本不用多管。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交给他们便好。
第40章 定情
落霞镇外,暮色渐沉。
沈绫和陆明骑行在山道上,马蹄踏过碎石,发出嗒嗒声响。
远处群山如墨,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总算解决了。”陆明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沈兄,这次多亏你设局,不然还真抓不住云裳阁的把柄。”
沈绫正要说话,忽然眉头一蹙,勒马停住。
山道两侧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极轻的“沙沙”声,像是有风拂过枝叶,却又隐约夹杂着金属摩擦的细响。
“有人。”沈绫低声道,腕间的星河绣月震颤起来。
陆明神色一紧,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
下一秒——
“嗖!嗖!嗖!”
十余道黑影从林间暴起,刀光如雪,直逼二人而来!
陆明气的大骂:“阴魂不散!”随即,符篆不要钱似的甩出。
“爆!”
一连串的云雷符在山道上炸响,三四个杀手被炸得倒飞出去,撞断了几棵林边的树。
更多的黑影仍继续扑来,刀锋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沈绫眸色一冷,周身灵力大涨。他手腕轻翻,星河绣月化作漫天银芒激射而出,每一枚银针都裹挟着精纯灵力,在空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星罗棋布!”
银针如雨,精准刺入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眉心,那些人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突然僵了一下,随即轰然倒地。
“沈兄好手段!”陆明见状精神大振,又甩出几张“缠束符”,金色的符文在空中交织成网,暂时阻住了部分杀手的攻势。
奈何人数实在太多,转眼间已有十余人突破符篆封锁,刀锋直取沈绫要害。
沈绫不慌不忙,双手结印,体内灵力如江河奔涌。
他指尖轻点,那些刺入杀手眉心的银针自行飞回,在空中交织成一张银网。
银网所过之处,又有七八名杀手被绞成血雾,其余人见状,攻势为之一滞。
“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为首之人厉喝道:“结阵!”
沈绫当真有些吃惊了。
这些杀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是专门培养的死士。眼下最有可能对他痛下杀手的,也就是刚刚倒台的云裳阁。
但他真没想到,云裳阁竟舍得下如此血本,不是对他恨之入骨都说不过去。
余下的杀手在领头人命令下开始结阵,刀光连成一片,在空中凝成一道血色刀芒,朝着沈绫当头劈下。
“沈兄,小心!”陆明急得大喊。
“铮——!”
一道凛冽剑光破空而来,如霜雪倾泻,瞬间将血色刀芒斩断。余波未消,震荡之下,杀手们齐齐向后跌去,重重摔在地上。
如此剑气,几人骇然回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踏剑而至。
“谢仙长?”陆明瞪大眼睛,而后转惊为喜,精神抖擞,“有救了!”
谢凛眸色冰冷,手中长剑未停,剑锋所指,杀手们尚来不及逃命,就纷纷如割麦般倒下。
不过瞬息,就只剩一人,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步步后退。
沈绫本想留他个活口问话,无奈这名死士眼见刺杀无望,回去也不可能活,立时就咬破了口中毒囊自尽。
转眼间,山道上就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
沈绫叹了口气。
谢凛收剑落地,目光冷冷扫过二人。
陆明有点摸不着头脑,谢凛像是专程赶来救他们的,救完人态度却如此冷淡。
他偷偷瞥了沈绫一眼,发现自家沈兄的表情也不太自然。
“多谢谢仙长相救。”陆明只好拱手道谢,又说了几句别的,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谢凛只淡淡“嗯”了一声,未多看沈绫一眼,便转身往来时路走去。
沈绫和陆明只得快步跟上。
山风掠过,沈绫觉得自己的胸口更闷了。
谢凛没有骑马,看样子也不打算再御剑,两人便也只得牵着马,默默跟在后面。
陆明一头雾水,不停朝沈绫挤眉弄眼,用口型问:“谢-仙-长-这-是-怎-么-了?”
沈绫苦笑着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直觉告诉他,谢凛是专门来寻他的,但想起曲照夜的话,他又不想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没走多远,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空中也开始飘起雨点。
夏天的雨,说大就大,转眼间雨势就已经大的无法赶路。
恰巧路边有一家客栈,三人只得暂歇一晚。
客栈很小,老板娘看店,一见他们浑身湿透,连忙引他们进门。
老板娘有些拘谨,为难道:“几位仙长,小店只剩两间房了,您看怎么安排?”
沈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谢仙长单独住一间吧,我和陆兄可以凑合一下。”
话音刚落,谢凛搭在柜台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咔嚓!”一声,柜台一角竟被他生生捏碎了。
店家惊呼一声,谢凛却已转身大步走向门外。
“谢仙长!”沈绫大惊,连忙追出去。
“谢仙长!”
大雨如注,谢凛走在雨幕中,仿若未觉。他的衣袍已被淋透,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峻。
“谢凛!”
这一次,谢凛的脚步终于顿住了。
沈绫跑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客栈,没进前堂,只进了侧面一间不知放什么的杂物间。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偶尔的闪电照亮两人的面容。
谢凛静静看着沈绫,眼中神色看不分明。
沈绫站在他身前,雨水顺着睫毛滑落,模糊了视线。
他伸手擦了擦,想张嘴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只道:“我是觉得…你不想跟人挤一间。”
“所以?”谢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也比平时更冷。
沈绫顿了一下,“我…”
谢凛等着他说,但沈绫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于是谢凛开口了,语气十分冷漠:“天剑宗不告而别,传音器也无音讯,遇险不曾告知,如今,倒是善解人意。”
沈绫没料到他一口气能说这么多,顾不上惊讶,就觉这些话竟然如此有杀伤力。
沈绫只觉自己胸口发酸,酸的有些疼,甚至还有种令人感到耻辱的委屈。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进谢凛眼中,“那你呢?谢仙长如果把我当朋友,合籍这等大事,该提前告知才是,也好让我准备一份妥帖的贺礼。”
谢凛一怔,“什么合籍?”
沈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无二样,“听闻谢仙长与曲道友正在商议合籍之事。”
“荒谬!”
谢凛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这些时日的疏远,就是因为这个?”
沈绫吃痛,却不肯出声。
谢凛看了他半晌。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沈绫也明白过来什么,心脏开始咚咚咚狂跳。
谢凛微微俯身,眼睛幽深如墨,嗓音低的近乎沙哑,“即便我要与人合籍…你又为何要躲?”
沈绫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下,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替自己按住狂跳的心口。
他没法跟这样的眼神对视,“…我没有。”
谢凛又不说话了。
但沈绫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好似在一寸寸地审视他。
他有些受不了。
沈绫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横竖多不了几分体面。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直视对方,“何必要问?…但我却从来不知两宗有联姻传统,更不知你们…”
谢凛的眼神在一瞬变的炽热后又冷下来,“天剑宗的旧例,与我何关?曲照夜也与旁人并无区别。”
沈绫微微一怔。
今晚的谢凛,他当真从未见到过。
他一直以为谢凛的淡漠是因为克制而内敛,却从没想过,他的淡漠,只是因为他对一切都不在意。
可他想来想去,并不讨厌这样的谢凛,因为此刻这双眼里有他的身影。
他想,这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东西,那些淡漠的表象,就会被全部撕碎。
谢凛又逼近一步,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还有其他问题吗?”
沈绫茫然地摇摇头。
谢凛直直地盯着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似无心又似懵懂,让他又爱又恨。
他偏头狠狠吻了上去,又在双唇相触的瞬间停住,看见对方瞬间闭紧了眼睛,眼睫乱颤。
谢凛低笑一声,扣住沈绫的后颈,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
这个吻骤然变得炽烈,如同燃起的野火,烧尽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下次别再瞒我。”气息洒在沈绫耳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绫顾不上点头,只得在极致的纠缠中更紧地拥住了对方。
夜雨渐歇。
檐角滴落的水滴发出滴答声响,陆明在客栈大堂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望向门口,眉头紧锁。
自沈绫追着谢凛出去后,他便坐立难安,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又起争执。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寻人,忽听门外脚步声渐近,他抬头一看,就见沈绫和谢凛一前一后踏入客栈,陆明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快步迎上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谢凛神色如常,只是眉宇间那股冷意消散殆尽。而沈绫则微微低着头,耳尖有些泛红,眼神更是飘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