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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渊祇

    苏星悬指间燃起一张明火符,“连风都带着死气…”他揶揄道。

    然而,明火符却只照亮了方寸之地,火光之外的黑雾依旧犹如实质般黏稠。

    走在最前方的谢凛突然驻足。

    通道尽头,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色海面骤然出现在眼前。

    岸边几条腐朽的木船半埋在黑沙中,船身上爬满了青黑色的藤壶。

    墨辰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海水。片刻后,声音带着几分凝重,“这海水,恐怕会吞噬灵力。”

    几人选了条相对完好的船,将灵力注入船身,船只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便在海面上行驶起来。

    海水漆黑如墨,泛着细碎的幽蓝荧光,像是有人将星河碾碎后撒入深渊。

    这时,墨辰的机关罗盘突然疯狂旋转,铜制指针在高速转动中“咔”地一声,然后崩断了。

    众人:“……”

    谢凛按住剑柄:“有东西过来了。”

    海面泛起涟漪,十几个黑影缓缓浮出水面。

    它们身披残破的玄色铠甲,头盔下却没有脸,只有两团飘忽的绿色鬼火,正是先前在光幕中看到的亡魂。

    亡魂的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却精准地朝众人包围而来,铠甲关节摩擦发出“咔嚓”声。

    谢凛的剑已出鞘。霜刃横斩过亡魂,剑锋却穿体而过,如同劈进雾中,亡魂只顿了顿,又继续向前逼近。

    谢凛皱了皱眉。反手掐诀,一道冰蓝色灵焰自掌心爆开,将几具亡魂轰退数丈。

    苏星悬见状,甩出几张雷符,电光炸裂间,亡魂铠甲缝隙里渗出黑血般的雾气,动作终于迟缓下来。

    墨辰趁机从袖中甩出几条铜钱,铜钱落地成阵,金光锁链拔地而起,将亡魂暂时禁锢在了原地。

    还没等几人松一口气,海面再次翻涌起来,且更为剧烈。

    只见一根巨尾破水而出,鳞片泛着青黑色的金属光泽,眨眼间便向几人横扫过来!

    谢凛拽着沈绫急退,原先站立的礁石被拍成齑粉。

    “是溟蛟!”墨辰高喊道。

    苏星悬的符箓尚未出手,黑影再次从侧面袭来——那是一条足有十丈长的蛟龙,蛟首处亦是鬼火,腹部腐烂见骨。

    它张口喷出黑色毒雾,谢凛立时挥袖布下冰障,沈绫也以灵纹附上加固。

    即便如此,毒雾撞上冰面,仍旧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墨辰猛地拍向腰间机关匣,咬破手指在机关上一划,铜线骤然暴长,化作几条锁链缠住溟蛟左翼。

    溟蛟吃痛怒吼,挣扎间掀起高浪,将众人都冲散了。

    “苏星悬,雷符!”谢凛在空中一个折转,踏浪而来。苏醒悬配合极快,一张雷符掷出,寒昭剑锋当即引雷直刺蛟身。

    “雷鸣!”沈绫轻叱一声——正是他前几日摸索出的一个新灵纹,由黄庭脉与风雷之气交织而成,有引风雷之效。

    灵纹附在寒昭剑身,引着风雷顺着蛟龙腐蚀之处灌入,溟蛟身躯顿时冒出青烟。

    溟蛟顿时狂性大发,一爪直取沈绫。

    千钧一发之际,谢凛旋身挡在前方。坚甲与剑刃相撞,海面炸起滔天巨浪,冲力将小船推出数丈之远。

    墨辰连忙收紧机关锁链,锁链骤然收缩,溟蛟被拽得后仰。

    谢凛看准时机,剑光大盛,一剑挥出,斩断其身。

    蛟龙哀嚎着砸进海面,腐肉如雨般,纷纷坠落。

    海面再次恢复死寂,只剩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滚落在甲板上。

    沈绫把珠子捡起来,刚触到珠面,耳边就响起万千亡魂的呜咽声。

    那声音如同从深海最深处传来,像千万人在海底哭泣,带着说不尽的悲怆与怨恨,令人心神巨震。

    “当心。”谢凛见状,从他手中接过珠子。

    “是残魂吗?”沈绫问。

    谢凛的指腹扫过珠面裂痕,摇摇头,“不是残魂,是记忆。这头溟蛟生前是守护这片海域的灵兽。”

    几人听闻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便见远处一座倾颓的巨城半浸在海水中央,几人对视一眼,这便是之前看到的那座城池。

    或许离得太远,暂时看不清城中具体情形,只能看到墙裂处露出石柱,塔楼的尖顶上,隐约可见破败的旗帜在无风自动。

    苏醒悬轻吸一口气:“走吧,进城。”

    小船行至近处,几人登上城池。城门早已倾颓,上方,一块残破的巨大石匾斜挂着,上刻两字——  “渊墟”  。

    “这字…”沈绫一顿,银钩铁画,似曾相识。

    正巧此时腕间银针微微震颤,沈绫终于恍然记起,这竟与星河绣月木匣上的字体十分相似。

    众人踏入城门,脚下石板早已碎裂,缝隙间渗出黑色的液体,像是凝固的血,街道两侧的建筑也大多坍塌。

    最诡异的是,城中游荡着无数亡魂。有身披玄色铠甲的战士,似乎曾是这座渊墟城的守卫,也有穿着各派服饰的修士。

    他们动作迟缓,对活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街道尽头,一座残破的宫殿高高矗立着。殿门半开,里面透出幽蓝色的微光。

    “可以进去看看。”墨辰率先走了进去。

    几人随他进入,踏入主殿的瞬间,都不由屏住了呼吸。不同于外面的破败,这座宫殿内部竟保存得相当完好。

    殿内穹顶高耸,十二根蟠龙石柱巍然矗立,墨玉方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着上方悬浮的无数盏青铜宫灯。

    那些宫灯无火自明,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将整座大殿照得如同海底龙宫般梦幻迷离。

    最令人惊异的是四周墙壁上的壁画。这些壁画沿着环形殿墙依次展开,色彩极其鲜艳,仿佛才刚刚绘制完成。

    “这些画”苏星悬忍不住伸手,在即将触到时被墨辰拦下。

    “别碰,小心点。”

    苏星悬悻悻收回手。

    这些壁画中可能就藏着这座城的秘密,几人都仔细看起来。

    这座城名叫渊墟,是渊祇族人世代生活的地方。

    第一幅壁画中,渊祇族人站在高台之上,手持法器,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壁画下方刻着文字——“渊墟之门开启,阴阳交汇”  。

    沈绫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点头绪,“渊墟城,渊墟之门,渊祇族人似乎有通阴阳之术。”

    几人赞同点头。

    第二幅壁画中,出现了无数修士围攻渊墟城,刀光剑影间,鲜血染红大地。

    渊祇族人节节败退,族长站在祭坛上,双手高举。

    怪不得城中有这么多穿着各派服饰的修士亡魂,竟是入侵这座城池的一方。

    众人转向第三幅画,只见整座城池已如现在这般,半沉入漆黑的海面。

    海水倒灌,修士们惊恐逃窜,却仿佛又被无形的力量拖入深渊。

    族长站在最高处,面容决绝,这幅画下方没有任何文字。

    最后一幅画的位置,却没有任何内容,原因显而易见,没有人能再把后面的事情画出来。

    墨辰沉声道:“看来,渊祇族并非自愿沉城,而是被逼至绝路,才选择同归于尽。”

    众人尚自沉思,突然,殿内一阵阴冷气息拂过。

    “小心!”苏星悬猛地回头。

    殿门处,数十个亡魂无声无息地聚集过来,鬼火跳动,好像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不对劲…他们好像受人指使。”

    谢凛拔剑出鞘,寒昭剑锋泛起寒光。

    亡魂突然加速冲来,动作竟分毫不比生人逊色!

    “退后!”谢凛一步踏前,剑锋横扫,冰蓝色剑气如浪潮般席卷而出,将最前方的几个挥舞着残破兵刃的战士亡魂斩飞出去。

    沈绫指尖的银针也直飞而出,刺向亡魂鬼火。刺入瞬间,亡魂的动作竟停滞了。

    众人有些吃惊。

    更令人惊讶的是,接下来,这些亡魂竟然停止了攻击。

    月色的光芒透过残破的穹顶洒落,照在殿内最高处的座椅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道身影。

    一身黑色长袍,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手中的长刀泛着寒芒。

    竟然是光幕中挥刀的那个人。

    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嗓音有些喑哑:“你们…不该来这里。”

    沈绫努力按下腕间躁动不止的银针。

    不知为何,从这人出现开始,星河绣月就好似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一直震颤不已。

    似乎是发现了他这边的异样,那双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沈绫。

    谢凛皱眉,上前半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人低低地笑了:“不过…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玄色长刀已经出鞘,刀锋划破空气时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直冲沈绫而来。

    谢凛眼神一凛,寒昭迎势而上,两刃相击。

    火星迸溅,照亮了那人的脸,出乎意料的是,竟是张十分年轻俊美的脸,只是极其苍白。

    “不过如此。”谢凛冷冷道,手腕一翻,剑锋顺着刀身滑斩而上。

    那人被迫连退三步,长袍下摆被剑气撕开一道裂口。

    就在寒昭想要乘胜追击时,沈绫看到那人左手在袖中结了一个古怪的法印。

    “当心!”他连忙出声警告。

    黑袍人咬破舌尖,将一口黑血喷在长刀上。

    刀身顿时泛起诡异的幽光,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从刀锋蔓延而出,如同活物般缠向谢凛的剑刃。

    第32章 引渡

    谢凛当机立断,剑锋一震,霜寒剑气爆发,将黑丝尽数冻结。

    对方弃刀后撤,宫殿突然开始剧烈震动,地面如蛛网般龟裂,数十个渊祇族亡魂破土而出。

    见此情景,苏星悬和墨辰也出手了。

    此地完全是黑袍人的地盘,他又不断地召唤亡魂,纵使亡魂战力不高,奈何数量实在太多,几人应付下来也慢慢觉得有些吃力。

    更多的亡魂前赴后继,无穷无尽似的。

    谢凛的剑势更凶,寒昭绽放出刺目寒光,所过之处亡魂尽数冰封。趁着这一瞬间的间隙,他提剑冲到黑袍人面前。

    只见那人掌心凝出黑雾,竟生生受了这一剑,手上动作不停,霎时整座宫殿沉浸在浓重雾气中。

    众人一时无法视物。

    沈绫突然感到一阵凉风袭来,心下一紧。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拉住他,带着他往下坠去,像是要把他拉入地面裂隙中!

    “谢凛!”他下意识叫了谢凛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寒昭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黑袍人见此,一把扯下颈间一枚骨符捏碎。

    骨符在空中形成一道无形屏障,不知是什么奇淫巧术,一时竟无法突破,将谢凛隔绝在外。

    瞬间,沈绫的身影便被漆黑漩涡吞噬。

    谢凛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身上的霜花尽数炸裂。

    狂暴的剑气将周围三丈内的亡魂全部撕碎,就连地面都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苏星悬和墨辰受剑气波及,虽能自保却也十分狼狈。

    两人跟谢凛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苏星悬有点不太敢上前,“谢兄,”他硬着头皮道:“那人伤的不轻,沈道友当有自保之力。”

    墨辰也点点头:“且看他招式,不像是要取沈道友性命,谢兄不必太过担心。”

    谢凛不语。

    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在某个不可知的黑暗深处,沈绫正缓缓睁开眼睛。

    黑暗的洞xue中,幽蓝色的苔藓爬满潮湿的岩壁。黑袍人站在沈绫面前,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沈绫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动弹不得。

    对方并非要取他性命,想必是有所图。沈绫并不慌乱,淡定开口道:“你抓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名晦瞳。你是星石的传人…我等你很久了。”

    沈绫一怔,原本暗中蓄势待发的银针微微停滞。他皱眉:“等我?什么意思?”

    晦瞳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那柄漆黑长刀——刀身如墨,刃锋却泛着幽蓝寒光,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锻造而成。

    长刀出现的剎那,袖中的“星河绣月”震颤更加剧烈。

    沈绫瞳孔微缩:“原来是你的刀…与我的银针感应?”

    晦瞳声音低哑:“不错。”

    他抬手轻抚刀身:“此刀名为‘冥契’,与你的‘星河绣月’,本是同源。”

    “同源?”沈绫不解。

    “千年前,一颗陨落的星辰坠入人间,星髓一分为二。”

    晦瞳缓缓道,“至阴至浊的部分沉入渊墟,被铸造成冥契。至阳至清的部分就炼作了你手中的星河绣月。”

    沈绫心头一震,难怪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晦瞳继续道:“想必你已经看过壁画。”

    沈绫前后联想,眸色微闪:“你是想打开渊墟之门?救那些亡魂?”

    晦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你很聪明。”

    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波动,“我是渊祇族最后的传人。”

    “我的族人世代守护着连接阴阳两界的渊墟之门,每一任传人都有操控幽冥之力。”

    晦瞳缓缓道,“但这种力量被野心勃勃的修士们觊觎,将我渊祇一族几乎屠戮殆尽!”

    他的声音带着恨意,“临终前我师父以全族精血为祭,将整座城池沉入幽冥之海。但我的族人死后却不得安息,无法入轮回…”

    他注视着沈绫,“师父曾告诉我,只有等到星石的另一个传人,才能助我解脱他们。”

    沈绫沉默片刻:“如果我不愿意配合呢?”

    晦瞳眼神骤冷:“不配合,就杀了你。”

    沈绫嗤笑一声:“星河绣月已经认我为主,就算我死了,以你的体质,怕是也无法让它认主。”

    晦瞳哑声道:“那就再等下一批人来,总有人能让它认主。反正…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就在此时,洞xue突然开始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轰——!”

    一道极凌厉的剑气破开岩壁,剑势不减,直取晦瞳咽喉!

    晦瞳侧身避开,横刀格挡。他对沈绫低笑道:“你的朋友,真是很在意你呢,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沈绫不想此人也是个疯的,这种时候还有空说这个,听了他的话又觉有些赧然。

    谢凛进来就看到这副景象,沈绫看上去不像被胁迫的样子,反而是晦瞳在朝他笑,沈绫耳尖泛红地站在一边。

    谢凛收起剑,语气淡漠,“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沈绫不知他误会了什么,看他转身要走,急忙喊道:“等等!”

    晦瞳知道自己不是谢凛对手,再拘着沈绫也没什么意义,便解了他的束缚。

    沈绫连忙追过去,“谢凛!”

    谢凛脚步不停。

    沈绫心下着急,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两人皆是一怔。

    后面赶来的苏星悬一脸“我都懂”的表情,笑的不怀好意。

    沈绫没时间猜他乱想什么,耳朵更红,只得快速将晦瞳的目的以及星河绣月与冥契的关系说了一遍。

    谢凛脸色有所好转。

    苏星悬怒道:“有你这样求人帮忙的吗?口说无凭,我们为何要信你?除非你拿出证据来!”

    晦瞳也不恼,抬手一挥,一道熟悉的光幕再次浮现。

    剎那间,整个洞xue被幽蓝色的光芒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古老而沉重的气息。

    光幕中,画面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辉煌的城池。

    城墙在阳光下流转着光泽,城中央矗立着一座通天塔,塔尖镶嵌的宝石碎片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画面一转,远处海岸线无数黑影如潮水般涌来。

    下一刻,城内已是一片火海。

    白发苍苍的老族长站在通天塔顶,他身后,数百名渊祇族人齐齐割破手腕,用鲜血在空中绘成繁复的阵纹。

    “以吾族之血为祭!”老族长的声音在洞xue中回荡,他的眼眸是与晦瞳如出一辙的漆黑。

    整座城池开始剧烈震动,城墙寸寸龟裂,就在入侵者即将攻入塔顶的瞬间,整座城池带着所有人一同沉入海中。

    一滴泪从老族长眼角滑落,海水也从湛蓝色渐渐变成一片漆黑。

    光幕渐渐消散,洞xue重归昏暗。

    沈绫看向谢凛,低声道:“我觉得他没骗我们。”

    谢凛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苏星悬和墨辰也不置可否。

    沈绫转向晦瞳道:“我可以帮你。”

    晦瞳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微微偏过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两个低哑的音节:“多谢。”

    三日后,血月之夜。

    晦瞳仰头望着染上血色的月亮,“等到血月最盛之时,冥契的力量最强,也是渊墟之门最容易打开的时候。”

    “届时,我会用冥契的至阴之力撕开一道缝隙,你只需用星河绣月,帮他们搭一座引渡桥即可。”

    沈绫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血月当空。

    晦瞳站在海中央的祭坛上,冥契横在身前,刀身上的古老符文亮起,刀锋上的幽蓝色光芒转为赤红。

    他双手握住刀柄,缓缓将长刀举起,狠狠劈向远处。

    整个幻溟海登时如同沸腾的墨汁,无数苍白的手臂从裂缝中伸出,凄厉的哀嚎声响彻天地。

    沈绫按照晦瞳说的,咬破指尖,抬手在空中游走,凝成一个血色“引”字。

    字成剎那,血珠消散,化作一座虚幻的桥影,横跨在渊墟城上空。

    桥身透明如琉璃,桥面上浮现北斗七星的星轨,七颗星辰闪烁其上。

    晦瞳虚虚点出北斗七星的位置:“七针定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每一针刺破一种执念,贯穿一道轮回。”

    “第一针,喜。”

    沈绫指尖一弹,星河绣月中的第一枚银针飞出,刺入“天枢”星位。

    针尖没入的瞬间,星桥骤然亮起柔和的光,桥下黑雾翻涌,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亡魂缓缓浮现。

    她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但低头看向怀中婴儿时,嘴角却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她的喜,是孩子出生那一刻。

    妇人踏上星桥,身影渐渐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于天际。

    而后,又有红妆未卸的新娘,捧着孙儿所制木偶的白发老翁,他们都是在死前最后一刻,定格在“喜”之一字上的亡魂。

    “第二针,怒。”

    银针刺入“天璇”星位,桥面震颤,一个身披残甲的渊祇族战士踏雾而出。

    他双目赤红,手中断剑仍紧紧握着,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

    他的怒,是城破时未能护住族人。

    战士的怒意渐渐被星桥化解。他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最终单膝跪地,向沈绫和晦瞳行了一礼,踏上星桥。

    第33章 回程

    “第三针,哀。”

    银针刺入“天玑”星位,这次浮现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跪坐在废墟中,怀中抱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无声落泪。

    她的哀,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老妪抬头望向星桥,浑浊的眼中映出星光。最终,她摸了摸女儿的长发,轻轻放下她,步履蹒跚地走上桥面。

    “第四针,惧。”

    银针刺入“天权”星位,黑雾中爬出一个浑身颤抖的少年亡魂。

    他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口中不断重复着:“别杀我……别杀我……”

    他的惧,是城破时躲在地窖,听到亲人被屠杀的声音。

    沈绫的银针微微震颤,星桥洒下柔光,少年的恐惧渐渐平息。

    他抬起头,眼中仍有惊惶。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迈上星桥。

    “第五针,爱。”

    银针刺入“玉衡”,这次浮现的是一对相拥的恋人。

    男子紧紧搂着女子,女子则埋首在他胸前,两人身上遍布伤口,却至死都未松手。

    他们的爱,是城破时选择同死。

    星桥的光芒笼罩二人。他们相视一笑,十指相扣,并肩踏上桥面,化作星光消散。

    “第六针,恶。”

    银针刺入“开阳”星位,黑雾中骤然冲出一个面目狰狞的亡魂,他浑身缠绕黑气。

    他的恶,是死前趁乱杀死结仇的族人。

    沈绫咬牙,每一次出针都原来越沉重,他的灵力几乎耗尽,额头沁出冷汗,手臂也微微发抖。

    就在他几乎支撑不住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背,谢凛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继续。”

    灵力如潮水般涌入,沈绫深吸一口气。

    亡魂的恶念被星桥净化,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脸,最终踉跄着走上桥面。

    “第七针,欲。”

    最后一针,刺入“摇光”星位。这一针之后,星桥开始摇晃,黑雾翻涌,似有无数亡魂在挣扎嘶吼。

    “欲…是最难的一关。”晦瞳声音凝重。

    欲者,贪婪执迷、存在执念、情欲纠缠、未竟之志…皆为欲,是最复杂、最深沉的执念。

    即便有谢凛的灵力不要钱似的贯入,沈绫也感觉自己的经脉仿佛被抽干,手指抖的险些握不住针。

    谢凛轻轻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腕。

    星桥陡然绽放出耀眼的银辉,仿佛整片幻溟海都被这光芒穿透。

    雾气翻涌间,一个佝偻的身影缓步踏出。

    渊祇族的老族长身披残破的祭袍,缓步而出。他的发丝银白,在星辉中飘动,漆黑的眼眸与晦瞳如出一辙。

    老族长对沈绫等人点点头,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几人身后的晦瞳身上。

    他威严的面容突然松动了,嘴角微微颤抖,露出一个只有晦瞳才能读懂的笑。

    那是当年教导年幼的他练刀时,师父独有的欣慰神情。

    “师父”晦瞳声音哽咽,黑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冥契长刀发出低沉的嗡鸣,刀身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又熄灭,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老族长抬起枯瘦的手,指尖凝聚出一颗晶莹的星砂,星砂缓缓飞向晦瞳,在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消散。

    “你做得很好。”

    老族长的声音带着温和的肯定,仿佛穿越千年时光,在晦瞳耳边落下。

    这简单的五个字,让晦瞳的身躯颤抖起来。

    沈绫看见晦瞳低下头,一滴黑色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在半空中就化作了雾气。

    那是他成为族长传人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

    老族长转身面向星桥,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在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又回过头来,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片刻后,老族长的身影便完全化作星光消散。

    晦瞳久久凝视着那个方向,手紧紧地按住冥契,像是要从这冰冷的金属中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当最后一个亡魂渡过星桥,渊墟之门轰然关闭,血月的光芒也渐渐褪去。

    幻溟海依旧是漆黑色,因为还有无数入侵修士的亡魂在不甘地嘶吼,却无人愿意为他们引渡。

    “终于结束了”苏星悬喃喃道。

    沈绫也长舒一口气,转头望向谢凛,谢凛松开了手。

    沈绫想起一事,看向晦瞳,“…那你呢?”

    晦瞳微微一笑。

    这个笑让他苍白的面容终于带了一丝生气,“我非生非死,注定要留在这里。”

    他望向远处,没有再开口。

    沈绫却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晦瞳用自己的存在换取了族人的解脱。无数亡魂重入轮回,而他则要代替他们,一个人承受接下来千万年的孤寂。

    沈绫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晦瞳好像并不在意,转身郑重地向沈绫行了一礼。

    就像他说的,反正…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差这千千万万年。

    幻溟海事毕,几人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便打算离开秘境。

    晦瞳吟了一段咒语,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幽蓝色的裂缝缓缓展开。

    苏星悬瞪圆了眼睛:“这是…撕裂空间?”

    晦瞳点点头,“幻渊秘境乃师父好友——沧澜仙尊所创。”

    言外之意,秘境是自己家地盘,撕裂空间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下,几人更大惊小怪了!

    无他,沧澜仙尊,乃修真界迄今为止唯一一个飞升之人,此人竟是晦瞳的师叔!

    消息过于震撼,几人思绪百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星悬最先按捺不住:“那你…师叔,开辟此境,到底为何?”

    晦瞳的目光看向沈绫,没有隐瞒,“因果缠缚,师叔不能直接插手渊墟城之事。师父陨落后,他便开辟此境,将渊墟城纳入其中,以待星石传人。”

    好家伙!

    怪不得幻溟海之前又是光幕又是地图的,完全是在预告和引路啊。

    就差在秘境各处立下路牌,写“星石传人下个路口请左转了”。

    真真是明牌阳谋,请君入瓮。

    众人一片无语。谢凛抱剑而立,剑眉微颦。

    但谁让人家修为高呢,前辈有实力,任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绫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倒不太在意这些。

    反正此次秘境之行他也收获颇多,对修炼来说大有进益,如果还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

    沈绫看到晦瞳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想来维持空间裂隙并不容易。

    他开口道,“走吧。”

    几人便跟晦瞳告辞,苏星悬依旧还沉浸在听闻沧澜仙尊名号的震惊中。

    临行前,沈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黑色海域,正巧对上晦瞳看过来的视线。

    晦瞳朝他笑了笑,沈绫也微微颔首,随众人一起踏入空间裂隙。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再睁开眼时,刺目的阳光都让几人有些不适应。

    他们站在一处荒坡上,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与幻溟海的死寂截然不同。

    沈绫深吸一口气,久违的新鲜空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谢师兄!沈掌柜!”

    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绫转头,看见陆青和林昭带着几个天剑宗弟子快步走来,想必是专门在此接应。

    原来此处就是秘境外的传送之地。

    几人交谈期间,一道白色身影从林间小径踱步而来。

    是曲照夜。

    他穿着丹霞谷弟子的白色长衫,腰间挂着个从未见过的精致罗盘,发髻用一根青玉簪固定,整个人看起来清雅又出尘。

    “真巧。”

    他浅笑着面向众人,声音温润如玉,“我正想去看看有没有受伤的修士需要救治,就遇见你们了。”

    他跟几人相熟,苏星悬一见是他,马上就迎上去,“唰”地一声打开不知从哪来的折扇。

    “照夜你还是这么心善。听说你上次救了个人,那人还恩将仇报,险些害了你——我听说后都气疯了。”

    曲照夜笑着摇头,“济世救人,本分而已。”

    他跟沈绫打过招呼,目光转向正在检视马匹的谢凛身上,声音柔和了几分,“师兄别来无恙?”

    听闻“师兄”二字,沈绫略微一怔。

    谢凛单手轻抚马鬃,淡淡应了一声。

    墨辰看了眼天色,对几人道:“我和星悬还要其他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苏星悬有些依依不舍,跟曲照夜约好下次见面,又跟沈绫说过段时间要去九张机找他,这才离去。

    二人走后,曲照夜笑道:“正巧我也要去拜访叶宗主,不如同行?”

    谢凛未置可否,沈绫当然也不会拒绝。

    马蹄声在官道上规律地响起。

    沈绫靠在马车窗边,透过纱帘看着外面掠过的景色,车厢内熏着淡淡的檀香,让他更加昏昏欲睡。

    许是幻溟海中引渡亡魂时灵力消耗过甚,他此刻只觉浑身极度疲乏,连手指都懒得动弹。

    “沈公子似乎很疲惫?”曲照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正用一方素帕擦拭随身带的东西,手指修长,动作优雅。

    沈绫强打起精神,揉了揉太阳xue,“无妨,只是有些乏了。”

    想了想又问道:“还未得知,曲公子为何称谢仙长为师兄?”

    第34章 星光

    曲照夜唇角微扬,“小时候有段时间,曾随叶宗主习剑。”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可惜我不是那块料。师兄倒是天赋极高,于剑道一途悟性极佳,那时还时常指点我呢。”

    他说着掀开车帘,目光投向远处骑马的谢凛。

    “那时…他也不像现在这样。”语气中含着几分怀念。

    沈绫看他娓娓道来二人少时往事,情态间似乎亲近十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恍然地想,原来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谢凛,也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又行了几日。

    沈绫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好,反而一直有种灵力枯竭的感觉。

    他自己猜测,大抵是灵力损耗太大,又加舟车劳顿的缘故。

    马车突然减速,谢凛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低沉而清晰:“前面不远有处客栈,休息一晚再走。”

    他玄色的身影骑在马上,背挺得笔直,束发的缎带在风中轻轻飘动。

    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曲照夜探出车窗笑道:“师兄,不如带我骑会儿马?也让沈公子在车里好好休息。”他眨了眨眼,“正好我也想透透气。”

    沈绫望过去,看见谢凛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青。”他唤来一旁的弟子。

    曲照夜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优雅地搭着陆青的手上了马,沈绫注意到他上马的动作有些生疏,看来确实不常骑马。

    马车再次启动,沈绫望着车顶晃动的流苏,思绪飘远。

    车窗外,谢凛的身影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守护。

    疲惫感再次袭来,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浅眠,梦中似乎看见了一片星光璀璨的海。

    这天傍晚,马车终于回到青芜城,几人分开。

    沈绫推开“九张机”的木门时,夕阳的余晖正斜斜地洒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声响惊动了正在柜台后整理账本的阿竹,他手上的毛笔悬在半空,一滴墨“啪嗒”落在账册上。

    “少爷!”阿竹惊喜地叫出声。

    他放下毛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少爷,你可算回来了!陆仙长说你这几日也该回了,我让刘娘子每天都备着你爱吃的菜!”

    沈绫笑着拍拍阿竹的肩膀,不过一个多月不见,还真是有些想念。

    “好像又长高了。”

    阿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过沈绫的包,“少爷,都盼着你回来呢。”

    正说着,门帘掀开,陆明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靛青色长衫,腰间随意系着一条布带,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边走边看,差点撞上货架。

    沈绫禁不住笑了。

    陆明抬头,眼睛一亮,“这不是我们大掌柜吗?终于舍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去天剑宗打听消息了。”

    沈绫摆摆手,“说来话长。”

    陆明促狭道:“不会是跟貌美女修有段奇缘吧。”

    沈绫无奈道:“陆兄,不要说笑。”

    奇缘么,也不是没有,倒不是跟貌美女修。

    他转移话题,“看什么这么入神?”

    陆明晃了晃手里的竹简,“前几日收来的古籍,讲符纹之道的。”

    “倒是你身上的灵力”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沈绫,点点头,“看来这趟收获不小。”

    沈绫正要回答,一个小小身影从后院窜了进来。

    沈绫定睛一看,是岩生追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雪兔闯了进来。

    他一见沈绫,有些不好意思,“沈掌柜!”说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怀里的雪兔也好奇地探出头来,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哪来的?”

    沈绫伸手轻轻摸了摸雪兔的脑袋,小家伙竟也不怕生,反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我在后山捡到的,是灵兔。”岩生骄傲地道。

    自从拜陆明为师开始修习后,这孩子终于不像以前那般拘束了,有了些小孩子模样。

    岩生献宝似的举起雪兔的前爪,“它受伤了,我托师父给他制了件蕴养灵力的小马甲穿上,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沈凌仔细瞧了瞧,雪兔腹部确实有道不短的伤口,现下已经愈合了。

    “不错。”沈绫夸赞道。

    陆明也笑道:“这小子天赋不错,已经能画出几个符纹了。”

    他伸手想摸雪兔,却被小家伙一扭头躲开了,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暮色渐深,刘娘子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醋溜黄鱼金黄酥脆,清炒时蔬青翠欲滴,还有沈绫最爱的红烧肉,油光发亮,肥瘦相间。

    “少东家尝尝这个。”刘娘子将一碗菌菇老鸭汤放在沈绫面前。

    汤色清亮,上面飘着几粒枸杞,“用的是后山新采的松茸,看您都瘦了,这汤最是滋补。”

    沈绫深有同感。

    在外的这段日子,舟车劳顿就算了,还危机重重,吃的实在不算好。

    此时闻到扑鼻饭香,当真是食指大动。

    沈绫让大家一起吃,众人也不再拘着。

    美食入口,沈绫觉得自己心情都愉快了很多。

    席间,阿竹兴奋地说着这段时日铺子的情况。

    “光是这半个月,就有七家宗门下了单子,青霞派还特意加订了二十套清心袍,说是穿上打坐时,灵力运转格外顺畅呢!”

    沈绫接过册子看了看,视线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上扫过。

    青霞派、炼器宗、百草堂大小门派,不一而足。

    “除了法袍,其他衣物也卖的很好。玉瑶姑娘也常来,每次都带着一群小姐妹。”

    沈绫笑道:“她是常客,该给一些优惠。”

    阿竹连连点头:“是给了的。”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岩生怀里的小雪兔从他膝头跳下来,去抓沈绫的袍角。

    这小家伙似乎格外喜欢他,沈绫把它抱起来,也许是灵纹的缘故。

    一直到很晚,众人才散。

    沈绫回到房中,盘腿坐在床榻上,取出星河绣月。

    九枚银针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沈绫拿起一根看了看,针尾的星芒似乎比最初时亮了不少。

    他闭上眼睛,将神识沉入九曜经纬中。

    再熟悉不过的浩瀚星图出现在识海,经纬线流动着不同的灵力光泽。

    他如往常一样引导灵力在经纬间穿行,感受着灵力在体内循环的韵律。

    忽然,他的神识似乎捕捉到一丝异样。

    在织机深处,有一处他从未注意过的角落,那里有一团朦胧的星光在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微型的星云。

    而这团星光也与周围的经纬线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沈绫好奇地将神识探过去。那团星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无数星辰在识海中流转闪烁。

    沈绫吃了一惊。

    细细看去,这些星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排列运转,构成了一幅恢弘壮丽的星图。

    更令他震惊的是,这团星光竟然连接着灵海。

    在他的神识探查下,本来狭小的灵海,此刻却深不可测。

    灵力在其中流转,生生不息,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着实令人惊讶,毕竟在此之前,他的灵海算不得深厚。

    而且说起来,这连日以来的极度疲乏,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经脉由极度干枯,变得极度充盈,像是洗筋伐髓一般。

    竟是因为它吗?

    沈绫心中一动,想起晦瞳曾提起过的“星髓”,又想起两人分别时,晦瞳脸上的笑。

    也许…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这团星光大概就是星河绣月的能量来源,在他用星桥渡过无数亡魂,灵力枯竭后出现。

    他小心地将一缕灵力注入星光中,顿时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流遍全身。

    这股力量纯净而强大,却又与他自身的灵力完美融合,没有丝毫排斥之感。

    九曜经纬的织线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变得更加清晰明亮,原先晦涩的地方也变得流畅许多。

    沈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与星河绣月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仿佛这件灵器已与他融为一体。

    沈绫从入定中醒来时,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斜。

    “原来如此”沈绫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星河绣月不仅是灵器,更像是一把钥匙。而这把钥匙,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着他,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开启。

    他想起书房中那个檀木匣,想起从未谋面的舅舅,还有沈家。

    这一切,仍旧如同一个未解的谜团,然而冥冥之中,又仿佛都是命运无形的安排。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然爬上了天际。

    沈绫收了银针,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力量。

    他知道,自己的修行之路,从此刻起,将迈向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夜虽一夜无眠,沈绫精神却极好,一扫前几日的慵懒疲乏。

    吃过早饭,他跟陆明一同前往青岚院。

    山间薄雾缭绕,青翠的竹叶上还挂着未干的露珠,在晨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泽。

    沈绫深吸一口气,只觉山间特有的清新灵气沁入心脾,十分惬意。

    “这青岚院当真不错。”陆明随手折了根竹枝在手中把玩,“山势环抱如莲,地脉灵气自然汇聚,难怪你当初一眼相中。”

    第35章 征选

    沈绫笑道:“当初倒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这边清净,灵气又充盈。”

    他目光落在远处若隐若现的院落上,只见青瓦掩映在翠竹之间,倒真有几分仙家气象。

    转过一道山坳,青岚院的全貌便豁然于眼前。

    门前新栽的灵茶树已抽出嫩芽,茶香怡人,几个身着青色短打的杂役正在田间忙碌。

    见二人到来,一个扎着双髻的少女快步迎出,正是青萝。

    “沈掌柜!陆道友!”青萝行了个礼,她的圆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腰间还挂着个竹编的小篓,比初见时明朗很多。

    “你师父呢?”陆明探头往院里张望。

    “师父在后面查看新到的雪貂幼崽。”青萝侧身引路,“二位请随我来,灵田里的灵植长得可好了。”

    穿过一道爬满灵藤的月洞门,眼前的景象让沈绫微微讶异。

    原本规划的灵田扩大了近一倍,整齐的田垄间各类灵植郁郁葱葱。

    “东边的细叶植株是龙筋,西侧几排是云绡,靠近院墙这几株挂着红果的是砂果…”小姑娘滔滔不绝地介绍。

    沈绫蹲下身,指尖抚过一片灵植叶片,能感受到其中的灵力波动。

    “这些灵植长的很快。”

    青萝骄傲地挺直腰板,“没错。”

    “师父说这里土质好,灵力又足,我们还配了灵肥,这些灵植比普通植物长的至少快三倍呢。”

    她又指向远处的一片区域,“不过听了陆道友的,种的最多的还是月华棉。”

    沈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棉株足有半人高,棉桃饱满,棉丝光泽十分好。

    “还有这边的金丝麻,也种了很多。”

    金丝麻,如其名,挺拔如剑,茎秆上缠绕着金色纤维,阳光下如同流动的金丝。

    沈绫轻轻拔起一株查看根系,陆明也凑过来看,“根系发达,灵力充盈,长的很好。”

    沈绫点点头,对师徒二人的成果十分满意。

    看的出来青萝很喜欢这份工作,做起来自然十分用心。

    陆明道:“这下不用担心铺子的供应了,怕是还用不了这么多。”

    这个问题沈绫倒不担心。

    九张机铺面有限,开分店是迟早的事,灵植产量自然越多越好。

    继续前行,灵棚中传来的动静吸引了沈绫注意。

    只见十几个竹木搭建的棚舍错落分布,每个棚前都挂着木牌,详细记录着其中灵兽的品种与习性。

    最外侧的棚里,是皮毛雪亮的灵兔,它们正在啃食灵草。旁边的棚舍中,几只灵羊慵懒地趴在横木上。最里侧围起来的区域里,几只通体银白的雪貂幼崽正在嬉戏打闹。

    “这些小家伙可费了不少心思。”

    一个带笑的苍老声音从背后传来,沈绫回头,正见段老抱着一捆新鲜灵草走过来。

    几人打了招呼,段老气色亦好了许多,显然将养的不错。

    他将灵草分给杂役,让杂役拿去喂灵兽,自己则引着二人来到最大的一处棚舍前。

    掀开帘子,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蚕匾。

    每个匾中都有胖乎乎的灵蚕在蠕动,沙沙的啃食声连成一片悦耳的白噪音。

    段老拿出一个蚕匾,里面的灵蚕立刻昂起头,“这些灵蚕吐出的蚕丝,比普通灵蚕丝可要强韧的多。”

    他拿起一根蚕丝轻轻拉扯,蚕丝延长三倍而不断裂,可见所言非虚。

    沈绫不吝夸赞:“段老果然精于此道。”

    段老抚须自得:“不是老朽自夸,还算有些心得。第一批蚕丝已经供给铺子了,马上就能产出第二批,绝不会短了供应。”

    午时,两人留在庄子上用餐。

    席间,沈绫道:“陆兄,我有个想法。”

    陆明:“愿闻其详。”

    沈绫沉吟片刻,“眼下灵植和灵兽皮毛的供应不成问题,灵纹绣制就有多种材质可选。可以根据不同材质灵力高低,决定法袍定价。”

    陆明点点头,“不错,灵植所制可以低一些,灵蚕丝为中,灵兽皮毛为上。”

    陆明越想,越觉的可行,“灵力不同,确实该有所区分,交给我罢。”

    离开青岚院,沈绫又径直前往绣坊。

    没办法,离开铺子一月有余,各处都要去看一下。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钱娘子中气十足的指挥声:“那匹天水碧的料子要裁得再精细些,不要浪费!往后天气愈热,轻薄的料子可以拿出来了。”

    沈绫进门,钱娘子看到他,立马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

    “少东家来得正好!新到的云纱料子正等着您过目呢。”

    沈绫看过库中的料子,现在店铺资金充裕,各种料子应有尽有,不管是颜色还是质地,种类都很丰富。

    其中还有不少昂贵面料,以满足顾客不同需求。

    其实布料采购一事他已经不用多费心了。

    倒是布料行的赵掌柜几次托人带话,想要好好谢谢沈绫,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他的布料行靠着九张机一路水涨船高,也是赚的钵满盆满。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赵掌柜的恩情沈绫记在心里,自然愿意让利给他。

    沈绫跟钱娘子说布料她做主就好,又取出两卷图纸,“这是新设计的夏装,可交给绣娘缝制。”

    钱娘子接过一看,俱是轻薄款式。

    男款衣袍看似简洁,细节处却十分精妙。

    交领右衽的袍身上,用淡墨晕染出层迭的山形轮廓,如青峰迭嶂。

    腰间束带处,用丝线绣出山间小径,袖口还有几道若隐若现的流泉纹。

    女款的清荷衫裙则宛如一汪碧水,荷叶纹样并非寻常的刺绣,而是用五种深浅不同的碧色丝线,以“迭纱绣”的技法绣出。

    裙摆处再以极细的银丝绣出晨露欲滴的形态。

    钱娘子晃动图卷,那些“露珠”仿佛真要滚落一般。再细细看去,又发现一个细节,两款衣袍的纹样在图纸边缘处竟能自然衔接。

    男款的山岚纹化作远山倒影,与女款的荷塘水纹仿佛光影映照。

    竟是一对道侣袍。

    钱娘子叹了口气:“少东家的图纸实在让人惊叹,您放心,这两款衣袍绝对好卖!”

    沈绫却没那么乐观,翻了一下账本,轻轻蹙起眉头。

    现在铺子的销量确实很高,但除了法袍外,主销款式却始终局限于他设计的几款。

    钱娘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迟疑,试探道:“少东家可是觉得样式太单一了?”

    “正是。”

    沈绫合上账册,“我虽能设计些款式,但一个人的想法终究有限,而且容易受限于一人风格。”

    钱娘子想了想,问道:“少东家是想多招几个花样人?”

    “不止。”沈绫摇头。

    他思索片刻,心中一动,招来陈管家,低声嘱咐几句。

    又转向钱娘子道:“与其苦寻良才,不如让良才自显其能。”

    次日清晨,九张机门前便竖起一面朱漆告示,上书:九张机诚征衣袍新样,凡有巧思,皆可参选。一经录用,重金酬谢!

    告示刚立上,街上的人瞬间便围了上来。

    有识字的念道:“不可抄鉴旧款,否则作废。纹样、形制、功用,但有一处出新,皆可参选。前十名赏银十至百两不等…”

    一听说赏银十两起,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快!接着往下念念,怎么参选?”有个大娘急切地问道。

    旁边人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大娘,你还想参选吶?要是你都能行,我也该拿个头奖了!”

    大娘脸一红:“谁说不行!这上面又没写不让俺参加,全家的衣服都是俺裁的呢,十里八乡的都夸俺手艺好!”

    有个书生模样的人点点头,“确实可以参加。上面写了,只要愿意都可以参加,只要三日内把图纸交给店铺就成。”

    “啊?还要图纸,俺连字都不识一个…哪里会画图哟!”大娘满脸失望。

    “不会画图也行,”书生补充道:“喏,你看,这店铺门口不是支了张桌子吗?上面写着,他们请了画师,你把衣服样子描述给他,他帮你画出来也可。”

    众人转头一看,铺子门口当真支了张桌子,一位长须读书人正在铺纸研墨。

    大娘一听,立马挤开人群就往那边跑,众人看了,下意识就要跟过去。

    转念一想,跟过去也没用,眼下脑子里也没什么好点子,去了也是白去。

    得!还是赶紧把这消息带回去,说不定家里有人能选上。

    总之,九张机的告示一出,就在青芜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一是此事闻所未闻,二是赏金给的实在充足,且又不费什么。

    不过一日,店铺就收到了几十张画纸。

    起初只是些绣娘、裁缝来投,待听说“不拘出身,只看巧思”后,连茶楼说书的先生空闲时候都捻着胡子琢磨起花样。

    第二日,铺子收到的图更多,而且作画水平显著提升。

    其中有几幅,在沈绫一个现代人看来,都是可以直接装裱挂进书房的程度。

    原来,不少读书人听说此事都来投画,他们本就擅丹青,闲暇时也常画人像,对人物衣饰还真是颇有研究。

    第36章 人才

    更令人意外的是,铺子还收到了几幅修士投的画,不过基本都是设计了符合自己修炼需求的衣袍。

    店铺门口帮人画图的先生更是累的额头冒汗,沈绫一看这情境,只好又请了一位。

    二位先生轮流不停地画,就算这样,排队的人还常常抱怨“画的太慢”。

    沈绫哭笑不得,真是低估古代人的创作欲望了。

    “我…我想画一件衣袍,按照二十四节气来的。”一个小男孩站在长桌前,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眼睛却很亮。

    他用手比划着,“领口这儿可以缝一只春分燕,袖口缝蝉,腰间缝稻穗,下摆缝棉花…对了再加个兜,兜里可以装提神的药草!”

    他看着画图先生把他说的画出来,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后面轮到一位挽着竹篮的妇人,她从篮子里掏出两朵并蒂莲放在桌上,略羞涩道:“劳烦先生,就按这个意头画。”

    她的设计很简单,一件对襟衫,左襟绣竹,右襟绣山茶花,两片衣襟能拼成一幅完整图景。

    “我和夫君在街两头摆摊,”妇人道:“他卖竹器,我卖花。若穿着这衣裳,远远一望就知是一家人。”

    连隔壁胭脂铺的王娘子都来凑热闹,滔滔不绝地描述她理想中的裙子,“裙摆要像花瓣一样层层迭迭,走动时能随风飘动,但又不能露出脚踝”

    三天下来,画师那边共收到两百余份图纸,加上直接投递的,总数竟达三百多。

    沈绫让李木匠连夜赶制了一个大木架,将图纸一一编号后挂在上面,又在旁边设了投票箱,任人品评。

    这场公开评选后来成了青芜城很久的谈资,甚至有人专程从别的地方赶来投票。

    七日后投票结束,公示票数时,更是人满为患。

    听到小男孩天马行空的图纸竟排在第十位,人群哗地炸开了锅。

    沈绫亲自将十两银子交到小男孩手里,有个同样穿补丁衣服的妇人站在他旁边,跟孩子两个人喜极而泣。

    妇人不停地摸着小男孩的头,说着夸赞和鼓励的话,男孩眼里的光比那日还亮。

    还有那个大娘,她设计的衣服算不上多漂亮,却十分实用,竟也得到了相当可观的票数,拿了三十两。

    钱娘子看中她扎实的手艺,还把她招去了绣坊。

    大娘在旁边频频抹眼泪。她操劳半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平日普通活计中得到如此多的认可和收获,好像那些挑灯缝衣的穷苦日子,都不那么苦了。

    最令沈绫惊喜的是,在征集作品中,他发现了两份极具才华的设计。

    一份出自一个叫柳娘的绣娘,她设计的“流云广袖裙”获得了第一名,人也被钱娘子挖走。

    另一份则来自一个叫文砚的落魄书生。

    他绘制的“寒梅立雪袍”虽然落选,但不管是款式还是细节,都处理地极为精妙,简直像是一副极有意境的泼墨图。

    沈绫对文砚很好奇,将他请到内室一叙。

    文砚极为年轻,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手指上还沾着墨迹,显然常年与笔墨为伴。

    沈绫开门见山道:“不知文公子可有意愿为九张机设计服饰?月俸三两银,只需提供设计图样。”

    文砚一听,都不再多问,立时表态:“在下愿意!”

    沈绫笑道:“那好,具体事宜,一会钱娘子与你细说。如果款式卖的好,还会有分红,也不要求你日日到店,不耽误你读书。”

    文砚眼眶发红,起身长揖道:“不瞒沈掌柜,在下寒窗十年,靠抄书为生,月入不过五钱银子沈掌柜知遇之恩,文某没齿难忘!”

    沈绫连忙扶起他。

    有了专业的设计人才,九张机就不再局限于他一个人的创意。

    这类评选也可以定期举办,既能搜罗人才,又能给所有人一个展示的机会。

    沈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照在展示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设计图上,仿佛为九张机照亮了更广阔的前路。

    店铺琐事告一段落,沈绫终于有机会歇一口气。

    这日,风裹着柳絮,簌簌落下,沈绫看着阿竹将最后一件逢春袍迭好,放入箱笼中。

    这批逢春袍是天剑宗之前定制的,灵纹绣线用的是青岚院新收的灵蚕丝,功效比之前还要好。

    “少爷,我跟小五去送就行,你还要亲自跑一趟吗?”阿竹擦了擦额角的汗。

    沈绫点头,“嗯…我跟你们一起去。”

    “好嘞。”阿竹欢快地应了。

    沈绫想起之前江小怜他们曾对自己做的水壶很感兴趣,当时也承诺送他们几个,便吩咐阿竹把自己平时制的那些奇巧玩意儿带上一些。

    阿竹搜罗了整整一只藤编箱子,什么水壶、可折迭铜镜、牙刷、扇子之类的。

    因为这些小东西铺子里的人都很喜欢用,沈绫便定制了许多,有时也当份小礼物送给一些老主顾,颇为受欢迎。

    又让小五跑去街上买了好些零嘴吃食,几人这才出发。

    沈绫今日穿了一件淡金色的长衫,衣摆处绣着若隐若现的星纹,衬得整个人清俊又矜贵。

    阿竹笑道:“少爷今日真好看!”

    小五不甘示弱:“掌柜的每日都好看!”

    沈绫笑着点了二人一下:“就你们两个最滑舌。”

    出城的路旁,野花开得正盛。

    阿竹跟小五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店铺里的趣事,沈绫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不多时,天剑宗山门映入眼帘,沈绫下意识地抚了抚衣袍的褶皱。

    “少爷,咱们去找谢仙长吗?”阿竹问。

    沈绫摇摇头,“先把东西交给白璃。”他顿了顿,补充道,“谢仙长事务繁忙…倒也不必特意叨扰。”

    他们早就是天剑宗的熟客了,山门处的守卫远远瞧见九张机的马车便放了行,阿竹跟守门的弟子道了声谢。

    刚行过一段,就听见白璃清亮的嗓音传来:“沈掌柜!”

    他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般飞奔过来,发带在脑后飞扬。

    白璃一身天剑宗弟子常服打扮,沈绫有些感慨,比起第一次见,也已经有几分长开的模样了。

    “听说你今天要来,我特意在这儿等着呢!”白璃眼睛亮晶晶的,目光在阿竹的包裹上打转。

    沈绫笑着想,这馋嘴的品性倒是从未变过,让阿竹把吃食都拿给他。

    白璃嘿嘿笑道:“沈掌柜最懂我了!”

    小五也把装着逢春袍的箱笼卸下来,白璃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图纸上还要好看!大家肯定喜欢。”

    沈绫看着他雀跃的模样,眼中也浮出一丝笑意。

    他示意阿竹将藤箱搬过来,“这些是送给你们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胜在有趣。”

    白璃打开藤箱,“哇”了一声,先是捧出个水壶,又拿起折迭铜镜反复开合,最后对一把嵌着清凉玉的扇子爱不释手。

    他欢喜极了,“我这就去叫江师姐他们过来!”

    沈绫无奈地拉住他:“不急,还是先把逢春袍验过吧。”

    白璃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忘了。

    沈绫让阿竹和小五帮白璃把东西送过去,白璃走之前好心提醒道:“沈掌柜,师兄就在练剑坪那边。”

    沈绫笑笑,点点头,往练剑坪方向去。

    春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远处桃林的花香,沈绫心情愉快地沿着青石小径缓步前行。

    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了,早都已经十分熟悉。

    转过一道回廊,远处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谢凛手上握着寒昭,应是刚才正在练剑,旁边还有一人。

    曲照夜一袭月白长衫,正侧头对他说着什么,脸上带笑。谢凛倒看不出什么表情,还是那副样子,只不时回应几句。

    沈绫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倒是谢凛先看到他,抬步向他走来。

    曲照夜一怔,这才转过头来,笑着跟沈绫点点头,也一并跟了过来。

    “沈道友。”曲照夜远远便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听闻九张机近日举办了一个征集活动,着实有趣,我都差点想去参加。”

    “曲公子过奖了。”沈绫掩下心中莫名的情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不值一提。”

    两人寒暄几句。

    沈绫有些心不在焉,谢凛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而来的弟子打断。

    “师兄!宗主正四处找你呢。”

    谢凛皱了下眉,深深看了沈绫一眼,嗓音低沉道:“等我片刻。”

    说完便跟着弟子离去了。

    曲照夜目送谢凛走远,忽然笑了一下,“没想到沈道友与师兄如此熟识,倒没听师兄提过。”

    沈绫淡淡道:“之前多蒙谢仙长关照。”

    曲照夜似乎颇有兴致,“沈道友如果不忙,不如一起逛逛?”

    沈绫无可无不可,便没有拒绝。

    两人随意在山上走动,曲照夜开口:“沈道友可知静姝前辈?”

    沈绫摇头,“未曾听说。”

    曲照夜似乎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师兄会告诉你…静姝前辈是叶宗主的道侣,下月便是静姝前辈的忌辰。”

    沈绫有些意外,他确实不知道叶宗主还有位逝去的道侣,也就是谢凛的师娘。

    第37章 策马

    毕竟,谢凛也不是会说这种事的性子,就算会说…可能他们也没到如此亲密的关系吧。

    沈绫胡乱想着,心里有些烦躁。

    曲照夜再次开口:“她也曾是丹霞谷弟子,与叶宗主结为道侣后便留在天剑宗,二十年前不幸陨落。”

    沈绫不知该说什么。

    曲照夜话锋一转,笑道:“你知道天剑宗与丹霞谷世代交好,两宗历来有联姻传统。”

    他状若随口提起,“这次师父与我过来,也是想商议我和师兄合籍一事。”

    话音未落,沈绫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砸的他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之前心下不明的情绪,莫名的烦躁,似乎都有了出口。

    原来如此。

    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曲照夜后面又笑着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心情不错,又跟他分享了一些别的。

    沈绫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胸中情绪激荡,差点维持不住体面,只勉强回了句身体不适,便在对方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回程的马车上,阿竹喋喋不休地说着天剑宗弟子们收到东西时的高兴劲儿,沈绫却完全不在状态。

    窗外景色飞逝,他眼前不断浮现出曲照夜说话时期待向往的神情,还有两人站在一起时相配和谐的画面。

    “少爷?少爷!”阿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去青岚院。”沈绫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哑的厉害。

    阿竹吓了一大跳,“少爷,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很差。”

    “无事。”沈绫闭上眼睛,不愿多说。

    阿竹有些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

    到了青岚院,沈绫便径直向后院走去。他需要做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停止脑中那些纷乱的念头。

    青岚院的马厩前,陆明正给一匹枣红马刷毛,看到沈绫有些惊讶:“来了。”

    “陆兄,教我骑马。”沈绫直接道。

    陆明手中的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吃惊道:“现在?”

    “现在。”

    陆明又怀疑地上下打量他,转头去瞧阿竹,眼神询问。

    却见阿竹挤眉弄眼一番,最后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行,学会骑马也好,马车总是不方便。”

    他腾出位置。

    沈绫上前摸了摸枣红马的脖子,出人意料的是,那匹枣红马竟异常温顺地任他抚摸。

    陆明在一旁指导他骑马的要领,沈绫却已经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不像第一次骑马的人。

    “慢点!”陆明惊呼,“这畜生性子烈……”

    他的话戛然而止,枣红马乖顺如绵羊,沈绫轻轻一夹马腹,它便小跑起来。

    陆明:“……”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又追着沈绫说一些注意事项。

    沈绫很快就掌握了节奏,渐渐加快速度。

    “我出去转转!”他头也不回地喊道。马蹄扬起,很快就冲出了院门。

    陆明在后面急的跳脚:“太阳快落山了,早点回来!”

    可惜他的话很快便被风吹散了,沈绫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他终于在这片苍茫中,得到了片刻喘息。

    沈绫抓紧缰绳,任由枣红马在旷野上驰骋。迎面而来的劲风将郁结在胸中的烦闷一点点撕碎,又随着飞扬的鬃毛散落在身后的烟尘里。马蹄声急如骤雨,两侧的景物化作斑斓的色块。

    不知奔出多远,枣红马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一条溪水旁低头啜饮,发出满足的响鼻。

    溪水映着流云,将沈绫晃动的身影揉碎又拼起,他胸口还是有些闷,但滞涩感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去大半。

    沈绫翻身下马,双腿因长时间骑行而微微发抖。

    他这才发现暮色笼罩,天已经快黑了,他却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

    大概是后山深处吧。

    他靠着一棵老松树坐下,汗水浸透了后背,但呼吸间都是草木的清香,并不觉得太难受。

    他仰起头,看到天边有第一颗星星亮起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跟谢凛说过的一句话,轻笑出声。

    “你可知世上有一句话,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言犹在耳,没想到中招的是自己。

    枣红马喝完水又挨到他身边,沈绫摸了摸它,这些小动物似乎都对他格外亲昵,上次的小灵兔也是,这匹枣红马也是。

    这时,一阵细微的呜咽声传来,沈绫警觉地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一处草丛在簌簌抖动。

    他顺着呜咽声找去,发现一只金色的小兽被猎人的陷阱夹住了后腿,正可怜巴巴地挣扎着。

    那小兽不知是什么品种,似貂非貂,通体金毛,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沈绫将星河绣月收起,小心翼翼地靠近它,轻声安抚道:“别怕,我帮你。”

    小兽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乖巧地趴着,不再挣扎。

    沈绫将陷阱破坏,将小兽抱出来,放到一旁的草地上,示意它可以走了。

    小兽却不逃走,反而拖着那条受伤的后腿,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袍角。

    沈绫对自己吸引小动物一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倒是通人性。”

    沈绫笑笑,撕下一截衣摆帮它把伤口包扎起来。小兽的毛发触手温暖,色泽漂亮,像是阳光一般。

    包扎好后,它也没有离去,好像赖定沈绫了。

    沈绫无奈,只好把它抱回了松树下。

    一人两兽又在松树下呆了一会儿,最终沈绫还是怕阿竹和陆明他们担心,起身准备回去。

    他不记得回去的路,只能凭印象走,好在枣红马识路,等回到青岚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回程时,小兽乖乖趴在他肩头,偶尔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舔他的耳朵,沈绫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平静下来。

    等回到青岚院,自然听了陆明和阿竹的好一顿唠叨。

    “这是什么灵兽?”段老举着油灯仔细端详,“老夫活了六十载,从未见过这等模样的灵兽。”

    青萝试着喂它灵草,小兽却嫌弃地别过头去。

    众人都被它逗笑了。直到沈绫摘来几颗砂果,它才欢快地吃起来。

    “许是我们见识短浅。”段老摇摇头,“不过修真界灵兽种类千千万万,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沈绫点点头,他倒不在乎这个,什么品种也好,只要它愿意留下,他一定会把这小家伙照顾好。

    当晚,小兽就趴在沈绫枕边入睡,还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就叫你'金团'吧。”沈绫轻声道。

    金团睡的很香,沈绫望着窗外的月亮,却有些失眠。

    次日,回到九张机,小六就迎了上来,“掌柜的,昨日谢仙长来找过您。”

    沈绫一怔,这才记起昨日谢凛似乎说过让自己等他,但自己…罢了。

    “可有说是何事?”

    小六摇摇头,“听说您不在,就留下了这个。”

    他说着,递过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巧灵器,“说是可以传音,您可以自己问问谢仙长。”

    沈绫沉默片刻,接过了传音器,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

    灵器状若一个小小的蜗牛,玉质极佳,玉面上刻着精细的符文,触手十分温润舒服。

    如果是一天前,他收到这个礼物,定然十分开心,说不定已经在琢磨回礼了。

    此刻…

    既然不是十分紧要的事,他轻轻摩挲着玉面,最终只是将它收入了袖中。

    这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九张机的门板刚卸下,街角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沈绫正在后院清点青岚院刚送来的灵蚕丝,跟陆明交谈几句,就听阿竹声音传来。

    “少爷!出事了!”阿竹气喘吁吁地跑来,“外头来了几个佩剑的修士,气势汹汹的,说要找咱们讨个说法!”

    沈绫蹙眉,放下手中的账册,“慢慢说,怎么回事?”

    “是玄剑门的弟子。”阿竹缓了口气,“说他们宗门之前购入的一批逢春袍有问题,好几个弟子穿了以后都走火入魔了!”

    两人心头一紧,陆明皱眉道:“所有灵纹都是我亲自检查过的,应当不会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此事怕有蹊跷。

    几人快步来到前堂,刚掀开帘子,就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找你们掌柜的来!”

    大堂中央站着五六个身着青色衣袍的修士,为首的男子约莫二三十岁,浓眉大眼,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上刻着宗门标记。

    他身后几个年轻弟子也面色不善,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沈绫整了整衣襟,拱手道:“在下便是九张机的掌柜沈绫,诸位道友勿急,还请细细道来。”

    为首的男子见他有礼,也稍稍敛了火气。

    “我乃玄剑门大弟子赵寒松,上月在你这里订了二十件蕴灵袍,让弟子穿着修炼,如今门内已有六人在修炼时走火入魔!”

    他说着又激动起来,“今日定要你们九张机给我们个说法!”

    “没错!”

    “给个说法!”

    “别想店大欺客,我们玄剑门也不是好惹的!”

    众弟子群情激奋,叫嚷不休,引的店里顾客和街上路人纷纷瞩目。

    第38章 隐瞒

    “各位道友息怒。”

    沈绫声音平稳,“若真是我们九张机的法袍出了问题,定会负责到底。不知可否让我查看一下出问题的法袍?”

    赵寒松冷哼一声,从随身的包袱里甩出一件青色长袍。

    沈绫接过仔细检查。

    这件逢春袍用的是上等灵蚕丝,衣襟处绣了逢春纹,仔细看去灵纹并无异常。

    沈绫用指尖轻轻抚过衣袍,悄悄注入灵力,沿着灵纹脉络又仔细探查一番,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他把衣袍递给陆明,示意对方来看。陆明也仔细查看过,对沈绫摇摇头,“没有不妥之处。”

    沈绫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赵寒松,“赵道友,这些法袍可是直接从铺子购入?”

    赵寒松神色一滞,随即怒道:“怎么,你们还想推卸责任?”

    沈绫摇头,“并非推卸责任。只是法袍本身并无异样,总得先弄清楚缘由。”

    阿竹悄悄上前,附在沈绫耳边,“少爷,确实有他们的单子记录。”

    沈绫皱眉。

    赵寒松身后一名年轻弟子想插嘴:“师兄…”

    “没你说话的份。”赵寒松严厉地打断他,弟子低下头去。

    赵寒松随即对沈绫道:“除了法袍,我们已经排除了其他所有因素。如果你们不认,那就随我回宗门看看那些走火入魔的弟子,你们自然就没话说了。”

    沈绫倒没什么不敢的,点点头应道:“好,我随你们走一趟。”

    陆明一听,急忙拉住沈绫的袖子,“沈兄不可!此事蹊跷,不能贸然行事。要不…还是跟天剑宗或者谢仙长打声招呼吧,同是剑修,他们总会卖个面子。”

    沈绫沉默片刻,“不必麻烦,先去看看情况再说,这几人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陆明欲言又止,但见沈绫似乎不会改变想法,只得作罢,“那我跟你一起去。”

    几日后,九张机。

    谢凛踏入店门时,小五小六正在整理货架,阿竹在柜台后面记账。

    见是谢凛,阿竹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来,“谢仙长!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谢凛眸光淡淡扫过,没有看到想找的人,“你家少爷呢?”

    阿竹挠了挠头,“少爷两日前就出门了,至今未归。”说着,把沈绫去玄剑门查事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地都跟谢凛说了。

    谢凛眉头蹙起,“他只身前往?”

    阿竹摇头,“不是,跟陆仙长一同去的。”

    谢凛脸上看不出神色,转向小六,“前日可有把传音器给他?”

    “给了给了!”小六连忙应道,“上次您吩咐的,当天就给掌柜的了。”

    谢凛静默一瞬,指尖在剑鞘上轻轻叩了两下,随即转身离去。

    两人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今日的谢仙长,似乎比平日更冷了几分。

    两匹青鬃马踏着晨露,在官道上疾驰。

    沈绫握紧缰绳,山间的风掠过耳畔,带来微微凉意。

    这是他第二次骑马,他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骑马。骑马虽颠簸,但也很有乐趣,仿佛能把那些烦心事也一并颠簸去了。

    本来前事未平,一事又起,他心中颇为烦躁,眼下在这晨雾中策马片刻,那股烦躁心绪也被冲淡了几分。

    陆明紧随其后,时不时看一眼玄剑门弟子,不满道:“都跟着他们来了,还前后防着我们呢。”

    沈绫牵起嘴角:“无妨,到了地方自然见分晓。”

    其实他这次敢跟玄剑门前来,并非完全莽撞。

    其一,他确实想查清此事。

    其二,自从发现星河绣月的另一种力量,他姑且称作“星力”,他的灵海已经十分深厚,恐怕已少有人是对手。就算有什么阴谋,当做试试手也行,左右自保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其三么,便当出来散散心了。

    玄剑门坐落在落霞镇,一片群山环抱的谷地中,因每日黄昏时漫天霞光映照而得名。

    镇子不大,但靠近一处灵脉,常有修士往来。玄剑门便在此开创宗门,至今也不过十余年,在当今修真界,也只是个小门派。

    “到了。”赵寒松勒马停在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前,翻身下马,语气生硬,“跟我来。”

    沈绫和陆明也陆续下马,跟着他穿过庭院。院中几名玄剑门弟子正在练剑,见他们进来,纷纷停下动作,目光警惕。

    “赵师兄回来了!”一名年轻弟子快步迎上来,却在看到沈绫二人时脸色一变,“师兄,他们就是九张机的人?”

    赵寒松点头,“带他们去看看陈师弟。”

    那名弟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可是师父说”

    “师父那边我自有交代。”赵寒松打断他,转头对沈绫粗声粗气地说:“走火入魔的弟子都在内院,你们自己去看。”

    几人来到内院,内院比外院更加幽静,几株古松掩映下,三间厢房门窗紧闭。

    赵寒松推开最左边的一间,浓重的灵草灵药味立刻扑面而来。

    厢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青灯幽幽燃着。

    榻上盘坐着一名年轻修士,约莫二十出头,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双眼紧闭,周身灵力紊乱,时而暴涨时而萎靡,显然正在极力压制体内暴走的灵气。

    沈绫走近两步,仔细观察了片刻,伸手搭上那弟子的手腕。

    “你做什么?”赵寒松警惕道。

    “诊脉而已。”沈绫头也不抬,指尖灵力缓缓渗入对方经脉中,仔细探查。

    甫一接触,他便察觉到一股异常暴戾的气息在对方体内横冲直撞,与正常的灵力运行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这股暴戾之气似乎是因两股力量对冲引起。

    陆明也探察了另一名弟子,脸色凝重:“灵力运转十分混乱,确实是走火入魔之象。”

    沈绫收回手,转向赵寒松,“灵力运转失常,不能推定就是法袍的原因。待我将法袍仔细拆解检查一番,再下定论不迟。”

    “还是那句话,若真是法袍的问题,九张机自会负责,若不是”

    赵寒松挺了挺胸膛,“若不是,我自会亲自登门道歉。”

    沈绫点点头,“如此甚好。烦请赵道友给我们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

    赵寒松挥挥手,“隔壁房间空着,记住别耍花样。”他吩咐弟子去拿法袍和所需物品,然后把两人带到隔壁厅堂。

    “给。”一名弟子捧着东西进来,没什么好气地放到桌上。

    沈绫先不跟他们计较,接过法袍,一寸寸看起来。

    灵纹没有问题,按理说当有蕴养灵力之效,可观那名弟子,分明是两股力量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导致。

    如果有另一种符文或阵法,起到与灵纹相反的效果,是不是就可以解释这种现状?

    赵寒松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瓮声瓮气道:“你以为我们没想到吗?门主亲自查验过,衣袍上既无符文也无阵法和其他。只有你们九张机的法袍,一向不知是什么秘法,定是这袍子出了问题,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沈绫淡淡道:“赵道友稍安勿躁。逢春袍售出许多,单天剑宗就有上百件,从未出过问题。到底是何原因,查清再议不迟。”

    赵寒松一噎。

    沈绫又将法袍平铺在桌上,拿着剪刀,沿着衣料纹路寸寸剪开,每一处断面都仔细查看。

    拆到一处内衬时,他眸光一凝,“这是什么?”

    其余人闻言立刻围了上来。

    沈绫小心地拆开内衬的缝线,随着丝线被挑开,几缕极细的红色丝线显露出来,若不仔细看,几乎与其他织线融为一体。

    “这是”陆明倒吸一口气,“血蚕丝?”

    赵寒松上前确认一番,脸色极差,“确实是血蚕丝。”

    血蚕丝,乃邪修常用之物,与天蚕丝不同,血蚕丝有吞噬灵力之效。

    若将此邪物织入蕴养灵力的法袍中,长期穿着导致修士走火入魔倒也不奇怪。

    陆明松了口气,“这绝不是九张机所为。不要说我们好好的蕴灵袍,万没有多此一举,砸自己招牌的道理。就说这血蚕丝,在灵市上都有求无供,价值不菲——究竟何人如此居心,赵道友还要自己想一想才是。”

    这个道理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事已至此,跟玄剑门无冤无仇的九张机基本已经排除了嫌疑。

    赵寒松脸色通红,不知是羞愧还是怒极,咬牙道:“确实是我鲁莽,先前失礼之处,还请沈掌柜见谅。来日待我揪出幕后之人,定亲自登门请罪!”

    他倒是个汉子,认错也痛快。

    沈绫此时也不愿多追究此事,“只要你澄清便罢了。”

    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赵寒松怕是以为幕后之人是玄剑门的仇家,沈绫却不这么想。

    血蚕丝难得,织入衣袍不仅费时费力,更需要高超技巧,如果不是他亲自拆解,恐怕很难发现如此隐秘的织线。

    这么折腾一番,就为了让一个小门派的几个小弟子走火入魔,实在说不过去。

    此事怕是冲着九张机来的。

    沈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赵寒松,“赵道友,我再问一次——这些法袍,当真是从九张机直接买入的吗?”

    赵寒松神色一僵,终于坦白:“实不相瞒…并不是。”

    第39章 设局

    陆明气道:“你这人!上门泼脏水也便罢了,连句实话也不说!”

    赵寒松作为宗门大弟子,一向在弟子间颇有威望,此时被人当面指责,自己又确实理亏,羞惭之下一张脸涨的通红。

    经他解释,沈绫才知道,原来这批衣袍还真不是他直接上门买的。

    “我们先去店里买过,弟子们都觉得有用,就想再买一批。”

    赵寒松惭着一张脸,“结果去九张机一问,小二说店铺单子都排到一个月以后了,我们不想等,便走了。”

    “结果出门之后,有个修士主动找上我,说他们宗门恰巧订多了,不如匀一些给我们。”

    沈绫哭笑不得,这是遇上古代黄牛了。

    “没过几天,他就把这批逢春袍送了过来…”

    好好好,还是个零利润代购的黄牛,价钱倒是没加,加在别的地方了。

    赵寒松回想一番,又恼又怒:“可恨这人藏头藏尾,始终不说自己是哪个门派,我竟也没有起疑!若要让我抓住他,定饶不了他!”

    沈绫心中了然,有人为了对付九张机,精心设局,玄剑门怕只是倒霉,正好被选中而已。

    “赵道友,既然法袍并非直接从九张机购得,而是经第三方转手,按照修真界《百工律》,九张机本不该担责。”

    赵寒松连声应是。

    “不过…”沈绫一本正经,“我亦不愿别人拿九张机做筏,此事我定会协助你们,彻底查清。”

    赵寒松惊讶后感动不已:“这…这实在是,多谢沈兄!没想到沈兄如此高义!以德报怨,实在让在下惭愧!”

    沈绫摆摆手,笑的一脸温和,“赵兄不必客气。我倒想到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夜色如墨,玄剑门别院内灯火通明。

    沈绫站在窗前,指尖轻敲窗沿,目光落在院中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

    这是一具用稻草扎的假人,再泼上些鸡血,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消息可放出去了?”沈绫问。

    赵寒松压低声音:“放出去了。师弟他们的事,镇上的修士都知道,我让人在落霞镇的酒馆、茶楼悄悄放出消息,说我们在理论的时候气不过动了手,‘不慎闹出人命’。”

    沈绫唇角微勾:“很好。”

    赵寒松略有些不安,“沈兄,这计策能行吗?万一幕后之人不上钩…”

    “他一定会。”陆明从旁解释,“对方既然敢在法袍里动手脚,必然时刻关注事态发展。如今传出‘人命’,他们一定会前来确认。”

    赵寒松听罢,心里踏实很多。想起什么,冷哼一声:“我已经安排了十几名弟子埋伏在院内各处,只要有人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沈绫提醒道:“记住,要留活口。”

    子时刚过,不负众人所望,别院外传来一阵窸窣声。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轻盈落地。黑衣人贴着墙根潜行,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最终锁定在西厢房。

    西厢房灯火昏暗,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围在一具“尸体”旁,似在低声商议。

    黑衣人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窗户,指尖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眯眼向内窥视。

    屋内,陆明被捆在一根柱子上,赵寒松背对窗户,声音发狠:“…此事绝不能传出去!”

    一名弟子低声询问:“师兄,那尸体怎么处理?”

    “先埋在后山,等风头过了再说。”

    黑衣人自以为窃到准确信息,正欲退走,突然浑身一僵,一柄冰凉的长剑正抵在他脖子上。

    玄剑门弟子埋伏多时,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沈绫慢慢踱出来,笑问道。

    黑衣人猛地转身,拼着脖子流血,想从袖中甩出什么东西。

    沈绫岂会如他所愿,早有防备,几根银针瞬间钉穿了他的手腕。

    黑衣人惨叫出声,与此同时,玄剑门弟子一拥而上,一张剑网将黑衣人逼至墙角。

    “拿下!”赵寒松厉喝。

    几息之后,黑衣人被五花大绑丢在了地上,面巾被人一把扯下,露出一张乍看十分憨厚的面孔——正是当初倒卖法袍给玄剑门的那个人!

    赵寒松一见这人的脸,便恨得牙痒,“好啊,竟然是熟人。”

    黑衣人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脸色惨白。

    赵寒松手持一根烧红的铁签,冷冷道:“我问你,谁指使你在法袍里掺血蚕丝?”

    黑衣人咬牙,“我、我不知道什么血蚕丝…”

    “嘴硬?”赵寒松将铁签一寸寸逼近他的皮肤。

    黑衣人发出凄厉惨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滚下。

    沈绫站在阴影处,淡淡道:“你不过是个跑腿的,何必替人扛罪?玄剑门六名弟子因法袍走火入魔,这笔账,你觉得该算在谁头上?”

    那人终于受不住,浑身发抖,“我…我确实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赵寒松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是…是云裳阁的高管事!他给了我一块上品灵石,让我在法袍内缝入血蚕丝,其他的我真的都不知道!”

    沈绫眸光一冷,果然如此!

    赵寒松大怒,“就因为一块上品灵石,罔顾我玄剑门弟子性命!”他上前一步,就要直接杀了这黑衣人。

    黑衣人连连大叫求饶,沈绫劝道:“赵兄,血蚕丝是他们所用,弟子走火入魔一事,他们或许能有解决之法,不如让他将功赎罪?”

    黑衣人猛点头,“对!我愿意!我愿意将功赎罪!”

    赵寒松啐了一口,甩开他,“姑且留你一条狗命,若还敢耍花招,定送你一命归西。”

    黑衣人连称不敢,沈绫淡淡对他道:“给高远山传信,就说——你有重大消息告知。”

    午时,落霞镇最大的茶楼“听雨轩”内,宾客满座。

    二楼雅间,几位宗门长老正品着灵茶,谈笑风生。他们是受玄剑门门主邀请前来“品鉴法器”的,其实他们也有点好奇,最近镇上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玄剑门竟还有心思琢磨别的。

    沈绫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不时扫向窗外。

    “来了。”陆明道。

    街角,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正是高远山。

    他神色匆匆,进门后直奔二楼,在黑衣人信上约定的雅间前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看出异样,这才推门而入。

    雅间内,对方早已等候多时。

    “有什么事何不在信上说?”高远山不满,压低声音,“死的人可是沈绫?”

    对方点头,“是、是他…事关重大,不敢传信,他们好像发现法袍被人动过手脚了。”

    高远山呼出一口气:“死了就好。”又脸色一转,“废物!当初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小的也没想到他们会查得这么细,毕竟只是在袍子里织入几条血蚕丝而已,谁知道这都能被看出来。”他缩了缩脖子,“现在怎么办?如果此事暴露,玄剑门也就算了,如果天剑宗插手,我…”

    “慌什么!”高远山冷笑,“无凭无据,谁能证明是我们动的手脚?再说了,”他眯起眼睛,“就算是天剑宗,也没什么好怕的!”

    “那、那些走火入魔的弟子?”

    周管事讥笑道,“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菩萨心肠?别说只是走火入魔,就是真死了谁还管他们?”

    话音刚落,雅间的屏风就被人一脚踹倒!

    赵寒松和玄剑门弟子持剑而立,怒火中烧,“好你个高远山,今日我定要你命丧于此!”

    周管事骇然失色,转身就要逃,却见出口已被各派人马堵死。

    沈绫缓步上前,手中捧着那件拆解了的逢春袍,血蚕丝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红光。

    “诸位前辈,”他高声道:“证据在此,话诸位也听到了。云裳阁不但陷害我九张机,还视宗门弟子性命如无物,今日如此对玄剑门,想必来日对其他宗门也是一样。”

    全场哗然。

    一个宗门的长老拍案而起,“云裳阁暗害修士,此等行径,有违天理!”

    另一个宗门门主也怒道:“为争生意,就拿数条人命当儿戏!这样的店,如果还存于修真界,我李某人第一个不容!”

    “就是,心思全在害人上!”

    “砸了他们的店!”

    “之前就听说云裳阁陷害九张机偷他们灵物,如今一看,不仅死性不改,还更下作了!”

    “阴邪手段,这块招牌,也算烂透了!”

    周高远山面如死灰,突然用力咬向自己的舌头。

    “想死?”赵寒松一把卸掉他的下巴,“没那么容易!”几名弟子立刻上前,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押下去!”玄剑门门主道:“今日之事,云裳阁必须给我玄剑门,也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此事虽是云裳阁针对九张机而起,然而连累玄剑门多名弟子走火入魔,众人又听了高远山一番毁人三观的话,群情激奋。

    事件发展至今,九张机反而早已不是事件中心。

    高远山和黑衣人被玄剑门带回,玄剑门势必会找云裳阁算账,沈绫根本不用多管。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交给他们便好。

    第40章 定情

    落霞镇外,暮色渐沉。

    沈绫和陆明骑行在山道上,马蹄踏过碎石,发出嗒嗒声响。

    远处群山如墨,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总算解决了。”陆明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沈兄,这次多亏你设局,不然还真抓不住云裳阁的把柄。”

    沈绫正要说话,忽然眉头一蹙,勒马停住。

    山道两侧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极轻的“沙沙”声,像是有风拂过枝叶,却又隐约夹杂着金属摩擦的细响。

    “有人。”沈绫低声道,腕间的星河绣月震颤起来。

    陆明神色一紧,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

    下一秒——

    “嗖!嗖!嗖!”

    十余道黑影从林间暴起,刀光如雪,直逼二人而来!

    陆明气的大骂:“阴魂不散!”随即,符篆不要钱似的甩出。

    “爆!”

    一连串的云雷符在山道上炸响,三四个杀手被炸得倒飞出去,撞断了几棵林边的树。

    更多的黑影仍继续扑来,刀锋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沈绫眸色一冷,周身灵力大涨。他手腕轻翻,星河绣月化作漫天银芒激射而出,每一枚银针都裹挟着精纯灵力,在空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星罗棋布!”

    银针如雨,精准刺入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眉心,那些人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突然僵了一下,随即轰然倒地。

    “沈兄好手段!”陆明见状精神大振,又甩出几张“缠束符”,金色的符文在空中交织成网,暂时阻住了部分杀手的攻势。

    奈何人数实在太多,转眼间已有十余人突破符篆封锁,刀锋直取沈绫要害。

    沈绫不慌不忙,双手结印,体内灵力如江河奔涌。

    他指尖轻点,那些刺入杀手眉心的银针自行飞回,在空中交织成一张银网。

    银网所过之处,又有七八名杀手被绞成血雾,其余人见状,攻势为之一滞。

    “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为首之人厉喝道:“结阵!”

    沈绫当真有些吃惊了。

    这些杀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是专门培养的死士。眼下最有可能对他痛下杀手的,也就是刚刚倒台的云裳阁。

    但他真没想到,云裳阁竟舍得下如此血本,不是对他恨之入骨都说不过去。

    余下的杀手在领头人命令下开始结阵,刀光连成一片,在空中凝成一道血色刀芒,朝着沈绫当头劈下。

    “沈兄,小心!”陆明急得大喊。

    “铮——!”

    一道凛冽剑光破空而来,如霜雪倾泻,瞬间将血色刀芒斩断。余波未消,震荡之下,杀手们齐齐向后跌去,重重摔在地上。

    如此剑气,几人骇然回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踏剑而至。

    “谢仙长?”陆明瞪大眼睛,而后转惊为喜,精神抖擞,“有救了!”

    谢凛眸色冰冷,手中长剑未停,剑锋所指,杀手们尚来不及逃命,就纷纷如割麦般倒下。

    不过瞬息,就只剩一人,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步步后退。

    沈绫本想留他个活口问话,无奈这名死士眼见刺杀无望,回去也不可能活,立时就咬破了口中毒囊自尽。

    转眼间,山道上就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

    沈绫叹了口气。

    谢凛收剑落地,目光冷冷扫过二人。

    陆明有点摸不着头脑,谢凛像是专程赶来救他们的,救完人态度却如此冷淡。

    他偷偷瞥了沈绫一眼,发现自家沈兄的表情也不太自然。

    “多谢谢仙长相救。”陆明只好拱手道谢,又说了几句别的,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谢凛只淡淡“嗯”了一声,未多看沈绫一眼,便转身往来时路走去。

    沈绫和陆明只得快步跟上。

    山风掠过,沈绫觉得自己的胸口更闷了。

    谢凛没有骑马,看样子也不打算再御剑,两人便也只得牵着马,默默跟在后面。

    陆明一头雾水,不停朝沈绫挤眉弄眼,用口型问:“谢-仙-长-这-是-怎-么-了?”

    沈绫苦笑着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直觉告诉他,谢凛是专门来寻他的,但想起曲照夜的话,他又不想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没走多远,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空中也开始飘起雨点。

    夏天的雨,说大就大,转眼间雨势就已经大的无法赶路。

    恰巧路边有一家客栈,三人只得暂歇一晚。

    客栈很小,老板娘看店,一见他们浑身湿透,连忙引他们进门。

    老板娘有些拘谨,为难道:“几位仙长,小店只剩两间房了,您看怎么安排?”

    沈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谢仙长单独住一间吧,我和陆兄可以凑合一下。”

    话音刚落,谢凛搭在柜台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咔嚓!”一声,柜台一角竟被他生生捏碎了。

    店家惊呼一声,谢凛却已转身大步走向门外。

    “谢仙长!”沈绫大惊,连忙追出去。

    “谢仙长!”

    大雨如注,谢凛走在雨幕中,仿若未觉。他的衣袍已被淋透,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峻。

    “谢凛!”

    这一次,谢凛的脚步终于顿住了。

    沈绫跑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客栈,没进前堂,只进了侧面一间不知放什么的杂物间。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偶尔的闪电照亮两人的面容。

    谢凛静静看着沈绫,眼中神色看不分明。

    沈绫站在他身前,雨水顺着睫毛滑落,模糊了视线。

    他伸手擦了擦,想张嘴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只道:“我是觉得…你不想跟人挤一间。”

    “所以?”谢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也比平时更冷。

    沈绫顿了一下,“我…”

    谢凛等着他说,但沈绫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于是谢凛开口了,语气十分冷漠:“天剑宗不告而别,传音器也无音讯,遇险不曾告知,如今,倒是善解人意。”

    沈绫没料到他一口气能说这么多,顾不上惊讶,就觉这些话竟然如此有杀伤力。

    沈绫只觉自己胸口发酸,酸的有些疼,甚至还有种令人感到耻辱的委屈。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进谢凛眼中,“那你呢?谢仙长如果把我当朋友,合籍这等大事,该提前告知才是,也好让我准备一份妥帖的贺礼。”

    谢凛一怔,“什么合籍?”

    沈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无二样,“听闻谢仙长与曲道友正在商议合籍之事。”

    “荒谬!”

    谢凛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这些时日的疏远,就是因为这个?”

    沈绫吃痛,却不肯出声。

    谢凛看了他半晌。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沈绫也明白过来什么,心脏开始咚咚咚狂跳。

    谢凛微微俯身,眼睛幽深如墨,嗓音低的近乎沙哑,“即便我要与人合籍…你又为何要躲?”

    沈绫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下,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替自己按住狂跳的心口。

    他没法跟这样的眼神对视,“…我没有。”

    谢凛又不说话了。

    但沈绫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好似在一寸寸地审视他。

    他有些受不了。

    沈绫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横竖多不了几分体面。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直视对方,“何必要问?…但我却从来不知两宗有联姻传统,更不知你们…”

    谢凛的眼神在一瞬变的炽热后又冷下来,“天剑宗的旧例,与我何关?曲照夜也与旁人并无区别。”

    沈绫微微一怔。

    今晚的谢凛,他当真从未见到过。

    他一直以为谢凛的淡漠是因为克制而内敛,却从没想过,他的淡漠,只是因为他对一切都不在意。

    可他想来想去,并不讨厌这样的谢凛,因为此刻这双眼里有他的身影。

    他想,这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东西,那些淡漠的表象,就会被全部撕碎。

    谢凛又逼近一步,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还有其他问题吗?”

    沈绫茫然地摇摇头。

    谢凛直直地盯着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似无心又似懵懂,让他又爱又恨。

    他偏头狠狠吻了上去,又在双唇相触的瞬间停住,看见对方瞬间闭紧了眼睛,眼睫乱颤。

    谢凛低笑一声,扣住沈绫的后颈,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

    这个吻骤然变得炽烈,如同燃起的野火,烧尽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下次别再瞒我。”气息洒在沈绫耳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绫顾不上点头,只得在极致的纠缠中更紧地拥住了对方。

    夜雨渐歇。

    檐角滴落的水滴发出滴答声响,陆明在客栈大堂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望向门口,眉头紧锁。

    自沈绫追着谢凛出去后,他便坐立难安,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又起争执。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寻人,忽听门外脚步声渐近,他抬头一看,就见沈绫和谢凛一前一后踏入客栈,陆明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快步迎上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谢凛神色如常,只是眉宇间那股冷意消散殆尽。而沈绫则微微低着头,耳尖有些泛红,眼神更是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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