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心中疑惑更甚,刚要开口询问,沈绫却抢先一步截住他的话头:“陆兄,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啊?”陆明一愣,“你们不休息吗?那这房间…”
沈绫轻咳一声,声音低了几分:“陆兄,你自己住一间罢,我还有些事要同谢仙长商量。”
陆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瞥向谢凛,见后者神色淡淡,并无异议,只得道:“行吧,其实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沈绫半推半搡地把他推到房间门口,“陆兄不用管了,快去休息。”
陆明险些被他推了一个踉跄,还想回头再问,沈绫已经转身走向谢凛,两人一同上了另一侧的楼梯。
陆明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怪了,这两人怎么神神秘秘的?”
厢房内烛火摇曳,映得满室昏黄。
沈绫关上门,转身时险些撞上某人。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门板,抬眼便对上谢凛深邃的目光。
“躲什么?”
沈绫耳根一热,强作镇定道:“谁躲了?”
谢凛也不拆穿,解下外袍挂在一旁,随后走到榻边坐下,抬眸看他:“不是有事要商量?”
沈绫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借口,一时语塞,无语地看着他。
谢凛似是心情极好,那双一贯冷冽的眼睛此刻也含着笑意。
沈绫不由感叹,一个不爱笑的人笑起来,再配上这张脸,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陆明早早就在大堂等着,快到辰时,沈绫和谢凛二人才下楼。
“你们总算起了!”
沈绫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衣领,“走吧。”
陆明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与往日还有不同。
谢凛虽依旧神色淡淡,但眉宇间全然不见平日半分寒意,甚至偶尔会看向沈绫,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沈绫不用说了,两人重归于好后,更是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
“你们”陆明欲言又止。
沈绫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陆明摇摇头,“没什么。”心道大概是先前有什么误会,昨晚终于说开了。
哎,要说这年轻人啊,总是年轻气盛,一时就爱争个短长,倒也是有的。
谢凛牵过马匹,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沈绫紧随其后,上马时谢凛轻轻托了他一下,两人共乘一骑。
陆明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索性不再多想,扬鞭追上二人。
几日后,青芜城到处都在传一个沸沸扬扬的消息:云裳阁串通邪修在衣袍中掺入血蚕丝,蓄意谋害修士,玄剑门门主亲自带人登门对质,人证物证俱全,云裳阁百口难辩。
消息一出,修真界群情激奋,不过半日,云裳阁的所有铺子就全都关了门。
更令人震惊的是,几日后,云裳阁阁主和管事高远山的尸体就在荒山中被人发现,死状凄惨,似是遭人灭口。
修真界再次哗然,但很快众人便将此事归咎于云裳阁“作恶多端,遭了报应”。
“少爷!少爷!你听说了吗?”
阿竹兴冲冲地跑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沈绫,他一想到云裳阁还买通死士,企图置自家少爷于死地,就恨的牙痒痒,不由骂道:“死的好,恶人有恶报!活该!”
金团在沈绫掌心蹭了蹭,这小家伙从沈绫回来后就更粘他了,生怕他再丢下自己。
沈绫摸了摸金团的背,默然片刻。
倒不是他对云裳阁的下场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是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高远山两人的死也略有蹊跷。
但云裳阁的事收尾太干净了,死无对证,沈绫只得将心思重新放回到铺子上。
夕阳把天边染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也将九张机的招牌映得熠熠生辉。
铺子里,沈绫正坐在柜台后,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眉头微蹙。
案几上堆满了单子,密密麻麻的字,看的人一个头两个大。
“这单子都快堆成山了,难怪玄剑门的人等不了。”他无奈地随手拿起一张,扫了一眼,又放下。
钱娘子和陈管事正好来铺子里对账,钱娘子端着茶盏从后堂走出来,见沈绫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少东家,生意兴隆是好事,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沈绫抬眸,“真这么下去,怕是交货期会越来越长,还是要想个办法。”
钱娘子将茶盏递给他,温声道:“那不如把大伙儿都叫来,一块儿想想。”
沈绫同意了,钱娘子便出去把人都叫了进来。
不多时,陆明、阿竹和陈管事都陆续进了前厅。
众人落座,沈绫随手将案几上的单子推到一边,“各位,这段时间有劳。眼下铺子的生意确实不同往日,但单子堆积太过,以现在的人手,怕还是有些吃力。”
陈管事捋了捋胡须,赞同道:“确实如此,这几日还另有个大单子,连库房布料都快见底了。”
其他几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沈绫思索片刻,“我打算开一间分店,各位有什么想法?”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沈绫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大家尽管开口,但说无妨。”
钱娘子最先道:“若能再开一家铺子,既能分担订单压力,又能分担客流,我觉得可行。”
陆明也道:“开分店势在必行,不过开在何处,却要仔细斟酌,最好是商客云集之处,还要出入方便。”
阿竹更没有异议,“少爷,都听你的!”
沈绫见大家意见一致,便拍板道:“好,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分店开张前,先把眼下的单子处理完,不能耽误了老主顾。”
钱娘子笑眯眯道:“少东家放心,我会安排绣娘加紧赶工,不会耽误。”
阿竹也拍拍胸脯,“账目保证不出差错!”
沈绫看着大家干劲十足的模样,笑了笑,然后故作深沉道:“还有一事。”
众人齐齐正色望向他。
沈绫卖个关子,才笑道:“下月起,铺子所有人的工钱,全都涨一倍。”
几人瞪大了眼睛。
“九张机有今天,离不开大家的付出,既然生意好了,自然不能亏待自己人。”
所有人工钱翻倍,不算一个小数目,钱娘子眼眶微红道:“我替绣坊的绣娘们谢谢少东家。”
陈管事也心情复杂,对沈绫郑重行了一礼,“少东家如此厚待,老朽一定竭尽全力。”
沈绫摆摆手,“行了,不用这么感动,以后的路还很长。”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明日开始,就着手准备分店的事罢。”
这天一早,沈绫和陆明、阿竹站在城东街口,等金牙人过来。
其实这两日已跟着金牙人连看了两日的铺面,金牙人选的铺子都还不错,但沈绫总觉得不甚满意。
第一处铺面位于城东主街的拐角处,地段繁华,门前人来人往,绝对是个做生意的好地脚,但铺子本身面积却有点小。
第二处铺子在城南集市附近,也是个热闹之处,周围多是卖布匹和杂货的铺子。铺面倒是比第一处宽敞些,但铺子后面紧邻着几户人家,总归不太方便。
第三处铺面在城西街口,位置虽偏了些,但也算临街,门前还有一块空地,好好利用一下也不错,但只有一层。
于是沈绫还想再看看其他的。
“掌柜的,金牙人怎么还不来?”阿竹踮着脚尖张望,手里攥着一块刚买的芝麻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
“不急,再等等。”
沈绫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的铺子,心里叹了口气。其实看了两天他也差不多清楚了,古代的铺面就是这么大,根本不够他施展。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金牙人匆匆赶来,抱歉道:“沈掌柜,久等!”
沈绫笑笑,也不介意,知道他是个大忙人,“今日可有什么好地方?”
金牙人搓了搓手,也有些为难,“沈掌柜,这几日带您看的铺子都是地段极好的,如果不太要求地段,倒有一处特别的地方,没准您能满意!”
阿竹眼睛一亮,“真的?在哪儿?”
金牙人神秘一笑:“不远,就在城南河边,您几位随我来。”
一行人穿过几条街巷,拐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而过,河畔绿柳垂丝,花草相映。
河边,矗立着一座青砖黛瓦的大宅院,院墙高耸,门前铺着平整的石板路,直通河边的小码头。
因为宅子四周没有其他建筑,所以此处显得格外幽静。
“这地方…也太冷清了吧!”阿竹小声嘟囔。
做生意来说,确实如此。不过鉴于热闹的地段都已经看遍了,沈绫也不太想纠结这个问题,左右以九张机目前的生意来说,不需要跟其他铺子扎推,生意就足够火爆了。
金牙人也是个脑子活会说话的,一看沈绫神色,就猜出七八分,张口就说到人心坎上:“哎呦,要是别的铺子,我是真不会带着来这处。但九张机不一样啊,就冲九张机的客人每日都要排队,那不是开在哪都一样?”
第42章 宏图
沈绫笑笑,真是不能小瞧了这些牙人,察言观色没有比他们更在行的。
金牙人心里有了底,更卖力地介绍道:“沈掌柜,您看,这宅子原是城南一位富商的别院,后来举家迁往京城,这宅子便闲置了下来。这地儿是真大,占地极宽敞,前后三进,还带个花园,最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面前的河,“这条河叫云川,大家都知道,这河可是直通城外码头,以后若是运些衣服料子什么的,都是极方便的!”
这确实是个很吸引人的卖点。沈绫不由想起之前去码头接货,被邪修挟持一事,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时他跟谢凛还不算熟稔,当时又被他救了一次,没想到两人如今亲密至此,沈绫轻笑。
陆明看沈绫颇喜欢这处宅子,也不想泼冷水,不过有一点难办。
陆明:“这地方是有独到之处,可惜只是处宅子,不是铺面。”
金牙人尴尬笑道:“确实如此,但是花些心思改一改也是可行的,铺面嘛…实在没有那么大的。”
沈绫知道金牙人所言不假,点点头:“改动不是难事。”
阿竹瞪大眼睛:“少爷,真的能行吗?”
沈绫回头看他,笑说:“怎么不行?把前院改成铺面,中院做工坊和库房,后院留着住人,楼上再起两层,足够用了。”
阿竹听完,拍手道:“这样说来,确实比寻常铺面更得用呢!”
金牙人自然连连附议。
不过一切都要等看过再说,沈绫抬脚迈向宅子,“先去看看罢。”
进了宅子,几人细细察看。前院的厅堂宽敞明亮,稍加改造就能做成气派的门面。中院厢房面积更大,用来做仓储和第二间绣坊绰绰有余。后院的一排屋子也清幽雅致,正好适合住人。
最让他满意的还是宅子临河的那一面,推开窗就能看到河水潺潺,当真是一线河景房。若是将来生意做大,甚至可以直接在河边建个小码头,方便货物装卸。
“就这里了。”沈绫一锤定音。
金牙人喜不自禁。他自打成了沈绫的“御用牙人”后,带他相看的宅子就没有不成的,而且沈绫拍板痛快,不像其他人那样,总是故意挑刺,反复磨价——神仙买家不过如此!
当下不迭口地夸赞:“沈掌柜好眼光,这宅子简直就是为您准备的。”
沈绫笑笑,他倒不吃这一套,他选宅子之所以干脆,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需求。
阿竹兴奋地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回来时脸颊红扑扑的:“少爷,这地方越看越好!以后咱们的铺子肯定比现在还热闹!”
陆明跟着转了一圈,也流露出满意之色。
沈绫问金牙人:“契书近日可能办妥?”
金牙人连连点头:“能!能!我这就去安排,保管让您尽快拿到!”
沈绫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了。”
金牙人说到做到,不过一日光景,所有文书手续便已齐备。
沈绫站在新宅门前,指尖摩挲着尚带墨香的契书,望着眼前沿河而立的宽阔宅院,胸中不由涌起一股澎湃心绪。
开分店,这不是九张机迈出的第一步,却也是极重要的一步。
他早已在心中勾勒出蓝图。这间临水而立的大铺,绝不能只是寻常分号,他要以全修真界见所未见的标准来打造。
非要说的话,就等同于现代的旗舰店。待根基稳固之后,九张机的铺面还要开遍全修真界!
正在豪情畅想之时,传音器上青色光芒一闪而过。
沈绫把它放到耳边,谢凛低沉的声音传来:“阿绫。”
这声音实在太犯规了,从传音器中传出,仿若耳边私语,沈绫觉得自己的耳朵麻麻的,心跳也开始不规律了。
自打两人在九张机门前分别,谢凛提醒他日后带好传音器后,沈绫就让这个小小的白玉蜗牛代替了自己的玉佩。
只是传音器并不像现代的手机,可以实时通讯,它只是一种高级的传送符篆。贯注灵力后,能将一个人的声音传递到另一边,但传递时间依照距离远近不同。
阿竹凑过来,好奇地问:“少爷,这不是谢仙长送你的那个传音器吗?刚才里面好像有声音。”
沈绫的耳尖红透了,把他推开,强装镇定道:“嗯……阿竹,你去问问金牙人推荐的那个工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阿竹疑惑:“少爷,你不是让陈管事去寻了吗?”
沈绫:“……”
他面无表情:“那就去买点好吃的来,饿了。”
阿竹嘿嘿笑道:“好嘞!这就去,放心吧少爷,我一定不会偷听你跟谢仙长说话的!”
嗯,以前没发现,这熊孩子有点欠收拾。
沈绫又拿出传音器,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回什么,最后只好回了个“…在。”
说完后,沈绫无奈扶额,明明脑子里转了千百遍,想说的话一箩筐,最后竟然只回了这样一个字,恋爱真的让人不认识自己。
——
书房内,沈绫伏在案前,蘸墨的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
窗外,九张机后院的老槐树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青叶飘进半开的窗户,落在散乱的草稿上。
沈绫随手拂开,笔锋未停。
他正在绘制分店的设计图。
首先是光线。
鉴于分店临河,光照应当是极好的,不过沈绫还是专门找陆明商议过,要在店内设一个聚辉阵,以符篆为媒,将光线柔和地引入室内。
除此之外,目前这个世界最高级的几种灯具——琉璃灯、莹辉石之类的,也要多设几盏,毕竟光线对商品陈列太重要了。
继而便是结构。
他先几笔勾勒出沿河而立的三层楼阁轮廓,飞檐如雁翅般向两侧舒展,既有传统建筑的雅致,又不失大气优美。
三层楼阁分区设计。
一层为普通服饰展售区。
沈绫的笔尖在纸上画出宽敞明亮的正厅,中央设环形展台,以檀木为基,陈列当季常服。两侧墙面设开放式衣架,供客人挑选。
又挑了几处地方,放置等身铜镜,让客人方便揽镜自照,看清衣物细节。靠窗处还摆了几张矮凳,供人歇脚试衣。
二层则为功能法袍展售区。
他换了一支细笔,细细描摹。这一层采用半封闭式格局,每件法袍单独陈列在特制的乌木衣架上,旁附小牌,写明材质特性与实用功效。
四面墙壁皆采用浅色云纹锦缎装饰,绸缎质感高级,又是淡雅色调,会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敞亮。
试衣区是他重点构思的地方。每个试衣间都由轻薄的素纱帷幔围合,并设法阵,外人无法闯入,保证客人的私密性,帷幔内单设铜镜和坐榻。
三层则是贵客雅室和他给自己预留的房间。
沈绫的笔尖在宣纸上轻轻一顿,转而以更为流畅的线条勾勒起来。
临河的那面设计成“云水琉璃幕”,这个时代的琉璃,虽然远没有现代的玻璃通透,但辅以他之前在拍卖会所得的一个小灵器,能实现云波流转的效果,这也是他偶然间发现的。
雅室分为几个隔间,并以消音石隔音,室内设茶案、软榻、熏香等。
至于他自己的房间,倒是无甚要求,安静舒适即可。毕竟只是偶尔落脚,常居的话,他想在青岚院另辟一处幽静院子,既有利修行,又离天剑宗极近。
最后是总体规划,比如每一层都要有休息区,备时令鲜果和清茶,供客人小憩。
另外所有布料样品都用木框悬于墙面,方便客人直观对比挑选。
最后一笔画完,他搁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接下来,该找懂行的人看看了。
——
两日后,后院偏厅。
三位匠师围在铺开图纸的长案边,时而赞叹点头,时而低声交谈。
沈绫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沈掌柜。”为首的灰袍匠师终于开口,“您这图纸实在新颖,我们几人见所未见,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老朽都盼着能早点建出来,好一睹究竟。”
“不过…还有几点小处,略有不妥。”
沈绫笑道:“但说无妨。”
“一是这飞檐的弧度需改,否则容易积水。”
沈绫起身去看,沉吟片刻,“有理。”
“二是这排水渠的走向。按这个走向,雨季必定倒灌。”
老匠师用炭笔重新画了条线,“得顺着地势来,这里要抬高三分,另外一边要留出溢流口”
沈绫点点头,还好请了匠人把关,有些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才好。
夜色近晚时,图纸才终于敲定。
沈绫送走匠师们,将手中图纸轻轻卷起。
“少爷,怎么样?分店要开始建了吗?”阿竹兴奋地搓着手问。
沈绫好笑地看他一眼,“正好你们都在,新店开张后,人员要重新分配一下。”
“阿竹,”沈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新店便交由你全权打理罢。”
阿竹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迟疑:“少爷,我担心我…”
“不必担心。”沈绫拍拍他的肩,语气柔和,“你也长大了,这些时日一直做的很好,以后,可以试着独当一面。”
第43章 无爱
阿竹眼泪汪汪:“少爷…”
“陈管事日后便负责老店,钱娘子和柳娘管绣坊。陆兄还是以青岚院为主,只是分店符篆阵法之事,还要多劳陆兄费心。”
“段老那边,我已跟他说过,日后丹药熏香都由他经手。”
陆明哈哈大笑:“沈掌柜倒是会用人。”
沈绫不理会他话中调侃,悠悠然道:“既然说我会用人,那还要适时给些甜处才好——今夜叫着大家一起,醉仙楼,不醉不归!”
众人欢呼一声,阿竹跑去叫人,沈绫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又过几日,云川新店改建开工,一应事务都安排了专人负责,沈绫才终于得了空闲。
这几日,谢凛来过一次,只是沈绫有事在身,分身乏术,两人短短见面便无奈分开。
传音器倒也用过几次,但毕竟看不见摸不着,反而思念更甚。
沈绫心道何苦偏要为难自己,因此刚一落闲便跑到天剑宗来寻谢凛。
依旧是那个幽静的小院子,只不过他刚推门进去,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抵在了门板上,熟悉的清冽气息瞬间袭来。
他落入一人怀抱。
“谢凛”他低唤一声,话音未落,唇便被封住。
这个吻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谢凛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不容抗拒地加深了这个吻。
沈绫被他亲的气息错乱,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谢凛的衣襟,却又在对方强势的攻势下渐渐松了力道。
“几日不见,沈掌柜倒是忙得很。”谢凛稍稍退开,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揶揄的意味。
他用指腹摩挲着沈绫的唇角,眼神幽深,“连人影都见不到。”
沈绫呼吸还未平复,眼尾因方才的亲吻微微泛红,却弯了弯唇角:“怎么,谢仙长这是想我了?”
谢凛眸色一暗,低头在他颈侧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沈绫轻嘶一声。
“罚你。”谢凛的嗓音贴在他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
沈绫终于红了脸,“这几日太忙了…现在好了。”
谢凛静静盯着他:“今日可还回去?”
沈绫轻笑,指尖轻轻划过谢凛的喉结:“不回,今晚住在这里,劳烦谢仙长招待。”
谢凛的眸子瞬间暗的不象话,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屋内走去。
——
第二日,晨光初透,两人在天剑山漫步。
天剑峰的云雾还未散尽,远望如剑刃破开云海,凌厉而孤绝。
沈绫站在山道上,仰头望着直插云霄的峰峦,不由感叹:“难怪这山名叫天剑峰,这般气势,倒也担得起这个名字。”
谢凛走在他身侧,唇角微扬:“天剑峰共有九座主峰,每一座都如此。”他顿了顿,侧眸看向沈绫,“怕高吗?”
沈绫挑眉:“怎么可能?”
谢凛低笑一声,伸手揽住他的腰:“既然不怕,带你上去。”
话音未落,沈绫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已被谢凛带着御剑而起。
山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沈绫攥紧了谢凛的衣袖,低头望去,只见脚下云雾缭绕,山石如刃,不由又想起了初时谢凛御剑带他的场景。
“怕了?”谢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绫定了定神,松开他的衣袖,转而环住他的脖颈,笑道:“有谢仙长在,我怕什么?”
谢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揽着他的手收紧了几分。
“我只是在想…”沈绫拖长声音:“之前你也御剑带过我…谢仙长的剑都是这么带人的么?”
谢凛岂会不知他是故意如此问,侧头瞥他一眼:“只你一人。”
沈绫顿时高兴起来,双手环的更紧了,感觉到谢凛绷紧的身体,心里乐开了花。
二人落在一处平台上,此处视野开阔,能将大半山景尽收眼底,远处几座副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飘渺。
“天剑峰的云雾不同别处,”谢凛解释道,“不仅常年不散,且会随日光变幻。”
沈绫惊叹地望着那云雾,有时如剑气纵横,有时又如剑光流转。
难怪谢凛一定要带他来这里,当真是独一无二的奇幻美景。
“为何会如此?”
“是剑气。”谢凛道:“每个天剑峰弟子学有所成时,都会在此留下自己的剑意。久而久之,剑意融入云雾,始终不散。”
沈绫正欲再问,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二人回头,只见一名面容清癯的男子缓步而来,气质温雅,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竟是天剑宗宗主叶辞秋。
谢凛神色微敛:“师父。”
叶辞秋目光落在沈绫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原来是沈掌柜,我说怎么如此眼熟。”
沈绫拱手行礼,叶辞秋微微颔首,又看向谢凛:“你前日要找的《霜天剑谱》已从经阁调出,现在可以去取了。”
谢凛眉头微蹙:“现在?”
叶辞秋笑意更深:“去吧。怎么,还怕我把沈掌柜吃了不成?”
谢凛抿唇不语,目光转向沈绫。
沈绫看出他迟疑,轻笑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谢凛深深看了他一眼,似在确认。沈绫无奈,又补了一句:“放心,这次一定等你。”
谢凛这才点头,“我去去就回。”
待谢凛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中,叶辞秋才收回目光,饶有兴致地看向沈绫:“沈掌柜与这小子,倒是亲近。”
叶辞秋一撩衣摆,随意地坐在了石阶上,拍拍身旁的位置,对沈绫道:“坐。”
沈绫一怔。
叶辞秋贵为一宗之主,平日见他总是端方持重,何曾有过这般随性的姿态?
但他也没多问,理了理衣袍下摆,在叶辞秋身旁坐下。
山风拂过,吹动二人的衣袂。叶辞秋望着远处起伏的峰峦,忽然开口:“前两日,阿凛来找我,说已有心仪之人,明里暗里让我不要乱点鸳鸯谱。”他看向沈绫笑道:“就是你吧?”
沈绫呼吸一滞,他没想到谢凛会主动向叶辞秋说这件事,更没想到叶辞秋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他耳根微热,却没有否认:“前辈如何得知?”
叶辞秋哼笑一声:“这小子”他摇摇头,“前段时间,我从重九煅那得了两枚传音器,正喜欢得紧,就被他要走了。”
沈绫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悬着的传音玉佩,竟是因为这个。
他对灵器所知不多,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传音器如此珍贵,还是谢凛特意为他求来的。
“阿凛从小到大,从未开口向我要过什么。”叶辞秋的目光落在远处,“直到今天在你身上看到这玉佩,再想到他此前说有心仪之人”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然就猜出来了。”
沈绫默然。
叶辞秋忽然叹了口气,“既然他心仪于你,我便托大说几句。”他看向沈绫,语气也变得郑重,“你我相交不深,以目前的了解,我觉得可以信任你,望你千万莫要辜负阿凛。”
沈绫心里一紧,“我自然不会!前辈又如此有此一说,谢凛他…”
叶辞秋沉默片刻。“阿凛的母亲走的早,父亲…又走火入魔。”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阿凛亲眼看着他父亲走火入魔后,血洗了半个谢家。”
沈绫瞳孔微缩,他从未听谢凛提过身世,原来…竟是如此不堪。
“是我连夜赶到,把他带回了天剑宗。”叶辞秋苦笑一声,“可我也不是个称职的师父,把人带回来,却顾不上他许多。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常常被顽劣弟子欺负,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半个字。”
山风渐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叶辞秋的声音混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沈绫心里酸涩的厉害。
“阿凛小时候,我教他什么是匡扶正道,什么是济世救人。他却问我,为什么要救人?那人也从没救过我。”
“我当时很生气,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叶辞秋闭了闭眼,“我告诫他修道之人,当如海纳百川,胸怀天下苍生,不应囿于一己之私。从那之后,阿凛再也没有说过这种话,也依照我说的去做。”
他的声音更低:“只是他却愈发沉默寡言,待人接物都透着疏离。就连对我这个师父,”他顿了顿,“也再不复从前的亲近。”
“他从小到大,救过很多人,但从不接受别人报答,甚至讨厌别人感恩戴德。”
沈绫之前不明白的事,此刻全都明白了。初见时,谢凛为何如此矛盾,现在他知道了。
沈绫喃喃道:“因为”
“没错。”叶辞秋长叹一声,“他从小就没有感受过被爱,又如何能懂得爱人?枉我自诩一门之主,诲人无数——我真是太天真了。”
云层遮住了阳光,山间暗了下来。
叶辞秋转头看向沈绫,眼中带着几分希冀:“直到阿凛遇到你。”
“他第一次开口让我把单子给你的时候,我就很惊讶。后来几次,我都能感觉到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我只是没有想明白,你为何不同。”叶辞秋笑了笑,“直到今天,才彻底明白。”
沈绫胸口发闷。
他自认如此爱他,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谢凛的淡漠是从何而来,为什么对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不在乎,因为他也并未被温柔以待过。
第44章 承诺
远处传来脚步声,谢凛踏着山雾归来,手中捧着一个盒子。他看到坐在一起的二人,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叶辞秋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回来了?”他对沈绫眨眨眼,“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沈绫送别叶辞秋,看着谢凛,有些出神。
“怎么了?”谢凛走到他身旁,眉头微蹙。
沈绫回过神来,对上谢凛那双清冷的眼睛,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谢凛浑身一僵,没料到他会如此,但还是自然地顺势环住了他。
沈绫将脸埋在谢凛肩头,呼吸间全是谢凛身上那股好闻的清冽气息,这种气息是谢凛独有的,让沈绫十分着迷,像是雪松混着晨露的味道,干净又清冷。
“阿绫?”谢凛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发丝。
“没什么,”沈绫闷闷地说,“就是想抱抱你。”
谢凛沉默片刻,低声问:“是不是师父跟你说了什么?”
沈绫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深邃的眉眼,冷峻的线条,可此时那双眼睛却专注而温柔。
沈绫伸手抚上他的脸,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从眉骨到鼻尖,再到唇角。谢凛站着不动,任他动作,只是眼神却越来越暗。
“谢凛。”
沈绫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深潭上。谢凛垂眸看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话音未落,沈绫已经倾身向前,轻轻咬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起初温柔而缠绵,沈绫的唇贴着他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像是某种无声的确认,他的舌尖缓缓抵开谢凛的齿关,唇齿交缠间,呼吸渐渐交融。
谢凛呼吸一滞,扣在沈绫腰上的手骤然收紧,但他克制住了,并没有动,只是任由沈绫主导着这个吻,感受着对方珍而重之的触碰。
沈绫的唇缓缓离开,转而吻向他的额头,鼻尖,脸颊……每一处都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谢凛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滑动,太慢了,这种轻缓的节奏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折磨。
他再难忍耐,一把扣住沈绫的手腕,将人抵在一旁的石壁上,随即反客为主,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与方才截然不同,十分强势,几乎带着掠夺的意味,沈绫快要喘不过气,却仍旧努力响应着。
“我会…永远爱你。”沈绫贴着他的耳畔,声音断断续续,却十分清晰坚定,“永远都不会离开。”
谢凛的呼吸陡然加重。
下一刻,他的吻变得更加炽热,几乎可以称之为凶狠,仿佛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沈绫在对方的攻城略地中想,不同于外表如霜似雪的冷峻,谢凛的爱欲总是热烈又直接,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沈绫觉得自己仿佛要融化在这炽热的温度里,融化在对方灼人的眼神中,融化在他有如实质的爱意里。
石壁冰凉,而相贴的肌肤却十分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稍稍分开,沈绫几乎软倒在对方怀里。谢凛轻轻托着他,哑声道:“告诉我,跟师父说了什么。”
沈绫笑了:“没什么,只是叶宗主知道我们的事了,还跟我说了你小时候。”
不待谢凛反应,他又道:“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我的身世。”
谢凛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沈绫深吸一口气,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坦诚相告:“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谢凛一怔。
沈绫继续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灵力,没有修士,但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之跟这里很不一样,你相信吗?”
谢凛很快恢复如常,只是眼神更加专注,他点点头:“相信。”
“你不惊讶?”沈绫有些意外。
谢凛平静道:“怪不得你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点子。”
沈绫失笑:“你就这点反应?”
谢凛看着他,抬手抚上他的脸:“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
“比如问我是怎么来的?我之前是什么身份?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你刚才说的话。”谢凛的声音低沉而认真,“你说…爱我,说永远不会离开。”
沈绫心头一热,“我保证。”
——
接下来的几日,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除了抵死缠绵,空闲时候,沈绫陪着谢凛在天剑峰练剑,谢凛则跟着沈绫去山下的集市闲逛。
沈绫兴致勃勃地给谢凛介绍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谢凛虽然面上不显,却总是默默记下他多看了几眼的东西,买下来给他。
直到第五日,阿竹才匆匆找上山来。
“少爷!”阿竹气喘吁吁地站在院门外,有些不好意思进来,“原来你在谢仙长这儿啊,我们都一直担心呢!”
沈绫这才想起忘记跟他们说一声了,自己也没想到会在天剑宗待这么久,眼下也该回去了。
谢凛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抿了抿唇。
沈绫悄悄附在他耳边:“我回去以后在山脚青岚院收拾出一个院子,以后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谢凛这才点头:“好。”
沈绫便与阿竹一块儿下山了。走出很远,他似有所感,回头一望,果然,那个修长的身影依旧站在他可以看见的地方。
沈绫几乎立刻就想回去找他,但还是忍住了,只朝谢凛用力挥了挥手,做口型道:“会-想-你”
谢凛稍顿,点点头,转身离去。
沈绫不禁开始盘算,青岚院的那个小院,到底该怎么布置才好。
——
青岚院内,沈绫踏着石阶缓步而上,衣袂被山风轻轻吹起。
他刚转过一道山壁,一团金色影子便如流星般直扑向他。
“金团!”沈绫下意识伸手接住,正是金团。
沈绫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它的脊背,这才发现小家伙又长大了一些,金色绒毛比原先更油亮了,如缎子一般。
“看样子,你这段时间吃的不错。”沈绫挠了挠它的下巴,怀里的金团亲昵地蹭了蹭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小尾巴像扫帚一样摆来摆去,可爱极了。
“青萝定将你照顾得很好。”沈绫把它举到眼前细看,发现它耳后长出一簇银白色的细毛,在金色中格外显眼。
金团用前爪抱住他的手指,黑豆般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青萝这才追过来,见它是来找沈绫,松了口气,“你这小祖宗。”
金团好像能听懂青萝的话,一扭身钻进了沈绫的衣领,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没良心的。”青萝佯怒地戳了戳金团的脑袋,“自从发现后山种了灵果,它每日都要去偷吃,连我珍藏的朱果都没能幸免呢。”青萝告状。
“无碍,多种一些便好。”沈绫笑了。
青萝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不过它最爱吃的还是这个。”
沈绫接过纸包,刚掀开一角,金团就“嗖”地窜到他肩上,想去抓纸包。
沈绫好笑地拦住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切成小块的熏鹿肉,油脂金黄,十分诱人。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是个食肉动物。
沈绫捻起一块,金团立刻用两只前爪抱住,小口小口啃起来,胡须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慢些吃。”沈绫好笑道,用指尖擦去它嘴角的碎屑。
金团吃完肉块,重新跃上沈绫肩头,团成一团窝在他颈窝处,闭上眼睛就打算呼呼大睡。
沈绫哭笑不得,他从小没养过宠物,第一次养,就养了个这么粘人的。
青萝见状抿嘴一笑:“它这是认定你了。平日里除了我谁也不让碰呢,现在倒好,直接把你当窝了。”
沈绫轻轻抚过金团的皮毛,小家伙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沈绫打算在青岚院寻一处院子长居。
挑来挑去,还是选了最靠近天剑山的一处院落,这处院子背靠着山,推开后窗就能看见成片的竹林,山风拂过时沙沙作响。
沈绫觉得谢凛一定会喜欢这个院子,有时间可以找个工匠一块儿来看看。
次日清晨,沈绫跟阿竹先去了一趟云川分店。
工匠们正在如火如荼地改建。其实这处大宅整体状况十分不错,沈绫在设计时也尽量最大程度地保留原来的主体,只在必要的地方改动扩建,因此也不算一项太过庞大的工程。
院内,工匠们各司其职,有的在砌墙,有的在铺地砖,有的在雕花窗棂。
沈绫依次看过,确认每一处都按他的要求施工,便放下心来。
临近午时,沈绫准备离开时,请了个老匠人跟他一同回去,帮忙参考那个院子的设计。
老匠人姓墨,沈绫称呼他墨师傅。
“公子请看,”墨师傅指着院内的一处空地,“这里背风向阳,老朽建议在此处可以建个八角凉亭,地面铺青玉砖,夏日纳凉,冬日赏雪,都是极好的。”
沈绫眼前一亮,“不错!就按你的想法来。”
他望着那片空地道:“亭子不必太大,四周可以多种一些花花草草,不必选名贵品种,胜在有趣便好。”
第45章 接纳
墨师傅捋着胡须:“正是。”
这处空地留给谢凛练剑是极合适的,沈绫指着空地边缘道:“这里还可以引一道活水,不必太深,栽几株青莲,添些景致。”
墨师傅点点头,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房间的布置。
依照沈绫的想法,正厅要宽敞明亮,书房则设在最安静的角落,书架要够大,卧室的床榻也要低矮宽大些,幔帐就选深青色云纱。
还要留出打坐静心的房间,最好也要有个厨房,闲暇时可以研究些吃食。
“公子考虑得真周到!”墨师傅笑道:“这该是按照两人来准备的罢。”
沈绫掩饰住微微脸红,点点头:“正是。”
墨师傅了然,也没有多问,待把一些细节敲定,便回去了。
这些天事务繁杂,修炼倒有些搁置了。
午后空闲下来,沈绫便独自坐在廊下,潜心修炼。阳光透过竹叶间隙,在地板上投下片片竹影,十分惬意。
自上次发现星力以来,沈绫的灵海便十分浩瀚,此时再看,这星力的光芒比之前还要凝实,甚至可同灵力一般,引导其在识海中自由穿行。
沈绫闭目凝神,试着将星力凝于体外,片刻后,竟真有一缕紫红色的光芒在他掌心流转,十分漂亮,令人惊叹。
“只是…到底有什么用呢?”沈绫喃喃自语。这星力除了让他的灵海变的无比深厚之外,至今也未展现出什么特殊的功效。
正当他沉思时,旁边的金团一个飞跃扑到他掌心,沈绫还未来得及反应,这小家伙就张开嘴,一口将那缕紫红光芒吞了下去。
“金团!”沈绫大吃一惊,连忙捏着它的后颈拎到眼前。金团却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肚皮还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沈绫担心它出事,将它翻来覆去地检查,轻轻按压它的腹部,金团却以为沈绫是在跟它玩耍,四爪抱住他的手指啃咬,十分愉悦。
沈绫无奈,又见它确实无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沈绫捏捏它的耳朵,“金团,你到底是什么灵兽?”
金团自然不会回答,只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沈绫。
沈绫掌心又凝聚出一点星力,金团立刻竖起耳朵,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点紫光。
沈绫将星力移到左边,它的脑袋就跟到左边;移到右边,它的脑袋又跟到右边。沈绫故意将星力举高,金团便后腿一蹬,直接跃起,在空中把那点星光吞入了腹中。
“你这个小馋鬼。”沈绫哭笑不得,“看样子你是真喜欢吃这个。”
金团用小脑袋拱拱他,似乎十分餍足,没多久就在他旁边睡着了。
沈绫继续修炼,足足运转了几个周天才停下。此时体内灵力和星力的流转都更加流畅,连灵海中都浮动着紫红色光点,两者似乎有相融的趋势。
他低头看向金团,小家伙正睡得香甜,耳后的银白毛发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像是吸收了星光的余韵。
沈绫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脊,心想有空要去查查古籍,或许能找到有用的记载。
修炼之余,沈绫又尝试了几种新的灵纹,初步验证成效后,便叫来陆明,打算再扩充一下店铺的法袍种类。
风雷之气与玉衡脉相织,可生成“急行纹”,提升身法速度。玉衡脉与太阴之气则生成“洗髓纹”,可净化经脉杂质。山泽之气和归藏脉则生成“通灵纹”,能增强对灵兽和灵植的感受沟通。
陆明十分高兴:“这几种灵纹都十分实用,绣坊那边怕是又要赶工了!”
沈绫:“不急,多验证一下效果再说。”
陆明哈哈一笑:“行,我这就去!”
三日后,九张机门前早早又排起了长队。
“听说了吗?今日有三种新法袍面世!”一位背着长剑的年轻修士对周围人道,边说边踮起脚张望。
旁边一位身着锦袍的修士抚须笑道:“老夫特意从百里外赶来,就为了那'通灵袍',若真能增强与灵兽的感应,便是让我再出十倍灵石我也愿意。”
众人议论纷纷,都对几种新法袍十分感兴趣,等店门一开,人群便蜂拥而入。
“大家别急,等我为大家介绍!”小莲小荷等人努力维持住秩序,然后快速地把三种法袍的功能跟众人一一说明。
年轻修士二话不说就掏出灵石:“给我一件疾行袍!”
另一边,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修正将洗髓袍拿在手中尝试。她在指尖注入一丝灵力,片刻后,就感到经脉中似乎泛起阵阵清凉,虽然暂时无法验证是否真能净化经脉,但九张机鼎鼎大名,信誉在此,她绝对不会怀疑,“我要两件洗髓袍!”
订单如雪片般飘来,其中最受瞩目的还属通灵袍。
那位锦袍修士将法袍穿在身上,闭目凝神,然后将神识扩大。片刻后,他惊喜道:“当真有用,这件我要了!”
此话一出,周围立即有几名打扮相似的修士围了上来:“给我也来一件!”
“我要三件!”
“别挤别挤,按顺序来!”阿竹手忙脚乱地记录着订单,不到一个时辰,第一批成品法袍就被抢购一空,没买到的修士扼腕叹息,只能按顺序依次预定。
沈绫看着这一幕,唇角轻轻扬了扬。
傍晚打烊后,阿竹瘫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少爷,今天可累死我了!”
沈绫递给他一杯茶:“辛苦了。”
阿竹接过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缓过劲来,笑嘻嘻道:“不过今天赚的灵石可真不少!少爷,这些新法袍真是太厉害了!”
这在意料之中,单说通灵袍一件,对驯兽师而言便十分有用,畅销才是情理之中。
好在他提前吩咐给段老和青萝等人留了几件。
随着九张机法袍种类的扩充,铺子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之前城里其他成衣铺还能绞尽脑汁,变着法子仿效一二,时间长了,差距有如鸿堑,那些铺子便也再难维持。
这日,清晨的薄雾笼罩着九张机的后院,沈绫正在书房核对这几日的货单,阿竹掀开帘子进来。
他脸上带着几分迟疑:“少爷,彩衣坊的赵掌柜想见你,说是有要事相商。”
彩衣坊,也是原本青芜城的老字号之一,跟原先的沈记成衣差不多,沈绫是知道的。
他放下毛笔,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叩:“请他进来。”
不多时,一位约莫五十出头的老者便被引入室内。他穿着一件靛青色长衫,虽是彩衣坊的掌柜,衣着却十分寻常。
他见到沈绫,连忙拱手行礼,“沈掌柜,在下姓赵,在城东经营彩衣坊,也有几十年了,从前与你舅舅,也都是相识的。”
他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沈绫神色,双手不安地摩挲着衣角,似是有些局促。
沈绫向他拱拱手:“赵掌柜客气了,请坐罢。”
赵掌柜“嗳”一声,在椅子上坐了,却只坐了一半。
沈绫心下了然,知他必是有所求,也不着急,亲手斟了杯清茶推过去:“赵掌柜前来何事,不妨细说。”
氤氲茶香中,赵掌柜终于道明来意。
原来他的小铺子也算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虽不及沈家传承已久,可也是几代人的心血。
原先跟沈记一样,也是有一批老主顾的,铺子生意还算不错。
后来云裳阁鼎盛时,彩衣坊就已是勉强维持,只能赚个吃用,不关门而已。如今九张机崛起,成衣款式拉开这些老铺子几条街,更是有多种法袍,在修真界都是独一份的炙手可热,像彩衣坊这样的小铺子便彻底断了生计。
说起铺子里那些跟了他十几年甚至更久的老伙计,赵掌柜红了眼眶:“沈掌柜,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上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突然没了着落,家里都顶不住。我听说九张机在云川那边又开了一家分店,就想问问…那边还缺不缺人手,能不能让我铺子里这些老伙计在那找个差事?”
沈绫一阵沉默。
九张机开业以来,从未想过像云裳阁一样打压这些小铺子,反而在他们有所创新时也颇觉欣慰。但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每个行业只要形成龙头,就势必侵占仅有的市场份额,对其他铺子产生影响。
他一时没有说话,望着盏中沉浮的茶叶,想起前些日子路过城东时,也看见过“彩衣坊”的招牌。
店面不大,十分朴素,只在门口摆了条长凳,供来往的脚夫歇脚。
赵掌柜有点坐不住了:“此事是我唐突了…”
“非也。”沈绫放下茶盏,轻轻打断他,温和道:“云川那边确实正缺人手,赵掌柜倒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赵掌柜眼神一亮,又有些不可置信,他自是知道九张机给的工钱有多好,无数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呢,又怎会缺人手?
他嗫嗫道:“我再确认一下,您是说他们都能去?”
沈绫笑着点点头,“只要能胜任差事,品性端正,不是偷奸耍滑之辈,九张机都愿意接收。”
第46章 开业
话落,对方突然抬手掩面,哽咽道:“多谢。不瞒沈掌柜,这么久以来,我每每想到此事,都心下难安。铺子关了便关了,我把铺子当卖了跟拙荆去乡下赁几块田也一样能糊口,就是这些跟了我多年的伙计和绣娘,有些年纪也大了,就指着这份铺子的活计养家糊口……唉!沈掌柜莫嫌我啰嗦,我这就把好消息带回去!”
说着起身行了个大礼,抬脚就要走。
“赵掌柜且慢。”沈绫叫住他“我另有个提议——你若愿意,铺子卖了之后,也不必去乡下,可将银钱入股我云川分店,每年按占比拿分红,你也在那边当个管事。”
“入股?”赵掌柜呆住了。
他没有绣娘的手艺,也不如伙计年轻,还以为九张机断断不会要他,是以提都没提。没想到峰回路转,沈绫不但愿意让他拿分红,还给他差事做,只是……这分红是怎么回事呢?
沈绫知道他不明白,耐心给他解释了一遍。
“我打算拿出两成股份,专门接纳各家像彩衣坊一样的成衣铺。”沈绫轻点桌面,“根据铺子盈亏,每半年结算一次。”
说罢笑道:“不过我想,大概是不会亏的。像你这样有经验的掌柜或管事,都可以在新店协助打理,另拿一份工钱。”
赵掌柜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他比谁都清楚九张机的生意有多红火,又哪里缺他们这点银钱“入股”,不过是给他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一条活路罢了。
赵掌柜一时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想给沈绫跪下,沈绫连忙扶起他,让他也不必急着答应,可以回去跟家人一起商量一下,再给他答复。
赵掌柜千恩万谢地走了。
消息像野火般在青芜城蔓延。
不到半日,九张机的门坎都快被踏破了,有其他小成衣铺的掌柜、管事,也有只身前来的绣娘,还有领着徒弟们同来的老裁缝。
沈绫还是同样的标准:能力过关,人品过硬。
陈管事和钱娘子都被叫来帮忙,阿竹和陆明也忙的脚不沾地。
阿竹抱着登记册来回奔走,嗓子都喊哑了,“少爷,咱们真要收这么多人?会不会太多了!”
沈绫看了眼名册,淡定道:“无妨,现在店铺单子积的多,云川那边铺子规模又大,尚需要不少人手。再说,多了也无妨,可以先培养起来,日后不会只有云川一家分店的。”
阿竹一脸崇拜:“还是少爷考虑的周全,阿竹都听少爷的!”
招人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期间还有几个小插曲。
据说,有个老绣娘前去自荐时,看到九张机琳琅满目的各式面料、针线,又用了她大半辈子都没用过的绣架,一时情难自禁,当场落下泪来。
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前来,对沈绫深深一揖:“九张机义举,救活了青芜城的小衣铺。”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布,“这是老朽家传的《百衲谱》,今日,便赠予沈掌柜。”
……
总之,这件事在青芜城很是传了一段时间,提到沈绫其人,也无不称赞。
沈绫此举并非为了沽名钓誉,但无心插柳,他倒也未多惶恐。
此前,九张机异军突起,成为修真界最炙手可热的成衣铺,人们提起也不过是艳羡感慨居多。现在,九张机已俨然成为行业圭臬,义商典范。
这边,沈绫忙的脚不沾地,谢凛便索性在青岚院等人。
沈绫十分愧疚,带着他把院子转了一圈,两人并肩穿过月洞门,“你觉得这个院子如何?”
彼时院子已全部收拾停当,翠竹掩映,青荷飘香,不仅雅致,也十分惬意。
谢凛指尖拂去他肩头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花瓣,未答。
沈绫轻咳一声,保证道:“我以后便住在这里,这下离你十分近了,你要是愿意,随时都能过来,可好?”
谢凛终于满意。
两人来到紫藤花架下,垂落的藤蔓隔出一方天地,
沈绫停住脚步,双手环上对方脖颈。他后背是冰凉的石柱,眼前是对方幽暗的眼眸,唇上落下温软触感,紫藤花随风而落,簌簌作响,掩去了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
又过几日,云川分店开张,一片张灯结彩。
朱漆大门两侧悬着丈余长的红绸,金线绣成的题字在晨风中飘动,廊下点了琉璃灯,映得青石板上碎金流淌。
河对面的茶楼里早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小二端着漆盘穿梭其间,连声喊着“借过”。
青芜城官府老爷,富商士绅,街坊邻里,各路修士凡人…把店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辰时三刻,沈绫身着一袭月白织锦长袍出现在店前,随着“噼啪”炸响的鞭炮,他将盖在匾额上的红绸扯下,露出“九张机”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众人纷纷上前恭贺,场面热闹至极。
沈绫不禁想起老店刚刚改名那日,那时只有寥寥几人在场,不过一年时间,相差如此。
人之所以这么多,一方面是因为这在青芜城算件大事,众人都想来捧个场,卖个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开业当日,九张机所有成衣,全部优惠三成。
消息一出,别管之前有没有购新衣打算的,不来看看都觉得亏了。
沈绫其实并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面,但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他把阿竹拉过来挡在前面,“阿竹,记得好好学。”然后一本正经地拍了拍阿竹的肩膀,不顾后面“少爷!少爷!”的呼喊,果断出去透口气了。
微风掠过河面,泛起细碎的银光,岸边的垂柳枝条轻轻摇摆。
空气中充斥着草木的清香,让人心神一怡。
沈绫立在河畔,望着远处烟波浩渺之景,终于缓缓舒出一口气。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我还以为…沈掌柜长袖善舞,应当很能应对。”
沈绫听到声音,猛地转过身,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抄了起来。沈绫惊呼一声,下一秒就被人带着,一同跃到了树上。
枝叶繁茂,树杈的位置虽能容人,却也十分有限,沈绫不得不窝在对方怀里。谢凛垂眸看他,嘴角的笑还没消散,带着些戏谑的味道。
沈绫只觉心脏砰砰直跳。他极少见谢凛这幅表情,真是要了老命了,还以为两人都算老夫老夫了,结果心动根本不减分毫。
“你怎么来了?”沈绫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
谢凛有些意外地盯着他红红的耳尖,挑了挑眉。
沈绫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听上去像是责怪一样,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之前在哪待着?”
谢凛“就在这里。”
沈绫:“……”
他惊讶地往下看去,发现这竟是个极佳的视角,既能把铺子尽收眼底,又十分清净,无人打扰。
沈绫心下热热的,真是难为他了,而且这人总是做了不说,如果不是自己偷偷溜出来,都不知道他来过。
于是谢凛就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今天的阿绫好像格外粘人。
一月后。
晨风从河面掠过,裹挟着湿润的水汽,穿过敞开的雕花木窗。
沈绫坐在临川店三楼窗边,看着垂落的纱帘轻轻浮动,像一尾慵懒的游鱼。
现在已是酷暑,但店铺就在奔流的临川河畔,并不炎热,反而能感受到随风带来的丝丝凉意,混着河水特有的清冽,还有岸边菖蒲的淡淡清香。
沈绫指尖轻轻摩挲着新送来的云纱样布,神色难得松快。
门口传来阿竹清亮的嗓音:“少爷,这个月的账目送过来了!”
沈绫接过账册,视线从一片片工整的墨字上扫过,唇角微扬。
云川分店开业已有月余,各项事务都步入正轨。因为店面更大,环境更好,生意倒比老店还要红火些,尤其是三楼的雅间,几乎日日订满。
沈绫摇摇头,还好当时给自己留了一间房。
后院的绣坊也很是扩充了一批绣娘,成衣出货效率提升了很多。
“钱娘子说新来的绣娘中有不少手艺很好,”阿竹也十分开心,“尤其是周掌柜带来的李娘子,那双巧手绣出的纹样,连老师傅都赞不绝口呢。”
“不错。”
目前两家铺子互相配合,订单分流,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捉襟见肘。
如今,虽然九张机的法袍仍需预定,也还是会收到客人对现货不足的抱怨,但至少不会再出现订单积压的情况了。
“钱娘子那边的新款‘流霞裙’卖得如何?”沈绫随口问。
阿竹一脸与有荣焉,“刚上架就被抢空了!有位客人一口气订了三件。”
两人边说边从楼梯往下走,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
只见几位身着华服的女修正围在一款衣裙前,说说笑笑,其中一人娇嗔道:“九张机这是要掏空我们的灵石不成?上回的披帛还没捂热呢,又出这么件宝贝!”
她的同伴掩唇轻笑:“可不是,再这般买下去,怕是要去接任务才能养得起自己了!”
第47章 疫病
自打新招揽的几位设计师加入后,九张机的款式更新速度确实快了许多。
有擅长山水写意的,有精通花卉工笔的,甚至还有位曾在皇宫尚衣局待过的老绣娘,把宫廷技法和民间纹绣巧妙结合,推出的几款衣袍也十分受欢迎。
两边绣坊几乎每隔几日就有新款问世,连带着青芜城的爱美人士也开始暗暗较劲,生怕落于人后。
沈绫望向窗外,一位新来的管事正指挥几名伙计搬运青岚院送来的灵蚕丝,看见沈绫,遥遥拱手一笑。
说起来,把各家小成衣铺的掌柜、管事挖过来,确实是明智之举。
原先只靠他们几人,日日忙的脚不沾地不说,还容易有疏漏。
现在铺子管理人员大大扩充了,运作便愈发顺畅,效率提升不少,就连陈管事都落了些清闲,前几日还有闲暇跟陆明在院中煮茶赏花。
“掌柜的!”
原先彩衣坊的赵掌柜,现在该叫赵管事,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孙管事有个好主意,想来说给你听听。”他走到沈绫跟前,推了推旁边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
孙管事还有点摸不透沈绫脾性,因此有些拘谨,“这…就是关于新品,我想着,不如每隔一段时间举办一次‘赏新会’,也可称‘品珍会’,邀请城中贵客前来赏鉴新样。如此一来,既能起到宣传之效,又能跟贵人拉近关系,就是不知……您觉得如何?”
“也可邀请一部分老主顾前来。”另一人补充道。
沈绫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心中微暖。
这些日子以来,原先各自为战的掌柜们渐渐拧成一股绳,不仅带来了各自的经验和人脉,更碰撞出不少令人惊喜的点子。
九张机能在这般短时间内更上一层楼,也少不了他们的心血。
“甚好,此事便由孙管事安排吧。”沈绫笑道。
对于创新,沈绫一概都是支持的。只让他们能规划好,拿得出个章程来,沈绫从不打压他们的积极性,左右不过是支取些银两,大胆尝试罢了。
孙管事十分高兴,重重点了下头,其他几个管事见此,也松了口气,心中越发熨帖,暗自琢磨着还能有什么好点子。
如此,对这两个铺子,沈绫终于放下心来。
——————
青岚院的午后。
院中一株老梨树下,摆了一张石桌,两个石凳,跟谢凛在天剑宗的院落一样。
沈绫在石桌上铺了宣纸,执笔蘸墨,在宣纸上挥毫勾画,模样专注。
谢凛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一卷古籍,目光时不时从书页上方掠过,看向沈绫。
见他画得认真,谢凛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在画什么?”他开口。
沈绫笔尖未停,笑道:“天剑峰。”
谢凛眸光微动,放下书卷,起身走到沈绫身侧。
宣纸上,山势巍峨,几座尖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墨色晕染,十分有意境。
细看去,山前还有两个小小身影并肩而立,一个执剑,一个负手,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一下子就能看出,画的正是谢凛带沈绫去看云雾那天。
谢凛凝视片刻,忽然道:“只是这样?”
沈绫挑眉:“不然呢?”
谢凛的目光从画作移到沈绫脸上,眸色专注:“那日,不止如此。”
沈绫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
他当然记得,那日天剑峰上,云雾缭绕间,谢凛将他按在山石上亲吻,呼吸交错,良久才分。
“谢仙长,”沈绫轻笑,“这等风月,如何入画?”
谢凛伸出手,握住他执笔的手腕,带着他的手在画上游走。
笔锋掠过,两人身旁添了几道缭绕的云雾,将两个小小的人影半掩其间。
“如此便可。”谢凛低声道。
沈绫抬头看他,还未开口,院门忽然被敲响两下,然后就有个人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
“沈兄……”
陆明看到院中情景,猛地剎住脚步。
他脸上原本带着几分凝重,此时也变得微妙起来。
石桌前,沈绫执笔而立,谢凛站在他身后,一手还握着他的手腕,两人离得极近。
这二人,一人眉间含情未褪,一人……正冷嗖嗖地睨着他。
“咳咳……”陆明暗骂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他初时还纳闷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见沈绫三不五时地往天剑山跑,谢凛也常常出现在侧,又见两人整日在青岚院形影不离,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况眉眼间的情意,是最瞒不住人的东西。
但进都进来了,再退出去也晚了,陆明只好厚着脸皮,“沈兄,出了些事,临渊城那边发了疫病!”
两人神色一凛,沈绫也敛了笑意:“细说。”
陆明压低声音,“听说死了很多人,城门封得死死的,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让出来。”
沈绫眉头紧锁,临渊城离青芜城很近,不足百里,“青芜城可有风声?”
“官府已经在加紧排查了,若非有官府出具的重要文书,一律不得入城。”
沈绫和谢凛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郑重神色。
疫病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在这个时代,疫病意味着什么,根本不用多说,沈绫作为一个现代人,也十分清楚。
他站在九张机门前,看着阿竹将“暂停营业”的木牌挂在门楣上,木牌上的红漆还未干透,是刚刚做的。
“少爷,云川那边也按您的吩咐贴出告示了。”阿竹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就是咱们这边还没听说有人发病,这样突然歇业,会不会引起客人不满?”
沈绫果断道:“事有轻重缓急,就算有人不满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绣坊也全都停了。
沈绫给所有人放了假,让他们回去休息几天,不要聚在一处,看看情况如何再另行安排。
有些小伙计没地方去,想留下来,沈绫便允许他们依旧住在铺子里,顺便做一些防疫杂事。
此举虽说突然,但没有一人不满,无它,歇业期间所有人的工钱都一律照发。
沈绫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延误的订单,根据延误时日,届时给客人相应补偿。”
“哎!”阿竹答应一声。
绣娘回去前,沈绫让她们提前制了一大批素布做的口罩,也分给铺子众人带回去,虽说不一定有用,但至少聊胜于无。
又告诉他们常用皂角洗手,每日熏一次艾草,发现家人有疫病症状,立刻将人移到单独房间,不要共享餐具、衣物,不要近距离接触等。
还派人请教了段老,根据段老的吩咐,让伙计去药堂采买了苍术、雄黄、藿香等药材,研磨好,配成药散。
连着段老送来的一些丹药,能分的都分了下去,让众人一并带回。
九张机两家店,连着绣坊、青岚院,俱是如此,天剑宗也送去了不少。
最后,又让陆明以九张机的名义出面,把防疫的各种建议跟青芜城官府提了,如此也算尽了一份心力。
诸多杂事,也不过短短半日,就全部安排妥当。
沈绫轻轻舒出一口气,得知消息后,他已经第一时间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然而,天意并不总是会向着人们期待的方向。
没过几日,青芜城中也有人出现了疫病症状,虽然马上就被官府的人隔离起来,但消息传出,城内居民都更加惶恐,户户大大紧闭。
清晨的街道上,十分冷清,往日这个时候,早点摊的吆喝声、车马的辚辚声早已此起彼伏,如今却只剩一片死寂。
偶有行人经过,也都用布蒙着口鼻,眼神警惕地快步而行。
沈绫站在九张机二楼窗前,叹了口气。
铺子这边,因为预防措施采取的十分及时,倒是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疫病一事,终究无法独善其身,而且,他也想为其他人做点什么。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谢凛一袭墨色剑袍,策马而至,在他身后,还跟着白璃和几名天剑宗弟子。
他在窗前勒马,抬头望向沈绫,目光和软,“临渊疫病蔓延,官府求援,我去查看,几日便回。”
沈绫不假思索:“我跟你一起去。”
谢凛微微皱眉,“不必,疫病染上麻烦。”
“那才更该去。”沈绫坚定道:“留在这里无用,平白挂念,去了还能帮上忙。”
挂念什么没有明说,但谢凛自然知道。
他眼底闪过一丝波动,最终颔首:“好。”
沈绫快速收拾了自己的几样东西,几人便往临渊城方向疾驰而去。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御剑,沈绫一开始也有此疑问,直到白璃红着脸解释,他才明白。原来能御剑而行者,必定是修为高深的剑修,普通弟子就算勉强御的了剑,也无法行远路。
至于御剑还带人的,怕是全修真界都找不出几个了。
白璃瞄了一眼谢凛的背影,小声抱怨道:“这样天资卓绝的,也就出了师兄一个,沈掌柜万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师兄一样才是!”
沈绫略有些无语,这家伙真是,害他以为御剑是件十分轻松的事,还以为剑修标配。
第48章 投毒
几人来到临渊城下,守门弟子一见来人,连忙打开城门。
进城后,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混杂着药味和腐烂气味的难闻味道。
街道两侧临时搭建的草棚下躺着数不清的病患,有的面色青紫,一动不动,有的蜷缩着,哀吟不止。
丹霞谷也派人来了,弟子们穿梭其间,施药救治。但比起病患来说,医修还是太少了,许多人还未等到救治便在痛苦中死去。
丹霞谷弟子均是一身白袍,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俯身查看病患。曲照夜的衣袍上沾染了药渍与尘土,并不复平日出尘。
他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来,先是看到谢凛,眼睛微微一亮。继而又看到谢凛身侧的沈绫,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他略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甚至没等沈绫反应,便扭过头去,继续手中的活计。
谢凛何等聪明,之前诸事前因后果,不必沈绫明说,他略一想便全都明白。
几人径直前往府衙,青芜城知府张大人早已在堂前等候。
张知府年约五旬,面容憔悴,眼下青黑,像是几日未曾安眠。
见谢凛等人到来,连忙起身相迎:“谢仙长!这位是……”
“沈绫。”沈绫朝他轻轻颔首。
如今沈绫之名,修真界少有人不知,更何况是相距甚近的临渊,张知府当然知道他。
张知府拱手感激道:“多谢众位仙长前来,我临渊城的百姓终于有救了!”
白璃扶起张知府,“张大人不必多礼。”
几人落座,谢凛直入主题,“疫病之事,可有线索?”
张知府叹了口气,示意身旁人取出一份案卷,“实不相瞒,下官怀疑此事与邪修有关。”
“哦?”
“前几日,有个樵夫,叫何大,在城东河边见到一个人影,形迹十分奇怪。何大起初以为那人是要跳河,正欲上前相救,谁知刚呼喊出声,那人影竟凭空消失了!”
张知府苦着脸道:“那处河流,正是城中饮水之源——玉河,第二日,便有人开始发病。”
白璃吃惊:“若真是邪修投毒,需得尽快封锁水源,另设饮水之处才是。”
张知府连连点头:“仙长所言极是!我先前也是这么安排的。”
邪修之事是否属实,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在此之前,沈绫又将防疫之法告知张知府,张知府听罢连连点头:“不错,是该如此。”
又叹道:“若是能早日采取这些手段,想必城中也不至于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说来还是我这个父母官无能啊!”
谢凛让白璃带着弟子们协助张知府布防,他跟沈绫二人,则决定一起去玉河边看看。
玉河之所以得此名,正因为河流狭长曲折,形似玉带。夕照下,水面泛着细碎的磷光,仿若玉泽闪动,如果不是出了疫病之事,这倒是一处十分怡人的去处。
两人沿着河岸一路探查。
行到一处,沈绫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丛枯黄的芦苇上。这几株本该青翠的芦苇此刻蔫头耷脑,叶片边缘卷曲发黑,在一片青色中十分明显。
“这里。”他拉过谢凛,蹲下身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芦苇丛。只见几株芦苇的茎秆上布满了细密的黑色斑点,像是被什么腐蚀过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
小心起见,沈绫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小心地将芦苇包裹在里面。
之后,两人又在旁边泥泞的滩涂上发现了几个凌乱的脚印,其中一个脚印还格外深些。
沈绫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看样子,投毒者被惊动时失手了,毒液撒出来一部分到那丛芦苇上。”
他顺着脚印的方向,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如果只是被人看到身影,应当不至于如此慌乱,我倒宁愿相信他失手的时候,还发生了别的意外,比如…毒液溅到了自己身上。”
修士体质特殊,若非直接接触疫毒,一般不会轻易感染,但若是毒液直接溅到皮肤上…
“会发病,但症状较轻。”谢凛接过他的话,沉声道:“可从染病的修士入手。”
这个推测并无十足把握,但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好歹也算是个方向。
两人立即返回知府衙门,张大人正在堂前焦急地踱步,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来:“两位仙长可有发现?”
沈绫将包裹着毒芦苇的素帕放在案几上,三言两语说了河边的发现。张知府听完,立即命人传唤当天的目击者何大。
不多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樵夫就被带了进来,约莫二十出头,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风吹日晒之人。
他大概从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修士,顿时有些紧张。
“不必害怕。”沈绫温声道,“把你当时看到的说出来就好。”
何大咽了口唾沫,“几日前,天快擦黑了,小的在玉河上游砍柴,看见一个穿黑衣的人站在河边。那人行迹有些可疑,我以为他是想不开要跳河呢,就远远喊了他一嗓子。”
“可看清那人样貌?”沈绫问。
何大摇摇头,“天色太暗了,看不清脸。他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别说,那一眼看的我真有点毛骨悚然。不是我吹牛,我做樵夫也有许多年了,遇到的野兽不算少,也不是没有胆量的人…”
“咳咳。”张知府咳嗽几声,提醒他话题跑偏了。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继续道:“然后他那黑袍子一闪,人就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后来呢?”张知府耐着性子问。
“后来…我也觉得有点害怕,就没在那片打柴,回家了。”何大挠挠头,“当时我也没多想,直到城里闹瘟疫,才又想起这号人来。”
几人又问了几个问题,但何大确实记不起当时的具体细节了,便只好让他回去了。
张知府立马把手下的官兵派出去,排查染病修士的线索。
本以为定是大海捞针,结果半日不到,还真摸上来一条相关的线索:有人在城外曾看到过一个染病的修士。
发现的人是一个商队,说是在城外一条小路上遇到的,那人手上起了疱疹,商队的人不敢靠近,而且看他样子似乎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只是被人发现后,那人就撑着身子,匆匆往西山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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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
沈绫等人站在树下,一个黑袍人背靠古松而坐,头歪向一侧,早已气绝多时。
“来晚了。”白璃有些懊恼。
他们听闻消息马上就赶来西山,在林子深处发现了这个人,只可惜晚了一步,人已经死了,看样子的确是何大口中的那个邪修。
沈绫端详着他青灰的面色,眉头渐渐皱起,“奇怪”
“可是有什么发现?”白璃好奇问道。
“他确实染了疫病,但症状明显正在好转。”沈绫指着死者手臂上几个已经开始结痂的溃烂之处,“看这愈合速度,不像是单纯依靠修士自身体质。”
谢凛点头,“他用过解药。”
“这就是奇怪之处。”沈绫缓缓分析道:“毒药有解,疫病却无解,我听说之前那次有名的赤焰瘟疫,丹霞谷都一直未能研制出解药,还是谷主温烬白亲自出马,才找到治愈良法。”
其他人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
“而且,他死于内伤。”沈绫道。
这就更难解释了,一个有疫毒解药的邪修,却在投毒后无缘无故死于内伤,且现场看不出有任何其他人在场的迹象,更没有打斗痕迹。
要么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疫病之事是这邪修一人所为。毕竟邪修性邪,也爱独来独往,做出什么残害天良的事都不算出奇,仇家也多,说他被仇人所害也不是说不过去。
要么,就是他背后还有其他人,在邪修被人看到暴露之后,便被幕后之人无情地抛弃了。
沈绫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不过眼下线索太少,如果有幕后之人,他甚至没有出面就把人料理的干干净净,让人抓不着把柄。
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猜测,邪修已经死了,与其执着于找到可能不存在的幕后黑手,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法子控制疫病。
众人返回城中,邪修的尸体交给了官府仵作,让他们再做细验,看看有没有其他收货。
临时搭建的医棚内依旧忙忙碌碌,人间惨象,不过如此。
“仙长,求您救救他吧!他还年轻,才刚刚成亲,媳妇儿也怀孕了,真的不能出事啊!”
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上,哭喊声十分悲戚,抓着一名丹霞谷弟子的衣袍怎么也不肯松手,“求求您!他还有救!”
“师兄。”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凛转身,看见曲照夜站在三步之外,略显憔悴。
他开口:“这次的瘟病,与以往都不一样,甚至典籍中都无记载。谷中带来的清瘟丹,只能勉强拖延病情,不能治愈。”
谢凛蹙起眉头。
沈绫在一旁没有说话。
曲照夜的目光在谢凛和沈绫之间游移了一瞬,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自讽的笑。
第49章 生父
“可还有其他法子?”谢凛沉声问道。
“师父已在来的路上…容我再想想办法。”曲照夜低声道。
沈绫沉思片刻:“或许我可以一试。”
曲照夜惊讶地抬头看他。
沈绫一笑:“只是一个想法罢了,左右眼下没有良策,试试也无妨。不知曲道友,可否借我几颗清瘟丹?”
曲照夜抿抿唇,似乎不太相信,又抬眼去看谢凛。
却见对方视线还在沈绫身上,眼神与看其他人都十分不同。可能换个别人,压根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曲照夜这么多年以来,对谢凛何其关注,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当下心中剧痛,脸色又苍白几分。
他拿出几颗丹药递给沈绫,没有多问,整了整衣袖,勉强道:“沈道友尽可一试,我去看看其他病患。”
说着就走了。
等他走远,谢凛问:“可有思路?”冷冽声线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沈绫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那几株枯萎的芦苇。
他指尖凝出一缕紫红色的星力,轻轻点在草叶上,过了片刻,干枯的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虽未立时恢复原样,但确实可见有了几分生机。
谢凛眸光微动:“这是……”
“星力。”沈绫道:“一会儿与你细说。”
两人回到房间,沈绫将自己的发现与他细细道来。
他也是在修炼时偶然发现的,星宿之气与黄庭脉相织产生的符文,跟其他符文都略有不同。他将这种灵纹称作“星链纹”,因其形如星辰连缀,又似锁链交织。
经过尝试,他发现星链纹有令枯萎灵植复苏的神奇功效。比如一株濒死的七明芝,在接触到星链纹后,不仅能重焕生机,药效还比之前胜了三分。
这个发现让他既惊且喜,不过考虑到这种功效的特殊性,沈绫暂未将星链纹用于法袍。
得知丹霞谷的清瘟丹也是以灵植为主炼制的,沈绫就想到了这一点,若是能将星链纹附于其上,或许能提升药性也未可知,故而有此一举。
另外,晦瞳曾说,冥契与星河绣月同源,既然冥契之力对应“死”,那与之相对的星力,是否就代表“生”?
这同样也是个大胆的猜测。
“可以一试。”谢凛道。
沈绫拿出丹药,想了想,指尖运转星力,直接在空中绘出一道星链纹。紫红色光纹落在丹药表面,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也是星力和灵力的不同之处,灵力产生的灵纹是有形的,星力绘制的灵纹则是无形的。
“不过,效果还说不好。”沈绫收起丹药,“需要找个愿意尝试的病患,试试才行。”
谢凛点头,目光却没有移开。
沈绫被他看的有些脸热,“看我干嘛?”
谢凛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扯,把人带进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沈绫语塞,“都告诉你了……倒是你,曲道友看你的眼神,可是别有深情。”
两人正说些亲密话,就听先前那个老妇人的哭喊声再次传来,而且越发凄厉了。
沈绫连忙拉着谢凛出去。老妇人的儿子已经奄奄一息,人不能死在这里,官兵想要把人拉走,老妇人哭啕不让。
“且慢!”沈绫拦住官兵,看向她儿子,年轻人躺在一个草席上,一动不动,连呼吸起伏都几不可见。
老妇看到沈绫来,跪着挪到他身前,双眼通红,声音哽咽:“仙长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救救他吧!”
沈绫连忙拉她起来,取出那颗星力加持过的丹药,沉声道:“我这有一颗丹药,但药效还不能确定”
没等他说完,老妇人就不停地点头,“我们愿意试!”
沈绫道:“好,但先说清楚,这颗丹药不能保证可以救活你儿子,甚至可能有反作用。”
老妇人急切道:“仙长,我知晓道理,我儿子已经这样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一试!”
沈绫看向谢凛,后者也点点头。
沈绫便把丹药递给老妇人,让她给儿子服下。
草棚内一片寂静,年轻人服下丹药后,起初没有任何变化,就在众人即将失望时,他青紫色的面色竟渐渐缓和了,呼吸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儿啊!”老妇人握住他的手,涕泪横流,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转身连连向沈绫拜谢。
沈绫松了口气。
众人欢呼起来,群情振奋,连日来笼罩在临渊城的阴霾,终于窥见了一丝霁明的可能,所有人都精神大震。
官兵也走了,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知府大人。
“疫病有救了”的消息经口口相传,如野火般在城中蔓延开,医棚外渐渐聚起了大量求药的百姓,每一双眼睛里都燃烧着求生的渴望。
曲照夜闻讯赶来时,正好看见那个曾经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已经能靠着床头坐起,正小口啜饮着温水。沈绫说时他不信,听说消息时也还不信,眼下亲眼所见,曲照夜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看向沈绫,眼神十分复杂,“沈道友,你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沈绫淡淡道:“碰巧而已。”
丹霞谷将现存的丹药全都交给了沈绫,沈绫附上星纹后便交由官府安排。官府打算将第一批丹药优先供给重症者,剩余的丹药研磨成粉,掺入汤药中分给轻症者。
但听说有了救命药,每个人都想第一时间拿到,尤其是家里有病患的,因此民众情绪十分激动,并不肯配合官府的安排。
眼看场面愈加混乱,即将失控,天剑宗弟子不得不出面震慑。数道剑光划破长空,无需言语,慑人的剑意便让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敢再哄闹,敬畏地退后排成长队,静静等官府安排。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绫与丹霞谷配合,疫病终于渐渐得到了控制。
青芜城和周边几个出现疫病的城镇也得了丹药,所以这次疫病来势汹汹,却并未大范围蔓延,尤其是青芜城,因为前期听从了沈绫的防疫建议,染病人数最少,也无人因疫病死亡。
离开临渊城那日,沈绫远远看见了丹霞谷谷主温烬白。
与沈绫想象中慈眉善目的形象不同,温烬白约莫四十余岁,面容上刻着几道浅纹,眉间一道竖痕尤为明显,似是常年蹙眉所致。
他大概才到临渊,曲照夜跟在他身侧,像是说了什么,温烬白遥遥向沈绫看来,目光有如实质。
片刻后,他对沈绫微微颔首,沈绫也不卑不亢地朝他拱了拱手。
几人回去后,谢凛要回宗门复命,两人便要分开。
白璃在一旁笑嘻嘻道:“沈掌柜放心,等师兄回去跟师父说一声,很快就能来找你了。”
谢凛凉飕飕地斜睨了他一眼,白璃吐吐舌头,浑不在意,还冲沈绫做了个鬼脸。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自打白璃知道两人的关系后,他就摸清了门道,只要有沈绫在场,他根本不用怕自家师兄,因此依旧嬉皮笑脸的。
沈绫笑着跟他们道别。
“等我。”谢凛翻身上马,只留下简短的二字,便策马而去。白璃冲沈绫挥挥手,也赶紧跟上。
沈绫目送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这才转身进城。
青芜城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早市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让他觉得心里终于踏实了。
他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九张机老店门前,铺子也开了门,沈绫正要迈步进去,突然从里面冲出一道身影,险些与他撞上。
“哎哟!”阿竹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
沈绫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顺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敲:“大清早的,作什么毛毛躁躁?”
阿竹抬头见是沈绫,顿时松了口气,“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沈绫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店里出了何事?”
阿竹的五官皱成一团,“也不是出了事,店里一切都好,就是…卫老爷来了。”
沈绫挑眉,“卫老爷?”
阿竹支支吾吾:“就是您的生父。”他赶紧补充:“带着族谱来的。当年姑太太成亲的时候,季叔跟着老爷一起去的,已经找季叔来认过了,确实是当年那个人。”
沈绫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他知道阿竹说的姑太太,指的就是沈绫原身的生母——沈静。沈静远嫁外地,夫家姓卫,叫卫文昌,也就是原身的生父。
季叔呢,是这条街上的老街坊,跟舅舅自幼熟识。沈静出嫁那日,他曾陪着舅舅一起去吃了喜宴,因此见过卫文昌。
在原身的记忆里,那个所谓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下他们母子不知所踪,如今竟突然现身。
“人在哪?”沈绫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在后院等着呢。”阿竹挠了挠头,“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一家子。”
沈绫整了整衣袖,迈步向后院走去。
第50章 当年
阿竹心里着急,打发个小伙计去喊陆明,自己赶紧跟了上去。
还没到后院,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中间还夹杂着孩童的嬉闹声。沈绫刚转进院子,就看见一群人挤在院中,或站或坐。
一个身材瘦削、目光精明的男子最先注意到他,立马堆起笑容迎了上来:“可是小绫?”
沈绫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打量着这个自称是原身生父的男人。
按照推算,他的年纪应该不超过四十岁,但看上去却十分显老,不仅眼角有很深的褶皱,甚至连背脊都有些驼,也就能从五官底子上看出,这人年轻时应是有几分俊朗。
陆明同样三十有余,虽说修士吐纳天地灵气,有驻颜之效,但两人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同龄人。
男子见沈绫冷淡,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挤出笑容:“小绫,是爹啊!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沈绫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那群人。
一个体态丰腴、眉眼凌厉的妇人也在看他,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旁边还有四个年龄不一的孩子。
最大的是一个少女,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手上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一旁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玩,最后面还有个少年低头站着,极为瘦削。
“这是你母亲金月娥,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卫文昌搓着手介绍道:“快,叫哥哥!”
两个女孩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哥哥”,最小的男孩子却理都不理,兀自玩着手里的小玩具。那个少年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沈绫一眼,又低下头去,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母亲?”沈绫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轻笑出声。
卫文昌表情难堪,脸上有些挂不住。
以为沈绫仍是不信,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翻开后小心翼翼地捧给沈绫:“你看,这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卫文昌与沈氏之子,卫绫。”
沈绫扫了一眼,声音淡漠:“我名沈绫。既已改姓沈,便是沈家人,早就与卫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卫文昌脸色一变:“这、这怎么行!改姓是你母亲自作主张,族谱上你还是卫家人!再说,生恩大过天,你不能不管你爹啊!”
“生恩?”沈绫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据我说知,你所谓的生恩,就是荒年时抛妻弃子,独自活命。若非母亲带着我一路乞讨,投奔舅舅,我们母子早已饿死——这就是你对我的生恩。”
卫文昌额头渗出冷汗:“小绫,你误会了!当年我是为了给你们母子省点口粮才出去谋生的!天地可鉴啊!”他越发声情并茂,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我若留在家里,粮食断的更快,我们就都活不了了!”
“哦?”沈绫笑笑,“我倒从未听说过,一家的顶梁柱逃出去,徒留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家中,竟也是种恩情。若是这样,你倒着实用心良苦。”
卫文昌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离家的时候,沈绫还是个孩子,他自然对沈绫的性子一无所知。偶然间得知沈绫现在的身份后,他狂喜的同时,就一直拼命找人打听沈绫现在的事,但听来听去也无非就是夸赞、艳羡居多,这让他以为沈绫跟他母亲一样,也是个绵软心善的,只要解释一二,今日必定是场父子相认的感人剧情,谁知……
一旁沉默的金月娥突然开口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你爹这些年天天念叨你,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的?”
对卫文昌,念及他是原身生父,沈绫还愿意替原身说几句,对她,沈绫却是连个眼神都懒得奉送。
正想让活计把他们打发了,陆明这时赶到,低声劝道:“不妥。他们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被赶走后,恐怕会在外面坏你名声。虽然也不怕他们,但此事毕竟恶心,不如先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沈绫不置可否,便对阿竹道:“去寻一处宅子,安置他们。”
阿竹小声问:“是买还是租?”
“租。”沈绫冷淡:“一月为期。”
阿竹应了一声就下去安排。卫文昌在一边努力支着耳朵,也只听到寻一处宅子,脸上立刻露出几分真心笑容:“小绫果然是个孝顺的!爹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
沈绫笑笑没有说话,不过他注意到那个瘦弱的少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无心在意这些人的想法,也不想继续看到他们,便借着看房子的由头让人把他们带了下去。
卫文昌和那妇人虽不甘心,但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何况卫文昌也确实有些心虚,便只能乖乖依了。最小的那个男孩儿起初不肯走,非说这个院子好,要留在这里,被那妇人瞪了一眼后,才不情不愿地跟上了。
到了夜里,沈绫斜靠在榻上,白日里卫文昌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挥之不去,不知是不是有原身本能的反应在里面,让沈绫颇觉有些头痛。
这时,枕边白玉传音器上青光一闪,沈绫睁开眼,拿起来放到耳边,谢凛的声音传出来:“阿绫,断云山妖兽祸人,师父让我走一趟。”
“好。”沈绫下意识点头,忽然想起对方看不见,好笑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拿起传音器道:“……小心些。”
对方的音讯很快又再次传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你那边如何?”
沈绫想了想,还是把原身生父找来的事告诉了他,谢凛问:“可要我来见他?”
沈绫没有跟谢凛说过原身的具体身世,他猜谢凛一定是把对方当做长辈,才有此一问。因此一口回绝道:“不必。”
对面沉默了,沈绫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谢凛传来新的音讯。
沈绫怕他误会,解释道:“他不是我父亲,各种意义上……都不是。如果我有真正的长辈,一定想带你去见他们。”
那边很快回了一句:“嗯。”虽然十分简短,也是谢凛一贯的低沉声线,但沈绫却听出对方的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带了些愉悦,仿佛能看见他唇角弧度转瞬即逝,冷峻眉眼化开柔光的样子。
沈绫心下觉得好笑,暗道还好自己多解释了一句,不然他怕是真的误会了。
至于断云山妖兽的传闻,沈绫也略有耳闻。据说那妖兽道行极深,手下也有几只大妖,附近几个村落的百姓深受其害,甚至被迫迁居别处,此前也听说有不少修士前去镇压。
叶辞秋此番又派谢凛亲自前往,想必之前竟是无人能奈它何,这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既然事态严重,谢凛也没有多耽搁一刻,当晚便动身前去。
沈绫想这样也好,正好趁这个时间,把这一团糟的家事处理一下。
接下来的几日,他便派了些人手暗中监视卫家的动向,他倒要看看,这个便宜父亲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两日,阿竹就“噔噔噔”地跑了来,喊道:“少爷,有消息了!”
他一脸义愤填膺,脸色都气红了:“少爷你不知道,那家人真是真是太不要脸了!”然后把盯梢人看到的、听到的,全都一股脑跟沈绫说了。
沈绫早有预料,此刻倒不怎么吃惊,好整以暇地看着阿竹气的像个小河豚一样。
阿竹手脚乱飞,连珠炮一般:“少爷,那个卫文昌和金月娥——哦,金月娥就是那个女人!这两人整天在宅子里吵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什么都敢往外说。少爷你不知道,当年就是他们两个勾搭到一处,卫文昌才跑了的!”
沈绫没有说话,阿竹脱口而出后,又觉得有些后悔,抬头去看沈绫神色,并没有见到诸如伤心、悲愤之类的情绪,才又稍稍安了心。
原来,卫文昌年轻时确有几分相貌,人模狗样加上脑子活、会说话,在一次偶遇之下,让沈静认准了他。
不然沈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好歹在城中有一份祖承家业,万不会让小姐嫁给一个庄稼汉。可惜当时,沈绫外祖、外祖母都已不在,舅舅虽然反对,但对于姐姐的婚事,他实在有心无力,沈静执意要嫁,他也没有办法。就这样,沈静便嫁了过去。
然而生下沈绫没几年,就遇上百年一遇的荒年,村里人都快饿死了,但凡有点家底和门路的都走了。走不了的,家里的男人也会拼命在外面赚口吃的,带给家中老小。
卫文昌知道沈平不喜欢他,他对沈平同样心存厌恶,不愿去看他脸色。转身却仗着一张脸,攀上了邻村富户的女儿金月娥。
金月娥对他许诺,只要能保证娶她,就带着他一起走,而且不必再过这穷日子。于是卫文昌就如此简单地抛下沈绫母子,自己活命去了,从此“不知所踪”。
沈绫问:“那些孩子,都是卫文昌的?”
阿竹摇摇头,气笑了:“听说是金月娥给他生了个女儿后,一两年都无所出,他又勾搭上了另一个寡妇,还生了个儿子——就是那天站在后面那个,名叫……卫清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