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玄剑门的人。”谢凛道,然后提剑跃起,寒昭在空中划过几道交叉的剑光,所过之处魔气纷纷溃散。
原本在魔气中苦苦支撑的几名剑修愣在原地,待看清来人后,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是谢道友!”
“我说呢,原来是寒昭!”
“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哪儿又蹦出个不知名的剑道奇才!”
这几人解困后便“刷”地一声将谢凛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开了口:“谢道友,为何你的剑气能压制魔气?”“是啊是啊,我记得寒昭剑光不是这个颜色?”“谢道友,这是怎么回事?”
谢凛显然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颇有些头痛地皱了下眉。
沈绫觉得有些好笑,上前替谢凛解了围:“赵道友,好久不见。”
被叫到的人转过头来,正是赵寒松。
他跟沈绫也算老熟人了,之前只顾得上围在谢凛身边,眼下注意到沈绫,他顿时十分高兴:“沈道友,你也在啊!又见面了!”
他的几个师弟也纷纷跟沈绫打招呼,有的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赵寒松那般大开大合的脾性,之前因为误会对沈绫都不太客气,如今再见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沈绫只笑着点头。
有了他们二人加入,战局自然立刻扭转,沈绫的星力与谢凛的剑气配合默契,很快便将周边的魔气彻底清除干净了。
赵寒松长舒一口气:“你们来得太及时了!我们在这撑了快一天了,再晚点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他抱拳感激一番,沈绫摇摇头:“赵道友亦是为了他人,道所同,不必言谢。”
赵寒松便转而说起他了解到的情况:“如今魔物四处逃窜,已经有很多城镇被魔气侵袭后成了空城。”
沈绫默然,他们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赵寒松表情凝重:“活人被魔物吞噬,接触到魔气的人先是身体变黑,过段时间就会融成一滩黑水。这还不算,他们死前的不甘和怨念又被魔物吸收,转化成魔物的一部分,是以魔气越来越多,根本斩杀不尽!”
他惭愧道:“我们虽有心救人,但于剑道一途却远远不及谢道友,反而添了乱。”
谢凛道:“不必妄自菲薄,剑道虽重杀伐,却更重心性,能有这份挺身而出的侠义之心,已胜过千招万式。"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又是勉励之语,赵寒松和其他几个弟子立时面色一凛,受宠若惊道:“是。”
谢凛望了沈绫一眼,沈绫点点头,对赵寒松道:“赵道友不必灰心,灵力对魔气的作用确实有限。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们的剑加持一道灵纹——不过这灵纹所含能量会慢慢流失,用一段时间倒是没什么问题。”
赵寒松恍然大悟,想起之前在寒昭剑身上缠绕的紫红色光芒,竟是沈绫所附的灵纹,顿时肃然起敬:“如此那便太好了!沈道友竟有此能,之前实在是有眼不识。”说着也有些赧然。
沈绫知道赵寒松人品不错,胸有正气,爱憎分明,因此摆摆手道:“过去的事,赵兄不必再提。”
他将灵纹一一绘制在几人佩剑上,赵寒松试着挥了挥,剑身果然泛起淡淡的紫光。
“多谢两位道友!”他又郑重地一揖:“我们这就去其他城镇看看,听说还有不少百姓受困。”
谢凛点头,目送他们离去。此时已近夜幕降临,望月城终于恢复了平静,谢凛和沈绫也不挑,就近寻了家弃置的客栈,随意找了间客房小憩。
翌日天光未亮,两人便踏着晨露,向望月城官府行去。
之前隐月城知府得知两人要前往望月城,委托他们将一份文书带至望月城,是以他们才走了这一趟。
望月城官府的朱漆大门关着,门楣上“望月府衙”四个大字也显得十分暗淡。
门口的衙役见到他们,连忙快步进去通传。
不一会,一位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匆匆迎出来,请两人入内。
沈绫本想将东西交给他便不再停留,恰巧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将一份单子递给知府,谢凛扫了一眼,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等等。”
沈绫一怔。谢凛转向知府问道:“这是什么单子?”
知府连忙将单子递了过来:“禀告两位仙长,是昨日城中死去之人名单。这几日每日登记在册的都有几百上千人,昨日若不是仙长们出手,怕是更多……”
谢凛接过纸张看了一眼,眉头渐渐皱起,然后把单子递给了沈绫。
沈绫知道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便细细往这些名字中看去,看到几个字时目光突然停住,上面赫然写着“王豆豆,六岁”。
沈绫手指一颤。
他道:“这名单是怎么来的?”
知府道:“都是下面的人挨家挨户尽力统计上来的,可能也不齐全,但下官想着,只要官府还在运转,这些事就不能荒废了。”
“不可能……”沈绫喃喃自语。
他眼前浮现出昨日那个孩童的模样,自己明明已经用星力把他体内的魔气逼出来了,他又如何会死呢?
问这知府怕是也问不出什么的,谢凛便轻声道:“回去查。”
沈绫点点头。
片刻后,两人再次来到豆豆家门前。
那扇简陋的木门半掩着,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声音。
沈绫叩了两下门,无人来应,他便推门进去。豆豆的奶奶瘫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茫然地抬起头,眼睛无神地望向门口。
“是谁?”她的声音嘶哑极了,像砂纸一样。
沈绫看过去,才发现她的眼睛竟是哭瞎了,他沉默片刻,开口道:“老人家,是我,我想问问豆豆的事。”
老人还记得沈绫的声音,她又想哭,可是已经哭不出眼泪了:“我的豆豆,没了,这次是真的没了啊!”她干枯的手紧紧地攥着一件小小的粗布衣裳,缓了几缓,才道:“天杀的魔物,这病根本治不好,治不好的!昨日傍晚我还给他吃了药,晚上人就去了,呜呜呜……”
沈绫眉头轻蹙:“吃药?吃什么药?”
“仙药,仙长发的,说是能压制魔气,只要被魔气入了体的都能去领。”她哽咽道:“我也去了,拿回来给豆豆吃了,我本来以为这就好了……”她颤抖的手捂住脸,再也说不下去。
两人从豆豆家离开,站在城中街道上,街上依旧空无一人,昨日在城中忙碌的修士们也早已离去。
沈绫撑着额头,觉得额角有些抽痛:“星力不该无效,豆豆的死肯定另有原因。”
谢凛道:“嗯,吞服的药或有问题。”
沈绫不太确定:“她说的药应当是丹霞谷所施的灵药,按理来说,也不该出什么问题。”他沉吟道,声音里带着犹疑:“除非……”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突然呜咽着掠过巷弄,卷起地上散落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那风声有些凄厉,在空荡的街巷间来回游荡,越发给此刻的气氛添了几分诡谲。
谢凛却根本不管这些,他知道沈绫心中难受,温声道:“无妨,今晚便守在这里。”
沈绫一怔:“你是觉得,幕后之人还未走?”
谢凛:“只是猜测,他既有所图,应当不会轻易离去。”
两人对视一眼。
深夜,月色稀疏,望月城城隍庙后的树林中,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极年轻的声音响起,刻意压低了嗓音:“你也太谨慎了,都说了他们已经出城了,我亲眼看着他们御剑离去的,你还非要等到这个时辰。”
“谨慎为上。”一个沙哑的男声接道:“我也不想耗这么久,你不是不知道那二人的本事,若是他们没有走远,被他们察觉了,岂不是误了大事?”
“啧,这些东西马上就要消散了,白忙活一场,不也误了大事?”
“慌什么。”又有一个阴柔的声音插进来,嗤笑一声:“这些消散了还有别的,每日死这么多人,还怕没有怨气吗?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中一块巨石后,沈绫不动神色地与谢凛递了个眼神,他微微眯眼,在石头的遮掩下,望向那个方向。
就见远处几个黑影走出来,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个造型古怪的铜壶,另外一人捧着个骨铃。
“今日收获不错。”持壶者晃了晃手中的器物,壶中顿时传出似是凄哑的鬼哭声,“再收集几日,就差不多够用了。”
“走吧。”持铃者浑不在意地笑笑,“先送回去再说。”
几人不再多言,跃上灵兽,向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沈绫与谢凛如两道幽影,悄无声息地缀在那黑影之后。两人的修为已臻化境,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加之夜色的天然掩护,跟踪起来游刃有余,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前方的几道身影。
这几人不知行了多久,穿过密林,越过山涧,一直到一处地方才停了下来。
沈绫看着眼前的一幕,瞳孔微缩。
第62章 揭穿
天穹山巅,云雾缭绕。
各派修士齐聚于天穹殿内,殿中七十二根玄玉柱巍然矗立,柱顶镶嵌着夜明珠。
此时正是白日,明珠只有淡淡的光晕,殿中央悬着一幅巨大的修真界地图,图上各处标识满满,仔细看去,全是遭了魔物毒手的地方。
叶辞秋眉头紧锁:“诸位,眼下已经到了危急关头,有何高见,不妨畅所欲言。”
陆天枢先开口了:“封印暂时无碍,老夫已尽全力修补,也留了星悬看守,那些魔物一时半会儿倒是逃不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陆天枢又把众人的心提了起来:“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以我之力,尚不足以彻底封住这些魔物,目前修补的封印只能撑一段时间,想要彻底封住这些东西,还要另寻他法。”
众人听罢,心中十分失望,焦急之情也更甚。
叶辞秋问:“诸位谁有良计?”
各大宗主掌门面面相觑,无人接话,就连陆天枢都对封印一事无能为力,他们就更不可能有办法了。
叶辞秋也明白这一点,叹了口气:“既然封印暂时无碍,就先想想该如何清理这些已经逃出来的魔物罢,封印一事,再行商议。”
众人点点头,也只好如此。
叶辞秋又道:“我提议各宗各派分区域清剿魔物。”他点了点地图上标记最多的那片区域,声音沉稳:“天剑宗会负责此处。”
话音刚落,殿内响起一片低声议论,众人神色各异,有的面露敬佩,频频点头,有人紧皱眉头,暗自盘算。
几位与天剑宗交好的宗主率先应道:“叶宗主这份担当,着实令人钦佩。我天法宗自然紧随其后,势必把这些魔物赶回无间渊去!”
但除了几个大宗的宗主敢出声附和外,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天剑宗能主动担起重责自然好,但天剑宗是何等实力,旁人又如何能比呢?
自家小门小派能不能斗得过魔物还不好说,别是魔物没能降服,自己倒折损不少,因此不少小门派的宗主反复掂量自家家底,最终也无法保证能在魔物手下保全门派,因此都不敢作声。
器鼎门门主重九煅环视一圈,沉声道:“不妥。虽说我器鼎门位列修真界大宗,本不该说些推脱之词,但我门下弟子精于机巧,却不善厮杀。若说研制克制魔物的法器,器鼎门自当竭尽全力,但若说冲锋陷阵”他摇了摇头。
丹霞谷谷主温烬白也缓缓笑了:“不错,重门主所言,我丹霞谷亦是,弟子们虽胸怀济世之心,但实在力有不逮。”
叶辞秋面露愧色:“是我思虑不周。”他诚恳道:“不如这样——各派各展所长,擅长战斗的负责清剿魔物,精于炼器的负责研制法器,善医的救治伤员。至于清缴一事如何分派,我们几个宗门再另行商议。”
他话音一落,殿内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温烬白捋着胡须道:“如此甚好,不过老夫还有一言。天枢兄方才所言封印一事,终究是个隐患,倘若我等清剿未尽,封印先溃,届时新旧魔物齐出,又该当如何呢?”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静。
这是个谁都不愿意去想,却又完全有可能发生的局面。
一位身着灰袍的掌门道:“温谷主此言有理,但封印一事目前无解,就算如何担忧,也无甚作用。”
温烬白摇头:“我倒有个主意,不如集中我修真界灵力,重铸封魔大阵!”
殿内一片哗然,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
“我反对。”
众人愕然回首,只见殿门处两道身影并肩而来。
一个一袭青色长衫,衣袂无风自动,步履从容,眉眼间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另一个一袭玄色道装,赫赫有名的寒昭悬于腰间,面容冷峻,眸若寒星,所过之处,殿内温度似乎都低了几分。
两人一温一冷,却莫名和谐,正是沈绫和谢凛。
殿内众人自然识得两人,纷纷面露惊讶之色。
叶辞秋沉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说着却暗暗瞪了两人一眼,自然是怪他们不提前跟他打声招呼,连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谢凛倒是视若无睹,又把叶辞秋气得不轻。
沈绫朝叶辞秋一笑:“叶前辈,冒昧了。此番前来,有一事不明,想向温谷主讨教。”
温烬白涵养极佳,听了沈绫直言冒犯,脸上也不见分毫怒色,只淡淡道:“请讲。”
沈绫缓步走向殿中,不顾殿中人神情各异:“我二人刚从一个被魔物侵袭过的小城而来,此城名为望月,城中因魔气之故,已有上千人惨死。”
他说完,殿内便不止一人叹气。
沈绫话锋一转,似笑非笑:“不巧的是,这些人死前,无一例外,都曾服用过丹霞谷的灵药。”
此话一出,温烬白一侧一直默不作声的曲照夜顿时站起来,向来温润的面容浮上一层怒意,又沉又冷地盯着沈绫:“沈道友这是何意?魔气侵体非病非伤,本就无药可解。我丹霞谷弟子日夜不休,哪怕明知灵药只能稍减苦楚,也不吝施救——这份医者仁心,沈道友不体谅也便罢了,在沈道友眼中竟也成了罪过?”
他冷然扫过殿内众人:“若按此理,天下所有救不回来的病患,岂不是都要算在我药修头上?”
他这番话十分有理,掷地有声,殿内顿时沉寂下来。况且不说别的,各门各派平时哪个没受过丹霞谷的恩惠?因此不过须臾,各大宗门长老便纷纷站出来替他说话。
“曲道友所言极是!”
“是啊,哪有救不回人反倒怪罪医者的道理?”
“没错!丹霞谷救人无数,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万万不能受了冤屈。”
还有人小声嘀咕:“沈道友这是怎么了,平日看着也是一派温良友善,怎的今日……”
若不是九张机如今也十分炙手可热,大家都不想几句话便把沈绫给得罪了,话还能说的更难听些。
沈绫自是不在意,一侧谢凛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沈绫不着痕迹地在衣袖下拉了拉他的手,以作安抚,然后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巧的是,死者中有一名叫豆豆的六岁男童。”他展开竹简,指向一个名字,“他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已将他体内魔气尽数驱尽,本已无事,却在服用了丹霞谷弟子所施的灵药后,出现在了第二日望月城知府统计的死亡名单上。”
殿内顿时又是一阵哗然。
曲照夜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丹霞谷救不了的人,你却能治好?”
这也是其他人的疑问,沈绫笑笑:“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曲道友在临渊城已经亲眼见过,应当最清楚才是。”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
是了,不久前临渊深陷瘟疫,丹霞谷久久未制出解药,正是沈绫率先寻到了救治之法,解了那次瘟疫之灾。当时临渊城百姓口口相传,沈绫声名大噪,在座的也少有不知。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一位比丹霞谷医术还高的修士对丹霞谷的指控,可信度自然高了不少,何况还有谢凛在旁为证。
谢凛是谁?若说丹霞谷救人无数,谢凛一人之力也不遑多让,便只拎出一件,除尽断云山妖兽一事,就不知救了多少凡人修士性命。
沈绫不顾曲照夜脸色,云淡风轻道:“而且,我二人亲眼所见,丹霞谷弟子事后在城中大肆收集死者怨气,将其炼为己用。”
此话一出,犹如扔下一颗重磅炸弹,在座不少都惊得跳了起来。
那夜,沈绫和谢凛一路追着黑影往南,最终停在一片山谷中。
夜风掠过谷中,带来一丝阴冷气息。
谷口石碑上,沈绫望着“丹霞谷”三个大字,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字体本来十分飘逸俊秀,然而此刻在夜色掩映中,竟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两人面面相觑。
沈绫叹道:“原来如此。”
之前种种觉得存疑的地方,悬而未解的线索,忽略掉的不对劲,此刻都如走马灯般从脑海中一一掠过,渐渐连成了一条线。
谢凛说的没错,不管是谁,都会露出马脚,丹霞谷因着这块“悬壶济世”的铁招牌,之前竟从未有人往他们身上怀疑过。
所谓的“灯下黑”也不过如此。
沈绫见谢凛不语,不禁轻声问道:“可是觉得失望?”
毕竟丹霞谷与天剑宗世代交好,抛开曲照夜那些心思不提,他本人也算是谢凛从小一起长大的故交。
谢凛淡淡道:“所求不同罢了。”
两人默然。
他们避过守门弟子进入谷中,他二人目力极佳,远远看见谷中央矗立着一座祭坛,坛上悬浮着一颗漆黑的珠子,数十个丹霞谷弟子围在一旁。
“谷主说得没错。”那名持壶者将壶中黑气倒入祭坛,“这些凡人的怨气,比直接杀修士来得快多了。”
旁边有人笑道:“等谷主神功大成,其他人便都不必放在眼里了。”说着取出几个瓷瓶:“明日多准备些这个,死了便推到魔气身上,谁也察觉不出来。”
沈绫定睛一看,料想这正是丹霞谷给豆豆吃下的那种“灵药”,立时觉得心中的怒意压抑不住,他刚想出手,谢凛微凉的手掌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谢凛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习剑之人特有的薄茧,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沈绫侧目,正对上谢凛的目光,谢凛声音中带了些低沉的安抚:“阿绫,时机不对。”
沈绫轻吸一口气,静了片刻,终于冷静下来。
以他二人之力,毁掉祭坛也不算什么难事,但贸然出手,打草惊蛇,反而陷己方为被动。
如果不先在世人面前揭穿丹霞谷和温烬白的真实面目,以其在修真界的威望,师出无名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倒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殿内。
温烬白始终端坐着,此刻才缓缓起身。他一身素白长袍,面色一如既往地沉稳。
“沈小友。”他轻叹一声,声音温和却暗含威压:“我念你先前善举,不与你计较。你大可问问在座诸位,丹霞谷自立派以来,是何作为?我温烬白自接掌门派以来,又是何作为?可曾有过半分亏心之处?”
言落,方才动摇的几位掌门又面露愧色。是啊,那可是丹霞谷,那可是温烬白,如此德高望重之人,又怎么可能
一位与丹霞谷交好的门派掌门猛地拍案而起,直指沈绫,怒喝道:“温谷主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数十载,舍己为人之举天地可鉴!岂是你这等小辈可以随意污蔑的!”
又有几人大声附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殿内顿时嘈杂不堪。
谢凛的眼神彻底冷下来,寒昭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剎那间,一股凛冽的剑气带着寒意席卷了整个大殿,几个正对沈绫高声呵斥的修士顿时如遭重击,纷纷捂住胸口后退数步,脸色煞白。
为首的墨袍修士强忍不适,转头怒视叶辞秋:“叶宗主!贵宗弟子就是这般行事的吗?”他指着谢凛,手指微颤:“当着各派前辈的面,竟如此放肆!”
叶辞秋面沉如水:“不妨听他把话说完。”
沈绫其实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该说的都说了,不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是不会相信,他们一向敬重的温谷主,现在到底是副什么模样。
他拍了拍肩头的金团,金团本来懒洋洋地趴着看戏,沈绫一动他立刻竖起耳朵。
“去吧。”沈绫低声道。
金团应了一声,瞬间化作一道金光,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窜到了温烬白身前。
温烬白面容一凛,猛地一挥袖袍。“嗖!”金团灵巧地避开他这一击,身形在空中急转,然后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钻入了温烬白袖中。
第63章 欺世
温烬白面色骤变,然而下一秒,金团已经叼着一块漆黑的玉牌窜回了沈绫肩头,还得意地朝他晃了晃脑袋。
殿内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不知道金团是什么灵兽,速度竟如此之快,在座也算尽是高手宗师,竟都不及它的速度。
这也便罢了,方才温烬白那一拂袖,也绝不是一个药修应有的身手!
而且那灵兽最后从温烬白袖中叼出来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既惊且疑。
谢凛冷眼旁观,淡淡开口:“温宗主身手不凡,还是莫要自谦了。”温烬白脸色难看,曲照夜的面容也随着他这句话变得煞白。
沈绫从金团口中接过玉牌,指尖刚触到牌面就感到一阵不详,他皱眉端详片刻,将玉牌抛给了陆天枢。
“陆山长,请过目。”
陆天枢接过玉牌,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这这是镇压魔气的禁器?!”他颤抖着手摩挲着玉牌,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温烬白:“老温,这,这真是你的?!”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温烬白,似乎还要等他一个解释,但似乎也没有必要等了。
玉牌离了温烬白之身,他身上的魔气便再也遮掩不住,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从他身上溢出来,似乎连他的面容都发生了变化。
温烬白静立片刻,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声跟平时不同,充满了讽刺与恨意。
众人听他癫狂的大笑,立马作出一派防御的姿态,温烬白的面容顿时更加扭曲,他紧紧盯着沈绫。
“又是你。”他一字一顿道:“屡次坏我计划,先前照夜提醒我你身上颇有些古怪,让我防备一二,如今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也罢也罢,本想好好与你们周旋一下的,既然这样……”
话音未落,一股滔天魔气便从他体内爆发而出,漆黑的魔雾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大殿,修为差点的几乎立刻就被掀飞出去,撞在石柱上,吐出血来。
“烬白!”叶辞秋抓紧手中佩剑,却没有出手,眼中满是痛惜:“你究竟何时入的魔?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得及?”温烬白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变作面无表情,用阴沉地目光看着叶辞秋:“你问我何时入魔?你叶辞秋乃剑修魁首,修为问鼎修真界,久占鳌头数十年——自然不知道我会因何事入魔,又何时入的魔!”
叶辞秋沉默不肯出手,谢凛则不然。寒昭应声而出,如霜凝雪练,谢凛手腕翻转间,灵力与星辉交织,宛若银河倾泻,倏然几番剑光闪过,殿内肆虐的魔气便被压制了大半。
温烬白看到此景,冷笑道:“不错,后生可畏。”
他闭上眼睛,袖袍鼓荡,又有更多魔气翻涌而出,在空中化为无数狰狞鬼面。更可怕的是,这魔气仿佛无穷无尽,温烬白站在那里,就像一座连通无间渊与人世的桥梁,魔气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涌出,化作张牙舞爪的怪物,嘶吼着扑向众人。
“他他竟能驾驭如此恐怖的魔气?”一位掌门失声惊呼。
趁着众人被魔气所困,狼狈躲避之际,温烬白携着曲照夜,化作一道黑芒,迅速往殿外掠去。
“拦住他!”陆天枢大喝一声,手中符箓祭出,却未及两人,便被翻涌的魔气所阻隔。
殿内其他人也分暇去拦,各大宗师掌门纷纷出手,一时间法宝灵光四射。然而那些飞剑、符箓、法印……各路法宝灵器刚一接近魔气,便如同陷入泥沼,瞬间便被魔气裹缠,灵光迅速黯淡,根本无法施展,更有几件质量稍差的直接被魔气吞噬。
谢凛眸光一冷,剑身泛起刺目寒光,将周遭魔气生生逼退三丈,然后身形如电,拦在温烬白去路之前。
温烬白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面青铜古镜,这镜子看上去十分老旧,但镜面却幽深如墨,他将铜镜挡在身前,谢凛袭来的剑意竟尽数被铜镜吞噬。
温烬白一手持着铜镜,左右躲避,他招式生疏,显然并不善近战,但那古镜又着实诡异,每每在危急时刻便将谢凛的攻势化解了。
但三招过后,他已露败象,就在谢凛一剑直上时,谁也没有料到,空中突然裂开了一道漆黑缝隙。
“师尊!”
丹霞谷大弟子赵临风从裂隙中探出半个身子,大喊一声,手中一道青光卷住温烬白和曲照夜,将两人拉入了空间裂隙。
而后裂缝骤然闭合,三人消失无踪。
裂隙闭合前,赵临风朝沈绫和谢凛投来冷冷一瞥,目光阴冷至极。
谢凛收剑而立,望着渐渐消失的空间裂缝,微微蹙眉。
沈绫也有些惊讶,上次看到空间之术还是在幻溟海中,由晦瞳所施,如今……他觉得自己好像隐隐抓住了一点什么,但又不十分明晰。
众人终于将殿内剩余的魔气消灭殆尽,只余一片狼藉。
叶辞秋立在原地,手中长剑微微颤抖,其他掌门也面色惨白,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完全回过神来。尤其是几位与丹霞谷交好,先前还在殿内替温烬白说话的掌门,此刻更是脸色难看。
沈绫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前辈,此刻不是感伤之际,丹霞谷布局已久,想必接下来才是一场恶战。”
陆天枢气得胡子直翘:“好个温烬白!”他将破损的符箓狠狠掷在地上,犹不解恨,"枉老夫与他相交数十载,竟未看破他狼子野心!”他怒道:“这些年修真界种种蹊跷之事,如今想来,怕是尽出此獠之手!”
沈绫:“……”
其实他倒是知道温烬白与陆天枢还有叶辞秋几人,皆为同辈,又相识良久,本是关系极近的。此刻陆天枢出离愤怒,当着小辈的面就开始破口大骂,想来还是因为太过失望了。
陆天枢又转向其他掌门,吹胡子瞪眼:“你们这群老糊涂还整天‘温谷主仁心仁术'地捧他,现在傻眼了吧?”
其他人哪里会回话,俱都沉默不语。
叶辞秋回过神来,看向沈绫和谢凛,“你们两个,随我来。”然后什么都没说,便大踏步离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凝滞起来。
两人跟着叶辞秋回了天剑宗,叶辞秋即刻传令天剑宗戒严,任何弟子不准擅离,随后将两人带到书房。
叶辞秋的书房里,烛火摇曳,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沈绫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待说到丹霞谷中所见所闻时,叶辞秋又沉默起来。
良久,他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脸上显出一丝疲惫:“我们也算一起长大的交情……”他声音沙哑:“我自以为了解的人,竟也会变得不认识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再没开口,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几岁。
沈绫和谢凛对视一眼,告辞离去,叶辞秋挥挥手,一个人静静坐着,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温烬白的那句“你修为问鼎修真界,又如何知我因何入魔?”他辗转百遍,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想起一件——大抵是相关的事。
那时他们都还只是少年,几人俱是宗门翘楚弟子,自幼熟识,风光无限。
他和陆天枢都因天赋卓然,被宗门重点栽培,温烬白也已是上一任丹霞谷谷主的亲传弟子,一袭白衣胜雪,腰间悬着药囊,笑起来温和斯文,不知有多少女修芳心暗许。
一次宗门大比时,几人又见了面。
彼时温烬白已素有声誉,大比期间听说他还在街上救了一名农妇,弟子交谈间也被传作佳谈。
结果两天后,他和陆天枢偶然路过街角,看见一群人正在围殴一个年轻的医者,他们定睛一看,被围住的不是温烬白又是谁?温烬白抿着唇,拼命护着怀里的药箱,任凭拳脚落在身上也一声不吭。
两人登时大怒。
“住手!”
陆天枢一声暴喝,手中一道赤红符箓甩出去,爆炎符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火光,随即在几个打人者脚边轰然炸开,炽热的火浪顿时将几人掀得四散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烫烫烫!”
“我的衣服!”
那几个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此刻狼狈不堪,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身上窜起的火星子,其中一人的胡子都被燎着了,惊慌失措地在地上打滚。
叶辞秋冷眼旁观,对这些农户连剑都懒得拔,他信步上前,手中剑鞘轻轻一点一挑,那几个刚爬起来的农户又纷纷栽倒在地上,哎呦惨叫连连。
“还不快滚。”叶辞秋冷道。
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陆天枢冲过去把温烬白扶靠在墙边,温烬白扯扯嘴角:“多谢。”
叶辞秋看着他还在流血的额角,皱眉问:“怎么回事?”
温烬白苦笑一声:“还能怎么回事?前两日救了一个人,昨天夜里突然暴毙而亡,她夫家专程带着人在街上寻我,我恰巧出来买药材,就……”
陆天枢气得跳脚:“她因何暴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温烬白面无表情:“我将她交给家人时本已无大碍,只需好好护理。”
第64章 残石
他话没有说完,但两人都听明白了,只需好好护理就能好起来的人却死了,原因大抵就是那家人根本没有按他所说,尽到护理之责。
真要算起来,他们草菅人命不说,竟还将救命恩人打了一顿,真乃无良刁民是也!
陆天枢怒其不争:“那你倒是还手啊!就这么白白挨揍?”
温烬白无奈地摊开手,那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没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只有捣药炼丹时留下的一点印记:“陆兄不是不知,我岂能与你们相比?医修虽说也是修士,也就是体质比普通人好些罢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药囊,自嘲的笑笑:“这里装的都是救人的东西,没有能打架的。”
说完,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站起身来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药材。
等他将最后一株药草放回药箱,轻轻合上盖子,他又抬起头道:“我是医修,不是神仙,但总有人不懂这一点……左右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叶辞秋和陆天枢就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陆天枢拍拍胸脯:“没关系,以后谁欺负你,你就记下来,回头我替你教训他!”说着还捅了捅叶辞秋,“是不是,叶兄?”
叶辞秋记得自己当时应当也点了头。
温烬白就笑了,笑容很干净,并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妄之灾的人。
他笑着说:“好。”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叶辞秋望着跳动的烛火,兀自出神。
从天剑宗出来,沈绫抽空回了一趟九张机。
虽然知道青芜城还未受魔气侵袭,但毕竟时局动荡,他也有些放心不下。
沈绫回去时,铺子前的灯笼已经点亮了,昏黄的光晕一如往常,他略有些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
铺门虽关着,但隐约能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他推门进去。
“少爷!”
“掌柜的!”
“……哥。”
阿竹看到他,第一个红着眼眶扑过来:“少爷你总算回来了,我都担心坏了!”
卫清宴看到沈绫的第一瞬间也围了过来,但他性格不似阿竹那般外放,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只看的出他也很是担忧。
沈绫笑道:“人这么齐。”
他拍了拍卫清宴的肩,问一侧的陆明:“陆兄,铺子可好?”
陆明松了一口气,上下打量沈绫一遍,确认他并无受伤之后才道:“铺子都好,只是听说不少地方都遭了魔物毒手,各地生灵涂炭,虽说未到青芜,现在城中也是人心惶惶。”他摇摇头:“多亏了雇的那些修士,城里动乱不少,他们帮着解决了不少宵小之徒。”
沈绫舒了口气,看来当时多防备一手是明智的。
陆明接着叹道:“就是这乱世之下,生意也很难做下去了。”
沈绫安慰他:“无妨。”
他将事情挑能说的跟众人简单说了,以免他们还蒙在鼓中。每说一句,众人的眼睛就瞪大一分,陆明更是听的一脸不可置信。
“这……”他震惊道:“温谷主竟然……”
沈绫道:“人心难料。”然后话题一转:“铺子和绣坊都关了吧,你们也暂且去青岚院一避。”
青岚院就在天剑山脚下,只要天剑宗尚在,青岚院便不会出事。
陆明道:“也好,只是有些重要之物,还要一并带去,我马上走一趟。”
沈绫点点头:“陆兄速去速回,切记钱财乃身外之物,关键时刻不必留恋。”
他又转向阿竹:“其他人有想跟着去青岚院的,也尽可收容,那边院子大,你跟段老他们安排一下,挤一挤总是可以的。”
而且青岚院毕竟是一处靠山的大庄子,庄里种的养的都很多,菜园、果园、鱼塘……应有尽有,平日除了自给自足外,还有不少富余,哪怕去的人多,一时半会倒也饿不死。
阿竹重重点头:“我跟清宴马上去吩咐,少爷,这段时日还好有清宴在,出了不少好主意呢!”
沈绫欣慰地看了卫清宴一眼,对方抿抿唇,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却亮亮的,像是等着摸头夸赞的小狗一般。
沈绫笑道:“很好,不错。”
匆匆安排一番,沈绫便又回了天剑宗找谢凛,这场风波远未结束,他能做的,就是先为九张机的人安排一个妥帖的避风港。
沈绫推开院落的木门时,谢凛还未回。眼下修真界全部严阵以待,谢凛自然是又被叶辞秋叫走了。
院内还是原样,树下石桌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辉,沈绫把过来路上顺手买的酒放在树下石桌上。
这一夜,似乎连夜色都显得比往常更加沉寂,空气中也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他本不嗜酒,但此刻人心惶惶之际,他反而生出几分浅酌的念头,就算借着这个时间理一理目前的思绪也是好的。
他倒了一杯酒出来,树影晃在杯中,沈绫又恍然记起自己与谢凛还不算熟识的时候。那时他也是带了这样的一坛竹叶青来此等候,结果等着等着,自己倒一个人先把酒喝了个大半。
想到这儿,他不禁轻笑出声。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轻轻握住了他执杯的手,熟悉的低沉声线传来:“为何不进去?”
谢凛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沈绫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沈绫笑着看他,那双眸子看到他的笑容,微微一动,接着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随后一个似乎比夜风还要轻柔的吻便落了下来。
沈绫唇齿间还留着酒香,对方似乎格外偏恋他的双唇,起初只是浅尝辄止的触碰,待沈绫环上他的脖颈,主动响应时,这个吻便变的深入而热烈。
谢凛单手轻松把他抱坐在石桌上,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垂眸看他,然后低下头,含住了他的唇瓣。沈绫闭上眼睛,微微仰起脖颈,两人便这样唇舌纠缠,难分难舍。
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他们交错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直至……
沈绫微微平复了呼吸,眼尾还带着薄红,他轻轻清了清嗓子,道:“我猜你很快就能回来。”
过了这么久,竟是在回答谢凛最初的问话。谢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低“嗯”了一声。
沈绫歪头问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儿饮酒吗?”
“当然记得。”
沈绫被这个“当然”取悦了:“我当时就想,你院中种着竹,应当会喜欢竹叶青这种清冽的酒香。”
谢凛静静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格外分明,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等这一切结束,”他道,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我们一起,饮遍天下好酒。”
沈绫笑道:“好。”
说到这,沈绫便也说起了正事:“魔气并非无应对之法,倒不足为虑。只是不知……丹霞谷如何会掌握空间之术。”
谢凛道:“师父找我亦是因为此事。除了早已飞升的沧澜仙尊,无人会此术。”
沈绫捏着下巴:“倒还有一人。”
谢凛点头:“晦瞳。”
“不错。”
不过,晦瞳身困幻溟海,而幻溟海又处在秘境之中,且他非生非死,严格来说,倒确实不算修真界之人。
沈绫道:“既然如此,不如找他一问。”
其实能不能找到晦瞳,沈绫心里也没底,但凭着星河绣月与冥契的感应,倒也足可一试。
两人御剑来到幻渊秘境的入口处,此时并非秘境开启之时,因此入口的法阵是关闭的。
沈绫上前一步,指尖凝聚起星力,轻轻点在法阵中央。紫红色的星芒顿时如流水般注入阵纹,所过之处,星芒与灵力交织,形成紫色与蓝色相间的漩涡。
接下来,就看晦瞳能不能察觉到入口处的异动了。
两人等了片刻,法阵突然绽放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开了!”沈绫松了一口气。
两人踏进入口处的光漩法阵,蓝色光芒从眼前忽闪而过,再睁眼时已身处一片熟悉的峡谷之中。
沈绫心中有莫名的感慨,幽渊峡谷还是一如既往,峭壁高耸,雾气弥漫,再次见到竟觉得十分亲切。
两人刚刚站定,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撕裂一般,一道漆黑的裂缝凭空出现,一个身着黑袍的修长身影踏空而下,轻点地面,落于沈绫和谢凛面前。
“稀客。”晦瞳唇角微扬。
谢凛朝晦瞳轻轻颔首,就算打过招呼,许是因为星河绣月与冥契的牵连,再次见到晦瞳,沈绫还是很高兴的。
他将丹霞谷一事跟晦瞳道来,晦瞳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冥契。
等沈绫说完,他沉声道:“我怀疑他们手上有星石残存的部分。”
沈绫一愣,尚且不太明白:“残存部分?”
“不错。”晦瞳抬手,掌心赫然浮现出星石的虚影。那虚影并不规则,中间却是个十分漂亮的菱形,隐隐有星芒流转其中。
晦瞳指着石头中间的部分道:“这便是星髓。”
沈绫恍然。
晦瞳接着道:“冥契与星河绣月皆为星髓所化,一为浊,一为清,一主死,一主生。”
他手指轻点,星石虚影顿时碎裂开来,“你已经知道星髓化为了这两样法器,但星石崩解时,还有些边角料散落在外。这些残部虽不纯粹,但既含'生力',又含'死力',若被有心之人收集起来,再辅以邪术炼化,应当是能实现你所说之事。”
谢凛想了一会儿,道:“玉牌。”
晦瞳眼中闪过赞赏之色:“正是——如我所猜不错的话。”
沈绫也已经明白了:“也就是说,灵力寓生,改变灵脉走向的阵眼,便是利用残石的‘生力’,与魔物勾结,炼化死灵的怨气,将其转化为魔气,便是利用残石的‘死力’。”
晦瞳点头:“可以这样认为。”
“只是……还有一事。”沈绫问:“星石之力可能撕裂空间?”
晦瞳摇摇头:“这便是我说的,残石中的星石之力虽不纯粹,但胜在一点,那就是既含‘生’亦含‘死’。”
他低头看了一眼冥契:“我能操控此地空间,一是因为幻溟海亡灵众多,阴冥之力最盛。二则……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还是依靠沧澜仙君的点化。即便如此,也仅限于幻渊秘境。”
他看向沈绫,眼神略显无奈:“冥契只应死,星河绣月只应生,都是单向的。”
“原来如此……只有同时掌握生死,才能算是跳脱桎梏。”
晦瞳点头:“不错,生与死本就是一体两面,唯有同时握住,才能打破这方天地的界限。”
他继而沉声道:“我虽有心帮你,但冥契已认我为主,无法更改,而我也离不开幻溟海。”
沈绫笑了:“你能告诉我这些,已经帮了大忙了。”他指尖运起星力,在空中虚虚勾了个星石的轮廓:“我想,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两人告别晦瞳,转身离开幻渊秘境,刚踏出秘境入口,一阵凛冽的山风便迎面扑来,呼啸着卷起两人的衣袍。
天边一片浓密的乌云被风吹乱,碎成缕缕残絮,零零散散地飘荡着,遮住了日头。
“要变天了。”
自那日丹霞谷谷主温烬白和亲传弟子曲照夜被当众揭穿真面目以后,修真界震动。
随后,各地的魔物也再不收敛,横行无忌,凡人国度和修真界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各大门派纷纷派人围剿丹霞谷,浩浩荡荡的修士大军将山谷围得水泄不通,怕是大半个修真界都出动了,各色法宝灵光在谷外交织成网,映得半边天空都变了颜色。
然而丹霞谷却早有准备,不知用了什么邪宝法器,整个山谷全都笼罩在一层诡异的暗色光幕中,每当有攻击临近,那光幕便波动起来,将攻势尽数化解。
如此一来,竟真如铁桶一般,任凭外面各宗修士百般手段,连谷内弟子的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反而是越来越多的魔物让修真界分身乏术,应付不暇。
第65章 大战
丹霞谷深处,一间隐秘的丹室内,紫黑色雾气在炉鼎上方弥漫。
温烬白站在丹炉前,声音在一片雾气氤氲中显得格外阴沉:“还要多久?”
曲照夜垂首道:“师父,其实魔丹已成,只一直缺少一味引子……弟子无能,无法为您取来星石。”
温烬白沉默片刻,摆了摆手:“不是你的错。”他眼中闪过一丝悔色:“那沈绫与谢凛形影不离,确实难缠。早知如此,当初探明星石可能就在沈家时,该直接将那铺子夷为平地!”
他捏紧拳头,声音恨恨:“偏听了云裳阁那帮废物献计,设什么整垮沈家的局,沈平倒是死了,东西落到沈绫手中,倒更难对付了。”
曲照夜抿了抿唇,“是弟子心软误事。之前弟子曾遣人去沈平书房搜寻,可惜一无所获还差点暴露,那时星石怕是已被沈绫收用。”他顿了顿,“弟子早该在此之前将此人除掉的。”
温烬白不语,过了会儿,才开口问:“非得那星石不可?”
曲照夜点头:“星石蕴含星力,有可生万物之象。弟子曾在秘境外用石盘感应过那星石的力量,十分强大且极其纯净,若能为魔丹之引,师父便既能操纵魔气,又能免遭反噬成为魔体。”
两人正在对话间,突然整个丹室都剧烈震动起来,一阵浩瀚的灵力波动从谷口方向传来。温烬白面色骤变,还未来得及开口,大弟子赵临风就匆匆闯了进来。
“师父!”赵临风脸色发白,“魔罩被谢凛一剑斩裂,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两人大惊,“不可能!”温烬白失声喝道:“即便叶辞秋在此,也破不了我这魔罩!”
赵临风急促道:“师父别忘了,沈绫也在!他们定是动用了星石之力,星石对魔气可是……”
温烬白连道几个“好”字,牙关咬的死紧:“把剩余弟子全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所有毒修跟着照夜。”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既然敢闯我丹霞谷的门,我一定要让这群人扒下一层皮来!”
曲照夜躬身应道:“是。”
温烬白走出密室,行至谷中便停了下来——因为魔罩终于在谢凛的剑下完全化为了碎片,而一旦失去魔罩的庇护,无数修士便怒吼着冲进了谷中。
温烬白站在原地,感受到一道凛冽的剑气破空而来,他冷眼看着寒昭剑身上紫蓝交织的剑光,急退数步,从袖中翻出一面古镜。
那镜子正是他上次所持之物,虽看上去古朴无华,镜面却幽深如墨,澎湃的剑气甫一触到镜面,顿时便如泥牛入海。
“好个谢凛!”温烬白冷笑,周身翻涌出浓稠的魔气,缠绕在他身边,替他挡住了形形色色的各式攻击。
谢凛不言,剑招愈发凌厉。正当此时,两人周身空间突然一阵扭曲,就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同时一把白色粉末从空间裂隙中袭出,细如尘烟,直扑谢凛面门。
“小心!”数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温烬白看准时机,趁势暴起,将魔气凝成一道漆黑的掌印,击向谢凛胸口。
谢凛剑势急转,寒昭抵住魔掌,眼见毒粉已至眼前,就在这时,一道青影倏然而至——叶辞秋玄色广袖上下翻卷,将毒粉尽数纳入袖中,但这毒粉实在太过细密,只听他闷哼一声,唇角便溢出一缕漆黑的血线来。
“师父!”谢凛急掠上前扶住叶辞秋晃动的身躯,沈绫也迅速赶来,运起星力,探查叶辞秋的伤势。
温烬白见此场景,面色一滞,然而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他随即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山谷四处立时浮现出上百道身着统一服饰的身影,丹霞谷的毒修们纷纷从隐蔽处现身,手中毒囊齐扬,借助风势,将各色毒粉撒将出去,毒雾瞬间便如雾瘴般四散弥漫。
谷中修士猝不及防,顿时陷入毒雾笼罩之中。修为高深者尚难以应付,何况各弟子,有试图运功抵御的,但灵力运转之后,毒性反而渗入更快,还有人慌忙后撤,却发现退路也早已被丹霞谷截断。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须臾便有人毒发倒地,肌肤溃烂,惨不忍睹。
温烬白立于毒雾中心,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尽是疯狂之色。
沈绫眼神微沉,双手结印撑起一个庞大的防御光幕,光网骤然扩张,层层迭迭的符文逐一亮起又湮灭,将谷内所有修士尽数笼罩其中。
众人终于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但此举十分耗费灵力,如果不是沈绫的灵海浩瀚无比,远非常人所能比,怕是连一时半刻都支撑不了。各派人士万万没想到,自来以医道为正统,号称悬壶济世的丹霞谷,竟然个个都是用毒高手!惊惧之下不禁纷纷破口大骂:
“好你个温烬白!丹霞谷清誉,尽毁于你这欺世盗名之徒手中!”
“悬壶济世?真是个笑话!我看是豺狼噬人吧!”
“温烬白!!你摸着自己良心问问,你对得起医者之名吗?!”
温烬白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好似笑了,却没有任何笑意到达眼底,“医毒本就是一家,今日老夫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何为我丹霞谷真正的传承!”
听闻此言,正在运功压制毒素的叶辞秋终于彻底死心,他拍了拍沈绫的手:“你们去吧,不用顾忌我。”
恰在此时,一声大喊自谷口破空而来:“曲照夜!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星悬与墨辰疾步踏入谷中,曲照夜一愣,对上苏星悬快要喷出火星子的目光,却漠然的转过了头。苏星悬深吸一口气,对沈绫点了点头,手中符篆翻飞,化作数道金光,落地成阵,替了沈绫的防御光幕。
一侧的墨辰祭出一尊巨大的青铜药鼎,将残余毒雾尽收其中。
众人精神一振,重整阵势,温烬白冷哼一声,操纵魔气,在丹霞谷弟子身前聚成一道黑色屏障。
又是一阵厮杀。
但能近温烬白之身的人实在太少了,单靠谢凛一人,既要应对温烬白,又要提防赵临风神出鬼没的空间之术,终究独木难支,如此消耗实非良策。
沈绫闭目凝神,九枚银针凌空而起,围成一圈,绕着他缓缓旋转。星力如潮水般从他体内涌出,随着银针越升越高,光芒越来越盛,星力急剧流失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就在他都觉得似乎已到枯竭之兆时,突然感应到一种奇妙的状态——仿佛山川河流的呼吸,万物生长的韵律,天地灵力的流动,都清晰地呈现在了感知中。
曲照夜冷眼睨视,见沈绫双目微阖,周身星力流转不息,似是全然沉浸于某种境界中,周身空门大敞。他眼中寒光乍现,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逼近,指间挟了一抹幽蓝毒针。
就在毒针即将破空而出的剎那,一道金光从沈绫身旁疾闪而过,金团化作流光狠狠撞在曲照夜腕间。只听“铛”的一声脆响,毒针应声而落,曲照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震得连退数步。
金团一击得手,并未追击,而是守在沈绫身前,弓起身子发出威吓般的低吼,一双眼瞳紧紧盯着曲照夜,浑身金毛倒竖。
而处于角力中心的沈绫却对此恍若未觉,连长睫都未曾颤动分毫,依旧沉浸在那玄之又玄的感悟之中。他四周星辉越发璀璨,九枚银针环绕飞舞,绘出万千星辰轨迹。他依照心中所悟,指尖翻转,九枚银针应势而化,倏然散作万千璀璨星点,如星河倾泻般洒向山川大地。
剎那间,天地为之一静。
随即紫红色星辉奔涌而出,瞬息间笼罩了四野八荒,那光芒既不刺目也不灼热,反而温润如春水,所到之处万物复苏。
正与魔物缠斗的修士们不自觉地停手,纷纷惊异地抬头望去——
只见被魔气侵蚀得焦黑皲裂的土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新绿的嫩芽破土而出,转眼间便长成茵茵芳草,枯死的树木也抽出新枝,枝头绽放出娇艳花朵,干涸的溪流重新涌动,清澈的泉水叮咚作响,甚至还有几尾小鱼跃出水面。
星辉所及之处,连空气都变得清新澄澈,空中飘散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草木清香。一个受伤的修士震惊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
所有人都被这改天换地的景象震撼得失语,偌大的山谷中竟无一人出声,几个年轻弟子甚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苏星悬喃喃道:“造化之力这竟是造化之力”墨辰也仰望着漫天星辉,说不出话来。
沈绫睁开双眼,星芒余烬在他眸中一闪而过,他开口道:“阿凛,出手!”
谢凛颔首,提身跃起,寒昭发出清越长鸣,毕生所学化作惊天一剑,直指向温烬白心口。剑气一路撕裂魔气,如入无人之境,温烬白慌忙持镜抵挡,手中古镜却应声而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