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继续道:“金月娥知道后派人把那寡妇打了个半死,卫文昌以死相逼才保下那个私生子。后来寡妇离世,卫清晏就被接回卫家,卫文昌只管他不死,不管其他,那小子在卫家过得,比下人都不如呢!”
沈绫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真是屡教不改,品劣至极。
“后来大概金家也败了,两人被金家赶出去,大约过的很不好。那几个孩子也都被教坏了,整天做着美梦,说九张机的家业以后都是他们的,都等着当少爷小姐呢!”阿竹气道:“也就卫清晏一个正常人。”
沈绫若有所思,想起那天那个少年沉默的样子,心下略有些复杂。
“继续盯着。”他吩咐道。
又过了几日,沈绫得到消息,卫文昌和金月娥终于坐不住了,几次试图打探九张机的情况不成,竟想派卫清晏来偷账本。
“那孩子不肯,被他们狠打了一顿。”来报信的人语气中带着不忍,“背上全是鞭伤,连饭都不给吃。”
沈绫手中的茶杯“咔”地一声落到桌上。
冷静片刻,他决定试探一下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次日,沈绫派了辆马车,把卫文昌一家接了过来,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卫文昌因为沈绫主动想起他们,十分高兴,表演地越发卖力,企图唤回沈绫心中对父亲的一点温情。
沈绫心下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想起什么,随手指了角落里的卫清晏帮他去拿个东西。
沈绫要的东西在别处,并不算近,卫清晏抿了抿唇,去了。
他因为背上的伤走路都有些艰难,其他几个孩子在一旁偷偷笑他,他转过身后,也笑了一下,然而笑的十分难看。
为什么要让他去呢?明明那些活蹦乱跳的弟弟妹妹都比他合适。他之前也常常有这个疑问,他以为自己早就不需要一个答案了,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是这样?
也是,自己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就抱有某些莫名其妙的期待,才真是蠢透了。
也许我生来轻贱吧,他想。
少年慢慢走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背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缓了缓,又接着走,等经过书房门口时,他顿了一下。
这就是那两个人要自己来的地方,也是自己挨这顿打的原因,如今,它就在如此唾手可及的地方。
书房门半掩着,一眼就能看见桌上摊着一堆图纸和账本,看上去像是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周围,所有人都在前堂,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嘴角又扯出一个笑,垂下眼,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前堂,伙计悄悄附到沈绫耳边,说了什么,沈绫唇角微微上扬。
傍晚,卫清晏又被金月娥打发出去买吃食,却在路上遇到了九张机的马车。
他惊讶地听完伙计来意,沉默片刻,跟着对方来到云川店二楼。
少年进门时浑身紧绷。
“坐罢。”沈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卫清晏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知道为什么单独叫你来吗?”沈绫把一杯喝的推给他,又仔细打量他一会儿,“不必拘束。”
卫清晏的手指攥了一下衣角,摇了摇头。
“听说卫文昌想要你来偷账本。”沈绫直视他的眼睛,“你今天明明有机会,为什么没拿?”
卫清晏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沈绫,“你知道这事。我……我不会做这种事。”
“即使他们逼你?”
卫清晏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卫文昌根本不配当我爹,我娘也是被他骗的,她根本不知道卫文昌有家室。”
沈绫静静听他讲述母亲如何被金月娥派人殴打,如何郁疾而终,卫清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上来就对着面前的人把心里藏了很多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他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你恨他们。”沈绫陈述道。
卫清晏抬起头,眼中隐有泪光,但也有一份倔劲:“我是恨他们——他们害死了我娘,还这样对我。你就不恨吗?”
沈绫看着这个瘦得几乎脱形的少年,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有小丫头端着食盒进来。
“先吃饭。”沈绫说。
当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眼前时,卫清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
沈绫看着他吃,“我不恨。”沈绫淡淡道。不要说卫文昌并不是他真正的父亲,即便卫文昌真是他生父,他也不恨。
他前世就在孤儿院长大,大概也是被父母抛弃的,他也曾经想过为什么。为什么生下他,又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但想来想去,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他却也没法在心里真正怨恨他的亲生父母。
因为卫文昌的话几乎都是胡扯,但有一句没说错,他确实对沈绫有生恩。
沈绫没法怨父母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纵然他经历苦难,但也遇到了不止一个对他很好的人,亲自感受到了这个世间的爱,看过了很多不同的风景,也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拥有挚爱,也拥有热爱…如此种种,又怎么能囿于那些困惑和不平?
“如果你恨他们,他们也该受点教训,那你就去做。但记住,不要让这些不值得的人,耽误了你。”
卫清晏停下筷子,抬头看他。
“别急,慢慢吃。”沈绫递过手帕,“吃完我们再谈谈,该怎么给他们些教训。”沈绫眨眨眼。
马车将卫清晏送到离宅子不远的地方,他就自己走回去了,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大夫上过药,还有一瓶极好的伤药在他的衣襟里放着。
推开门后,不出意料地,又因为出去时间太长,受了一番谩骂。他静静听着,然后说了一个让卫文昌和金月娥眼前一亮的消息。
“你是说,你在街上碰到了九张机的两个伙计,他们说九张机刚签了一笔大单,定金就放在库房里?”
“嗯。”卫清晏低着头:“他们刚发现库房门锁是坏的,还没来的及报上去,还说不知道那笔钱放那会不会出事。”
金月娥一脸狐疑:“这么大一笔钱放在那,这两人自己不心动?”
卫清晏语调平平:“他们伙计的月钱比其他铺子的管事都高,都是打算一直干下去的,不会冒风险做这种事。”
卫文昌听罢,“呸”了一声,“小兔崽子,真不知节省,好好的给下人开这么多银钱干甚?”越说越觉气恼:“让他老子住这破落宅子,还横眉冷眼的,对父母亲可有半分敬重?!跟着沈家那些人,真是坏了家教,看我掌家以后,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卫清晏眼底风雷闪动,指节握的发白,却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声不吭。
他想起沈绫说的,“把消息带到就行,其他的,你都不要参与。”
心里终于又回了一些暖意,他轻轻呼了口气,放松了握紧的拳头。
当晚,月黑风高,卫文昌和金月娥果然带着工具溜进了九张机后院。就在他们撬开库房门,拿到巨额银票狂喜的瞬间,早就埋伏好的官差一拥而上,将两人当场抓获。
金月娥尖叫:“冤枉啊!我们是沈绫的家人,只是来取东西的!”。
为首的官差冷笑:“取东西还需要半夜撬锁?人赃并获,还狡辩什么!”
卫文昌怒道:“什么偷东西!我是沈绫的亲爹,他什么东西不是我的,怎么叫偷?!”
两人胡搅蛮缠惯了,还以为是跟街坊邻里胡乱攀扯的时候,但官兵可不吃他们这一套,不管他们如何撒泼耍赖,直接捆起来就带走了。
卫文昌还待叫嚷不休,为首的小领队直接拿破布把他们二人的嘴堵上,不叫他污言秽语惹了闲话。
卫清晏静静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道卫文昌和金月娥被押走,他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沈绫从一旁走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结束了。以后,就忘记这两人吧。”
撬门偷盗,人赃并获,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卫文昌和金月娥两人偷盗钱款巨大,官府本就该重判,何况钱知府明白沈绫态度,为了卖他个好,更是顶着刑律上限来罚,这两人在狱中很是吃了番苦头,等他们以后从狱中出来,都不知猴年马月了。
陆明起初怕沈绫难过,一直不太敢当面提起,后来看他对这事儿十分漠然,才终于一吐为快。
“这两人违背纲常在先,卫文昌又抛妻弃子,险些误了你跟母亲性命。这也就罢了,若他肯安安稳稳呆在远地,也相安无事,可偏偏他跟那妇人还人心不足蛇吞象,妄图贪你家业,最后获个锒铛入狱,都算便宜他们了!”
陆明最后总结道:“有这么个亲爹,沈兄你也真是倒了大霉了。”
沈绫不置可否,却找了个时间,给沈母和舅舅的牌位上了柱香,旁边还有一个未写名字的牌位也受了供奉,只有沈绫知道那是谁的。
第52章 断云
沈母带原身逃命的路上,很是吃了些苦,也落了病根,是以来到青芜城后,没几年就撒手人寰。
沈绫曾想,卫文昌消失,她为何就认定他是抛下妻儿跑了,而不是出了意外呢?想来一定是成亲后这几年,她也早已将此人看透,明白卫文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给儿子改姓为沈,可见心中定是恨极,如今卫文昌和金月娥两人得此下场,她若在天有灵,也算出了一口气了。
“不过,”陆明问:“那几个小崽子怎么办?”
沈绫想了一下,三个孩子确实是被教歪了,但若放在现代,也就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倒也不必跟那两人一样,直接一棍打死。
他思索片刻:“送回卫家。若有其他长辈在,就不必管,若家里已无其他长辈,请个品性正直的婆子,略加照看。”
陆明点头:“如此甚好。”
铺子里,沈绫让人给卫清晏准备了几套新衣裳。
少年换上合身的衣服站在他面前时,沈绫才发现卫清晏其实生得很不错,只不过长期营养不良,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只觉得太瘦了。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沈绫道:“学着做些事——更重要的是,好好吃饭,先把身体养回来。”
卫清晏低头看着新衣,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沈绫。
“我能不能叫你一声兄长?”他低声问,说完又急切地补充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不是图你钱财,你的家业与我无关,能让我在这里做个普通伙计就好。我在这世上,再没有旁的亲人了!”说着有些哽咽。
沈绫怔了一下,然后轻轻笑了:“可以。”
卫清晏的眼泪便流得更凶了,但他这次没有擦,而是由它们滚落。
“兄长。”少年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他身上,再没有初见时的阴郁。
沈绫心想,或许这意外的麻烦家事,也不都是坏的,至少,他帮原身找到了一个在这世上血脉相关的亲人。
于是卫清晏真的就留在九张机做了一个小伙计,与其他伙计并没有任何区别。
不是沈绫狠心,也不是对他毫不在意,相反,正是因为他对卫清宴寄予厚望,才如此安排。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沈绫不想让他一步从地狱跨到天堂,这样对他来说,一切来的太过轻易,反而不是件好事。
不如就从一个小伙计做起,如果他只是平庸之才,沈绫也会保他一生衣食无忧,如果他在普通位置上也能展露头角,沈绫也一定会好好培养他,万不会埋没了他。
于是卫清晏就跟其他小伙计住到了一处,每日做些杂活。
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不过几日,就都做得有模有样了,沈绫又让陈管事教他些别的。
可但凡有给沈绫跑腿的差事,他一定抢着应下,有时不是他当值,也会特意绕到前院,看看有没有需要传递的口信或者东西,旁人只道他勤快,却不知他只是想多见见沈绫罢了。
沈绫自是明白他的心思,也有些哭笑不得,明明相处短暂,但卫清宴对他这个兄长却十分依恋。
沈绫又觉有些心酸。从小缺爱的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对他释放出一点真心的善意和温暖,他就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捧给对方。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谢凛,不同于卫清晏之前的阴郁,这人从来都是一副冰容雪骨,冷淡漠然,其实…又何尝不是如此?
却说谢凛自去断云山之后,两人便不时通过传音器传讯,虽然谢凛的话一贯很短,一天不过只言词组,但却没有断过。
可距离沈绫上次发去音讯,已经过去一天了,都没有收到对方的回讯。
沈绫站在窗前,目光落在手上暗淡的传音器上,眉头微颦。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沈绫跟陆明打了招呼,陆明正在吃茶,呛咳一声:“这…虽然说,你们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仅是一条音讯未回,就要追去千里之外,会不会有点小题大作?”
沈绫:“……”
陆明忙摆摆手,“我是说,谢仙长何等修为,区区妖兽,应当伤不了他。或许…只是被干扰了传讯?”
沈绫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他更担心发生意料之外的事。
留在这里,除了担心没有任何作用,去了说不定能帮上忙,哪怕就是白跑一趟又如何?所以他还是干脆利落地收拾了行装,各种珍药仙丹带了个遍。
正要从青岚院离开的时候,金团扑进他怀里,怎么都不肯下来。
沈绫摸了摸它的脊背,“我不是去游山玩水,不能带你。”
金团努力用小脑袋蹭蹭沈绫的臂弯,然后抬起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看他,见沈绫无动于衷,又使出浑身解数撒泼卖萌。沈绫无奈道:“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吗?”
金团肯定无法听懂他的话,但沈绫总觉得它听懂了,而且还表达了肯定。
沈绫拗不过它,只得道:“好罢,可以带你去,但你一定要听话,跟紧我,明白吗?”
金团猛点头,沈绫笑笑,带上了这个毛团子。
陆明眼见劝不住他,叹了口气:“断云山险恶,你自己千万要当心。”
沈绫心中一暖,“陆兄不必担心,我有自保之力,只是,有办法尽快抵达吗?”
陆明道:“有,通过传送法阵即可。”
沈绫这才知道,原来修真界还有联通各处的传送法阵,不过只设在修士聚集的大城镇,比如青芜城因为临近天剑宗,就有一处。
陆明:“传送法阵由符修大能开辟,平日耗费灵石维持,可瞬息传送百里甚至千里,根据路程远近,收取不同数额的路资。”
沈绫十分惊讶,如此方便,可算作是修真界的交通枢纽了。
但他有点不解:“有如此快捷之法,为何平日不见众修士使用?”
陆明笑道:“实在因为耗资太高,寻常修士哪里舍得?一次传送,抵得上一年甚至几年的修资了,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谁都不会去用。”
沈绫舒了口气,灵石于他,最不是问题了:“陆兄带我去罢。”
陆明起身道:“走,就在灵市。”
——
灵市不仅是修士交易之地,也是管理传送法阵之处。陆明带着沈绫穿过熙攘的人群,最终停在一座石台前。
石台外观十分古朴,表面却刻满了繁复的阵纹,四周镶嵌着高阶灵石,灵光流转。
一位灰袍修士正倚在台边打盹,见有人来,才懒懒地抬起眼:“传送去哪儿?”
沈绫道:“离断云山最近的城镇。”
那修士一愣,立马清醒几分:“断云山?你确定现在要去?”
沈绫点头:“劳烦。”
修士摸摸头,也没有多说什么:“那地方太远,离得最近的便是临崖城,从临崖城去断云山,骑马还需一日。你真要去的话,路资至少要——三块上品灵石。”
沈绫从袖中取出灵石递过去,那修士惊讶地瞧了他一眼,接过,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行,站上去吧。”
沈绫依言进入法阵,金团略有些紧张,沈绫安抚地拍了拍它。那修士也是个符修,只见他掐诀念咒,手中绘出符文,片刻后,石台阵纹渐次亮起。
沈绫只觉眼前一花,四周景象骤然扭曲,风声呼啸,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穿过虚空。好在他先前经历过鬼修粗暴的传送秘术,相比之下,这个传送法阵还要更舒适些,因此也不觉得太过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城镇。
到达之处同样为当地灵市,有负责法阵的修士帮他指了路,沈绫谢过,便从灵市走了出去。
此地名为“临崖城”,正是因为临近一片连绵的山脉,山脉高险如崖,故作此名。
断云山便是这片山脉中最高的一座。
沈绫环顾四周,这个城镇远没有青芜城热闹,街上行人寥寥,竟还大多是修士,凡人无几,想来也是太过偏远所致。
临崖城风土人情十分不同,若是以往,沈绫定会好好感受一番,但此刻他不敢耽搁半分,径直去了马市,挑了一匹好马,便要进山。
“且慢,”店家是个热心肠,连忙拦住他:“仙长可是要去断云山?近来山中妖兽躁动,不少修士都折陨了,您还是一个人,我劝您还是莫要去的好。”
沈绫闻言心中一紧,谢过店家,然后便翻身上马,朝着断云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远处山影如墨,若隐若现。
马蹄声急促,冷风掠过耳畔,带着山间特有的湿冷气息,沈绫想起店家的话,心中愈发有些不安,但又暗暗安慰自己,谢凛修为超群,定会安然无恙。
不知行了多久,天边最后一缕残阳也被浓重的云雾吞噬了,天色越来越暗,辨不清方向,沈绫勒马停住。
这一路上,不时能听到妖兽的嚎叫声,此时夜色寂静,更显得这些妖兽的低吼声沉闷如雷,格外瘆人。
第53章 魂伤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金团,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危险,毛茸茸的耳朵竖起,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亮。
沈绫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低声道:“别怕,我们很快就到了。”
金团“啾”了一声,又重新缩到他怀里。
断云山妖兽横行,夜晚更是危险,可哪怕是这样,沈绫也不想停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夜明珠,莹白的光晕在掌心流转,他抬手将它系在马鞍前侧的绳结上,珠子发出的柔和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
马儿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不安地踏了踏蹄子,但很快又在沈绫的安抚下平静下来。
“走吧。”沈绫轻夹马腹,马儿听话地迈开步子,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奔驰。
这一路上,沈绫一直十分警觉,他本以为必定会遭到妖兽伏击,毕竟断云山凶名在外。
可奇怪的是,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嚎叫声,竟一路平安无事,甚至连一只低等的妖兽都未曾现身。
沈绫眉头微蹙,但也顾不上细思,天色渐亮时,沈绫终于踏入了断云山的范围。
只是山间雾气极重,连夜明珠的光芒都被白雾吞噬,视野变得模糊不清,他只得放慢速度。
——————
几日前。
残阳如血,将山峦的侧影染成暗红色,寒昭归鞘,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
这几日,断云山作乱的妖兽已被谢凛斩杀的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只。这一只格外狡猾,道行也最深,正是作乱妖兽之首——一只有上古血脉的獙焰。
不过谢凛知道,它就在附近。
獙焰藏身在一处山洞里,原本青灰色的皮毛被血污浸透,左侧骨翼也断了几根。
它把洞里藏着的灵丹吞了下去,运转妖力,将这枚灵丹消化殆尽,正想换个藏身之处,洞外传来一声冷漠的声音:“不必再躲。”
獙焰熔金般的竖瞳瞬间燃起火苗。
谢凛!!它恨死了他,就是这个剑修,斩尽了与它朝夕相处的所有同类!
凭什么修士可以斩杀妖兽,却不许妖兽杀人,这世间为何有这样的道理!
它生于断云山,断云山就是它的地盘,如果不是那几个修士侵入它的地盘,它又怎会杀人!
獙焰心中恨意滔天,全然忘了最初的起因是他杀了几个修士,吸食了他们的金丹后,尝到了甜头,纵容手底下大大小小的妖兽,下山残害了好几个门派。
所杀修士不知几何,就连本不相干的凡人性命也视若蝼蚁,残害无数。
它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挪到洞外,死死盯着面前长身而立的人,发出嘶哑的笑声:“谢凛你果然名不虚传”
谢凛无动于衷,寒昭凝聚剑气,正要取它妖丹,獙焰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竟不避剑光,生生用尾巴受了这一剑。
它发出一声哀嚎,然而下一刻,赤焰纹的长尾便化作一道烈焰锁链,向着谢凛缠缚而去!
“七情锁魂!”獙焰的嘶吼中带着癫狂,“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谢凛当即挥剑斩向那条锁链,剑锋寒芒掩过链上赤焰,赤焰熄灭的同时,锁链竟穿透层层剑气,缠上他的手腕,又瞬时从手腕缠向他的身躯。
谢凛目光一凛,周身灵力暴涨,巨大的灵力冲击下,四周山体似要坍塌,碎石滚滚而下。然而诡异的是,那条锁链不仅分毫无损,反倒缠的更紧,像活物般勒进谢凛的血肉中。
獙焰原本狰狞的表情突然凝固,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然后爆发出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它笑得猖狂:“谢凛!谢仙长!你这样的一个人,竟被七情锁魂链反噬如此!哈哈哈哈哈!”
它笑着笑着,脸色又重新变得狰狞:“你既然有心!为何对我族如此残忍!!”
谢凛对它的癫狂视若无睹,微微拧眉,想要冲破锁链,却发现这锁链极为难缠,越是催动修为,锁链反噬便越强。
“别费心思了!”獙焰恨声道:“我乃上古灵兽獙獙后人,锁链是我断尾所化,存我神魂,岂是你区区修士之体可以挣脱!”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它的脸上又带上了几分扭曲的愉悦:“七情锁魂链——七情六欲但有一处执念,便能被其所束,执念越深,魂链威力越大。”
“让我猜猜”它的金瞳中闪着恶意,“是什么情什么欲,能让大名鼎鼎的谢仙长如此执着?!”
谢凛脸上的淡漠神情渐渐褪去,他慢慢抬起头,向獙焰投去一瞥。
獙焰被他眼神中的冷意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拖着残破的身躯冲过来,狠狠道:“既然不说,就带着你的执念一起,去死吧!!”
它一爪划向谢凛的脖颈,看样子,果真是恨极入骨。
可惜未能如它所愿,锁链虽能反噬谢凛自身暴涨的灵力,让谢凛无可奈何,獙焰却没那么大本事可以杀他,谢凛的修为已臻化境,不需执剑,剑意足以杀人。
獙焰本以为能看到谢凛人头落地的场景,不料对方不仅毫发无伤,骤然迸发的剑意还将他重重击飞出去,撞在岩壁上。
它吐出一口血,原本破败的身体更是只剩下半条命,它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无法亲手杀了谢凛,纵使万般不甘,也只能咬着牙恨恨逃遁。
而谢凛这边,却在遭受着真正的酷刑。
魂链之所以称之为魂链,正是因为它所缠缚的乃是神魂,神魂之痛超出肉|体痛楚百倍不止。不但如此,上古獙獙的血脉有魅惑、蛊惑之效,魂链以谢凛七情六欲中的执念为筏,不断在谢凛脑中构筑虚假幻想。
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与幻境交迭冲击,让谢凛双眸赤红如血。他紧蹙剑眉,用力阖上眼帘,却仍逃不过那些如影随形的幻象。
谢凛情欲执念,唯系一人。
眼前是无数个有沈绫的场景,要么是他背对着自己渐行渐远,身影决绝,任自己如何呼喊都不曾回头。要么是他与别人厮混一处,眼尾微挑时,朝他投来讥诮一瞥。要么是他浑身浴血,气息渐弱,最终死在自己怀里。
更可怕的是,这些幻象中夹杂着真实的记忆碎片,让人真假难辨。
就如谢凛脑中清晰地闪过自己上次受伤时,沈绫为他垂眸包扎的模样,但现在这个画面已被扭曲得面目全非,成了一根扎进心口的毒刺。
纵然他理智尚存,告诉自己所见所感皆为虚妄,但每一幕场景仍如业火灼心,让他心绪激荡。
接下来的两日,谢凛便被困在这虚无的幻境与真实的痛楚中,挣脱不得,逃避不得,越陷愈深。
直到——
“轰!”的一声。
山崩地裂的巨响震彻云霄,整座断云山脉都在震颤。
一道极凌厉的剑意自远处迸发,如飓风过境般席卷四野,所过之处岩壁崩裂、古木摧折。
沈绫运转灵力阻挡,心中一跳,那是——谢凛的剑意!
他催动马匹向着声响来源处狂奔,马蹄生风,踏着一路碎石,疾冲而去。
周围不时传来坍塌声,他心里愈发着急,只恨不能快一些、更快一些。
等他终于赶到时,四周烟尘冲天,几乎不能视物,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背靠山石的谢凛。他半跪在地上,四周散落着寸寸断裂的锁链,鲜血顺着链条滴落,在地上积成一片。
沈绫心下一痛,跃下马背时险些踉跄,他冲过去抱住对方,却见谢凛眸中布满血丝,呼吸极重,像是刚从一场痛苦的噩梦中挣脱。
对方抬起头,猩红的眼眸中杀意未褪,又在看清沈绫时一怔。
“是我!”
谢凛的状态糟糕至极,沈绫想要抱他起来,却无处下手。他的剑袍早已烂如蔽缕,破损处犹见一道道皮开肉绽的勒痕,深入骨血。
沈绫把眼中不知何时积起的泪水眨掉,刚要说话,就被拽进一个近乎窒息的怀抱。
谢凛将脸埋到他肩窝里,滚烫的呼吸透过衣料传来,似乎要把那片皮肤都烧灼了。
对方就那样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沈绫手足无措。
片刻后,谢凛睁开眼,嗓音沙哑地吐出一个字:“走。”
沈绫二话不说,半扶半抱地将他拉起来,谢凛显然伤得不轻,但仍然强撑着稳住身形,不让沈绫完全承担他的重量。
山体崩塌的越来越多,沈绫揽住他的腰,触手尽是黏腻鲜血,他咬着牙将谢凛扶到马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
“抱紧我!”沈绫低声嘱咐一句,一甩马鞭,骏马便如箭般冲了出去。
身后,尘土飞扬,山崩石裂,整座断云山终于轰然坍塌。
沈绫没有停,直到远离山崩的范围,才在一片开阔的河畔停下。
这里地势平缓,草地绵延,一棵千年紫藤树盘踞在河边,垂落的藤蔓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紫色。
沈绫决定在此处给谢凛疗伤。
许是他脸上的神色过于凝重,谢凛缓声道:“无妨。”
沈绫蹙眉,扣住他的手腕探脉,灵力一触,脸色就变了。
第54章 报仇
谢凛体内灵力紊乱如麻,经脉受损极其严重,有几处甚至已经断了。
沈绫深呼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灵丹,喂到他唇边。
谢凛垂眸看了一眼,认出是九转回灵丹,一颗丹药就需要集齐九种千年灵药,极其宝贵不说,哪怕用的起,也是拿来救濒死之人的。
谢凛轻笑一声,低哑道:“败家。”但还是低头将灵丹含入口中,嘴唇不经意地擦过沈绫指尖。
沈绫缩回手指,扶他坐到紫藤树下。
谢凛靠在树干上轻轻喘息,他定是痛极,呼吸略显急促,额前的碎发也已被冷汗浸透,细密的汗珠顺着凌厉的下颌线缓缓滑落。
他闭目调息片刻,待气息稳定才开口:“为何会来?”
沈绫叹了口气:“还好来了。”
谢凛听闻,眸子里漾开些许暖意。
沈绫恍惚间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双猩红暴戾的眼眸,与眼前这个含着浅淡笑意的谢凛,简直判若两人。
“是那只妖兽?”沈绫轻声问道。
“嗯。”谢凛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怕沈绫担忧,又补充道:“一只獙焰,现在已不足为惧。”
沈绫便没再多问,取出药膏和绷带,替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锁链勒出的痕迹极深,有些地方甚至可见骨。沈绫用指尖沾了药,轻轻涂抹在伤口上,他能感觉到谢凛的肌肉微微绷起,但他始终没吭一声。
“疼的话告诉我。”沈绫道。
谢凛摇头:“不疼。”
沈绫轻哼一声,却把手上动作放得更轻了。
包扎完后,沈绫直接盘坐在谢凛对面,掌心贴上他的胸口,运转星力替他梳理经脉。谢凛本想拒绝,但沈绫不由分说,谢凛只好闭目调息,配合他的灵力运转。
星力温和绵长,一点点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磅礴的灵力也不断涌入他的灵海。
谢凛的呼吸逐渐平稳,紧锁的眉峰也慢慢松开。
河畔的风带着湿润的凉意拂过,紫藤花枝在风里轻轻摇曳,偶尔有花瓣飘落,落在两人衣袍上。
谢凛两夜未眠,又损耗太过,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沈绫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出了会儿神。然后微动指尖,布下了几层结界,星力绘制的灵纹无需依附任何物体,便在空中凝成淡紫色的光幕。
防御纹、蕴灵纹……只要有用的全都被迭了上去,五花八门,一层又一层,若是有其他修士在场看到,恐怕会直接惊掉下巴。
金团看他站起身来,“啾”地一声,跃进他怀里。
沈绫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低声道:“金团,你也是灵兽,能不能找到伤了谢凛的那只?”
金团歪了歪头,小眼睛眨了眨,然后用力地点了下小脑袋。
沈绫本是随口一试,此刻惊讶道:“你真能听懂我说的话。”
自从上次金团吃了两团星力后,沈绫便觉得它变得更聪明了,之前隐约觉得它似乎能够听懂人言,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太好了,带我去找它。”沈绫磨了磨牙,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金团在前面带路,沈绫紧随其后。
他们沿着河岸一路前行,穿过一片密林,最终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停下。洞口被藤蔓遮掩,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发现。
“就是这里?”
金团“啾”了一声,小爪子指了指洞口。
沈绫点点头,将灵力贯注于指尖银针上,然后轻轻拨开藤蔓,缓步走了进去。
洞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味,沈绫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那只獙焰。
它蜷缩在角落,半边身子都血肉模糊,显然也伤的不轻。察觉到有人靠近,它猛地抬头,竖瞳在黑暗中亮起。
“又是可恶的修士……!”它恶狠狠道。
沈绫冷冷地盯着他,没有回答,素手抬起,银针裹挟着磅礴的灵力,化作阵雨朝着獙焰而去。
獙焰怒吼一声,拼尽全力躲过银针,然后猛地跃起,朝沈绫扑来。
沈绫侧身避开,反手又是一道灵力,冲向獙焰胸口。獙焰吃痛,踉跄后退,眼中闪动着怨毒的光芒。
沈绫正要防备它是不是又有阴招,没想却在这时,金团突然从沈绫肩头跃下,闪电般地冲向獙焰。
“金团!”沈绫一惊。
金团速度极快,獙焰躲的十分艰难,它愤怒地叽叽叫着,是妖兽的语言,沈绫听不懂。
就见金团对獙焰的咆哮置之不理,然后小爪子一挥,獙焰厚实的皮毛便如同一张吹弹可破的纸般被划开,獙焰暴怒,张口咬向金团,金团却先一步跃起,一爪挥向了它的咽喉。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獙焰的嘶吼声也戛然而止。
沈绫怔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金团。
金团咬出獙焰的内丹,一口吞下,然后吐掉口中的血,“啾”地一声,又跳回沈绫怀里,蹭了蹭他的胸口,好似在邀功。
沈绫低头看它,他知道金团不普通,没有到竟如此强悍。
一路震撼不提,等沈绫回到紫藤树下,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谢凛还没醒过来。
沈绫走到他身旁,见谢凛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沈绫蹲下身,用手轻轻将他的眉心抚平,然后躺到他身侧,抱着他睡了过去。
一直到傍晚。
夕阳透过紫藤花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沈绫脸上,暖融融的。
他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唇,又离开了。他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伸手一揽,直接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沈绫这才睁开眼,正对上谢凛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眸色极深,目光从他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他微启的唇上。
沈绫想起金团还在一旁,又想起它已经开了灵智,脸色一红,连忙松开手:“醒了?”
谢凛喉结微动,“嗯”。
沈绫只好狠心轻轻推了他一下,起身整理衣袍,余光看见谢凛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
谢凛哑声道:“你去找獙焰了。”
沈绫倒不吃惊,大妖兽的气息谢凛能察觉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它已经死了。“沈绫开口,想了想又觉得还没有消气:“它到底用了什么阴邪手段,能把你伤成这样?”
谢凛又笑了一下,沈绫嗔怒地看他一眼,这人平时不爱笑,眼下受了这么重的伤,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谢凛道:“也并非什么阴邪手段,不过是它的保命之法,专攻人心罢了。”
沈绫不明,要说别人也就罢了,谢凛能有什么弱点呢?
“七情六欲,贪嗔痴念。”谢凛抬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沈绫一怔,耳尖红了,犹豫问道:“是因为我?”
谢凛不答,但也无需回答。沈绫追问道:“那你最后是如何破执的?”话问出口立刻又后悔了,若谢凛说“放下了”,他怕是立刻就要回去把獙焰大卸八块。
谢凛倾身过来拥住他,紫藤花影晃在他瞳仁中:“不算破执——我只是想,只要我足够强大便好。”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沈绫颈侧,感受到指腹下的脉搏在有力跳动,他清晰地说:“只要我足够强大,你就不会有事,也无法离开我。”
沈绫:“……”这不要说是破执了,只怕执念更深更重了。
但他也没有什么能说的,想了想又觉有些哑然。不愧是谢仙长,大概这就是强者思维吧,如此一来,又怎么不算是道心圆满,坚不可破?
比起修无情道的还要时刻提防自己不要动情,谢凛的道更简单纯粹的多,既不必断情绝欲,也不必谨守清规,只要够强,便连天道也奈他不得。
两人相顾片刻,沈绫失笑。
他又想起一事:“那只獙焰,最后是被金团咬死的。”他瞥了一眼一旁无辜的金团,“你可知金团是什么灵兽?”
谢凛看了金团一眼,“不知,但应当也有上古血脉。”
沈绫点点头,他也想到了。自进入断云山以来,听到远处大小妖兽嚎叫声不知何几,但从未有一只敢近身,就连獙焰这种大妖,虽说已是强弩之末,但被金团一击致命,也足以窥见几分。
金团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着急地“啾”了几声,好像在给自己辩解什么。
沈绫“噗嗤”一声笑了,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放心,不管你是什么灵兽,你都是我的金团。”
金团这才安心,又跑到沈绫怀里晃着小脑袋撒娇。
谢凛恢复的不错,于是第二日,晨雾还未散尽时,沈绫已牵着马,与谢凛并肩走在临崖城的青石长街上。
谢凛本想御剑回,但沈绫怕此举太过耗费灵力,便拉着他一路慢行回到临崖,又由传动法阵回到青芜城。
谢凛要回宗门复命,沈绫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一起。
“你经脉受损,还需温养,我可以帮你。”
于是沈绫便一同留在天剑宗,每日帮他温养经脉。星力如涓涓细流,缓缓渗入谢凛经脉之中,将受损的经脉逐一修复好,又引导谢凛的灵力一起沿着经脉运转,二者如溪流交汇,渐渐相融,如此反复。
第55章 蛟族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半月。
这期间,沈绫不时去铺子关照一下,大部分时间就留在天剑山,二人一同修炼。直到谢凛已完全恢复,甚至修为更进一步,他才放心回去。
却说沈绫刚回到九张机,便见一名身着墨绿色长袍的修士立在堂中,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打扮的人,两人抬着一口大木箱。
陆明正跟这几人交谈,见沈绫回来,连忙把他拉到一边:“你可算回来了,这两人是大泽蛟族那边来的妖修。”
沈绫十分诧异,铺子不是没有妖修客人,但大泽,是位于修真界西南方的一片浩瀚沼泽,终年笼罩在雾霭之中,境内水域纵横,距离青芜城足有千里之遥。
大泽的蛟族特地前来,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却说妖修,自然与妖兽不同。很多妖兽连灵智都未开,依旧由原始兽性主导,是“兽”而非“人”,但妖修则已经有了相当的修为,灵智也与常人无异,最重要的是,妖修可化为人形。
见到沈绫,这名妖修眼前一亮,走上前来拱手道:“沈道友,我名青虬,此次前来,是有一件要事相求。此事不能泄露,还请找一处方便说话的地方。”
青虬看上去与二三十岁的普通修士无异,但他脖颈上仍有一处地方,能看出若隐若现的鳞纹。
其实妖修化形时很难完全化为人形,大部分仍会保留部分妖兽特征,这也是寻常人能将妖修一眼认出来的原因。
沈绫会意,将这几人带到后院书房,其他人等都遣退了,只余陆明作陪。
房门关上后,青虬便向身后的人招招手,立时有人上前将木箱打开。箱盖开启的瞬间,一缕月华般的清辉倾泻而出。
沈绫朝箱子看去,只见里面竟是一匹流光溢彩的料子,如月华凝练而成,表面浮动着细碎的银芒,真似将月光织入寸缕之间,十分令人惊叹。
青虬:“此物乃水月绡,是用吸足了月华灵力的沉璧草所织。”顿了顿,沉声道:“我族君上化龙失败,眼下重伤难愈,特来请九张机用此料制一件蕴灵袍,助君上恢复。”
沈绫哑然,蛟君重伤,此事确实不方便外人知晓。他点头道:“这并不难,也无需如此多面料。”
青虬:“君上伤重,难以化形,蕴灵袍是给蛟身准备的。”
沈绫、陆明:“……”
青虬也知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又招招手,身后的人立刻捧上一个锦盒。
青虬接过,打开,从中拿出一个玉质十分莹润的小瓶,陈恳道:“此乃寒渊晶砂,产自我族圣地——大泽万丈寒渊之底,不管是将其吸收消纳,还是炼制法器,都是极品之选,便以此作为酬劳。”
陆明听完轻吸一口气,沈绫没听过此物,但从陆明的反应可以猜到,此物定然十分稀有。
他伸手抚过水月绡,水月绡触感冰凉沁人,内含的月华灵力不仅充沛,且十分精纯,纵使沈绫阅遍各式昂贵面料,也不得不承认,这绝对算是极品了。
不过……他有些无奈:“蛟君体型庞大,而且我对蛟族原身并不了解,只能一试罢了。届时,该如何画图裁料,还需你们从旁协助才可。”
“这个容易。”青虬见他答应,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可现出原形,供沈道友参详。”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沈绫便答应下来。
这单是接了,但真要着手裁制时,却依旧让人十分头疼。
沈绫伏在案前,笔尖在纸上反复勾勒,又皱眉划去,重新描画。青虬站在一旁,时而指点一二,时而摇头纠正。
“蛟君的原形,还要更大一些。”青虬轻轻点了下图纸,“还有尾部,要留出足够的活动余地,否则会影响游动。”
沈绫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你们平日化为蛟形时,并不穿衣,怎么对裁衣如此讲究?”
青虬笑道:“正是因为不穿,才更需舒适。”
沈绫:“……”
好吧,说的也没错。于是他便又埋头修改,这已经是第三稿了,既要考虑蛟君庞大的体型,又要确保每一处放量合适。
比如他思索之后,便在蛟首处用了纹褶的处理,既不失美观,又有足够的伸缩余地。同样,蛟爪、蛟尾处也要特别设计,同时,还要靠青虬的比量保证大小合适,这确实不是件易事。
终于,图纸定稿,沈绫将它交给了钱娘子。
“这……”钱娘子展开图纸,眼睛瞪得溜圆,“少东家,这是件什么袍子?!”
沈绫神伸懒腰:“照着做即可,嘱咐绣娘们也都不要声张,由你亲自督工。”
钱娘子也是个识趣的,当下便不再多问,转身去安排绣娘赶制这个奇怪的单子。
夜晚,绣坊内灯火通明,十余名绣娘日夜赶工。
水月绡轻薄却坚韧,寻常针线根本难以穿透,还需特制的骨针。沈绫不时去绣坊看一下进展,偶尔亲自上手调整细节。
三日后,这件巨大的蕴灵袍终于完工。袍身展开时,足有十丈之长,整件衣袍如流水般倾泻而下,通体流光如月,足足十八个蕴灵纹暗藏其中,灵力波动十分明显。
青虬验看后分外满意,夸赞道:“九张机果然名不虚传!”
沈绫笑笑,将剩余的水月绡一并交还,青虬却没接,道:“沈道友,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请沈道友随我走一趟大泽。”青虬十分客气:“若法袍有哪处不合身,也好当场修改,届时我族另有重礼奉上。”
……果然是财大气粗,这般大手笔也算是九张机的vvvip客户了。咳,谢不谢礼的倒无所谓,主要是想交个朋友……不,是本着服务客户,送佛送到西的理念——沈绫答应了。
身旁,谢凛听闻此事后轻笑一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取来。”
沈绫理智气壮:“也不全是为了谢礼,听说大泽不止有蛟族,还有其他许多妖修聚集,我也有点好奇,左右闲来无事,就当出去见识一下也好。”
谢凛点头:“好,我陪你走一趟。”
沈绫倒有些意外,据他所知,上次獙焰死后,又出现了多起妖兽伤人的事,谢凛此时该分身乏术才是。
谢凛道:“獙焰一事还有疑点,而且妖界躁乱频发,或与蛟君一事也存在某种关联。”
沈绫明白了,其实这样想来,蛟君之事确实有些意外。
蛟族以蛟君为首,蛟君自是修为最高的,据说现任蛟君已有两千余岁,修炼如此之久,按理说冲击化龙劫,本该十拿九稳,出此意外,实在有些出人意料,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沈绫和谢凛便随着青虬来到大泽。
如沈绫所想,大泽便是一片十分浩瀚的水域。沼泽如蛛网般纵横交错,又有墨绿色的浮萍覆盖了大半水面,偶有巨大的黑影从水中游过,掀起暗流涌动。
几人穿过层层雾气,终于来到蛟君所在的宫殿。
整座宫殿矗立于大泽中央的巨型浮岛上,通体由一种叫“玄泽玉”的深青色灵矿筑成。这种玉石产自大泽,遇水则泛出青蓝色光晕。
宫墙表面雕刻着精细的蛟族图腾,记录着历代蛟君化龙的经历。
现任蛟君玄溟便盘踞在一座环形水幕中,巨大的蛟身被淡蓝色的灵液包裹,伤痕处鳞片翻卷,甚至可见淡金色蛟骨,十分触目惊心。
“君上,沈道友和谢道友到了。”青虬行礼道。
玄溟缓缓睁眼,金瞳如炬,令人意外的是,它头顶也已生出半截晶莹的龙角。
“有劳小友。”玄溟的声音透过水幕传来,带着空灵的回响:“青虬,替我招待两位贵客。”
青虬给两人安排了坐席,又让蛟人上了很多从没见过的水果点心。
“谢凛,你我多年未见,没想到你修为更加精进,我却沦落到如此地步。”蛟君开口道。
原来两人竟是旧识。
谢凛问:“可知其中缘由?”
玄溟摇了摇蛟首,自叹一声:“大约是老了,不中用了。近年来,我修为越发停滞不前,心生烦躁,几日前,便想索性冲劫一试,或许能打开契机也未可知。不想…化至一半,突觉灵力滞涩,再无法调动,最终成了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
闻言,两人沉默了,沈绫细思片刻,提醒道:“蛟君可曾想过,灵力不足,也许不是你的原因,而是大泽本就灵力薄弱,不足以支撑化龙?”
这并非是沈绫胡乱猜测。星力寓“生”,灵力也属于“生”类,他对灵力的感应比之其他人,都要更加清晰敏锐的多。
自他踏入大泽以来,就对大泽乃“洞天福地”的说法颇为不解,大泽的灵力不说算不上充沛,甚至可称贫乏。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沉寂,青虬深深皱起眉:“怎么可能?大泽乃上古福地,灵力最是充裕,哪怕聚集的妖修越来越多,灵力消耗变大,也断不至于此。”
沈绫没有反驳,只是问道:“请问在座除了蛟君,你们近年来修为长进如何?”
第56章 邪阵
“这……”青虬跟其他在场的同族面面相觑,而后,俱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惊疑之色。
“你……”青虬指向一个蛟人:“你不是上个月才说你修为又提升了吗?”
被指到的妖修老脸一红,“我,我那是因为太久没精进了,怕君上对我失望,才随便一说。”
“……”
“那你呢?”青虬又指一人,“你说近期十分有感悟,或许不日便可悟道突破,现在如何?”
那人也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还是那样吧,修炼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个明白的。”
青虬一阵心塞,又看向在座一位资历最老的同族——蛟族大长老。
“文长老,君上冲劫前,你曾说自己或许再过百年,也可冲劫一试,这话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这……”文长老一脸为难:“百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我也就算个美好愿景罢了,勉励勉励自己,哈哈。”
青虬:“……”
众人:“……”
沈绫强忍着笑意。
在座的几个妖修面子上挂不住,回过神来,质问青虬:“不说我们,你作为君上座下第一人,修为长进又如何呢?”
眼看众目烁烁,全都扫了过来,青虬就算想换个话题也揭不过去,抿抿唇道:“近来确实……略有瓶颈。”
众人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丢脸的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这不,连青虬都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绫失笑,谢凛也摇了摇头。
玄溟心中如何复杂不提,他金眸转向沈绫:“沈道友如何得知大泽灵力出了问题?”
沈绫含糊道:“我所修之道与你们不同,略有感应罢了。”
玄溟追问:“可是因青虬所说,大泽妖修过多,消耗过大?”
沈绫摇头:“我不这样认为,修士吐纳天地灵气,如同江河奔流入海,看似消耗,实则流转。”他用手指在空中轻轻划出一个圈:“灵力从天地间汲取,经修士炼化运用,最终又重归天地,即便有所损耗,不过九牛一毛。”
他展颜一笑:“若说修士多了就会耗尽灵气,那这千万年来,天地间的灵力早该枯竭了。此事背后,定有其他缘由。”
玄溟轻叹了一口气,“枉我活了上千年,还不如一个小辈见识通透,真乃后生可畏。”
众人接受了大泽灵力越发贫瘠的事实之后,就开始思索原因,各自提出了不同的想法。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来讨论去,终于有一个理由逐渐占据了上风——
虽说如今人修与妖修表面相安无事,但毕竟种族有别,大泽本是天地孕育的洞天福地,灵气充盈,千百年来一直被蛟族为首的妖修占据,人修暗地里心有不甘也在所难免。
“依我看,大泽灵力枯竭绝非偶然,最可能的解释,就是有人蓄意报复。”文长老捻着蛟须,十分笃定道:“定是某位精通符阵之人,在我大泽暗中布下阴邪阵法,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抽往他处,这等手段,也并非实现不了。”
蛟族内部讨论的热火朝天,全然忘了旁边正有两个“人修”在场。
沈绫:“……”
好吧,看样子是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沈绫心想,虽说这个猜测带了很强的倾向性,倒也不是没可能。
玄溟被他们吵的头痛,拍板道:“是或不是,一验便知。”
当天,蛟族便派人去符灵山请人。符灵山是当世符修第一大宗,只要让他们派个有实力的符修,在大泽各处检视一遍,就会有答案。
其实这事本也不复杂,只是他们互相碍于面子,不肯吐露修为情况,才一直没发现,倒让沈绫一个外人先看出端倪。
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老熟人,苏星悬。
苏星悬见到沈绫二人,也十分惊喜,悄悄跟沈绫吐槽道:“还以为是件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有你们在,我可放心多了!”
沈绫心道你没想错,确实是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几人当下决定从寒渊着手。寒渊乃蛟族圣地,也是大泽灵力最充盈之处,从此地入手,以小窥大,最好不过。
青虬带着几人来到寒渊,寒渊其实是一个极大极深的水潭,被整圈的山丘环绕其中,终年寒气森森,故得此名。
渊水本是湛蓝色,但因为太深的缘故,看上去呈墨蓝色,就像一只幽暗的眼睛,望之令人生怵。
此处既是蛟族的圣地,也是禁地,除了蛟君和几个长老,很少有人能进来此处,因为守卫十分森严,杜绝一切闲杂人等入内。
当然,手持蛟君信物的青虬自然不在此范围,他带着几人一路畅行,来到寒渊边上。
潭水出奇地平静,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就像一面被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镜面。
沈绫弯下腰,用指尖触了触水面,顿时,一股刺骨的寒意就顺着指尖窜了上来,他皱皱眉,立时把手指收回,即便如此,他指腹上都已凝了一层薄霜。
“沈道友可要小心了。”青虬笑道:“寒渊极寒,寻常人根本耐受不了,也就只有君上和几位长老能化作蛟身,畅游其中。”
其实,这也是寒渊封禁的其中一个原因,之前便有不少妖修贪图寒渊灵气偷偷溜进来,结果可想而知。
沈绫擦干指尖的寒霜,对青虬道:“潭水确实称得上灵力充盈,但被称作贵族圣地的话,我猜——它原本应不止于此。”
青虬一愣。
苏星悬从袖中甩出三张符箓,“我来试试。”说着将符纸甩出,符篆入水即化,化作三条银鱼,摇头摆尾潜入深渊。
几人盯着这几条鱼,银鱼游动时拖曳出一条细碎的光痕,映得水下光影斑驳,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青虬疑问:“这……”
苏星悬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不急。”
片刻后,对岸远处,银光重新出现,一闪而过。
“有意思。”苏星悬盯着水面,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灵力确实在流动,但不是自然逸散,确实有人做了手脚——但此地又没有阵法痕迹,这确实有趣。”
青虬闻言,眉头锁的更紧。
之前的猜测被证实,他一点也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觉十分愤怒。他抱臂而立,冷声道:“可查的出灵力被抽往何处?”
苏星悬站起身,拍了拍衣摆道:“不是抽,而是引。”
“引?”
“没错。”他转向众人:“抽,可能是利用某种邪器或阵法将此地灵力抽出,再作他用。而此地,则是被干预了灵脉走向,灵力被引至他处,灵脉本身并未枯竭。”
青虬抿抿唇:“既然如此,又该如何查起?”
苏星悬摇摇头:“那就只能从灵脉本身查起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罗盘,罗盘表面刻满了繁复的符文,中央嵌着一颗水蓝色的晶石,晶石内似有液体流动,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这是‘溯灵盘’。”他晃了晃罗盘:“从墨辰那儿顺来的,能追踪灵脉走向。”
几人都知道他跟墨辰关系好,与一个器修,尤其是厉害的器修交好,放在修真界也是件人人羡慕的事了。
苏星悬笑眯眯道:“不过——”他拖长了音调,“这罗盘需要一点‘引子’。”
“什么引子?”青虬问。
“与大泽灵脉相关的东西。”苏星悬耸耸肩:“越纯粹越好。”
众人沉思,灵脉无形无质,能与什么相关?
青虬灵光一闪:“我族之祖诞于寒渊,由大泽灵脉孕育而成,这算不算相关?”
苏星悬眼前一亮:“算!怎么不算。”
青虬得了肯定,放下心来:“君上是我族血脉最纯正的,或许可以取一滴他的精血作为引子。”
苏星悬拍掌道:“再好不过!”
众人松了一口气,于是青虬便离去取血,等他再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枚晶莹的玉瓶,瓶内一滴淡金色的血珠。
他将玉瓶递给苏星悬,苏星悬接过,小心翼翼地将血滴在罗盘中央的晶石上。
血滴触及晶石的剎那,罗盘猛地一震,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东南方向。
“东南?”沈绫微微偏头,目光投向远处,“那边有什么?”
青虬:“东南方门派众多,玄音阁、丹霞谷、青霄派……还有一个邪修聚集的地方,叫烬花门。”他顿了顿,面无表情道:“符灵山也在东南方向。”
苏星悬:“……”
青虬打趣道:“不会就是你们符灵山搞的鬼吧?贼喊捉贼?”
苏星悬嘴角一抽:“当然不是!”
沈绫被逗笑了,谢凛道:“先追查灵力去向。”
众人点点头,沿着灵脉流向,一路向东南方行进。
渐渐地,寒渊的寒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沼泽地带特有的湿冷。大泽境内水域十分多,而且纵横交错,雾气弥漫。
走了许久,苏星悬摆摆手,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他道:“灵脉在此处被改道了,这附近应当能找到改变灵力走向的东西。”
几人对视一眼,环顾四周,周围景象与一路走来时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泥沼茫茫,也就只有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小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沈绫提议:“走,上去瞧瞧。”
也只好如此,四人轻松登上小岛,岛上十分荒芜,杂草丛生,但有一棵参天古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与周围荒凉的景象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了。”苏星悬绕着树干转了一圈,蹲下身来,拨开树根旁的泥土,往下挖去。
“果然。”他轻笑一声,从土中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
令牌是石头做的,表面刻着一条蛇纹,纹路极细,收尾相衔。
青虬看了一眼,怒道:“蛇族所为?”
“非也。”苏星悬盯着令牌,眉头微蹙:“这个图纹……有点眼熟,我似乎见过。”
他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终只能遗憾地摇摇头:“我只能确定,这不是蛇族图腾,而是一种秘术。”
他翻过令牌,指尖摩挲着纹路:“不出所料的话,在灵力引向之地,还有一块同样的令牌。”
既然有了发现,众人也不再多停留。青虬将此事禀告了玄溟,得知灵力一事确为人所操纵,玄溟亦十分震怒,派了不少人去东南方细查,下令势必要找出另一枚令牌,查明真相。
如此一来,必然要耗费许多时日。
小岛上的阵眼已经破坏,对方的计划算是落空了,但谁也不能保证对方没有后手,因此出于保险起见,玄溟请求苏星悬暂且留在大泽,帮大泽布一个庞大的锁灵阵。
当然也不是白帮忙,除了蛟族本身,大泽的其他妖兽族群,像是蛇族、龟族、鹤族等,听闻此事,愤怒之余,也纷纷表示愿意支持此事,派人带来了厚礼,只求锁灵阵能把自家地盘也囊括其中。
苏星悬笑眯眯地全部接纳了,收礼收到手软,跟沈绫得意道:“看吧,功夫不负有心人,苦差变肥差!”
沈绫哭笑不得。
而蛟族自然更不会亏待沈绫。
且不说那件蕴灵袍十分贴合蛟君身形,让他分外满意。单是沈绫第一个发现大泽灵力异常,点破这个困扰各族多时的症结,就已是莫大的功劳了。
因为这不仅帮玄溟找出了化龙失败的症结,让他不会重蹈覆辙,也让大泽无数妖修免于蹉跎修为。
青虬亲自捧着谢礼来时,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敬重:“沈道友慧眼如炬,此恩蛟族定然铭记于心。君上说本该亲自道谢,但他有伤在身,不便出行,便托我代为传达。这小小赠礼,还请收下,不要嫌弃。”
沈绫摆摆手:“不必。”
但青虬十分坚持,定要让他收下才罢休,他话说的谦逊,蛟君送来的,可真不是什么小小赠礼,除了一整匹的水月绡,还有一颗玄水珠,一只寒玉匣。
第57章 谣言
玄水珠乃是修真界罕见的奇珍,据传现世不过寥寥数颗。此珠通体晶莹,内蕴水灵之气,一旦催动便能撑开一方避水结界,持珠者入水不溺,行动自如,便是千丈深渊亦如履平地。
这般神妙之物,向来是各大门派争相求取的至宝。
沈绫接过这颗龙眼大小的宝珠时,只见其表面流转着淡淡的水纹,触手温润,却又带着像寒潭一样的沁凉。
青虬在一旁解释道:“此珠乃我族先人于寒渊所得,持之入水,不仅可避水息,更能抵御深水重压。”
这确实是件十分实用的宝物。而寒玉匣,则以千年寒玉雕琢而成,匣身流转着淡淡的冰雾,无论存放何等灵物,皆可保千年不腐,灵草不失其效,灵果不损其鲜。
沈绫还是拒绝道:“我不过提醒一二,实在当不上如此贵重的谢礼,蛟君的心意我领了,东西还请带回去吧。”
他推辞不受,青虬却执意要给,沈绫无奈。如果是寻常宝物他倒也不会如此,收便收了,可这随便拿出一件,放在修真门派中都可做镇派之宝了,实在过于贵重。
谢凛道:“无妨,收下便是,玄溟给出去的东西,也不会再收回去。”
青虬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沈绫只好受了这份谢礼。
期间,谢凛还跟玄溟有过一次单独见面。
玄溟对獙焰的了解要更多一些,听闻獙焰之事,他叹了口气:“獙焰生性不端,我也早知他会有今日。”
略一停顿,又道:“此事的确古怪。獙焰有上古血脉,修为不错,但生性暴戾桀骜,与人不和,这才跑去了断云山,一呆便是上百年。但断云山并非什么好地方,据我所知,一直以来,獙焰手下可供驱使的,就没几只修为看的过眼的。”
既然如此,又如何在几年之间,身边便聚集了几只大妖?四处为祸不说,连修为高深的修士都奈何不得。
如果是从其他地方赶来效忠獙焰的,依玄溟的说法,獙焰此人……哦不,此妖,并没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能让几只大妖同时对他心服口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大妖一般都有自己的领地,好端端地又怎会放弃自己的领地不要,跑来对獙焰俯首称臣,甘愿为之驱策呢?
如果不是外地来的大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断云山那个修真界的犄角旮旯之处,竟然几年内便修炼出了几只大妖!
而且獙焰曾说,是修士先进入了他的地盘,这种猜测也正好能解释这一点:断云山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变化,才能那几个最初进入的修士,不顾断云山妖兽遍地,也要执意上山。
是什么样的变化,既让断云山几个修为普通的妖兽几年内就修成大妖,又对修士如此有吸引力呢?
玄溟深呼一口气,“我想,我大泽的灵力被引向何处,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回程的路上,谢凛把玄溟的猜测与沈绫说了,沈绫沉思了一会儿,“他觉得灵脉改向是獙焰所为?”
谢凛点头:“他确实这样以为,但我觉得,并非。”
的确。先不说獙焰是否有这种心思和能耐,就算要引灵力至断云山,与之相距甚远的大泽,显然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沈绫道:“听星悬所言,那两块令牌所用材质十分特殊,并非凡物。如果还有其他幕后之人,他既动用秘术,又费如此灵物,就是为了替别人做嫁衣,似乎也解释不通。
“而且,前日听你说过,近期有不少地方妖兽躁动?”
“嗯。”
沈绫摸着下巴:“如果其他地方妖兽异动的原因,与断云山一样,那是不是说明,像这种灵脉被改动的情况……不止一处?”
沈绫慢慢梳理着已知的线索:“大泽的灵力并不一定是被引向断云山,因为可能同时有多条灵脉被做了手脚,但目前来看,显而易见的受益方只有一个——妖兽。”
说完,没有听到回答,沈绫转过头去,就见谢凛正静静地盯着他,目光十分深邃。
沈绫:“……”
他假装嗔怒道:“看我做什么?”
谢凛:“有道理。”
沈绫:“……”
你还可以更敷衍一点。
其实,刚刚谢凛确实有些走神了,因为沈绫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滔滔不绝的样子,实在很可爱。
他盯着对方眨眼时微卷的睫毛,说话时上下开合的双唇,雪白的脖颈上不算明显的喉结滑动,心思不由自主地就飘远了。
谢凛哑声道:“回去吧,御剑。”
沈绫惊讶:“不骑马了?这边景色不错,策马缓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谢凛:“不。”
……
——————
青岚院内,沈绫托腮坐在书房,耳尖红红的。
谢凛这人真是……他甩甩头,把脑子里不合时宜的片段甩掉。
算了,还是想点正事吧。
水月绡实在是很好的料子,沈绫不忍明珠蒙尘,还是用起来的好,只是这料子太过华美,日常穿着未免招摇。
思量再三,他执起笔,在灯下细细勾勒出一款改良后的古式家居服。
他特意简化了纹饰,只在袖口与衣摆处缀了卷云纹,既然只是家居服,他和谢凛每人两套,想必也就足够了。
这套衣衫他没有假以人手,从裁剪到缝制,全是他闲暇时做的。完工时,他将大小不同的两套衣衫摆在一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这虽算不得什么正经道侣装,但也算圆了他一个小小的念想。
自两人确认关系以来,虽然从未刻意隐瞒,甚至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他们两人都不是高调的性子,即便九张机推出的道侣装早已风靡修真界,两人却从未在人前穿过同款衣袍。
谢凛呢,是向来不在意这些衣饰之事,沈绫却是因为身份的缘故,不愿让人将九张机的生意与私事混为一谈。
说来有趣,自那次沈绫亲手设计的“山荷”道侣装被抢购一空后,九张机后来的几位设计师也纷纷效仿,推出的道侣装一件比一件好看,还十分有巧思。
有的在袖口暗藏连理枝纹,有的在衣摆绣比翼双飞,件件都引得修真界的道侣们争相购买。如今在各大道门仙宗,九张机的道侣装几乎成了道侣间必送之物。
更有追求独特的修士,会自行添些别致的心思。比如改一下纹饰,或者添几个绣字,甚至根据自己的想法,定制独一无二的道侣装,这些九张机全都可以做。
如此经过一段时间,道侣装竟也成了铺子一笔十分可观的进项。
要说谢凛实在对穿着毫不在意,他的衣袍大多以玄色为主,十分简洁,也无一处缀饰。冬日便加一件沈绫亲手缝给他的大氅,且他修为极高,并不如何惧寒。
但是,谁让他长的好看呢?宽肩窄腰,身形颀长,又生了一副绝佳的相貌,再加一派清冷的气度,不得不让沈绫感叹一句:“天生的衣架子也不过如此!”
既然这样,沈绫自然不肯放过他,常常专门给他设计一些款式简单,剪裁却又十分用心的衣袍。
沈绫送的衣袍,谢凛是一定会穿的。甚至他从前的衣袍都搁置了,只穿沈绫送给他的,如果里面有哪件是沈绫亲手做的,那一定是谢仙长穿的最多的。
如此一来,上到门派宗主长老,下到弟子杂役,全都发现谢仙长似乎比往日更俊了,可到底俊在何处,又说不上来,好像还是只穿那种玄色衣袍,怎么就更好看了呢!
偶尔有眼尖的,发现了衣物的变化,便打听着来了九张机,扭扭捏捏地说想要谢仙长同款。结果自己穿了以后,不出片刻,便面无表情地脱了下来,并暗暗告诫自己,往后不管何事,都万万不要拿谢凛相比。
不过,这事传着传着,就成了另一个有趣的版本。说谢仙长表面高冷,其实对自己的形象颇为在意,不仅频频出入九张机购置新衣,甚至为了保持人设,特地定制了跟从前相差无几的款式,只斥巨资请沈掌柜亲自设计细节,还几乎件件不重样。
谢凛:“……”
沈绫听说后,笑的停不下来,谢凛无奈。
谢仙长的穿衣偏好别人还真效仿不来,但要说谁是九张机的第一块活招牌,自然是沈绫无异了。
他虽然喜欢设计衣服,但其实也不是十分讲究穿着之人,九张机还未打出名头时,他出入时便会花些心思在衣饰上面,毕竟一个成衣铺的掌柜,身上的衣袍直接关系铺子脸面,实在不能跌了铺子的份。
后来九张机越见红火,他也就不甚在意了,只按照自己喜好,以穿着舒服为主。
亏他把谢凛当成衣架子,他自己也不遑多让。
沈绫生得一副精致面容,眸若星辰,又总含着三分笑意,眼尾微挑,鼻梁高挺却不显凌厉,唇形优美,说话时总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与谢凛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相反,他的气场让人十分舒服,既不失沉稳内敛,又保留了少年人的灵动鲜活,十分轻易地就让人对他抱有好感。
第58章 战乱
因此即便是最普通的素色长袍,穿在他身上也分外好看,衣袂翻飞间自带一股洒脱之意。
于是每每铺子要主推哪个款式了,钱娘子都会按照沈绫的尺寸,提前给他定制一套,然后嘱咐他一定要多多穿出去走走,让沈绫哭笑不得。
当然结果也从没让人失望过,几乎每件“沈掌柜同款”都卖的十分好,甚至不仅男子来买,还有很多女子跑来要铺子出类似的女款。
沈绫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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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泽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庄。
傍晚时分,夕阳暖暖,悬在天边,村庄一片宁和。
村东头的老槐树下,一户农家小院里飘出阵阵饭香,土灶上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炖着一锅野菜炖肉。
肉是前日村里猎户送来的野兔肉,虽然不多,但足够一家人解馋了。
“阿爷,饭好了没?我饿啦!”七八岁的小男孩蹲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肉汤,迫不及待地想去掀锅盖。
“急什么!”老人笑骂道,轻轻拍开孙儿的小手,“再炖会儿才入味,去,叫你爹回来吃饭。”
小男孩磨磨蹭蹭不肯去,一个妇人端着粗瓷碗从屋里走出来。碗里盛着刚蒸好的糙米饭,米粒虽糙,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她温柔地笑道:“没事,他爹一会就回来了。”
正说着,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起初只是模糊的喧嚷,妇人以为是货郎来叫卖,但很快,那声音又变得尖锐、混乱,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和马蹄声。
“怎么回事?”老人皱了皱眉,想开去看看。
下一秒,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装着粗布短打的汉子闯了进来,他进门后又飞快地反手把门闩上,然后瘫靠在门板上,脸色惨白,惊喘不定。
妇人大惊:“当家的,怎么了?!”
男人恢复了点力气,猛地从门板上弹起来:“打仗啦!离川攻进来啦!快!”他嘶哑着嗓子吼道:“进地窖!快!”
灶台边的老人瞪大了双眼,手中木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回过神来,顾不上捡,颤颤巍巍地就要去捞小孙子。
妇人一把抱起孩子,哆嗦着嘴唇:“爹,娘还在屋里……”
“别管我们!”老人厉声打断,推了儿子一把:“我去找你娘,你们带娃儿躲进去!快!”
男人咬了咬牙,拽着妻子的胳膊就往屋后跑。
地窖的入口藏在柴堆后面,平日里用来存放过冬的粮食,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路。
孩子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吓的小脸惨白。
等老人接到屋里生病卧榻的老妇,两人踉踉跄跄往屋外走的时候,院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老妇手上握着一把从床头顺的剪刀,吓的几乎站立不住,老人颤抖着挡在老妻面前,“求……”
“老东西,找死!”话都没说完,骑兵冷笑一声,策马冲来,长刀一挥,鲜血霎时便喷溅在了土墙上。
老人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倒下。
老妇人尖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挥着剪刀狠狠扎向骑兵的大腿。“贱人!”骑兵痛叫一声,摔下马去,另一人骑马冲过来,一脚把老妇踹翻,低头啐了一口,然后刀光一闪。
地窖中,孩子听到外面的惨叫,忍不住想嚎啕大哭,被母亲死死捂住了嘴。
男人的手颤抖着,青筋暴起,按住地窖的木板门,听着头顶的脚步声、狂笑声、房屋倒塌声……
“烧!全烧了!”
火把被扔上茅草屋顶,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院子,热浪透过地窖的木门缝钻进来,熏得人睁不开眼。
妇人紧紧搂着孩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中,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将耳朵贴向木板门,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马蹄声渐渐远去。
又过了很久,外面终于安静下来,连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也听不见了。
男人缓缓推开地窖的门,一股热浪夹杂着焦糊味扑面而来,他踉跄着往前院跑去,然后愣在了原地,再也不敢上前。
院子没了,灶台塌了,铁锅翻倒,炖好的肉汤洒了一地,混着血和泥。
父母的尸首倒在血泊中,剪刀还握在他娘手里,刀刃上沾了血——至少她临死前还出了一口气。
男人双腿一软,终于跪倒在地上。
妇人抱着孩子爬出来,看到这一幕,也崩溃地哭出声。
远处,整个村庄都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目之所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很多人,都是他们朝夕相处、无比熟识的叔伯婶子,甚至是刚刚还在外面疯跑玩耍的小孩子。
前日,张家和王家还为谁家的鸡啄了谁家的菜吵得面红耳赤,转眼间,这些鲜活的面孔俱都成了离川人马蹄下的亡魂。
小男孩个子矮,看不到前面的景象,他的眼睛也被母亲捂住了。他缩在娘亲身后,小声啜泣:“娘,阿爷和阿奶呢?”
妇人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男人抹了把脸,草草把父母尸身掩埋了,站起身道:“走。”
“去哪?”妇人哽咽着问。
男人望向远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映出了他眼中的恨,也映出了他眼中的茫然。
是啊,去哪呢?
天地苍茫,战火四起,又该以何处为家?
战乱的消息传到青芜城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日多。
街头巷尾,酒馆茶肆,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两天内,离川已经破了泷泽七座城池了,七座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呦!听逃难来的人说,那可当真是尸殍遍野吶。”
“离川怎么敢去打泷泽?”有人不解:“不是说泷泽有龙庇佑吗?他们也不怕遭天谴?”
“嗐!你当是什么龙?也就是大泽那边的蛟族罢了。大泽本就在泷泽边上,跟离川远了去了,再说了,要是往日,蛟族确实能庇护他们一二,可现在呀,可顾不上咯!”
“怎么回事?难道蛟族也不成了?!”
“嘘!低声儿点!”最先挑起话题的汉子连忙竖了根手指在嘴边,转头四处看看,见没什么人注视他们,才又转过来低声道:“修真界的事儿咱们也说不明白,可别让那些法力高强的听了去了。”
他把声音压的更低:“听说那蛟君,化龙不成,还伤重濒死,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泷泽人死活?要我说,离川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突袭呢!泷泽这块肥肉,他们可盯的够久了!”
沈绫本想听听战事的情况,听闻这话,深深蹙起了眉头。
蛟君化龙失败一事,竟就这么天下皆知了。
九张机自然是按照青虬的意思,没有往外透露半分,甚至就连钱娘子他们,沈绫都没有告诉。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跟蛟族,或者说跟妖界有利害纠葛的势力不知几何,他们一旦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又怎会帮他们保密?
不仅将消息散得沸沸扬扬,还添油加醋,到处宣扬。
玄溟明明伤势已在好转,传到外界却成了“蛟君重伤垂死”、“大泽气数将尽”。
也难怪一些平日里压的住的魑魅魍魉,这时开始动作。
沈绫转头回了铺子,这厢那几人却还在对泷泽与离川的战事议论纷纷。
离川确实觊觎泷泽良久。
泷泽虽以“泽”为名,实则是大泽外围一片难得的沃土平原,历代便以农耕为主。因紧邻大泽,泷泽先主想寻个靠山,硬是将国名改为“泷泽”,还以“蛟”为图腾,世代供奉蛟君。
这样过了几代,蛟族便也认了,替泷泽震慑住了对它垂涎不已的几个邻国,于是这个以农业为根基的凡人国家便一直安稳,直到今日。
而离川则是连绵不绝的贫瘠山地,百姓以游牧为生,缺衣少食,不过民风却极为彪悍,且人人擅骑。
他们对懦弱无能的泷泽人能占据一块如此宝地,不满久矣,就像一只饿狼盯着肥美的羔羊,只等待一个扑食的机会。
沈绫轻叹一声:“弱肉强食,自古如是。”战乱不可避免,凡间争抢沃土良田,修真界争夺天材地宝,其实本质上并无不同。
这是人性,也是万物生存法则。
可谁也没想到,这场原本局限在两国的战事,竟如野火燎原。先是西边的国家趁火打劫,想要分一杯羹,接着南边的几个小国也以“盟约”为由介入这场战事,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若是能趁势捞一笔就更好了。
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出半月,就已有七八个国家牵涉其中,连青芜城都受到了影响,更不要说战火笼罩下的城池,当真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唉,这世道”陆明长叹一声。
“战事一起,最苦的便是黎民百姓。”他放下手中茶盏:“你我出生时也都是凡人,可一旦入道,便再沾不得这些因果,如今外面哀鸿遍野,我们却什么也不能做。”
沈绫沉吟,没有说话。
陆明说的他自然知道,片刻后,他开口道:“陆兄,我倒不怕担什么因果,我打算四处设一些粥棚,分发些衣粮给流民,你觉得如何?”
陆明惊道:“不可!修士超脱世外,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尤其是战乱,这……这是万万不能干预的!”
沈绫笑了,悠悠然道:“我本红尘客,何惧因果缠?”
陆明一怔。
不仅如此,沈绫想他还非此世人,更不怕这些所谓的因果轮回。一入道门,只求随心所欲,问心无愧,如果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修仙问道又有什么意义?
陆明几次张口欲言,沈绫怕他担心,笑道:“陆兄放心,我并非想插手战事,干预局势,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帮一帮逃难的苦命人罢了。青芜城本就是凡人城镇,我在这里得到了许多,也该多施舍出去,如此,也才算有因有果。”
陆明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长舒一口气:“你想如何安排?设粥铺是可以,但天下如此之大,该设在何处?又能帮到多少人呢?”
沈绫正色道:“不管能帮到多少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因为粥铺没有被饿死,那也是值得的。”
陆明面色动容,愧道:“论心境,我实不如沈兄。”
沈绫摆摆手:“陆兄不必自谦。便帮我去灵市招募一些修士罢,两人一队,去各地流民聚集的地方,不管是传送资费还是衣食采买,一应花销都由九张机包揽,报酬另计。”
陆明想不出什么疏漏,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很快,陆明就找到灵市的人发了任务,任务公告刚刚贴出去,就有一大堆修士抢着报名。
无它,一则是因为报酬实在丰厚,面向的又是普通凡人,没有什么危险,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二则,陆明说的不错,修士皆是凡人入道,虽已超脱凡俗,但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甚至有的还有亲人在世,尘缘未断。
如今生灵涂炭,他们也并非铁石心肠,难免心生恻隐,只是碍于天道因果,只能袖手旁观。如今这份差事,既不必担心沾染因果,又能顺手行善积德,甚至还能顺道照拂故土亲人,实在再好不过!
从灵市回来后,陆明心情也明朗许多,对沈绫道:“现在已经有三十多支小队领了任务,即刻便能出发。”
几日后,一处流民聚集的荒废村落。
原本寂静的村子里,此时挤满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或躺或坐,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搀着老人,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像是早已被苦难磨去了所有生气。
一个小男孩跪在娘亲身旁,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娘,你不要死……”他啜泣道:“阿爷阿奶不见了,爹去找吃的也没回来,我就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死!呜呜呜呜呜!”
第59章 封印
躺在地上的妇人已经跟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她瘦的脱了形,头发脏乱,脸颊凹陷,嘴唇也干裂地不象样子,她甚至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妇人张了几次嘴才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乖……娘亲没事……不哭。”
他们夫妻两人带着孩子逃难到此,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已经吃完了,二人拼命省下的一点口粮都给了孩子。
她想,自己怕是很快就要饿死了,只可怜她的丈夫,也早已饿的头晕目眩,还要硬撑着出去给他们娘俩寻吃的。其实,就算茍活一天又怎样呢?没人能救他们,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死。
小男孩还在呜呜哭着,突然,村口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有人来了!”有眼尖的喊道。
人群纷纷抬头,只见两道身影踏着晨雾而来。一人身着青衫,背负长剑,另一人则穿着白袍,腰间挂着几卷符纸。
“是修士!”
“快起来!我们有救了!”
果然是两名修士,身后还跟着一行人,拉了几辆牛车,牛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米袋和捆扎整齐的包裹,还有几口黑黝黝的铁锅,随着车轮颠簸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群顿时像被注入了一股生气,人们纷纷挣扎着爬起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已经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两名修士身旁立马就呼啦啦地围了一群人。
青衫剑修朗声道:“青芜城九张机在此处设立粥棚,诸位稍安勿躁,按需领取。”
他的声音传遍村子,所有人都听到了,话音未落,流民便一阵沸腾,人们面面相觑,喜极而泣。
小男孩高兴地叫道:“娘!娘!你听到了吗?有人来送吃的了,我们不会饿死!”
妇人眼角留下一行泪,她说不出话来,只哽咽着点了点头。
青衫修士说完,便示意杂役们开始卸货。两个壮实的伙计抬下铁锅,另几个人忙着支起简易的灶台,然后把米和水倒进去煮,米粥很快就沸腾了,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流民们全都眼巴巴地望着那锅热粥,心里想拼了命地涌上去,但因为有修士在场,又不敢放肆。
米粥熬好后,白袍修士便指挥众人排队,依次领粥。
流民们哪怕望眼欲穿,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排成长队,一人先领了一碗米粥,转过头来还有人在一旁分发衣物被褥。
另一边,男人终于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村子,他心中绝望,这次出去什么吃的都没有寻到,连走回来都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他心里想着,就算要死,也要跟妻儿死在一处才行。
等他走到村口,扶着树干喘息的时候,忽然闻到一阵米香,男人精神大震,咬着牙走过去,看到眼前的景象后,愣在原地。
“爹!爹!”小男孩看到他回来,高兴地手舞足蹈,他还以为爹爹像爷爷奶奶一样,再也回不来了。他想立马飞奔过去,但自己又还在排队,一时神色十分纠结。
男人连忙让他不要过来,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队伍正好排到了小男孩,他结结巴巴地对施粥的人道:“我,我爹……还有我娘,一共要三碗!”
男人紧张的盯着施粥人,怕他不满,用手指了指远处躺在地上的妇人:“他娘就是那边躺着的……”
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就利落地盛了三碗粥给他,“吃不饱再来,第一天别吃撑了,后面我们每天都来,明天还有馒头。”
男人抿了抿唇,压住眼底的泪意,问他:“敢问……是哪位大善人在施粥?”
见他没走,后面的人开始推搡,对方有些不耐烦:“不是说了吗?青芜城的九张机,掌柜的姓沈。哎,约莫是吧,你问这么多干啥?说了也记不住,反正有的吃饿不死就行嘛!”
九张机……姓沈……男人默默地念了几遍。
怎么可能记不住?他此生都不会忘。
古话有云:乱极则更乱,危极则愈危。
却说人间战火纷飞,局势动乱之际,修真界又传来一个更令人闻之色变的消息——无间渊封印松动。
“你说这无间渊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魔物聚集的地方!咱们有这么久的安宁日子,多亏了先人把那些东西赶到无间渊封了起来,现在吶……唉!我看这人世间,是要彻底变天咯!”
沈绫停了脚步,侧头看向谢凛,对方依旧是那般淡漠表情,好像天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绫无奈道:“你不去看看?”
谢凛淡淡道:“我本无意救世,何况前段时日妖兽躁乱,我们已分开许久。”
沈绫:“……”
他刚要说话,一个人影飞奔而来,是气喘吁吁的白璃:“师……师兄,师父让你速去无间渊,已经有大量魔物逃出来了!”
谢凛蹙眉,沈绫知道他其实还是会去,于是赶在他开口说出什么惊人的话之前抢道:“我同你一起。”
谢凛挑了挑眉,痛快道:“好。”
白璃:“……”
好好好,他就知道沈掌柜说话管用,果然没错。
魔族现世之事,立马便在修真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魔者,天地戾气所钟,众生恶念所聚,能蚀人心智,搅乱天道纲常。且形似恶鬼,性如附骨之疽,专噬七情六欲,实在极难对付。
妖界动乱不止,人间战火纷飞,眼下魔族又重现于世,那过路人倒也没有说错,这世道,果然全乱了。
沈绫去无间渊之前,特地回了一趟九张机,交代陆明重金雇佣一支修为高的修士小队,由他安排,一是在这乱世中保全铺子,二是防备其他不测。
之后,他便带着金团随谢凛御剑直抵无间渊。
无间渊乃修真界禁地。
这是一道横亘在北境荒原上的巨大裂隙,宛如一道深入地心的剑痕,终年笼罩着黑色雾气,能见之处不过数丈,再往下便是无尽的黑暗。
据说在深渊深处,封印着几千年前被驱逐的魔族,它们非人非妖,非鬼非仙,纯粹由世间恶念凝聚而成。每当月蚀之夜,渊中黑雾便会剧烈翻腾,那些被封印的魔物发出不甘的嘶吼声,可传百里。
沈绫和谢凛站在渊边,听着渊底传来的声响,像风声,又像千万种声音糅在一起的诡异低语,有时似婴儿啼哭,有时又似老者哀嚎,让人听了十分毛骨悚然。
沈绫皱眉道:“封印被人为破坏了。”
渊口岩壁上曾有巨大繁复的封印符文,如今已被毁去小半。
之所以只是小半,是因为此封印乃大能所留,历经千年依旧坚不可摧,寻常手段根本难以撼动分毫。
可幕后之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真将这封印破开一角,虽说仅仅只是开了个口子,但已足够让一些魔物逃出去,四处为祸。
幕后之人这般处心积虑,其用心之险恶,当真令人心惊。
渊底的魔物还在不甘地蠢蠢欲动,寒昭出鞘,慑人的剑意立刻让那些声音都平静了。
谢凛收剑入鞘,对沈绫道:“魔以戾气为食,此人定然布局已久。”
沈绫一怔:“也就是说,改动灵脉之人与破坏封印者,完全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谢凛点头。
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批人。
想通此节,沈绫豁然开朗,下一瞬,又觉遍体生寒。之前战乱中成千上万枉死的人,加上妖界震荡,折损不知几何的妖兽、修士,这无数的冤魂厉鬼,戾气不甘,如今竟全都成了魔物的盘中餐,成了幕后之人饲养魔物的绝佳养料。
这人所图,怕是要以天下苍生为祭。
沈绫喃喃道:“难怪,这一切,恐怕开始的还要更早……到底是谁会有如此大的野心?”
谢凛不甚在乎:“不管是谁,早晚都会露出马脚。”
金团在沈绫怀里扭来扭去,似乎对魔族的气息十分不适,沈绫安抚了它,就听远处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谢兄,沈道友,你们也在这里!”
两人回头望去,竟是墨辰和苏星悬,两人乘着一架灵兽拉的青鸾车辇而来,车上除了两人,还有一个白胡子老头。
如此情境之下,众人相逢也没有了喜悦之情,等车辇落地,谢凛对老头微微颔首道:“陆山长。”
沈绫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符灵山掌门陆天枢。
陆天枢不等车辇停稳便纵身一跃而下,惹得苏星悬急呼:“师父当心!”
陆天枢吹胡子瞪眼:“你师父我何等修为,还怕摔着不成?”
沈绫轻笑,这怕不是个老顽童。
果然,陆天枢快步走到渊口,看了一眼便气的不轻:“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当初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布下的封印,竟就被这么糟蹋了!”说着越想越气:“若叫老夫逮着,定要将他困在风雷阵中,受够九九八十一天的雷霆淬体之刑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气!”
沈绫:“……”
苏星悬与墨辰紧随其后而来,待看清无间渊中翻涌的魔气与破损的封印之后,俱是眉头紧锁,一脸凝重之色。
第60章 除魔
之前蛟族一事,苏星悬是十分清楚的,沈绫三言两语便将前因后果及他们的猜想与这三人说了。
陆天枢第一次见他,瞧他一眼,道:“你就是九张机那小子?倒是个标致人物。”
沈绫不想如此直白的话从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口中说出,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哭笑不得,轻咳一声,倒是明白了苏星悬这性子是像谁了。
苏星悬都觉得有些无语:“师父,哪有你这般夸人的。”
陆天枢摆摆手,不甚在意,然后笃定地朝几人道:“不必怀疑,必是同一伙人所为。老夫倒不知道,修真界何时出了这等丧心病狂之徒!”
何止丧心病狂,还野心勃勃。
陆天枢气归气,封印被毁也还是要管的,他重重哼了一声:“星悬、墨辰,给我护法!”
二人立马应了一声。
陆天枢从怀中取出一卷古朴玉简,双手掐诀。玉简缓缓展开,露出里面以朱砂绘制的上古封印符文,他每念动一句咒诀,就有一道金光从玉简中飞出,贴附于渊壁上。
符文落下一道,脚下地面便震颤一分,渊中魔物的嘶吼声也随之尖锐一分。
“谢小友、沈小友,”陆天枢侧头朝他们两人道:“你们俩自去查证,无间渊便交给老夫罢,记住,势必要揪出背后枭徒!”
谢凛和沈绫抱一抱拳,便转身离去。陆天枢已是修真界符修第一人,无间渊交给他,两人自是放心——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将封印补好,他们二人留在这里也是无用。
两人御剑而行,寒昭在空中留下一道淡蓝色的尾迹。
沈绫站在谢凛身后,衣袖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低头俯瞰,山川河流在脚下如画如卷,如果不是这些阴谋诡事,世间本该如此美好。
突然,他眼睛微眯,注意到下方某座城池,轻轻拍了拍谢凛的腰侧:“看那边。”
谢凛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座城池上空似是笼罩着诡异的黑雾,雾气蠕动变幻,时而凝聚成狰狞鬼面,时而散作万千触须,即使相距如此之远,也能隐隐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阴冷之气。
沈绫眉头紧锁,“魔气竟已四逸至此。”
谢凛道:“去看看。”随即调转剑锋,直冲那座城池的方向而去。
等两人落地,站在城门前,发现城中寂静得可怕。
这座城名叫“赤砂”。城中没有守军,也没有行人,甚至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只有魔气如潮水般在街道上流淌,所过之处,墙壁爬满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谢凛抽出寒昭,剑光如练,瞬间将前方魔雾斩开了一道缺口,但不过片刻,那些被斩散的魔气又重新凝聚起来。
沈绫也在掌心聚起一团彭拜灵力,猛地拍向袭来的魔气,“砰”的一声闷响,魔雾四散,也很快再次聚拢,甚至越发朝着他张牙舞爪。
沈绫气笑了:“这样不行,灵力只能将它们打散,他们怕是也知道这点,竟如此嚣张。”
“嗯。”谢凛点头,他并拢修长双指,在寒昭剑锋上轻轻一抹。霎时间,剑身迸发出刺目寒光,凛冽剑意如霜雪般在剑刃上流转,长剑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震颤不休。
他手腕一翻,寒昭便化作一道湛蓝色流光破空而出,剑光所过之处,魔气发出“嗤嗤”的消融声,下一瞬,魔影疯狂扭动,耳边仿佛都能听到魔物发出的刺耳尖叫。
剑势未尽,谢凛剑指一转,残余的魔气便被剑光彻底绞碎,化作缕缕黑烟消散于天地间。
谢凛收剑,四周短暂归于寂静。
这招有效,但城中被魔物侵蚀大半,远远不止这一处,想要彻底除尽魔气,怕还须费一番功夫。
两人继续前行,前方的魔气却越来越浓郁。
沈绫想到什么,心下一动。
他闭目凝神,再次睁眼时,掌心泛起一团紫红色光芒。
“去!”沈绫一声清喝,掌风携着星力而去,紫红色光芒与魔气相触的瞬间,灼烧声再次响起,那团纠缠不散的魔气如同被烈焰炙烤,在星芒中剧烈扭曲,最终彻底爆散,化作点点黑烟。
“有用!”沈绫惊喜道:“我来助你!”
“好!”
沈绫用星力在空中勾出一道符纹,那符纹如星河流动,熠熠生辉,绘成的一瞬间,符纹光芒大盛,转瞬便附在了寒昭剑身上,归于无形。
谢凛低头看了一眼,原本湛蓝色的剑气中混入了星辰之力,点点星光跃动于剑身上,十分漂亮。他轻轻一挥,剑锋横扫,所过之处魔气立时消散,且再无重生之象。
两人相视一笑。
沈绫也很满意,他一开始还担心星力是否能跟谢凛的剑意兼容,但许是谢凛受伤那次,沈绫连日来一直用星力帮他调理经脉的缘故,谢凛的灵力竟与沈绫的星力十分亲近,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便融为一体,仿若天生相辅相成。
“继续!”沈绫精神大振,双手不断结印,一道道星力符纹接连飞出,如群星般环绕在寒昭周围。
谢凛剑势愈发凌厉,他身形如电,在街巷间穿梭,每一次挥斩,都带起一片星辉。
魔气在星力与剑气的双重绞杀下,发出疯狂尖啸。
“那边!”沈绫指向城中央的广场,那边魔气最为浓郁,已近乎凝成实质般的黑色漩涡,更重要的是,沈绫隐约在漩涡下看到了几个挣扎求救的人影。
谢凛没有犹豫,挥剑斩去,寒昭光芒大盛,几乎照亮了整座城池。
寒剑携着浩瀚星力劈下,剑气顿时如银河倾泻,黑色漩涡被一分为二,魔气疯狂翻涌间,又被星力牢牢锁住,随着剑光所至,最终化为缕缕青烟,彻底消散在夜空中。
果然有几个人影从半空中摔下来,沈绫连忙用一团灵力托住了他们,走过去一瞧,竟是几个半大的孩子。衣着褴褛,看上去像是乞儿,好在还全须全尾。
“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几个孩子惊恐地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胆大的,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哆哆嗦嗦地说:“都,都死了!我们从城外破庙过来讨吃的,到这儿一看,城里人都不见了,肯,肯定是全都被这黑影吞了!”
沈绫心下一沉,之前城中所见,他大概也猜到了,但整整一座城的人都被魔物吞噬殆尽,实在很难让人接受。
他检查了几个孩子无恙,便带着他们继续清理城中的魔气。须臾,整座赤砂城的魔气便被涤荡一空,残存的星辉如萤火般漂浮在空中,照亮了这座死寂的城。
他们再未寻到其他活口,两人便寻了辆马车,带着几个无家可归的乞儿,一路向邻近的隐月城驶去。
隐月城虽同样遭了魔物之手,但比起已变成空城的赤砂城,尚算幸运。即便如此,城中也早已乱作一团,街巷间人影惶惶,百姓拖家带口,有的往地窖钻,有的往水井躲,更有甚者,竟想藏进棺材以求躲过魔手。
但魔气无孔不入,也是自欺欺人罢了,许多人便只是绝望地等死。
谢凛和沈绫两人一路迅速把魔气清了,城中有人看到了他们,大声叫道“有仙长来了!”“隐月城有救了!”瞬间呼啦啦的人影全都涌向两人身边。
沈绫心下滋味难辨,只能跟谢凛一起,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将整座城池的魔气除尽,以救下更多的人。
魔气消散后,城中人喜极而泣,尚存的亲友们抱头痛哭,城中官员这时才跌跌撞撞地跑来,向两人拜谢。
沈绫把那几个乞儿交由他们安顿,嘱咐他们给几个孩子寻个好去处,官员自是遵从,连连应声。
他对两人谢了又谢:“两位仙长大恩,隐月城没齿难忘!“他深深作了一揖,“邻近的望月城也有仙长在施救,我们原还盼着他们能来援手,不想竟是二位先到,当真是我隐月城的造化!”
沈绫闻言一怔:“望月城?可知是哪位仙长在施救?”
那官员面露敬仰之色:“自然是丹霞谷的仙长们,他们历来济世救人,只是如今世道如此,他们怕是想救也救不过来了。”说着长叹一声。
沈绫微微颔首。据那官员所说,望月城与隐月城乃是一对双子城,相距不过数十里。
“既如此,我们便去望月城走一遭。”
片刻后,两人来到望月城。望月城城门半开,隐约能听见城内传来哭喊声,沈绫和谢凛踏入城内,本以为有修士坐镇,城中情况会好些,但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偶有几户人家敞着门,里面也是黑漆漆的,显然已经遭了魔手。
两人顺着哭声的方向赶去,转过一条小巷,就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蜷缩在墙角,右臂已经泛出不正常的黑色,他此时正痛苦地大声嚎哭着。
“别动!”沈绫快步上前,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托起孩子的手臂。
魔气已经侵入了手臂,正缓慢向肩膀蔓延。
小男孩抬起泪眼,看到陌生人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因为疼痛哭了起来:“疼……好疼……”
“忍一忍,马上就好。”沈绫掌心凝起星力,轻轻覆在孩子臂膀处,魔气与星力接触的瞬间,发出“嗤嗤”的声响,孩子疼得直抽气,小脸皱成一团。
“再坚持一下。”沈绫声音温柔,手上动作却不停。渐渐地,孩子手臂上的黑色开始褪去,一缕黑烟从他体内冒出,渐渐消散。过了片刻,他的手臂恢复了本来的肤色,只留下几道伤痕。
“好了,不疼了。”沈绫擦去孩子的泪水,“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豆、豆豆……”孩子抽噎着回答,“六、六岁了……”
“你很勇敢。”沈绫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家中可有其他人?”
“奶奶……”豆豆指向一个方向“奶奶在家里……”
沈绫抱起孩子,朝豆豆所说的方向走去,找到他家时,发现院门紧闭,但能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啜泣。
“奶奶!奶奶!”豆豆拍打着门板。
门内安静了一瞬,接着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下一刻,门扉被猛地拉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出现在门口,双眼通红。
“豆豆?!”老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把将孩子抱住,喜极而泣:“豆豆,我的乖孙儿,你还活着!”
“奶奶!”豆豆扑进老人怀里,祖孙俩哭成一团。
老妇粗糙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孙儿的脸庞,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旁边还有两人,颤巍巍道:“多谢两位仙长救命之恩!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孙儿了,他的双亲也都已……“说着又泣不成声。
沈绫扶过她:“不必如此,举手之劳。”
两人告辞离开,果然见到了几个丹霞谷的弟子正在救治伤者。
为首的是个面容刚硬的年轻男子,那人也注意到了他们,抬步便向他们走来,拱手道:“谢道友,沈道友。”
沈绫回了一礼。
对方报过家门,原来是丹霞谷的大弟子,也就是曲照夜的师兄赵临风。
他无奈道:“这一片受魔气侵袭十分严重,师父派我过来看看。”但他面露疲惫之色:“说来惭愧,我们药修没有除魔的本事,也就是治病救人而已。城中有其他道友在除魔,但也十分艰难。”
沈绫道:“赵道友不必自谦,治病救人同样功德无量,不知其他人在哪?”
赵临风摇了摇头,没有回应沈绫的话,只指了指城中心的方向:“便在前方,二位若有余力,不妨去看看。”
赵临风所指的方向大约是城中心,几人不再寒暄,分别后,沈绫和谢凛便径直往此处而去。
走到近处,发现魔气几乎已凝成实质。
沈绫眯起眼睛,见一片翻涌的黑暗中,隐约有几道剑光闪烁,如同风中烛火,时隐时现。几道身影穿梭其中,左支右绌,略显狼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