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 每过一天,距离陆什去赴约的日子就更近一天。
上次被陆什哄过后,贺开的情绪平稳了两天, 可越接近那个日子,他越不可避免地焦虑起来。
一个傍晚,两人洗过澡后靠在沙发上看电影。贺开先是抱着陆什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 而后又躺在他腿上,折腾来折腾去,却总觉得不够亲近。
陆什看着他折腾, 提议道:“我陪你喝酒吧, 想喝酒吗?”
贺开悚然一惊, 第一反应是, 他这些天借酒浇愁的事被陆什发现了……他还在公司偷偷抽烟了, 每次见面前都换了衣服,用了漱口水,消灭所有罪证。
他讷讷地说:“宝宝, 你不喜欢喝酒,我记着的。”
陆什道:“看你喝得那么陶醉, 有点好奇。你教我吧, 我试一试。”
“真的?”贺开犹豫了一下, “那你不要勉强, 尝一点点, 喝不下去千万别硬喝。”
陆什:“嗯。”
贺开来到酒柜前,精挑细选了许久,选了一瓶度数低好入口的波尔多红酒,熟练地用开瓶器打开, 又倒入醒酒器中。
没有用花哨的高脚杯,他拿来两个磨砂质地的情侣杯子。
酒醒好后,贺开往两个杯子里倒上酒,递了一杯过去:“喝酒要慢,那种一端起来就喝光的人,一看就是新手。你不要抗拒它的味道,放开你的味蕾去感受,慢慢地让酒液从舌尖流到喉口。”
陆什端着酒杯,神情认真得像即将尝百草的神农,慢慢地喝了一口酒,半晌没说话。
贺开问:“怎么?”
陆什说:“难喝。”
贺开笑了起来,凑了过去,亲了亲年轻人沾满酒香的嘴唇,像品酒一般细细尝了尝:“那里难喝了,这么甜,这么香。”
陆什低着头,轻轻啄了啄贺开的嘴唇:“唔。”
他坐直,依然用那种谨慎试毒的神情,喝完了杯中酒,轻轻晃了晃脑袋。
贺开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问:“醉了?我家宝宝果然是个一杯倒。”
陆什的眼神依旧清明,话音却比平日要慢,字字斟酌:“没有。”
贺开心里软得不行,与他耳鬓厮磨地说悄悄话:“宝宝,你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和谁?”
陆什握住他的肩膀把人推开,凉凉地斜睨他一眼:“和某个矫情又爱哭的王八蛋老酒鬼。”
贺开:“……”
他软声道:“宝宝,我错了。自罚三杯。”
他干净利落地喝了满满三杯。
“自罚吗?还是自奖。”陆什嗤笑,“老酒鬼。”
贺开笑眯眯地哀求:“酒鬼可以,别说老字,好不好?”
“就说。”
贺开一点脾气也没有,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又抬到唇边亲了亲手腕:“那好吧,不能光喝,咱俩聊聊天。”
陆什又端起一杯酒,浅浅啜了一口,抬眼望过来:“……嗯?”
“你告诉我,两周年纪念日,你是不是忘记了?”
那个晚上他在酒吧外等了四个小时,陆什不回他的消息和电话,甚至不愿意跟他回家,匆匆地结束性-事后,不顾雨雪也要离开。
陆什放下酒杯,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轻轻晃了晃脑袋。
贺开见他这幅样子,心软得化成一滩水,顾不上再问了,扶他起来:“去床上休息。”
等他把陆什安顿到床上,正准备去洗漱,陆什却睁眼叫住了他:“哥……”
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贺开被叫得心尖一颤,坐到床边俯身看他:“嗯?”
陆什伸手一拉,两人便鼻尖相贴。
床边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贺开蹭了蹭他的鼻尖,问:“你之前当真都没喝过酒么?大学聚餐,那么多场合,一次也没喝过?”
陆什道:“没喝过。”
醉意让他说话又轻又慢:“第一次喝,就是和你,你还把我灌醉。”
他又控诉:“你今天又把我灌醉。”
贺开软声迁就:“都怪我,好不好?”
“嗯。”陆什皱了皱眉,像在努力回忆什么。他说,“我从小到大,只做过两件坏事。”
贺开亲亲他的唇角:“说来听听。”
“第一次是初中,我帮同学摘抄笔记赚钱,被老师请了家长,然后你来领我。”
“第二次是在上高中,去打了耳洞,还有纹身。”
陆什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人,漂亮的桃花眼干净澄澈。
贺开笑道:“原来抄作业和打耳洞就是你能想出的坏事么?小陆宝宝,你真是个可爱小宝宝。”
陆什轻轻眨了眨眼睛。
“乖宝宝。”贺开没忍住,在那双漂亮眼睛上亲了亲。
陆什按住他的后颈,揉了揉:“心情好点么?”
贺开心里一酸,又一暖,亲他的嘴唇:“好多了。谢谢宝宝陪我喝酒。”
陆什伸出手,关上了床头的小夜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两人的呼吸渐渐交织。
半夜,陆什口渴醒来,他睁开眼,床头亮着一盏温暖的小夜灯,贺开靠在床头看书。
“怎么了,想喝水么?”他一动,贺开就看过来,端起床头的温水递给他。
陆什略怔了一下,喝了半杯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问他:“怎么不睡?”
“我怕你喝酒后不舒服。”贺开柔声道,“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
陆什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不久前,刚刚知道了亲生父母存在的那一夜,贺开也是亮着小夜灯,守着他睡觉。
他神情微动,倾身过去按灭台灯,把人揽到怀里:“之前有点醉,没注意轻重,有没有弄伤你?”
贺开窝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侧脸:“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后,贺开又说:“宝宝,还有三天,你就要去见他们,和他们吃饭。这件事情,我可能没办法调理,只能等结束后再慢慢调理。这几天,我可能会控制不住难受,你不要嫌弃我。我保证这件事结束之后,就再也不会乱想。”
陆什亲了亲他的额头:“好。”
接下来的三天果然如贺开所说,他控制不住的情绪低落,食欲不振。
可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那天傍晚,他们开车前去约定的地点。
车子缓缓驶停,隔着百十来米的距离,已经能看见陆家庭院里郁郁蓊蓊的南天竹。
陆什熄了火,松开安全带。
副驾的人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陆什问:“真不去么?”
贺开勉强露出个笑容:“我怕会哭出来,没办法看着你和他们说话。”他的嫉妒和难受全都坦坦荡荡,摆在明处。
“那你在这等我。”陆什问他,“身体好点了吗?”
贺开点了点头,又摇头,嘴唇苍白失血,像干枯掉色的玫瑰。
自从约定好这顿饭后,他就食欲不振,短短一周瘦了好几斤。昨晚更是一夜没有睡好,生理性反胃难受,半夜还吐了几次。
出门前胃疼得厉害,吐了两回,只吐出胆汁和胃液,弄得嗓子也哑了。陆什抱着他揉肚子,又给他吃了药,这才勉强缓了过来。
“等我回来,咱们去医院看看。”陆什道,“你都疼好几天了。”
贺开摇头:“就是心病。”
“心里难受……”他拉过陆什的手压在胸口,“这里,比胃难受多了,绞着疼。”
砰砰的震颤顶在掌心,陆什感觉握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那不去了。”陆什道,“陪你去吃点东西,再看部电影?”
贺开眼睛亮了亮,却又黯淡下去:“不行,迟早是要去的。”
昨晚他胃疼得睡不着,一遍遍想,干脆求陆什不要去了。他抛了一遍遍硬币,去,不去,不去,去。结果次次不同,心绪百转千回。可他心里何尝不知,这一面迟早是要见的。
长痛不如短痛。
小男友的关心是那样的熨帖,贺开心里一阵暖流。他勉强笑了笑,凑上去:“宝宝,亲一下。”
陆什抬起他的下巴,目光从他的眉眼鼻唇扫过。而后在他唇上啃了一口:“你又让我去,又这副表情,矫情。”
贺开蹭了蹭他的下颌,声音软得不像话:“宝宝,不能说我。我现在很难受,心里乱得很。”
陆什问:“怎么样才能好?”
“……不知道。”
陆什看了眼他苍白的脸,伸手从他敞开的外套探进去,覆在胃上轻轻揉了揉:“药效有没有发挥?有没有好一些?”
“嗯……”贺开按住他的手背往里摁摁,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有抗药性了,吃药没什么用。也可能是心情原因。”
“又心情原因了。”陆什没忍住又怼他,“哥,你真是我见过最多愁善感的人。”
“……”贺开握紧他的手,“小崽,你不许叫别人哥哥,这辈子都不行。”
这话翻来覆去说了一万遍了,陆什不太想理他,手背探了探暖手宝的温度,拔下充电线递过去:“你拿着暖肚子,能舒服些。”
贺开忧愁地看着他。
陆什叹了口气:“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哥哥,行么?笑一个。”
贺开尝试了一下,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失败了。
陆什捏了捏他的下巴:“苦着脸,不好看。”
这话算是戳到了贺开的死穴,他这辈子最怕的事情,一是陆什有了别的人,二是陆什嫌他不好看。
贺开想死的心都有了,用尽全力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心里委屈,眼眶立刻就湿了。
陆什没想到哄人能给哄哭了,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贺开又难受又委屈,却还记得答应过陆什不会再哭,他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用掌根压着眼眶,声音发闷:“……你不哄我。”
“好了好了。”陆什止住笑,一手揽他的腰,一手揽他的肩,把人揽到怀里,揉捏他的腰身,“没事,昂?一顿饭而已,最多半个小时。你晚上想吃什么?等我出来就陪你去吃。吃完你要是还有力气,我就陪你去逛街,不是要买衣服么?我帮你参谋。”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紧贴着贺开的耳朵。酥酥麻麻的震颤从耳骨蔓延至全身,贺开感觉身体软了一大半,埋在青年怀里,深深吸了一口好闻的味道。
他下定了决心:“宝宝,你现在去吧,我在这等你。”
陆什笑了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和尖尖的小虎牙:“哄好了?”
贺开点点头,心里却道,不够,永远不够,他对陆什的渴望,永不会满足。
陆什脱下外套递给他:“那我去了。”
贺开披上外套,身体被青年的体温和味道包围。他凑上去亲了亲对方的嘴唇:“你要记得我在这等你。”
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即使你不回来,我也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多久都没关系。你要记得,我一直在原地,在你向前走的时候。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哥,你又来了。你睡一会儿好不好?别再乱想了。”
陆什下了车,往那座庭院走去。
贺开看着他的背影,眼眶不受控制变得潮湿。他裹紧身上的外套,低下头,掌根按在眼尾,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却听车窗被人敲响。
“哭了?”
陆什去而复返,站在车窗旁看着他。
“没有。”贺开条件反射地辩驳。他答应过陆什要改掉动不动掉眼泪的坏毛病,在那之后他一次也没有哭过。他要认真履行对陆什的每一个承诺。
为了证明自己,他抬起头和青年对视,眼眶有一点点泛红,但确实是干燥的。
陆什点点头,把手机屏幕转向他:“等会儿去这家餐厅吧,看评价挺不错的。这家口味比较清淡,你胃不舒服,刚好适合。”
贺开应下,说:“我看看菜单。”
陆什嗯了一声:“那我去了。”
贺开握住他的手,亲了亲指尖:“好。”
青年再次远去。
贺开望着那背影,一年前这个时候,他目送着对方走进机场,满心枯槁绝望。陆什决绝地将他抛在身后,离开他,厌恶他,甩掉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而现在,他再一次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被那蓊蓊郁郁的南天竹遮掩。
陆什不喜欢回头,这一次也一样。
贺开的心被恐慌攥住,开始喘不过气——到底是血浓于水,陆什现在不想和他们相认,那以后呢?一年,三年,十年……再冷的雪也会融化,再坚硬的心也会柔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到了那一天,那……他怎么办呢?远远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幸福吗?陆什有亲生的哥哥,有渴望补偿的父母,一家人总会和好,其乐融融。
血浓于水的亲情,总是大于虚无缥缈的爱情,他不过是个可悲的局外人……
他爱陆什,比陆什爱他更深、更多,只因他爱得更多,他便永远处于下风,永远被动,永远劣势。他心甘情愿,却也终日惶惶。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呢?用我的苦难、悲伤和绝望。
贺开掩着脸,肩膀轻轻耸动,泪如雨下。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不想去管。对方却坚持又打,震动不停。
贺开胡乱地抹了抹脸,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跳动着陆什的名字。
“哭了?”
贺开深吸了一口气,短促又低哑地说:“没。”
“我都听出来了。”
“没有当着你的面哭。”贺开不再掩饰喉口的气音,撑着额头,低低地说,“不算打破承诺。”
“没关系。”陆什语气温柔,“哭一下能舒服些的话,那你就哭嘛,憋坏就不好了。”
“嗯……”
“又乱想什么了?”
“没有。”贺开低声否认,明显底气不足。
陆什没再追问,只是道:“这两天你浇花了么?”
“没有。”贺开说,“心里难受,就没有心情登录游戏。”
“那你还种么。”
“要的。”他现在升到了三十一级,正在种一株月桂,枝繁叶茂,结满了黄澄澄的桂花。他想升到五十级,解锁蓝风铃的花语。
“我送过你一盆蓝风铃,你记得吗?”陆什道,“我们分手那一次。”
分手这俩字又刺激到了贺开脆弱的神经,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掉:“是我自己捡到的……”
“我不把它留在那里,你去哪里捡。”陆什习惯性地怼了他一句,又笑着哄,“别哭了嘛,哥。”
他又道:“我给你送了点道具,你有空登录上去看一眼。”
“好。”贺开抬头看去,依旧只能看见茂盛的南天竹,“宝宝,我想你了。”
“那我回来?”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别折磨我……”贺开有点无奈地笑了,“甩我的时候那么干净利落,现在又钝刀子割肉,反复磋磨我。你知道我希望你那边快点结束,然后你回来陪着我。”
“那我进去了。”陆什道,“你还哭么?”
贺开诚实回答:“我不知道,也没法控制。”
“那你哭小声些。”
青年的声音消失了,电话那头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话筒在摩擦衣物。贺开明白了过来——陆什把通话中的手机揣进了衣兜。
他心里又酸又软,涨涨的,麻麻的,却奇迹般的安定下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像是有人把他放在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细心珍藏,照顾他的每一丝微小情绪。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那边的所有动静都通过话筒,传到贺开耳边。每一句谈话,每一声响动。
贺开披着陆什的外套,怀里抱着温热的暖手宝,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一颗不安的心渐渐回落。身体温暖起来,折磨了他许久的胃也安分下来,身体和心脏都卸下了重重的包袱。
他打开种花小游戏,收件箱里多了两封邮件,来自开发者。
第一封邮件,开发者送了他385天的加速道具。
利用这些加速道具,贺开一路解锁关卡到五十级,购买了最高等级的蓝风铃种子。
继续使用加速道具。
蓝风铃从一颗小小的种子,长大成花苗,而后枝叶亭亭,浓密如盖,最后结出漂亮的花朵。
一张便笺纸从花束中掉了出来,上面写着花语。
永恒的爱情。
蓝风铃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情。
他又点开了第二封邮件。
里面是一句话。
“生命给了我数不清的积雪,而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春天。”
他盯着屏幕看了不知多久,电话那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人声,是告辞声,挽留声,脚步声。短暂几秒的安静后,响起了清晰的说话声。
“我结束了。”陆什道,“想好吃什么了吗?”
贺开说:“宝宝,我爱你。”
“嗯。”陆什道,“我知道。我爱你。”
贺开的心脏传来一阵阵温柔的颤栗,他抬头望去。
晚霞还没有散,余晖温柔。
青年的身影从南天竹中出现,乘着白色的风,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完)——
作者有话说:写完啦,感谢阅读。[竖耳兔头]
虽然中间写得卡卡的,也有一些小瑕疵,但他俩确实是我最爱的小情侣之一了,我超喜欢他俩。
会有番外[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