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侯那位新娶的夫人死了。
最近发生的事。
听说啊, 前几日丞相府发了火灾,那位年轻的夫人啊正在后院如厕, 等火被人发现时,火势已呈现漫天之势,侯府的一个小大人进去寻人,人都焦黑如炭了。
既是焦黑如炭,那是如何分辨此人就是那昭明侯的人?
有人说,那小大人将人捞出来的时候啊,小大人瞧见了那夫人的玉佩, 听人说那玉佩几乎是那妇人不离之物, 很是珍爱, 再加上伴随的小丫鬟也是一眼就瞧出了那烧毁的衣料花纹头饰发饰……总之, 人就这么没了。
幸得当时前厅开宴,去后面的人少, 所以死者也就那倒霉的一人。
这件事在上京坊间那是无人知晓。有人叹红颜薄命, 也有人哀侯府气运,但这事在众人心中没留下多少印记, 没多久关于这件事的传论便慢慢匿迹。
可侯府众人却不然。
诺大的宣德候府本就是空府闲庭, 如今老侯爷一病不起, 新夫人新丧刚过,南边也依旧没传来小侯爷的半点消息。
比起叹新夫人的命运,大多数人都暗自揣测, 这宣德候府……怕是不行了。
于是有人巧巧偷银逃匿,有人另寻高枝,有人告老还乡。
没有人强留他们,这是老侯爷的命令,若是谁想走便走, 侯府未曾亏待过他们,也不拦人去路。
于是本就寂寥的侯府,此刻更显孤落。
新夫人虽为妾,但因为是圣上赐婚加上昭明侯一直以正妻之礼相待,于是丧事也算大办,上京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尽来吊唁。短暂热闹过一阵子,头七过了,侯府回归平静。
夜色如墨,泼洒在侯府朱红的廊柱与檐角之上,主院灯火通明,庭中却无丫头小厮行径,唯有廊下银铃作响,却偏生出几分孤寂。
廊下凌风扶额靠壁,不见神色却嗓音疲惫:“公子的消息有了吗?”
注意一看,他对面立着一人,看着应当是手下,只见他抱拳回答:“还没有,另外……京中的确没有……夫人的踪迹。”
这手下不明白人都死了还为何要查那已死之人,但上面有命令,他也不得不受令办事。
侯府在上京及各处有自身的情报网,一般要是想要在上京查人行踪那必定是查得到的,但若是真是一点痕迹也无,那便是真的……没了。
凌风良久未回应,廊下银铃作响,他顺势望去,透过摇曳铃铛瞧见了庭中高耸茂盛的海棠树。
他眸色很深,压着些情绪:“药呢,带回来了吗?”
手下:“带回来了,已经交给后面的人了。”
老侯爷中的毒很烈,那日几乎晚半个时辰就要毙命,幸得祝余掏出一枚避毒丸,救了老侯爷的命。
但余毒未清,人依旧躺着,情况不太好,需要良药日日温养,不能有半分偏差。
手下已悄然退下,凌风站在原来的位置任风卷衣,他回想那日情况,回想起那藏在海棠树土壤下的残余毒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顺势想下去。
但,哪有那么巧的事。
而且主屋里的那一瓶让人昏迷之药又是怎么回事。
死无对证,府中之人皆一一排查过,并没有可疑之人行可疑之事。
凌风眸光悠长深远,他看着海棠,一直在廊下站了很久-
腐臭的潮气裹着霉味钻进鼻腔,水牢侧面壁缝里携夹着一丝暖光投了进来,勉强能瞧见四方水牢中央那衣服之下的浑浊污水泛着黑绿。
石壁之上有两处铁链反扣在血肉模糊的手腕之上,仔细瞧着那手腕皮肉被磨得向外翻卷,渗出得血珠随强行打直吊起的手臂蜿蜒至衣襟口,落入到胸前那条条鞭痕之上。
女子眯眼轻笑,露出轻蔑地一抹笑,笑得恣意疯狂,无所畏惧。
她呸出一口血水,血唾沫飞至牢中对面站着的人。
那人往后退了半步,没有生气。
“明儿,听我的,你想死伯伯可以成全你,但你想想你妹妹不是,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立马放你走。”
谢均身着黑服,轻拂胡须,面色平静。
苏木笑出了声,她觉得十分地恶心。
这个人,这个眼前衣冠禽兽的卑鄙小人,竟有脸唤她明儿!
竟敢拿妹妹威胁她!
可那又怎样,她不说出东西在哪,就算他威胁,他也不敢杀了她。
“我呸!你是什么东西?!”
她怒哼一声,随即又生出邪魅,嘴角牵起笑:“不过,你要是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你过来,靠近点,我跟你说。”
谢均犹豫,但依旧上前。
他沿着水牢里的踏步水柱而走,在离她不到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苏木冷笑从鼻尖哼出:“怎么,丞相大人有脸找我要东西,没脸再靠近一点,你离我这么远,怕我杀了你?”
被小小女子猜中心思,谢均平静的脸上划过一丝赧色,他有一刻的没动,随即弯腰俯身。
苏木也微微弯腰,手腕上的铁链因拉扯而发出刺耳声响。
“啊——”
谢均猛捂脖往后撤开几步,伸手甩给了吊在石壁之上的人脆生生的一耳光。
本就嘴角渗血的人脸颊迅速浮肿,随即血迹往下滴着,一注一注。
她好像不怕痛,只恨刚才没能一举咬穿他的脖颈,让他丧命于此。
谢均看她笑得张狂模样,像是没解气一般,抬脚又猛踹她肚上,随即拂袖退出水中。
这一脚不轻,她被笑着的唾液呛住了喉咙,腹下也传来剧痛,苏木的表情有些难看,狼狈之极的同时甚至于狰狞。
瞧她这个模样,谢均好受些了,他捂住脖子,瞧见指缝血迹便知他伤口不浅。
他笑道:“你倒还有些力气,但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毕竟你在这水牢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有功夫慢慢折磨你。”
他笑得很是和煦:“放心,外头的人、侯府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倒是给自己没留下什么后顾之忧,都不用我费心处理,作为一个阶下囚这点你还是做的很好的。”
“至于东西究竟在哪,你想耗我便陪着你耗。”
他离开的很快,水牢静了下来。
苏木挺直的背脊瞬间耷拉下来,她垂丧着头,再没有半分力气。
就这么耗着。
也是,是她自作自受了。
没调查清楚状况,被仇恨蒙蔽住了双眼是她、给老侯爷下药的是她、给茅房放火安置替身的也是她。
她是已死之人,这个身份,是她为自己铺好的离开上京的路。
而这却在此刻,成了她的困局。
她垂眼苦笑,觉得自己一塌糊涂。那笑声从喉间哼哼而出,逐渐变大逐渐癫狂逐渐无声。
幸好,幸好她给老侯爷的药只是让他沉睡不起的,伤不了人性命。她本来是打算以老侯爷的命要挟顾长宁解蛊,然后再匿名于上京,将一切翻开,调查清楚。
哪成想,出了这样的变故。
她想要在临走前试探的盟军,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敌人,而且是要命的那种。是自己大意。
只是她没想到,南移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是丞相安插在谢辞桉身边的人。
拦她,骗她,她还偏偏蠢到相信了她的话。
等察觉不对时,人已经在此处了。
顾长宁说的没错,她的确蠢,干不了杀手这一行。
如果谢均真的把珏乐抓来当面要挟她,她是不是真的会将东西交给他。
她不知道。
疲惫与侵染骨髓的疼痛让苏木没有理智再继续想下去,她便这样昏了过去。
又过不知几日,谢均不知疲倦与她对峙,灌药也好,烙铁也好鞭刑也罢,什么夹棍、湿面、针刑无所不用其极。但她依旧没说。
后来谢均似是越发暴躁了,开始攻心:“你知道的,你幼时我待你不薄,若你松嘴,我保你不死,至于珏乐我如今是将她当作真女儿看待的,若你好好按我来,你妹妹依旧养尊处优。”
苏木没动。
“明儿,你不明白,你们沈家总得留个后不是,你若是不应,明日我剁她一根手指,你看着也难受不是。”
“或者你与珏乐十年未见,你见见她尸体……我也勉为其难让你见上一见。”
“对了,王员外今日府上死了一个小妾,正寻新的呢,你说我把你妹妹……”
……
苏木干裂的唇角扭曲了起来,她猩红着眼看他:“谢均!你敢!”
谢均:“我敢?我自然是敢的。你也是给人做过妾的,虽然你运气好点,但你妹妹就不一定了,那个王员外好像四十好几了吧……”
“所以你最好识相一点,你妹妹的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
苏木不再那么冷静,她一字一顿:“谢均,你畜生!畜生!”
终于见到女子一丝不同往常的慌乱,谢均笑得很得意,他不甚在意般看了看外面微暗的光:“现在离明日不远了,你慢慢想。”
说罢,他扬袖再次离开了。
苏木很慌,很乱,很崩溃。
她是没真的见过、也不敢确信珏乐是否真的如同谢均所说在谢府,但既然谢均这么说,南移这么说,她不得不去怀疑。
她要让珏乐死吗?
她是她的亲妹妹。
……明儿,你不明白,你们沈家总得留个后不是
……你们沈家总得留个后不是……
……
她不能轻信任何人的话。
苏木激烈犹豫的眸光逐渐黯淡了下来。
她等。
然而后面几日,谢均再没来过。
她的伤口自行结痂,有的溃烂地不成样子也有人来给她上药。渐渐,她状态竟恢复了许多。
或是谢均想要慢慢折磨她,又或者是真的怕她死了不知东西在何处。总之,她死不了的同时,这几日也无人再日复一日地审讯她。
恢复之时她也在思索着如何从此处逃出去。之前她刚被抓进来就被不断用刑,没有机会寻找逃脱出口,如今谢均不来,她也在慢慢恢复,不找机会走,等死吗。
她曾在送那些糟蹋饭的狱卒身上瞧见过一大把的钥匙。她想,她手腕上的铁索钥匙必定也在那其中。
她的腿未被固定,只是被吊的高。半身淹在牢中,审讯时吊起来方便行刑,不审讯时又会将她沉下去。
她的一只腿骨虽然断了,脚下也乌青浮肿,伤口处亦有溃烂,但若能近身狱卒,还是有办法拿到钥匙的。
比如现在,她撒谎借机让狱卒靠近,脚下借力扼住了人脖子,只需稍稍用力,人就能毙命。
“救……”
命字未开口,狱卒感受到脖子咔擦往左扭了半分,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个命就这么被卡在喉咙。
“别出声,你给我开锁,你不死。”
狱卒不信她鬼话,她要是松开他让他取锁,那他瞬间就能跳出水槽大声喊援兵,还怕死不死?扯淡。
苏木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大腿骨和另一只腿的脚腕力道多使出了几分:“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你大可以试试看。”
狱卒假装求饶:“没没……呃啊……没,我给你,给你开。”
苏木将人按在水槽下跪着,居高临下地睨看着人:“快给我开!”
苏木很怕谢均再次返回,毕竟他很久没来了,留给她的机会不多。
“是,是……”
苏木慢慢松开了腿,狱卒哆嗦着往她身后铁索摸索去。
狱卒见机要跑,苏木腹部用力,她虽难受至极却还是一瞬将人又扼制住。
她的声音极冷也极寒:“你要是想用你的命赌一赌,你大可以试一试。”
狱卒害怕地躲避视线,又想了想这个水牢的位置离其它牢房的距离,一下有些认命了。
这个水牢不同于其它牢房,它处于府中地牢的最里面,平时这里没什么人,除了他这个送饭的就是转弯处有两个守卫,但这水牢石壁贼厚,他要是开口,还没被人听见就自己嘎巴死了。
行吧,他开。
苏木如鹰一般警惕他的动作,终于在一只手腕失去桎梏后猛地劈在了人后脑勺。
人晕过去,她将人捞住,将钥匙自己拿在手里,忍着肩膀上锥心的痛意,将另一只手也抽离了出来。
她大口喘着气,失去了固定点,断了的右腿“哐当”一声扎进水里。
苏木调整着呼吸,慢慢将那条垂败的右腿调整过来。
试了试,还能瘸着走一段。
至少现在手能动,抽刀杀人应该不难。
想到这里,她眼底冷意更甚,缓缓抽出了狱卒身侧佩剑。
她没有多余时间磨蹭。
身后忽然传来了窸窣脚步声。
苏木头皮有些发麻。
他妈的,来的真是时候。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看清来人,但已知来人是谁。
“好啊,你来的巧。”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拧动这僵硬地脖颈,许久未活动的、带着伤地手紧攥住长刀,表情狰狞地、狂躁的、恣意地携带着布满血红的猎眼,转过身来。
牢里只有暗淡壁灯哆嗦着照灯,昏暗模糊。
痛觉席卷全身,苏木有一瞬的失焦,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死咬着下嘴唇,慢慢清醒过来。
她看清了来人面目后,眼底划过惊诧,有些难以置信地、讶异地微张着唇。
最先看到的,是那一袭在记忆深处久不再见的白衣。
绝世独立,清冷自处。和这暗牢并不相衬。
她见过此人面色温润、见过他如阎罗审讯的恶劣面孔、见过他言笑晏晏,温润君子模样。
却没见过如此的模样。
谢辞桉青白的脸上在血腥黑暗的牢笼里格外清晰。
眼神悲恸,嘴唇蠕动,眼底泪光汕动,滚烫的泪在眼皮一动不动的情况下入泉涌出,几乎浸透了整张脸。
他目光像磁石一般落在他身上,又在触及那疏离漠然的目光时瑟缩,只余指尖轻颤,连握拳的力气似乎都没了。
认出她后的惊喜,没有及时相认带她离开的悔恨,知晓真相的痛苦以及瞧见她此刻满身伤痕的心痛交织在谢辞桉心头,教他说不出一个字。
是愧疚吗,还是悔恨。
她分辨不出。
苏木同样哑口。说实话,她没想能碰到谢辞桉,也没想到谢辞桉会在她面前有这副模样。
谢家与她有仇,她要杀出这个牢笼,也许第一个拿去祭奠沈家之人的可以就是他,他是不二之选。
苏木冷眼看着他,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她呼吸与手臂同时打颤,但她还是直直举起剑,将剑锋对准了他。
“你要拦我是吗。”
就算不拦,我能杀了你吗。
苏木这样自问,眼眶染上一丝红。
谢辞桉悲痛的面目变得更加痛苦起来,泪水比刚才也更加汹涌,他似乎想张嘴说话,但又像是被哽住了。
心痛到不能呼吸。他回想起在稽查司的牢房里,他曾亲自将尖刀刺进她的胸膛;回想起曾亲口祝她新婚快乐、又回想起了那日密室伤她手腕却发现她身份的欢喜,更想起来自己不愿面对的逃避造就的现在。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也没脸说。
恍惚了片刻,他默默地侧了身,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郭安,带她离开。”
他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苏木从刹那意外中回过神来,他看见了那个常跟在谢辞桉身侧的副卫。
苏木剑没有收回,只是这次指向的是郭安。
她压出情绪,忘掉了曾经想象过和她记忆中谢哥相认重逢的美好场景,苏木压着嗓子极近冷冽:“你是要像你爹那样,又把我关到什么地方去吗?”
苏木看到谢辞桉的肩膀颤抖的起伏。
他回话并不快,犹如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怔怔开口。
“不是。”
“他送你出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
“我……”
他又哽住了,他似乎连这句话都没脸说。
“对不起。”
“我们谢家对不起你。”
“若是你要取我命,你拿走吧……”
……
苏木怔住了。
如此局面,那个躺在奴场脏乱草席却怀着再次重逢的小女孩肯定想不到,他们的再认会是这样的场景,会说这样的话。
“谢哥哥,我很想你,这三年一直在想。”
再过两年,她进了闳离阁。
“谢辞桉,这几年我过的很好,我在蔺州,蔺州你知道吗,我可以带你去玩。”
再过五年,她杀过很多人了。
“谢辞桉……我们还能见到吗……”
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苏木木然地闭眼,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却没有东西滴落下来。
许久,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垂下了手臂。
“珏乐,在谢府吗?”
她只问了这一句。
苏木没看他,谢辞桉亦低着头。
她不知道他的表情,但她听到了他嗯了一声。
“珏乐她,过的很好,很快乐,无忧无虑的。”
“上元后她发了一场热……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连带着灭门之仇,她的姐姐,她都不记得了吗。苏木脸色苍白,她无力去追问些什么了。
谢均虽以珏乐威胁她,但她此刻也不能带她走,她无力自保,不能害了她。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眼前这个人,但最终她还是开口。
“谢辞桉,你什么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我恳求你把她护好,别让人伤害到她……”
身着白衣的人掩面而泣,嘴里只不停咛喃。
“我知道的……知道的。”
直到人离去,他似乎也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
这一次,他寻找多年的人真的走了。不同于以前的念想,真的消失了。
他知道的——
第82章
九月中旬, 淮州城天清如洗,碧蓝天空之下的淮州城河岸旁垂落着丝丝细柳, 小贩随岸而摆卖货,河上飘着许多小舟,有依靠栏杆小酌对诗的,亦有拦抱美人开怀大笑者。
拱桥地下穿过一轻舟,一眼望去,船头除了卖力划桨的胡须老头,还孑然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一袭白色素纱, 头上戴着严严实实的帏帽, 不辨男女却气质卓然。
小舟靠岸, 那人从船上下来, 仔细一看,美中不足的是那人脚似乎有些跛, 走路时一低一高, 破坏了些美感。
给了碎银几两,苏木掀裙下船, 未作半分停留, 迅速离开了这边。
淮州离巫溪很近了, 只要到了巫溪,后日或许就能到绍华。
过去半个月,苏木从上京颠簸至淮州, 为了躲避相府的暗杀,颇费了一番功夫。
她去绍华的目的很明显,那日她伤重离开相府后在上京已是无处藏匿,侯府这个新夫人的身份已没了,侯府自然也是不能去了, 为了不拖累祝余,明净医馆她更是不能去。
她给老侯爷下的药并非普通迷药,她知道祝余的医术不在她之下,但因为毒不同则药不同,她还是想要将自己的解药拿去给老侯爷,就算是一份道歉之意。
可她还不知,老侯爷中的哪是她的迷药,他中的是要人性命的烈毒。
总之,这份歉意她只能辗转几地,依靠完成老侯爷对她的嘱托,替他找到顾长宁,然后将解药给他。
再然后再解掉顾长宁和她身上的蛊。
再再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自己的事情她自己解决。她会将当年的事情查清楚,然后取了那人的项上人头,就算是鱼死网破她也无所谓。但是,她不想再连累别人了。
找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客栈,定了一间靠里的房间,苏木躺下好好休息了一番。
再醒来时外头天色已暗,推开窗门瞧着外头月色,苏木在那坐了很久。
半个月过去了,顾长宁还是没有半点消息。算起来他刚失踪那会儿加上这些天,快有三十日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那么狡猾的人可以三十日杳无音讯,是不是真的死了也未可知。
但若是他死了,她还能活着吗?他们不是连着同生共死的蛊毒吗?
或是这点能给她带来点安慰,让她不至于觉得这次的寻旅不至于无劳。
掩上窗,没了清凉的风,她又有些烦躁了。
她到底能不能找到顾长宁,找到后又能不能如同所愿解蛊,顾长宁知道了她给自己父亲下毒又会如何待她。
这些问题萦绕不断,斩不断理还乱。
不想了,出去走走吧。
这样一想,苏木戴着帏帽离开了客栈。
停驻在一家热闹酒楼跟前,苏木直接进去了。她坐在二楼依靠着栏杆的狭小单间,虽然空间不大但好在视野开阔,可以看清楚楼下与楼上。
楼下歌舞升平,丝竹绕梁,客人众多,酒楼生意好不热闹。
苏木旁边那桌估计是个大间儿,她能听到旁边舞女歌声比楼下还高,声音也比楼下悦耳,听得人酥酥麻麻,醉意阑珊。
苏木一盅接着一盅地喝,酒香甘甜醇香,后劲不大。
她没有偷听别人交谈的习惯,但旁边隔间声音着实太大,她就算不仔细听,那也听到了那么几句话。
只听一少年声音清脆:“我这哥哥之前受了点伤,现下好了大半,今日特意请他过来赏歌赏舞,不能喝酒。”
“明兄你先听着曲子,一会儿还有舞女,我跟你说淮州城里最好的舞女就是这家的,今日你一定要瞧见。”
另一男子切了一声,带点阴阳怪气:“少来,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怕我们对他动手动脚呗。”
少年笑道:“你可别乱说,他是我兄弟。”
那男子也笑:“哟,谁不知道他是你兄弟,一个捡来的兄弟,瞧给你紧张的。”
少年解释的有些焦躁:“你要是这般,你给我滚回去,莫在这胡言乱语。”
“行行行。”
“你好南风还不许我说了,哎兄弟,我瞧你姿色还是不错的,但看着也不像和他一样之人,我劝你养好伤还是快快走吧,你说呢。”
二人似乎是在为一人争执,但那一人偏偏没作声,只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落入苏木的耳朵。
苏木知道有一种感情叫做断袖之情,在南边的蔺州活了那么多年,对于这种南方好南风的景象早就见怪不见了。
她又小酌一杯,半晌没有回神。
她居然想起了顾长宁。顾长宁的长相锋利,三庭五眼皆很端正,若是放到南边,怕是很多人的最爱。
顾长宁是北方人,这种事怕是只在话本上见过,再加上他多年来不是行军打仗就是眼瞎看不了书,说不定这种事听都没听说过。
一想到他听说这种事情后许是一副难以置信又或者是嫌弃模样,苏木那冷淡的脸上久违地浮上了一丝春光。
隔间的攀谈还未结束。
少年哭叫:“哎不是我说,我这人胸无大志,巫溪那边又容不下我,我在外公这待的好好的,是真不想回去。”
另一男子也道:“我看啊这次让你回去准没好事,你那个后娘指不定给你使什么绊子,我劝你啊要不和之前一样,称病不去得了。”
“我上一回就称病,上上上回也是……”
男子无语般:“厉害啊!”
“不过燕兄啊,你好歹也是你们燕氏的大嫡子,你天天在淮州呆着,我要是你爹,我恨不得亲自过来逮你。”
少年哼气:“滚吧,少占我便宜,他们巴不得我死外面,这些年也没见得管我,现在让我回去,我又不是燕家养的一条狗。”
苏木挑眉,忽而知道了隔间那少年的身份了。四大世家之一的燕家掌管巫溪,燕伯的妻子乃是淮州府千金,早年生下一子便离世,后又续弦了一位,续弦的那位便是当今丞相的妹妹。
想到此处,苏木不禁多凝了几分神。
那日在谢家密室他我所看到的不止有箭镞,还有一沓书信,那书信年代久远纸张有腐烂迹象,但他还是瞧见了上面写的字为“燕广亲启”或“谢均亲启”。
是密信。
偶有一页纸卷露出,她看到了书信上出现过“杀”“灭”以及“周家”等字样。
这样串起来,总觉得这燕家也不简单。
“依我看来,燕兄可回。”
“其一,你这次次不回那边便日日过来催,我瞧你整日为此心烦,不如去了说清楚早回;其二,听闻燕兄与燕家不和,少时燕家不曾像现今一般惦念你,如今反常必有妖,还是亲自去看看;其三,再怎么说燕伯也是你父亲,你忍心燕家偌大家业就落到他人之手吗?”
不再是两个男人来回搭话,多了一个声音。
男人声音不疾不徐,语调恣意。
声音种如同混杂着冬日寒雪的冷松。
苏木呆住了一刻,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兄说的有道理,我其实也犹豫着要不要去,毕竟前几日传来父亲受了风寒的消息,我倒很怕那人行什么手段。虽然父亲待我不亲,但……”
他叹了口气:“算了,明日我去。”
“你去了你的明兄怎么办?”
男人轻笑一声:“我这身体也大好了,我记得当日燕兄便是在巫溪河边将我捞上来的,如今我想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燕兄,也就是燕伯大公子燕祐是也,他豪爽一笑,似乎很开心:“好啊,明日你同我一起。”
“这事就这么定了。”
“明兄,我看你如今精神好些便好,前些日子你像死人一般,倒吓死我了。”
另一男人问:“前些日子??我不记得明兄一只病恹恹的吗?”
燕祐笑着解释:“不是不是,之前是因为病啊,但半个月前,大概就是京中传来的八卦说老侯爷中毒,昭明侯新夫人死了那几天。”
“我刚听完八卦回来正准备跟他讲讲呢,一瞧屋里怎么没人呢,到处找才看到明兄一个人站在我府里那株海棠树下面,一个人站在那吹冷风,脸色苍白难看的哟,等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当场就晕过去了。”
“对了,我传的舞女呢,怎么还不来,尽唱曲子有什么趣,快传快传,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们旁边小隔间的人早就没见了,自然也没听到后面的话。
苏木混到了后院,换上了和舞女差不多的清倌服,混在他们之中。
随着众人踏着小步子来到这件华贵雅间门前时,苏木紧张地吸了一口凉气。
她得确定,有没有这么巧,那个声音她没有听错,那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舞女按照排练好的节奏缓缓队列,随即奏乐响起,她们跳的妖娆多姿,美丽多娇。
苏木带着珠帘纱遮住了下半张脸,提起玉酒盏替人斟酒。
雅间的确大,但正中舞正跳的起劲,舞姿队列不断变化,苏木瞧不见人脸,只得等替人斟酒时再看。
雅间三双脚,对应着刚才说话的三人。
苏木先替靠着门口的公子斟酒,那男子长得端正但眼神含波,眸光在她身上流转时苏木想挖了他的眼睛。
但她没这么做,只笑着退下后又往正中而去。
正中的男子就靠谱许多了,苏木为他斟酒时他目不瞧她,眼睛只往左侧看,留给苏木的时一个还算朗俊的侧脸。她知道他就是燕祐了。
苏木顺着他望的方向而去,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去接受那张是或者不是的脸。
但那人起来了,留给她的只有缓缓离去的背影。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她不知道,这个人要去何处她也不知道,若是这么离去,苏木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再听到这个声音。
她不动神色地退下后站到一边,然后趁人笑谈时又迅速顺着那背影离去方向而去。
退出雅间,空旷楼廊上再见不到那蓝白锦衣之人。
来往尽是小二或其余客人,嘈杂错乱,苏木四处张望又拐了好几个角。
楼下也没有。楼外也没有,人就这么不见了?
她锤了锤有些发疼的膝盖,失望地又往楼上去。
许是听错了。
苏木往自己小雅间走去,打算把那剩余的酒喝了便走,却没想撞上了一人。
不耐烦的睁眼,瞧见了刚才在席间含情打量她的人。
苏木连抱歉的话都懒得开口,皱着眉就要绕过他。但那人似乎来了兴趣,扣住了她肩膀。
“姑娘,刚才在席间怎么不见了,可是不尽心,没关系,爷可以陪你好好玩玩。”
玩个屁玩“滚!”
男子一愣,明显没见过谁家清倌还有如此大脾气的,一下兴致便被点燃了:“哟,姑娘脾气对我胃口,可以滚啊,姑娘陪我往床上滚滚如何。”
……
如此轻浮,有病且随处发情的烂人。
苏木交叉双臂,反手握住他捏着自己的肩膀,手肘一顶对方下颌,一脚把人踹开老远。
声音之大,各大雅间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偏那男子居然也没恼羞成怒,而是翩翩站了起来,捂住了自己发疼的小腹。
“好姑娘,不陪便不陪呗,何故还伤人呢。”
苏木冷眼看他:“和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燕祐也出来了,看到这场景吃惊的不得了,连忙拉住捂住肚子的人:“段兄,你是不是又孟浪了?!”
……
叫段兄的人翻了翻白眼:能不能先关心一下我。
段萧苦笑:“滚吧,我孟浪她也不能要了我的命啊!”
“况且她不是个瘸子吗,脚劲儿这么大吗,像是我爹派来暗杀我的。”
……
燕祐顺势看了看对面身着红色舞衣的女子,随即问向刚从楼下上来的酒楼掌柜:“你们楼里人伤人,赔吧。”
这掌柜哪能不认识燕祐,一下觉得自己碰到铁板了,想到自家酒楼的舞女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想起往日做法,连忙陪笑:“燕公子,赔啊,我们肯定赔!还有这姑娘,段公子要是喜欢,送你了。”
苏木蹙眉,她就算不是酒楼清倌,她也讨厌女人被当作东西随手送来送去。
她转眼瞪了掌柜一眼,怒气不掩。
掌柜被盯地顿时汗毛起来了,为了找回些气势便趾高气扬:“你叫什么名字,我派人把你的卖身契拿来,交给段公子后,你以后就跟着段公子吃香喝辣的吧。”
我他妈还要感谢你是吧。苏木冷眼瞪着人,冷笑道:“我是你姑奶奶!”说罢,又踹了踹旁边凳子。
众人见这女子好像是个硬茬,顿时都懵逼了,好半晌无人说话。
“怎么了。”
苏木身后有人轻问。
似乎还携带着松柏的冷然清香。
掌柜回答:“没事没事,就是楼里人闹事。”
“嗯。”
那人语气很懒:“闹事还不简单,送官府。”
耳尖再次捕捉到那熟悉的声音时,苏木正攥着拳头打算给那掌柜也来上一拳。
苏木顿时泄了力气,垂在纱裙上的指尖震颤个不停。那声音隔着雅间尚不清晰,可现在那声音就在身后格外清晰,她觉得自己甚至不需要确认。
苏木猛地转身,目光撞上那人眼睛地刹那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似乎都停滞住了一般。
原来以为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到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的人此刻就伫立在她跟前,她呼之欲出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喉间,发不出一丝声响。
眼眶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湿热的、酸楚的、惦念的、愧疚的。
可这双复杂的眼眸对上的,却是平静而冷淡的面容。
见人突然泪流满面,男子拧眉不语,面上划过一丝波动,但很快便平静如常。
二人没话,燕祐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看明兄又看看女子,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于是指着男子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明兄,说罢,什么时候欠下的风流债,这姑娘怎么见着你就哭成这样,刚刚人还凶的像要吃人一样!”
男人太阳穴抽动,唇部抿成一条直线,淡淡吐出几个字:“我不认识。”
周围声音嗡嗡的,苏木听的不甚清晰,她仔细打量着眼前人,从挺阔的额头到眉宇、眼睛……脖子以至到整个人。
有些模糊,苏木轻擦了眼角,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他瘦了,面部轮廓更加硬朗锋利,左眼眼皮上多了一道很浅的疤痕。
他的双眸没有刚恢复时那么清明了,有些浑浊黝黑,带着将人拉入无尽漩涡地寒意。
燕祐显然不信:“哈哈哈哈,你不承认!”
这下顾长宁眉头蹙地更深了,他说:“我说了我不认识,她既然闹事那就让官府来处置,你明日还要回巫溪,别把时间浪费在这。我们走吧。”
说完人就要走,苏木还木在原地反复酝读着那句不认识,掌柜已经迎着笑脸走到燕祐跟前:“那这人……段公子还要吗?”
段萧一挥手,潇洒跟在二人身后:“不要了,这事算了,反正是我的不是,她踹我也算扯平了,官府便不报了。”
人已远去两步,苏木无视掌柜正训斥她的话,几个疾步上去,伸手抓住了那蓝白澜衫男子的衣袖。
她抓的很轻,男子一甩便可甩掉。
可他没有。
苏木脑袋转的很快,虽然她面上还有泪痕,但是她从刚才的浑沌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男子蹙眉看他似乎很是不耐烦,苏木仔细凝视着他投来陌生厌恶的目光。她轻轻问:“你……真的,不认识我?”
她没有唤他那个众人皆知的名字,她现下有些怀疑,所以打算还是不贸然行动。
男子居高临下,眼睛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不认识,放手。”
拽着衣袖的手更紧了。
苏木深吸一口气,随即委屈巴巴得低下了头,肩膀因颤抖而起伏不定。
女子哑着嗓子吼道:“宁常你这个负心汉!”
燕祐:?
段萧:?
苏木继续哽咽诉哭:“你居然把我忘了!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你丢下我和我早夭的腹中子一走就没了音讯,如今见了我还要装作不认识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宁常,你不要再抛下我了,宁常……”???
顾长宁懵了——
第83章
众人带着苏木回了淮州知府。
苏木那一番为了留下所掉下的眼泪为她随行起了不小的作用。
燕祐当时一听随即就叫苏木将面纱取了下来。一看见人脸, 人燕祐直觉就觉得这姑娘不像是什么不正经的清倌,那莹润的眼睛包含着冷意, 整张脸没了遮挡后更是戾气笼罩,和当时他捡到的顾长宁居然颇有几分相似的气质在。
当然他们也不能草率。于是燕祐和段萧便问: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明兄的妻子啊?
苏木思索片刻随即看向二楼柜台处的纸笔。取下两页空白草纸,她执笔落字写下了“宁常”二字道:“嫁与宁常时我胸无点墨,他教我认书习字,从不嫌弃,于是我这字便和他字迹相似信你们可叫他写上相同之字便可分晓了。”
于是燕祐接过苏木放在桌上另一空白纸页递给站着一动不动的顾长宁。
顾长宁没多说话,他多看了苏木一眼, 然后接过了那纸。
然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两人的字的确师出同门。女子的字与男子的字虽还有些细微差别, 但若是不仔细看则如出一辙。
燕祐有了几分相信, 但他还是不敢轻易相信来历不明之人, 于是他看了看正看着他一副“你瞧吧,我说的是真的吧!”的苏木:“除此之外呢, 还有什么?若是你刻意模仿他人字迹, 也未尝说不通。”
苏木挑眉,终于拿出了杀手锏。她还记得之前她与顾长宁被人追杀中箭, 那时顾长宁的左腿被箭射伤, 而且箭头还嵌地挺深, 因此他左腿小腿外侧是有疤痕还未消的。
于是她说:“他小腿外侧有一处箭伤,哪是当年我同他在路上遭匪护我所伤,这处地方你们应该清楚, 若是寻常女子必定不能知晓,就算是十分亲近之人也不一定知晓,若你不信,你大可掀开他衣服查验。”
这还需要什么查验。当日燕祐救回顾长宁时就同大夫见过他全身上下,他身上伤痕无数, 腿骨处的箭伤也的确明显。
于是乎,众人皆不犹疑了。而且除此之外,苏木所描述人之性情习惯等皆与之相似无二。
当然其它不能说之事她也一个字没说。
回到府上,苏木被安排进一间拾掇地干净整洁并且还算宽敞的屋子。但她所歇息的屋子是被单独安排的。
从酒楼回知府的马车上苏木没机会同顾长宁乘坐,回到住处二者依旧是分开的,她现在正思索着要不要出去寻一寻顾长宁。
她还是不太相信顾长宁真的失忆了。
用过晚饭后,苏木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次,还是决定出去找人。
在府中转悠半天,等她好不容易从窗外见着顾长宁时,发现他正和燕祐以及段萧在屋中相谈甚欢。她不怕等,于是她坐在外边石凳上听着耳边蝉鸣,瞧着天上圆月就这般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依旧笑声不断,但外边已至夜半,虽说是盛夏时节,但身着素纱冷坐庭院多少还是有些发冷。
苏木见里面依旧没什么要停下动作的意味,她叹了口气往自家屋子里去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非要在那里等,但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台里露着几分斯文淡笑的顾长宁时却觉得很心安。
光是他还活着,没丢了性命,没受什么不得了的大伤,就算失去记忆她似乎也觉得没什么了。
而且对于苏木来说,顾长宁失忆了并非不是什么好事情,至少他不记得他们之前锱铢必较地过去,也不记得他们逐渐相处平和的那些事情。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要让他配合解蛊,以及老侯爷中她下的迷药这件事究竟要怎么开口,苏木却突然没底了。
但无论如何开口也无论顾长宁反应如何,她解决完这些事情后都要自行离开,这件事情是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苏木在床上辗转想着这些事情,逐渐有了些睡意后便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的甚早,外头是一个小丫头来唤苏木,说是一个时辰后就要启程去巫溪。
淮州离巫溪也就隔着一江,水路远比陆路要近的多,因此今日启程坐的也是船。
洗漱完后小丫鬟端了干净整洁的新衣进来,苏木瞧着自己身上这件也的确穿了两三日了,遂没做拒绝,而是接过换上了。
不过这新衣倒的确合身,况且颜色也不算颜色,水蓝色,让人想起昨日顾长宁穿的那身。
被下人带着走到门前,顾长宁与燕祐等人也已在了。
四下张望,倒是没见着淮州府的州府大人,想毕有公务忙身,因此也没来送他这外孙一面。
果不其然,一见苏木来了,燕祐便笑道:“今日我外公在府衙有事耽搁了,不等他了,既然沈姑娘到了,我们便走吧。”
苏木回之一笑,缓缓看向他侧边之人。
顾长宁今日穿的也是一身靛蓝色长袍,领口和袖口都镶着行云流水的滚边,乌黑长发高高竖起,玉冠高立,别有一番清俊模样。
和他往日在上京爱穿些黑白灰不同,今日这一身显得他有些清瘦俊逸,也多了几分人情味,不像之前一副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但还是可以瞧出,他这般清俊飘然也是有些瘦了的缘故。
所以绍华郡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木很想知道。
对上顾长宁的眼眸,他看了她一眼边别过眸子,先行一步上了马车。
燕祐见二人如同陌生人一般,于是悄悄拉过苏木衣袖解释:“你不要难过,他以前的记忆都没恢复,与你生疏了也是正常,沈姑娘你就先坐后面那一辆马车,我同明兄一道坐,你觉得呢。”
苏木看燕祐一眼,随即又偏头看前面那辆马车温和道:“无碍的,我都知道。”
说完她就要往后面而去,燕祐又将她扯了回来:“那个,还有就是……明兄说你现在对他来说如同陌生人一般,他失了记忆,不愿和陌生人一起,昨夜他提出在船上后也不同你住于一处,你……不介意吧?”
最后那句燕祐问的很是小心,毕竟按照他那个角度来看,一个女子若是被自己的夫君给嫌弃了或者不想与之相见的话,多少还是有些惨了。
苏木沉默了片刻然后收起了笑容:“我知道了,但是我既然找到了他,自然是希望他能够想起之前种种才是,因此在船上时就算不能歇在一处,但至少还是能和他处于一处吧。”
燕祐尴尬一笑:“哈哈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燕祐扶额,他这些话都是明兄让他说的,怎么现在看来颇有一副自己撬墙角的感觉。话说自己就算好南风,就算之前看明兄那张脸的确觉得舒心,但他也不是喜欢人夫之人。
所以燕祐又强调了一句:“沈姑娘不必担忧,等上了船,你有何话要同他将都可以,想和他处在一处就处一处。”
苏木淡道谢字便踏车进里。
话说淮州府州府大人对燕祐这个外孙也真是疼爱,虽然行水路之人只有燕祐、顾长宁同她三人,但州府大人依旧是雇了一艘巨大无比华贵无比的画舫,且什么丫鬟小厮还都是些会武功的,这是生怕自家小外孙出点什么意外。
到了船上,船驶不久,苏木便去寻了顾长宁。
上了二层,没瞧见喜欢跟在顾长宁身后的燕祐,便只瞧见顾长宁一人负手立在船头。
苏木没着急,她站在他身后瞧了他好一会儿。
等真的只剩下两人时,她那些要说出口的问出口的话似乎又噎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光是能看见人,似乎也觉得够了。
前者早就听到了后者的脚步声,他等着对方开口却没等到。
江风打在人脸上除了舒爽还有一丝冷冽,顾长宁偏过半分头,先开口道:“沈姑娘?”
第一次听顾长宁唤她那个久违的真实的姓氏,苏木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嗯?”
他转过头来,眉眼很是平静,嘴角微微勾着:“昨日在酒楼,你说你是我的妻子,唤作沈鱼,我应该没记错吧。”
回想起昨夜为了骗燕祐等人而说的话,她点点头:“没有记错。”
他掀袍坐在船头,看着立着的人:“沈姑娘应该有很多话同我讲对吗?”
苏木有些晕船,见他坐下她便也坐在离他有些距离之处:“是有一些。”
“那你为何刚刚立在后头没开口,我还想,莫不是你是骗人的,刚刚在后面是想要从后面将我推入江中了。”
苏木看他,他面色平稳沉静,没有多余一丝一毫认出她来的不对劲,也没有一丝一毫躲闪她眸光。
若是真的失忆便罢了。若是假的,那他的演技未免太好,还是说对于他来说她本身就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他有没有听说老侯爷病重的消息,听到上京那个苏木葬身火海的消息。他如果听到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苏木不自觉地就开始想起了这些。
一声轻笑传入苏木耳底。
“沈姑娘思索如此之久,我倒有些担心我现在的处境了。”
他看了看江面,似乎在丈量这江的深度会不会将他吞噬殆尽一般。
苏木没有顺着他的调侃往下说。
半晌她看他:“听燕祐说你是他在巫溪捡到的,巫溪离淮州并不远,难道没人找过你吗?”
她是在问扬风他们。一个将领、一个侯爷就这么失踪了,按理说他们应该沿着巫溪上下府州一一寻找的,怎么可能偌大一个人待在淮州州府,却没人发现。
所以苏木才会猜测扬风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的。也许说不定小侯爷失踪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假命题。
至于燕祐,也许是真不知道,但是就算他好男风,平白捡来一美男子,说是没打听过身世,总觉得也不应该。
那么燕祐或者说淮州州府的人要想不知道,除非是有人故意不想要他们查到。
所以她只问了这么一句,她想看看顾长宁会怎么回答。
顾长宁并没有思考多久,他若有所思道:“或许是我在巫溪没什么亲人朋友,而仇家又不少,这才致无人寻我吧。”
“你既然是我妻子,不如你告诉我我都有那些亲朋好友,而你我之间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轻易就将话抛给了苏木,果真还是当初的顾长宁。
苏木不落套,她答道:“你说的没错,”
“你没什么亲人在世了,昨夜在酒楼我也说的很清楚了。你是个孤儿,征兵入伍,年前生了病被遣送回家,我家中刚好又缺米少盐的,于是被卖给你了,虽然日子清贫,但过的还算好,不久前寮州进犯玉寮关,你护我受了伤,我找寻不见,直至今日。”
苏木认真地看他:“这答案,你可满意?”
后者似是认真思考般想了片刻,最后手撑在船栏处托腮看她,笑吟吟道:“听着像是很惨样子,你嫁给我也像是被逼无奈般,既然这样你何必还来寻我,我如今记不得之前之事了,回了巫溪,你可离去,我不会拦你的。”
他话说的随意,好似真心为她打算一般。苏木却被这话刺的心中烦闷。
可他说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又何尝有错,他俩的婚事本就是无奈之举,她如今新夫人的身份已死,她要离去,他也拦不住她。
苏木声音有些硬邦邦:“所以你认为,我特意寻到你是来告诉你我们最好一别两宽的吗?既然如此我为何不直接走,还要跟着你上船?”
他却还是笑:“不然呢,按你说的我们成婚不到一年,情意自然没有多深,你跟着我日子不好过,不如离去,若是你想,我可以……”
“我不走。”我不走,我还要找你解蛊,解完蛊我就走。
她打断他话时说的笃定,以至于顾长宁怔愣地瞧着她,垂在膝上的五指不自觉地骤然收紧。
可不过一瞬,他又如之前,但这次开口颇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不走?为何?”
“你莫说,你爱我喜欢我,想要和我长相厮守?”
四目相对,他像是要看穿她一般,眼底不肯放过她的半分神情。
霞光自东方散染,二人身上染上几分光,苏木脸庞柔和泛着暖。
她盯着他不加回避的双眸,沉默了片刻终于一笑。
“是啊”
“我喜欢你,愿意和你一直下去。”
“你不愿意吗?”
“有了失忆这个借口,你就想甩了我,就像之前丢下我一样?”
就像之前绍华传来你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而你迟迟寄不回一封家书,丢下我一人在侯府,等着你所谓的那句“等我回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是这样吗,顾长宁。
第84章
话不应该这样说的, 这些话至少不应该对着没有任何记忆的顾长宁来说。但如果不说,她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机会说。
这句喜欢来的太过直白, 没有记忆的人都会尚之一震,何况是根本未曾失忆的顾长宁。
失忆这个话数不过是为了接近燕祐所撒的谎,所以昨日在酒楼瞧见苏木时,他的震惊与惊喜不比苏木差之分毫。
但他的计划还不能打破,所以装作不认识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长宁一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这个答案是他所喜欢的。
一丝光亮划过眼底,他克制住自己想拥抱眼前人的冲动。
在得知她身陨的消息、在听到上京传来的老侯爷中毒的消息、在瞧见她在酒楼“起死回生”的身影、在当下她说出喜欢的情绪全部交杂在一起。他收回颐支在下颌的手掌, 垂落在在衣袖下的指节微微屈着, 也微微颤着。
被她那般磊落光亮的眼眸盯得发毛, 顾长宁别过了视线。
隐藏在融融暖光下的绒毛下的耳尖有些白里透红。
他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没有要甩掉你。”
苏木胸口有些沉闷, 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她知道自己在外面呆地久了, 一看到江面就有些想吐。所以她没注意到顾长宁的不自然。
她压制出呕意, 语气平平:“是嘛,那你问那么多, 是不相信我还是想要撵我走, 我难道听不出来吗?”
顾长宁语速急了起来:“我没有。”
苏木轻笑叹气:“没有吗, 昨夜回府不同我同乘一辆马车,知府里也没机会近你的身,今日来码头依旧无法与你同行, 就连到了船上你也依旧对我冷言冷语。”
“我还怕夫君厌了我。”
“没有!”
苏木不知道顾长宁是装的,因而还在继续扮演着妻子的角色,这一声夫君叫的如此顺口,全然没注意到顾长宁惊地转头看向了他。
顾长宁再次反驳,随即还加上了一句:“我没了记忆, 总要小心才是。”
顾长宁被那句夫君弄得有发懵,回话回地乱七八糟,等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夫君二字时便偏头想要看看苏木当下神情,只这一眼便叫顾长宁顿时慌了神。
苏木面色苍白唇色全无,长眉紧蹙似是难受至极的模样。
他一惊,恰苏木昏地往栏杆处偏了偏,顾长宁抬手环住她的胳膊忙问:“你怎么了?”
苏木知晓自己有些坚持不住了,但见顾长宁扶着她她心安道:“无碍,有些晕船。”
“那我扶你进去。”
顾长宁知道晕船之人应当是十分难受的,因此说完这句他便将人从地面拉起,蹒跚着往里去。
苏木头有些昏沉,心口正恶心地紧。顾长宁身上有着她最熟悉的味道,她为求舒服顾不了其它,被扶在顾长宁身侧时用脑袋往他怀里多拱了拱。
这一拱两个人差点都没站住,特别是顾长宁,差点僵地打滑跪。
他强支着身子,凝神看了看苏木那条歪歪扭扭地左腿,心中猛地生起一口无处发泄的火气。
将人安置躺下后,顾长宁再次回到了船头。
为了所谓的自由,纵火都要离了他,给父亲下毒也要离了他,纵使是瘸了一条腿都要离开他是吗。
苏木,你真有种。
……
话说人一旦晕船那便只有靠睡才能得到缓解,于是乎有种的苏木一觉睡到大半夜才醒,而且还是被人给摇醒的。
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盯着她,嘴里的话一句接一句的紧凑,大概意思就是说画舫底部出了点问题,现在大家都在抛小舟在江面,需要将人进行转移,其中就包括她。
事出太突然,苏木有些意外,她翻身去外查看,果真瞧见许多小舟飘在江面,饶是如此还有许多绳索上载着人一个个地往江面沉下去。
苏木脸色不太好,急忙问道身旁小丫头:“那你家公子燕祐呢,还有和我们一同来的男子,明兄,他们下去了吗?”
小丫头记得自家公子嘱咐,于是说道:“他们是最先下去的,公子嘱咐说你生着病,所以现在才唤你起来。”
见人不动,小丫头催道:“姑娘别磨蹭了,刚刚这时间还宽裕,现在则不行了,快跟我走吧。”
苏木跑到外面看了看四处,外面的确没什么人,她点点头跟在了小丫头身后。
一路随着小丫头往下而去,终于瞧见了一艘小舟垂在舱旁。几名小厮正控制着绳索等待二人,见到二人终于来了忙催到:“姑娘快上去,待上去后我们在放您下去。”
苏木也不想耽误大家,于是掀裙就要往舟里去,恰在此时苏木听到了什么如同爆破一般的声音。
她顿时紧张随即往四周瞧去,但却没瞧见不妥之处。
她问身旁小丫头:“你刚听到什么声音没?”
小丫头和几名小厮对视了刹那,随即连忙摆手:“没有啊,没听见。”
说罢像是生怕人不往舟里去,急忙又说:“姑娘快上去吧,等下水要是高了,船没了可怎么办。”
苏木狐疑地看向众人,可瞧见众人面色一脸平静地模样,她只好一整只脚踏上了小舟。
小舟有了重量便往下沉了沉,几名小厮还控制着绳索,见此立马又收紧了几分。
“砰!”
这次的奇怪声音比上次更大,明显是从船舱底部发出的,苏木神经一绷随即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的,什么声音,你们没听到啊!”
苏木从小舟上收回脚,语气很厉:“怎么回事?”
小厮还想打马虎眼:“船舱底部漏了水,估计是一些沉木撞上了栏杆。”
“不是的!”苏木侧耳凝神,似乎还听到了些刀剑相撞的声音,她有些发怒:“我明明听到了打斗声!是什么情况。”
见人还在犹豫,苏木差点吐血,她发怒道:“我会武功,若是碰上急事,我或许还能帮着你家公子!”
一想到自家公子还在船舱地下和人打斗,小丫头有些沉不住气了,立马道:“姑娘,是刺客,他们不知道从哪来的,用刀砍破了底舱,然后从对头船舱底部而来,现在正和公子在下面纠缠,公子说我们帮不上忙,命我们先将一些不能自保之人送上小舟,他们一会儿就能跟上。”
苏木一听立马炸了,她攥着小丫头双肩问:“另外一名公子呢?你们公子之前救回来的那个,和他经常同行的哪个呢?”
小丫头被吓着了,这下哭的更凶:“在,也在下面……”
一听此,苏木脑袋轰地一声炸了,还没等人说完便匆匆往下舱而去。
尽管脚力不胜,但苏木依旧行的很快。
好啊,她是什么无力自保之人吗,她难道帮不上什么忙吗,他是看不起她,还是说自己又想变得生死不明,教上京那些等他的人干着急。
就算是为了老侯爷,她也得去帮他,看着他安全了才是。
左舱之上,顾长宁站在旁边看着黑影男子与多名刺客缠斗,瞧见最后一人被扬风钳制住后才面无表情地开口:“留一个活口,也方便将他们燕府的事情闹大才是。”
扬风斜手将人劈晕了过去,抱拳遵命。
扬风看了看尚且昏倒在顾长宁脚边的燕祐问道:“公子,这燕公子,怎么办?”
顾长宁垂眼看着脚下刚刚要护着自己,确被自己一掌劈晕的人道:“找人护送他们到巫溪去,不必将他唤醒。”
“是,那公子,现在你随我们去吗?”
顾长宁看他一眼:“自是如此,你将舟放下去等一会,一会儿有人来和我们会和。”
扬风有些疑惑:“公子要等谁?这船上不是只有您还有燕公子吗?”
顾长宁看着手下将燕祐放入小舟上缓缓沉下,答:“很快你就知道了。”
所有人都从船舱中下来了,顾长宁下令放了火,随即想着之前叮嘱给众小厮的话,随着一行手下在远离画舫的江面上等着。
夜色沉沉,江面波寂,画舫火红如日垂落,泛起潋滟金色光芒。
顾长宁眯眼瞧着远处火光,耐心等着。
许久之后,终见一小舟缓缓行来。
顾长宁本是冷寂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抹喜色。
但随着小舟靠的越近,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尽管今日月光不算明亮,可后面那轮金火早就把湖面照地透亮,人穿蓝色衣衫终究是瞧得仔细地,可那小舟之上,分明没有人。
难道是她晕船因此卧在舟上的?
顾长宁耐着性子等舟靠近,却在看见舟里之人后勃然大怒:“人呢!”
小厮哆哆嗦嗦:“侯,侯爷,姑娘,姑娘她听到声音了,知道你在下面后非要去一探究竟,我们拦不住啊,小六和小五已经去追了,船舱那边还留着一个小舟。”
顾长宁一听气的眼冒金星,瞬即抬腿将人一踹:“混账!我不是让你们必须将她带下来与我会合嘛!”
扬风很少见自家公子发如此大怒,但见顾长宁如此着急,随即开口:“公子要寻人,我去找,是谁?”
顾长宁那还有空跟人解释,他瞧着对面火光冲天的船舱,一时气恼地恨不得将自己也踹上两脚,想起现在离自己刚才下令放火的时间,他顿时觉得自己血液都如同要爆炸了般。
他单手将小厮从舟上拎了下来,然后一跃而上,虽没有回头但还是对着身后扬风道:“我亲自去!”
扬风瞧见舟上奋力划着桨的人感觉有些不妙,于是又命人腾出一架小舟,自己也紧跟其后。
顾长宁行的很快。他很恐惧,他怕失而复得之人真的消失,真的葬身火海。
他不敢想。
他奋力划着桨,直至小舟停靠在被火光烟雾笼罩的画舫旁。
第85章
夜里的江面被画舫的烈焰烧得通红, 浓烟裹着火星在风中狂舞,墨色天幕与暗蓝色江面连成一片。
顾长宁立在小舟上, 木浆在手中几乎要被攥裂了一般,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艘熊熊燃烧着的画舫之上。
远处可见的是残垣断梁被火舌吞噬,不时发出些劈里啪啦的崩裂声,砸入江面时很快便消逝不见。热浪隔着数丈,江面热度却灼烧着人面。
顾长宁眼底烧地慌,每一次击桨声都无比急切,画舫四周的跳板绳索早就被烈火熔断, 船体逐渐有些倾斜。
“苏木!”
顾长宁喉间扯出一声嘶哑地呼喊, 可这声音太小, 混在火声和江声里被吞没地干净。
“苏木!”
依旧无人应他。
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顾长宁心一横,手扯去了靛蓝色外袍, 纵身就要跃入有些温热地江水中去。可就在他屈膝的刹那, 他的眼神余光瞧见了一团素白的身影正在暗浪中沉浮,她的手臂正在无力地扑腾。
恍然间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宫中景象, 他知道她不会水甚至是怕水。
苏木!顾长宁心底猛地一揪, 狂喜与惊悸攥住他的心,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便跃进江里。
苏木进了底舱才发觉一人也没有,船舱木板上躺着的全是些蒙面的黑衣人,大火从船头烧了过来, 见人找不见,江面也没有舟,她只能跳进江里以免被火舌吞噬,她忘记自己不会水,因此当江水又冷又浑地席卷她时,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就此去见了阎罗。
顾长宁指尖刚触碰到那片冰凉的衣料时便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将人携着往小舟方向而去。
刚上岸,因为挣扎过久苏木只觉得自己的肺腑被无形地密网笼罩,让她喘不过气,她刚想要咳几声却被呛地更厉害,于是喉咙里只能发出些破碎的呜咽。
顾长宁半跪在地,终于见她咳地没那么厉害了才将她一把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安抚她,平复她,一下又一下的拍击着她的背部,让她缓缓平静了下来。
顾长宁的力道很重,双臂如同铁箍一般将她扣地紧紧的,他似乎想要将人揉进自己血肉一般,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指尖却抵着她湿透的背脊而不住的发颤。
苏木浑身瘫软,呛水后的眩晕感还未消散,脑中也昏沉地发懵,被人箍地透不过气,苏木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人攥地更紧。
“苏木!”顾长宁的声音绷地像拉紧的弓弦,稍稍一用力便能崩溃涂地。
他的语气带着滔天的怒火与仍旧未消散的惊悸,滚烫的气息灼烧着她的头顶:“谁叫你回船舱的,你不是要跑吗!你不是要逃吗!你不是要离开我离开侯府吗!哪怕假纵一场大火,哪怕瘸了一条腿是吗!那你回来干嘛,回来找我干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要是再晚点,再晚点……”
他一声声的质问,声中除了极大地暴怒,最后的无力中还有一丝隐藏在下哽咽的委屈。
终于,他还是将这些话一一问出了口。
明明他说过,明明她答应过要等她!言而无信!言而无信!
话到嘴边被他喉间不上不下的哽咽所堵塞,他想想都后怕,更不敢将此话说出来。
他收紧手臂,将脸埋进她冰凉的颈卧,不住用鼻尖去蹭那一抹真实的温热。
“苏木,你有种。”
苏木惊魂未定的双眸中发出湿润而迷惘的光芒,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怎么突然被捞上了小舟。
她怔怔地被他圈抱在怀里,终于在听到他唤她名字时清醒了几分。
“你……没失忆?”
顾长宁鼻音浓重地闷哼道:“嗯。”
……
“你骗我?”
这下,圈住她的人手僵住了那么一刹,他松开双臂和她对坐,瞧着她湿乱的头发随意糊在脸上。
对上那双质疑的,充满血丝和湿热的可怜双眸,顾长宁解释道:“我不是有心骗你的,你看到了,今日这事说来话长,我不想将你搅和进来。”
苏木看着她,眸光有些木讷而涣散。她不是要怪顾长宁,她其实有些害怕。
回忆起刚被捞上小舟时他怒斥她的那几句话,她知道不需要他说,顾长宁全都知道。包括她对他最亲近的人下手这件事。
忽而,苏木觉得自己鼻头有些酸涩,这一个月来经历的种种,不管是误会顾家还是被囚在谢家,又或是自己腿伤未愈在来途中反复肿疼,又或是见到他发现他认不出自己的担忧诸如等等,在此夜终于爆发。
苏木的眼底如同洪水涌注,一时再也关不住,她任由泪水滑落满面,终于掩面而泣。
“对不起,对不起。”
苏木从不是一个软弱无能之人,也从不是随意在他人面前表露脆弱面的人,可现在她嘴里只喃喃这三个字,无助而迷惘,如同一个被抛弃地破旧娃娃。
顾长宁没想到眼前人突然而来的情绪崩溃,也从没见过这般的苏木,等他反应过来后他再次将人圈抱在怀里,心里是止不住地揪疼。
他不知道苏木所说的对不起是对着上京的那些事还是她落水这件事,但无论是哪一件,他现在都问不出口了。
不问了,他不问了。
你想要自由,你想要走,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我只是想,等我回去后……你想要走,都可以的,你不必要做这些。”
说到后面,他觉得自己说的话都太无力而苍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温柔的抚顺着她的脑袋,任由她将头贴在他胸膛里,给予她安全感。
“不问了,我不问了。”
“没事的,我没事,父亲也没事,没事的苏木,我不怪你……”
不知过了多久,圈在怀里的人颤抖的幅度才逐渐变小。顾长宁顺了顺她的头发轻问:“你还好吗?”
怀里人抽泣声逐渐消失,随后发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嗯。
第一次瞧见她像一只乖顺的小猫蜷在他怀里,顾长宁根本不舍得松开,他想要给足怀里的人安全感,但眼下二人衣衫尽湿,若是一只这样在舟里缩着,只怕明日扬风他们只能见着两具尸体了。
他声音哑哑的,带着温柔:“我们先离开这面江好不好?”
苏木点点头,松开了梏住他腰身的手臂,离开时顾长宁瞧见了她面上的微霞。
顾长宁讶异了一刻后淡笑着抽身划桨。
二人相顾无言,直至回到凌风所在的新船队。
见到苏木扬风惊讶溢于言表,而苏木见到扬风则要平静许多。
要不是看见人真真切切地立在顾长宁身侧,扬风是真以为诈尸了。
毕竟那个时候传来苏木葬身火海地消息时,他也被惊得不行,除此之外他还要拦着不让病着得顾长宁连夜奔马回京。
回想起当日顾长宁难看的面色,扬风还如同历历在目一般。
一开始寻苏木的小五小六比他们两人先行回来,已经去船舱里面换衣取暖了,扬风领着二人进去,一路上看了苏木一眼又一眼。
顾长宁发觉了那目光有些不满道:“不是鬼,看穿了她也是人。”
扬风悻悻挠头,决定还是去船头望风去了。
饶是进了稍暖的隔间,苏木依旧觉得冷的不行,偏她又觉得自己一会儿热的不行,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才发觉自己又受寒发热了。
顾长宁自回来换完衣服后就守在她床边,见她不舒服后唤来了大夫就诊,又盯着她把药喝得一干二净,这才罢休。
苏木躺在塌上,身上被被褥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发烧后她眼睛迷迷瞪瞪,失去了往日凌厉逼人之感,顾长宁越看越觉得可爱得紧,坐在塌边支颐着下颌淡笑着看她,脸上布满了柔和。
没多久苏木的眼皮就沉重地支撑不住,直接昏沉地睡了起来,不过途中她却很不老实,一个不注意就将被褥整个踢开,要不然就是两只手非要放在外面来。
顾长宁替她掖好被子就被踢开,再次掖好被子再次被踢开,无奈之下,他和衣躺在她身侧,将被褥给她压得严严实实,然后将手臂横在她身上,教她一动也不能动。
直到瞧见苏木额上冒出细密汗珠,他再用热水擦拭过后,顾长宁也才方向地睡下。
醒来时苏木被晨光晃得有些刺热,身上如同放置千斤秤砣一般压地她喘不过气,正要翻身时,看到了睡得正香地顾长宁。
他背对晨光而眠,没盖被子,将被褥全部压在她身上,睡得很安静祥和,让苏木不禁想起了他们成婚时的那早。
当时她醒来时顾长宁也是这般睡颜,只是后来她再没见过。
一瞬间身上那些不适似乎统统消散了,苏木就这样盯着眼前的人,瞧着背对日光只余阴影地那张脸。
仔细看来,顾长宁骨骼清明,下颌比之前凹地更深了,眉宇间多了些风霜,下巴上似乎还有些刚冒出头的小胡茬。
顺着记忆里的小红痣往眼皮上看去,眼皮的痣依旧在,但在旁边却多了一道细微的疤痕。
这道疤痕还带着淡淡粉色,一看便是新落下的,想来在战场上吃了不少苦,而眼前人也磨砺地更加成熟了。
她抬手描摹了那道疤痕,随后枕着这晨意暖光,和他一同再次入睡。
第86章
再次醒来时床上已没了顾长宁的身影。
床也不再是船上那一架。
她发烧可能烧糊涂了, 什么时候下的船也不知。现在所处之处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屋子,陈设简单。
里头刚传来她起床的声音, 外面立马就进来了两个小丫头恭恭敬敬地进来候着,苏木随他们给自己洗漱宽衣,挑着间隙问:“小侯爷呢?”
昨晚看到了扬风她便知道,顾长宁的身份不需要再做隐瞒了。
至于顾长宁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没有立场去问,她只需要完成一开始来巫溪所决定的事情就足够了。
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玉钦一个叫黄烟,两人都不是从上京带来的, 自然也不知道苏木的身份。玉钦回道:“小侯爷一大早就出去了, 说是让姑娘您多休息会儿, 所以奴婢们才没叫您。”
苏木点头又问:“那我们现在是在哪?”
玉钦又道:“回姑娘, 这里是巫溪州府,此处是巫溪知府, 我们是小侯爷安排伺候你的。”
苏木看着乖巧的二人, 虽然知道可能问不出什么却还是问道:“小侯爷何时回来,他去何处了?”
果然, 黄烟从旁边妆匣子拿出一只簪子为苏木簪上后道:“奴婢们不太清楚, 小侯爷没说这些。”
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苏木起身离开屋子,她打算逛逛这府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碰见扬风。
本来苏木以为顾长宁外出必定是要带着扬风的,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刚拐了两个弯就碰见了扬风。
他站在一处阁楼之下在同人说着什么事情,对方穿着不俗,年纪在四十多岁左右,苏木猜那便是州府大人了。
她不是不识趣的人,见到扬风在忙, 苏木退避到一处亭子下等着他。
扬风看见了他,他也显然没有要叫苏木过去的意思,而是很快的结束了二人的对话,走到了苏木跟前。
苏木抬眼看着这个好久不见,但似乎满脸写满敌意的人。
扬风一声冷哼从鼻尖发出:“你没死,当真是命大。”
苏木在上京时其实就察觉出了扬风不太待见自己,经过了上京那些糟蹋事,眼下扬风对她更是没好脸色了,她并不意外。
苏木笑了一笑:“我自然不会死,我也没想死。”
扬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公子以为你死了,你做事没考虑过他的感受,你想要走,不管是为了什么,走了就不应该再回来了。”
他为顾长宁打抱不平她不意外,但是她死了顾长宁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应该不会有什么感受吧,应该只是听说她给自己的亲人下了药自己却怒意无处发泄,甚至人已经死了的无法对证感。
应该是这样的。
可苏木的脑海里回想起了昨夜江上。他的身上明明也被江水给打湿地彻底,可他那么紧地抱着她,攥着她,好像给予了巨大的安全感。
苏木想起自己找顾长宁的目的,似乎觉得扬风说的没什么错。
她低头道:“你说的对,我不该再回来的。”
但随即她又抬头看着扬风,满是郑重其事地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在上京的身份已经死了,我和你家侯爷半分关系都没有了。”等我和他说清楚一些事,解开一些东西,我们就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扬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放松半分,相反,他依旧冷冷看着她:“最好是你所说的那样。”
顾长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二人身后的,扬风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有看到,总之苏木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到了顾长宁的耳中。
他负手站在庭中默默听完二人对话,一字不发。
他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苏木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她。
意识到人可能听到了自己所说的话,苏木在对上他复杂的眸光后迅速的躲开了。
顾长宁看着苏木:“还没吃饭吧,巫溪的鲈鱼是一绝,我一会儿陪你尝尝。”
“玉钦,你带她去用饭,我稍后就来。”
苏木很想离开这里,所以她没多做停留,她跟着玉钦走了。
苏木一走,顾长宁的脸色便难看的不行。
“扬风,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的。”
他的语气很冷,让扬风回想起了玉寮关的那个晚上。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简单,她先是潜入侯府书库给老侯爷下药,随即不是去了稽查司就是相府,她能够借助相府假死脱身,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相府故意留给顾长宁的奸细,这些事情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闳离阁的杀手可以说清楚的。
凌风被派保护或者说是跟着苏木的时候不止有一次传过消息来说苏木频繁往相府跑。
给谢辞桉治病?一个杀手能有什么机会接触到相府的那等人。
扬风有些不服气:“公子,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之前你留她在侯府利用也好,和他逼不得已假成婚也罢,她总是装出一副不愿留下想要离开离开的模样,可这次她明明可以直接走,她为什么还要来找你,你就不怕她再将巫溪你所谋划的一切传给相府,你就不担心她就是那个有心之人……”
“扬风!”
顾长宁突然的发怒止住了扬风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顾长宁寒眸凝住他:“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一查清楚,我会问清楚的。”
扬风不像上次那般止住了口,他本以为这个女人死了就算了,可她不仅没死,还伤害了老侯爷,还有脸来寻顾长宁,他总觉得自家侯爷被她下了蛊一般。
“怎么查?公子难道之前就没有查了吗?之前您还在京中时她就可以背着你夜赴稽查司,你走后她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顾长宁青筋暴起,他听着扬风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在刺着他,可是扬风却还在继续说。
“您还记得吧,你得知她死讯后那么着急要赶回上京,为了她你差点被燕氏的人抓住丢了性命,而她呢?凌风却查到她好好的在相府待着,她离开相府时还是谢辞桉身边的暗卫郭安送她出来的,为了掩人耳目假装一身都是伤,谁知道她那瘸腿是真的受伤还是自己敲了做给你看的!”
“还有在来淮州的路上,她身边明里暗里一直都有人跟着她,虽然查不出是哪一方的人,但在那半个月里她却突然消失了五六天!公子,你真的一点不好奇她去了哪里,不好奇她做了什么吗?”
“我们明明将行动定在了陆路上,那条道上却突然埋伏了许多相府的燕伯的人,我们不得已改变计划和燕祐一同转水路,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因为她透露的,我相信公子你有自己的判断。”
顾长宁拳头攥得很紧,随着扬风所说的话他的眸色也越来越沉。
他其实也不是没想过,他本来想要提前离开淮洲的,但离开的那条路被泄露后敌方有所埋伏,他只能借着燕祐回巫溪而随之一起,刚好还能来一场救燕祐,给燕祐送上证据的戏码。
但提前走这件事究竟是谁泄露的,他不得知,可在几天后的酒楼里,苏木就那样巧合地出现在淮州府。
顾长宁面无表情的看着扬风:“我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自己的分寸,但你若是再这样不管不顾的乱说话乱做事,或者是做对她不利之事,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他很认真地看着扬风:“扬风,你是我的属下,我也把你当成我的兄弟,所以我不希望有一天你让我失望。”
说完,顾长宁并不顾扬风错愕的表情便径直离开了。
屋内,桌上的菜都很精致,有巫溪的清蒸鲈鱼、清炖蟹粉狮子头、春江老鲜等一些许多苏木叫不上名字的佳肴。
顾长宁坐在她对桌慢条斯理的夹着菜,时不时往她盘子里放了许多,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木觉得气氛很是压抑,她轻咬了一口狮子头然后胡乱说道:“这鲈鱼是挺好吃的。”
顾长宁抬头看了眼她筷子夹得狮子头,然后又低头自己用饭。
苏木顺着他的视线自己低头看了看,然后尴尬地放下了筷子。
看她放下筷对面人才问:“吃不下吗?”
“有心事?”
苏木抬头看他表情,问了自己非常想问的话。
“你既然回到了巫溪,上京应当也知道你的消息了,关于给老侯爷下药这件事侍卫不对,解药在我这里,你可以寄回去。”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瓶白瓷推向了顾长宁。
顾长宁送了一口白嫩鲈鱼进醉,咀嚼着没说话。
她其实想要以此为筹码让顾长宁不再有理由不解二人的蛊,可经过一番挣扎她还是觉得此事不应该与她二人之事相牵扯,而且顾长宁答应过她说婚姻一旦作废,蛊会给她解。
他已经失信过许多次,可苏木却还是相信了他这一次。
顾长宁放筷看着白瓷:“我爹的毒已经解了。”
他抬头看她:“而且你给他下的是致命的毒药,现在才将解药托我之手给他,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他的托我之手无意识地咬地很重。
苏木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看他:“致命?你误会了,我给老侯爷服下的是使人昏睡的药,并不致命。”
顾长宁看着她,似乎在寻找这句话里面的真实性。苏木自然看出来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但同样意识到自己现在说什么似乎都像是在狡辩。
不管是致命的药还是使人昏睡的药,关键都在于是她下的药,至于下的什么药,是否能要人性命似乎都不重要了。
顾长宁不在上京,有谁能证明呢。
“你不信便罢了,你应当能知道凌风给你传来的信,自然是老侯爷昏迷不醒等。”
“不是。”
顾长宁很果决地否定道:“他说你假死的当日,我爹呕血不止,差一点命就没了。”
苏木察觉不对劲,有些惊悸地看向他:“不是的,我那药没有这样的威力。”
顾长宁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后答道:“他差点一点就死了苏木,所以你觉得我应该信你吗?”
苏木心狂跳个不止,不会的,她明明记得自己下的药不致人性命。可她又觉得也有些恍惚了,她害怕自己拿错了药。可她又坚定自己不会拿错,但她还是有些害怕的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那老侯爷……”
“无碍了,是祝余那里有和你之前一样的避毒丸,她救了我爹。”
苏木攥着汗津津地手骤地松开了,她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顾长宁将她的动作、神情统统收入眼底,他不知道眼前人是真的担心还是演技太好,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愿意相信她,只要她说一句她没有。
所以顾长宁信了,她说她没有,她说她只下了致人昏迷的药。
尽管凌风说毒药是在那个他们最熟悉的地方发现的,他却还是相信了。
二人继续用饭却又各怀心思。苏木本想今日就提一提解蛊之事,可经过刚才这么一遭,她发现现在时机还不行,至少现在不能提。
顾长宁笃定她自己下的是毒药,那她现在提出要解蛊他若是不让她该怎么办,她难道要带着两条命去赴死报仇吗?
就算是她早就遣了镖局将巫师送到了巫溪,可这件事她却暂时没有提起。
此后几日就更没有机会了。
顾长宁似乎很忙,每日都早出晚归。他们二人唯一的碰面不是在午间膳桌上就是在晚间膳桌上。
他虽然不常见,但他还是安排好了她的一切,甚至给苏木找来了最好的大夫治疗她的腿伤。
至于顾长宁在外忙些什么他虽然不提,但苏木也听说了一些。
燕伯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不行了,关于爵位货产等一系列的东西,燕伯的那位续弦妻子同燕祐争个不停。燕祐虽然痛恨顾长宁骗了自己,但也借着顾长宁的出谋划策和燕氏斗智斗勇,与此同时绍华郡县的灾后重建依旧是个不小的问题,顾长宁来回奔波时时带着一副疲相回来,苏木似乎更找不到机会提及此事了。
但也因为日日用饭的缘故,二人的关系好像无形之中更近一步了。
苏木为了日后好提起那件事,在知晓顾长宁每日回来的时辰后便会去厨房做些药膳或用心做些餐食给他。
顾长宁很喜欢她做的药膳的味道,因此苏木也越发的上心。
久而久之,每日一次同餐变为了每日三餐都在同一桌。
表面看来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比在上京时更加和谐更加融洽,但在这些表面之下是从不触及对方余事的隔阂。
他们看着更近了,却实则更远了。
这是苏木的感觉。
以前他们是合作关系,顾长宁在上京所做之事即使他不说她也会知道,或者是她不问顾长宁也会直接告诉她,但是现在顾长宁每日在外面忙着回来后却从不提那些事情。
最重要的是,顾长宁再没提起过问起过苏木为什么要下药,为什么要纵火,以及为什么又要来淮州找她。
可即使二人不说这些话题,苏木也猜顾长宁是心知肚明的。
有什么事情能让苏木千里迢迢从上京来到巫溪呢?
若说是因为苏木担心他的安危,顾长宁自己都不敢信。
所以只有一件事了,她想要解蛊。
只有提出这件事情,似乎苏木留在这里才说得通。
顾长宁坐在屋内烛火之下疲惫的揉着自己的眉心。
可她不仅没有说还日日为他做药膳,是想要弥补,是想要等待时机,还是真的想要探得什么情报?
顾长宁在防着苏木,尽管他一直安慰自己说是苏木从不问起。
来绍华郡县治理灾情时顾长宁查到了燕氏在私开铁矿,而这铁矿每年有大批都送往了巫溪周边得一座山上,扬风秘密去查过,燕氏在私造兵器。
这样得动作让顾长宁明白,谢相得野心已经越来越大,所以他需要瓦解为谢相做事的燕氏。
燕氏一族唯一不和燕伯和他那位续弦妻子做牵扯的就是燕祐……
除此之外,在玉寮关那一战顾长宁俘虏了对方的一位副将,那位副将曾在三年前同周家和顾家有过一仗。
那位副将家中有妻儿等着他,他求顾长宁饶他一命,以此作为交换他可以告诉顾长宁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让顾长宁头皮发麻同时也大为欣喜。
周家通敌之罪是谢均与寮州之间的交易。
他做计划要扳倒谢家。
他要为周家翻案,他要让顾家、要让父亲、要让娴妃不再受人掣肘。
他要放苏木自由……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一仗他只能赢——
第87章
半个月后, 燕氏长子燕祐继承其父爵位,续弦妻子谢氏因谋夫罪被关押入牢。
燕祐和他的父亲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为了避免株连九族的死罪,燕祐将私矿以及私造兵器等罪名暂时压下,而燕伯则全权交给顾长宁处置。
燕伯被顾长宁关在州府私牢中,他需要从燕伯口中橇出当年周氏被诬陷的证据,然后以他作为人证上京翻案。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他不相信谢家还能鼎足朝堂。
时逢上元,顾长宁久未如此舒畅过。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期盼的方向而走。
这几天苏木瞧见顾长宁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桌上, 苏木将最新炖的药膳端了出来。她用小碗给顾长宁盛满了一碗:“这次的药膳我新加了一味明目的药材, 这几日你在书房的时间似乎很多, 你眼睛本来就不好, 还是得注意点。”
顾长宁有些讶异地看着她,然后脸上露出了苏木很少见过的柔和。
顾长宁前几日是感觉眼睛有些干涩发糊,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劳累过度休息休息便好了, 所以自己没当回事。没想到苏木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他接过后喝下了一大口:“你辛苦了。”
他搁下勺子,苏木也思衬着有件事或许可以说出口了。
她刚要开口, 顾长宁先看向她:“明日上元节, 南方上元节和上京不太相同, 上京禁明火,但巫溪似乎有烟花可以看,你在蔺州呆过, 应该见过不少,你也许久没过过南方的上元节了吧,明日我们一起出去逛逛怎么样?”
苏木愣住了一刻,心口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意。她很久没同人一起过过上元节了,而且上元节……是沈府遇难之日。
她很想要拒绝, 可对上顾长宁那从未见过的明亮而期冀地眼神时,那句拒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算了,以后说不定都见不到眼前人了,一次上元灯节而已,陪他去吧。
她笑笑:“好啊。”
上元节那天苏木穿的是白色素纱衣,人人穿的喜气洋洋,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顾长宁没多说什么,但他的周身全然散发着放松与高兴。
二人走在路上,顾长宁看见了一个小贩卖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他拿起一个覆在苏木脸上,面容朗朗:“去年的上元节,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应该就是戴着面具吧。”
面具后的人有些讶异:“你那个时候不是眼睛还看不见吗?”
顾长宁绕到她身后给她系上绑带,动作很是柔和:“你的脸撞上了我的肩膀。”
“我跟你说抱歉,你说了一句没事就走了。”
顾长宁笑着说:“有那么一刹那,我竟然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只有两个字。”
“但是这个声音我不久后就又听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想要了我的命。”
苏木没注意到他给自己戴的面具长什么样子,她抬手在面具上摸索了两下,有些讪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毕竟那个时候你没见到我的脸。”
我以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透过面具没挡住的眼睛,苏木偏头看着顾长宁的侧脸。他的面容其实和一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轮廓更锋利了一点而已。
顾长宁低声笑着往前:“我记得的。”
走在路上,顾长宁买了一个糖葫芦递给苏木,他动作很自然,说的话也很自然:“我们第一次去阆华时见你吃过,这个味道不错,我见过燕祐吃。”
又过一会儿二人路过一家板栗铺子,糖色覆盖在板栗上发出诱人的光泽。顾长宁掏出碎银买了一大袋递给苏木:“这个板栗软糯香甜,扬风最爱吃了,你尝尝。”
再过一会儿,什么月饼、酥饼、糖糕塞的苏木满手都是。
苏木在顾长宁要买下一个莲花灯的时候凑近了他。
身边人流穿梭,声音嘈杂不堪,苏木凑得很近,几乎要亲上他的耳尖。
她没意识到。气息一下一下拂过他的耳尖:“别买了,我拿不下了。”
顾长宁偏头看他,僵住的背脊霎那间反应过来,他将苏木手中的东西都拿到自己手上:“我来拿,你拿花灯就好了。”
买花灯的老人看见这个场景笑得直咯咯:“这位郎君啊,你真是不通窍啊,居然让你娘子一路拿了这么久,看你娘子手都软了。”
苏木只是将落在袖子上的板栗往下抖了抖,没想到落在老板眼底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抖了,苏木哭笑不得,竟然忘了先反驳自己不是他娘子而是说道:“老人家我没抖,我在抖衣袖上沾上的糖霜。”
老人家一副我早就看透的样子笑道:“小娘子这般好胜的性子是要吃亏的,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告诉你郎君的,比如你拿不下了,比如其它什么事情,若是什么都不说,小事倒还好,日后多了会伤着感情的。”
老人家指了指原处正在吵架的夫妇说:“你看那对。”
苏木顺着看去,一时有些好笑。
“我走了这么久,你都不愿意帮我拿,你就是不在意我。”
那女子夫君无奈道:“我只顾着让你高兴,忘了这茬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说明你根本都不在意我。”
男子无奈:“我不在意今日就不会带你出来了,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你就是不在意我!”
……
苏木看着吵架的二人,那女子突然看见了苏木的视线,于是看了眼苏木身后男子后瞪了苏木,语气非常不客气:“看什么看,别以为你夫君帮你拿东西就神气!”
……
苏木尴尬地转过身来,旁边人低笑了一声,虽然很轻,苏木还是听到了。
苏木将那女子的火气转移到了顾长宁身上,她瞪了顾长宁一眼:“你笑什么笑!”
顾长宁咳了咳正色道:“我没笑。”
苏木更生气了,提起花灯就往前走:“我耳朵又没聋。”
顾长宁跟在身后依旧笑个不停,他见苏木越走越急,一把拽住了她衣袖。
苏木被一股大力拽地转过了身子,随即她就感觉到自己嘴巴里多了一颗软糯香甜的板栗。
“好娘子,我不笑了。”
……
这句话一出口二人皆是一愣,特别是苏木本来填在口中的板栗因为张嘴愣住的那一刻滑向了喉咙,哽的她硬生生吞了下去,脸涨地通红。
苏木想,幸好戴着面具,他看不见。
顾长宁反应地很快,他看见苏木难受地哽着脖子便立马转身去买了一杯糖水。
苏木看着他的背影,许多情绪翻涌了上来。
她不顾顾长宁还在后面给她买东西,她心里很烦,莫名其妙的。
她想到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顾长宁过上元节,想到顾长宁以后会和其他女子这般亲昵,想到顾长宁心里的人是娴妃,她就没来由地心里赌地慌。
她走的很快,一边不想让顾长宁这么快追上她看透她纠结地样子,一边又很想要顾长宁快点追上来。
这边顾长宁刚结账转头就看见没人影了,他看见远处人群中看着杂耍的苏木正要跟上去,扬风突然出现在他跟前。
“公子!不好了,燕伯被人劫走了!”!
顾长宁手中的糖水径直落在了地上,他纠结地看了看远处人群中戴着青面獠牙的人,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
扬风还在催促着他,顾长宁却突然问:“你知道巫溪的烟花什么时候放吗?”
扬风被问的莫名其妙,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州府里的狱卒都被下了药,公子,燕伯肯定还没有逃远,你必须得回去,现在!”
顾长宁看了他一眼,最终妥协地看了远处灯火阑珊中的白色身影:“派人跟着她。”
他跟在扬风身后,迅速消失在这场盛会中。
这边苏木故意放慢了脚步,她看着远处杂耍,然后火树银花就在眼前绽放了开来。
有人拍她肩膀,她没来得及转身,苏木指了指远处的打铁花,脱口而出道:“长宁你看,这样的铁花是上京没有的。”
顾长宁太正式和生疏了,伯沅太亲切了,唯独长宁似乎适合他们现在不近不远的距离。
她第一次叫出口的这句长宁,顾长宁却没有听到。
苏木在听到人没反应后有些赧然地暗骂自己的嘴,她惴惴地转头,却没见到熟悉的面容。
“公子有要事回了,属下陪您,公子说你想逛到多晚都可以。”
燕伯被人劫走了,这件事是顾长宁没想到的。
燕伯一旦生死不明,替周家翻案这件事就会变得难上加难,连带着要是想要治住谢相都变得不如之前那般顺利。
上元之后,顾长宁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他早出晚归见不着人影,偶尔回来也再没有热腾腾的药膳等着他。
顾长宁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又出问题了,但是他没有机会询问苏木也没有机会找大夫,因为搜寻燕伯的事情太急迫,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必须要去处理。
他总是觉得睡睡就好了,但幸好事情不算太坏,他的确睡过之后第二天就会好很多。
转眼,绍华的灾后重建就要大功告成,同样巫溪迎来了霜降节。
霜降节是巫溪州府下的绍华郡县少数民族特有的节日,是为了祈祷来日播种顺利,秋收大成而办的祭祀活动。
那时会有篝火会,郡县上下民众都会围在一起载歌载舞,喝酒吃肉。
绍华郡县县长邀请了顾长宁,顾长宁虽然焦头烂额,但盛情难却,他觉得自己也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燕伯的踪迹找到了,现在只差一个机会将人捉住,顺带着将带走他的人也扣下。
罪加一等,他就该回到上京复命了。
第88章
霜降节的前一天燕伯又被捉了回来, 连带着劫狱之人也被扣住,自此大功告成, 顾长宁畅快不已,心下大悦。
苏木从外面买了笔墨纸砚,现下正在案边习字,她觉得自己的字退步了,这些字似乎是唯一能证明自己与顾长宁之间的关联,看着自己笔下的字她就会觉得自己心里的闷气消散了许多。
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横冲直撞至她的门前,随即门被一把推开, 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顾长宁就这样站在了门框边上。
他眼睛失焦, 眼底却弥漫着笑意, 唇角也畅快的勾起。
苏木皱眉正要说些什么, 一个结实的拥抱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苏木僵在他的怀里,顾长宁把她抱的很紧, 也许是因为他喝酒了的缘故, 苏木觉得他的怀抱很烫,将她灼烧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长宁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 呼出的热气挠着苏木的心头。
“苏木, 我找到了。”
他醉醺醺的, 苏木没有推开他,她轻声问他:“找到什么了?”
顾长宁宽大的手掌蹭了蹭她的头发,瓮声瓮气道:“等我回去了, 等他们倒下了,你不用受制于他们的,我会帮你,我会帮你的苏木。”
他说的迷迷糊糊,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苏木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不知道他要让谁倒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自己受制于人。
可他的手掌很热很热,他裹着她的后脑勺,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顾长宁松开桎梏着苏木的手,两手捧着苏木的脸,笑得一脸傻气。
慢慢地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直到苏木感受到自己的唇瓣上覆盖了一层柔软的触感。
苏木惊地嘴巴微张下意识要将人推开,宽大的一只右手将他拦腰控制住,随即他吻地更急切了些。
灵巧地舌头顺着苏木微张地唇向里探去,他撬开苏木抵住的牙关,惩罚似地在她舌尖轻咬了一下,随即整个地席卷着她。
缠绵暧昧,无尽柔意。
苏木喘着气,满脸涨的通红,顾长宁意犹未尽地看着那个被他吻的泪意涟涟脚下发软的人儿。
他低笑一声,很温柔。
苏木羞地别过头:“你笑什么。”
顾长宁粗粝地指腹划过她的唇瓣,眼底迷蒙:“我没有笑。”
苏木瞪他:“我又不瞎。”
顾长宁又低头用嘴在她鼻尖轻点,然后笑出声来:“好吧,我承认,我笑了。”
苏木赧然,只想要将他推开,奈何酒醉的人力气都格外大,苏木挣扎未果,索性偏头不看他。
她声音闷闷的,有些不高兴:“你喝醉酒了就喜欢亲别人?”
顾长宁哈哈笑着:“不会,只亲你。”
苏木脸更烧了,她这下真把顾长宁推开了,忙的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才不信你的话。”
“上次上元灯节你说都没说一声就走了。”
顾长宁绕到她身后,握住了她端茶的手:“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对不起。”
苏木回头看着他垂头地乖巧样,稍微原谅了他一些:“你的事情解决了?”
她没问是什么事情,她觉得顾长宁没主动和她讲起,所以她也不故意去问。
顾长宁坐下后支颐着下颌偏头看他,乖巧的不成样子,脑袋顺着支不住的手掌时时往下滑落。
“解决了。”
眼看着人就要磕到桌子边上,吓得苏木立马两手捧着顾长宁的脑袋。
她一动不敢动,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顾长宁闭着眼睛昏睡过去了。
昏睡也不老实,大手在她的小手上蹭来蹭去。
苏木的腿伤好了很多,至少一个月来腿已经不瘸了,她扛着顾长宁将他放在塌上,为他收拾了一番,这才由着他沉沉睡去。
怕他夜里闹腾,苏木并没有出去,她就呆在屋子里,趴在桌子上睡。
苏木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突然有些怔仲。
怎么会这样呢,这样的话,她好像没有勇气用性命去和谢相拼了,她开始害怕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这样的词语了。
就算是独自去要了谢均的命,她也希望自己有命回来,有命再见到顾长宁。
有命再见到这样的顾长宁。
就像是一只蟾蜍一只在洼地里呆着,它一直以为自己呆着的地方,除此之外的地方都应该是这样暗黑无尽的,直到有一天它见过外面草长莺飞的样子,它见过鸟语花香的样子,再让它回到那片洼地,它肯定不愿意了。
可就算她不愿意,她也不应该将他也拉入那片洼地里才是。
谢氏和顾家本来就不对付,她不应该连累顾长宁的。
苏木坐在塌边将顾长宁脸上散乱的碎发拨开喃喃道:“顾长宁,我想我会拼命留自己一条命,就当是为你,就算你心底的人不是我。”
苏木怅然若失,苦笑道:“哪有怎样呢,你不喜欢我却亲了我,那你要对我负责才行。”
……
霜降节的当天很热闹,顾长宁和苏木同乘一辆马车前往,车厢内两个人的气氛很是诡异。
顾长宁昨夜并不是醉成了烂泥,只是他这几日太累了,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他很高兴,因此也喝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苏木的那一刻,他就卸下了在外的一切盔甲,只流露出了最柔软的部分给她。
过几日他将会亲自羁押燕伯上京,参谢均的折子和这件事暂时都还没上报,他必须等到万无一失抵达上京后给谢均沉重一击,他知道谢均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但不管他有何打算,他都会将他击垮。
只有这样,他才对得起现在所做的这一切。
苏木被旁边投来的炙热目光烧的脸发烫,她顾不得尴尬,偏头狠剜了对方一眼。
顾长宁轻笑了一声,随即抬手掀帘看着窗外的风景。
苏木看着他的背影,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顾长宁?”
“嗯?”
他偏头看她:“怎么了?”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外面道:“这一路风景很不错的,你瞧瞧外面的风景,那儿有一个湖,你看……”
“我们解蛊吧。”
苏木的语气很平缓,她缓缓说道:“巫师被我安置在巫溪了,这次霜降节回巫溪后我们便解了吧。”
像是怕人拒绝一般,苏木其后快速跟上了一句:“你答应过我的。”
她不能沉沦下去了,越呆着她好像就越不想走了,她不走谁来替沈家报仇,谁来替她杀了谢均,就算有人可以,她也不愿意假手于人。
顾长宁手中的车帘被他攥得不成样子,他没转头,苏木还以为他会拒绝,会发怒。
但他没有,他语气很平常,仿佛也等这一日很久似的:“好啊。”
苏木呼吸一顿,她觉得自己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对啊,顾长宁有喜欢的人,顾长宁有什么理由不解开这个蛊呢,这样一个连着两人性命得蛊谁会愿意一直连着,谁会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攥入他人手里呢。
二人没有再说话,马车里的气压比刚才更低了。
霜降节的确很热闹,一下马车,县长便迎着顾长宁往最热闹的地方而去,而苏木则被一众家眷围着唱歌跳舞了起来。
他们在野外的一片草地上玩的开心尽怀,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在了脑后,只有当下的快乐。
众人虽然不知道顾长宁与苏木之间的关系,但他们却十分有眼色,篝火晚会开始后,二人便被推在了人群的最里面。
他们也不扫兴,二人对视后都选择放下芥蒂,牵着手在众人面前跳舞欢呼。
过了一会儿,场上无数男子女子都牵手拥抱跳舞,热闹非凡。
顾长宁却牵着苏木往其它地方而去。
顾长宁在前面走的很急,苏木几乎要被草地绊倒好几次。
但是苏木没有甩开他,直到顾长宁停在了一处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下。
树上飘着许多红飘带,上面似乎又字,字里行间都是人们美好的祝愿。
顾长宁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带着很认真的眼神看着她。
“苏木,我……我……”
他似乎有话说不出来,然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十分紧张一般:“苏木,你,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
还没等苏木回话,顾长宁往她走进了一步,他看着用了很大的勇气说话,他说:“以前你为闳离阁做事,要杀我,我对你很不好,你想要自由我却困住了你,逼得你只有用那种方式离开。可是以后,你不想回到闳离阁的话我可以帮你,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你想要解蛊我也会跟你解开,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苏木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低下了头:“我知道了,解蛊后我会离开的。”
顾长宁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立马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木被他慌忙地解释弄得不明就里,她以为顾长宁说的这番话,就是想要撇开二者之间的关系而已。
“苏木,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我觉得我们可以说开来,我会帮你的。”
苏木更模糊了,她皱眉看着他,心底有了一丝防备:“什么意思。”
他又上前一步,再多一步,他们就可以拥抱上,可顾长宁停住了。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
“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想要告诉我。”
苏木恼了,她知道顾长宁还是将上京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但他一直这么耿耿于怀地问,她心里很不舒服。
她冷冷看着他,刚才在篝火前的暖意消散了个干净:“你想说什么,问什么你就直接问。”
“我说了,老侯爷致命的毒不是我下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
顾长宁知道她又会错了意,急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我相信你的,如果是你你就会把祝余带走,不会任由祝余在京,让那颗避毒丸有用武之地。”
“我是想问你,你……很想,很想离开我吗?”
“纵使是纵火假死,也不愿待在上京。”
顾长宁换了话数,他其实想问的是你很想离开我吗,离开我去谢家,去谢辞桉那里。
你是受谢家胁迫,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苏木沉默了。她现在还不能说那些事情,至少她要等到功成后才将这些事情告知他。
不管顾长宁有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过,但解蛊之前,她不能让任何人因为这个蛊去胁迫到顾长宁。
苏木看着他:“为什么还要问。”
“你知道的,在上京时我就多想让你解蛊。”
顾长宁急忙应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想问你解蛊之后呢,你想去哪,你有什么打算,你是不是会离开上京,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顾长宁!”
苏木止住了他的话:“你没有什么瞒着我吗?”
“这么久以来,你在外忙着什么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非要问我瞒着你什么,你明明也不信任我不是吗?”
顾长宁噎住了。
他不是不信任苏木,只是巫溪的事情错综复杂,在苏木来这边之前他遭受过都少明枪暗箭,还因此受伤阴差阳错地被燕祐捡了一条命,他只是想要自己处理这件事情,不让她牵扯进来。
看着他的犹豫,苏木笑了:“所以顾长宁,既然你我都没有信任可言,解蛊后一别两宽不好吗,你就非要问清这些东西吗?”
不是这样的。
顾长宁想要抱苏木的肩膀,可换来的却是对方的侧身。
顾长宁的手僵在了原地,他讷讷道:“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想要听,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
“我不需要。”
苏木语气很冷:“我不需要的顾长宁,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扬风之前也跟我说的很清楚了,包括在上京时你一直派凌风一直暗地里跟着我查我不是吗,你怀疑我、猜测我不是吗。”
“我不管你认为我跟谁有牵扯,不管你觉得我究竟是什么原因要解蛊,但我告诉你,很认真的告诉你,我解蛊就是要离开你,离开侯府,离开上京,不想和你有一分一毫的牵扯!”
苏木说的很平静,可这些话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很清楚,想要说清楚事情的原委,那沈家的事情势必也要说的一干二净。
她没有时间去等,等谁帮她和周家那样慢慢去翻案,她知道了害沈家的人是谁她就必须要去亲自解决他们。
就算是顾长宁要帮她,她不愿意也不忍心。
她以为自己说的很清楚了,可令苏木没想到的是,顾长宁一把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似乎很着急,语气有些急促:“苏木,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有些哽咽:“你听,你听好吗,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有不想说的就不说,没事的,我不问了。”
苏木感觉到很无力,她问他:“顾长宁,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你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抱着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苏木明显感受到顾长宁环抱着他的双臂僵住了,随即是一点点的颤抖。
“你呢,你觉得呢?”
他声音哑哑的,像极了那日他将苏木从江里捞起来时的声音。
苏木却没有像那日一样不说话,她说:“没有关系,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顾长宁将她抱的更紧了:“别说了,别说了。”
苏木感觉自己脖间好像湿濡了一片,那样温热那样破碎那样可怜。
她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告诉顾长宁吧,告诉他她要和他脱离关系,因为她要去毁掉一个人,毁掉那个人的同时她可能会死,她如果死了顾长宁因为蛊受到牵连了怎么办。
不行,还是不说了。
可他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他一遍遍问她隐瞒了什么究竟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苏木叹了一口气:“顾长宁,这些天来你做什么我都不问,因为我从上京来巫溪之前就想好了,这次来找你只是把解药给你,只是来找你解蛊,只是这段时日你的状态很差,所以我才一缓再缓,我……”
“别说了。”
顾长宁打断了他,他埋在她脖间又重复了一遍:“别说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像很委屈,好像很慌张。
“苏木”
他的语气突然慌张的更甚。
他一声声地唤着苏木的名字。
“苏木!”
“苏木!?”
苏木感受到了一丝异常,在她回应的同时,顾长宁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变得很惊慌。
“我看不见了。”
“我又看不见了。”
“看不见你……”
第89章
顾长宁眼睛又看不见了。
苏木被扬风拦在屋外, 屋里头进进出出许多大夫,每个人都忧愁满面。
扬风看着苏木的样子仿佛在看犯人一般, 不管苏木有多着急多想进去,他觉得自家公子明而复失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直到里面传来顾长宁的声音,扬风纵使再不满他也不敢违抗顾长宁的命令,因此苏木还是进去了。
顾长宁坐在椅上,他的眼睛又变得浑浊失焦了起来。但他没有像昨夜那样失控与害怕,面上居然都是平静。
身边大夫说:“小侯爷这是之前暴盲留下的后遗症,这几日太操劳了, 好好修养便行。”
他说的简单, 只有苏木知道, 之前治疗顾长宁眼睛时潇声就曾告诉过她, 顾长宁的眼睛治好后若是不好好保护,再瞎也不是不可能, 后期如果复发还想要再好的话, 必须得再服用一颗还明瞳巩固才是。
苏木对那大夫鞠躬示礼,然后遣人将人送走了。
屋里只剩下二人,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他偏头问她:“扬风又为难你了吗?”
苏木眼眶有些发酸。
心像被什么东西挠了, 又痒又涩。
他不愿意看到顾长宁意气风发的时候又遭此一击, 她想过见到顾长宁时要怎么安慰他,她觉得是自己昨晚一直刺激他才导致他这样的。
可她没想到顾长宁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她有没有被扬风为难。
苏木擦掉眼眶快要溢出来的湿热:“没有。”
她看了看他干涩的嘴唇,于是上前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你不用担心, 只是你暴盲后的后遗症,影响不大的,等过几日药来了给你吃下就好了。”
顾长宁润了润嗓子笑着:“好啊,是你说的,我相信你。”
苏木喉咙如同被异物堵塞,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连昨晚说的那么决绝的离开,也突然说不出口了。
顾长宁又偏了偏头:“你不用担心,我虽然看不到了,但是应该不耽误你解蛊,今日吧,你把巫师带来,这蛊一解你就放心了。”
苏木的泪水突然就砸在了木桌之上,声音不大,没人听见。
她快速用手背擦去泪水:“好啊,那就今日。”
“我先出去了。”
说着,苏木快速的关门而去。顾长宁颓然般松懈了一口气,手指在眼前小心的晃动着,漆黑一片。
他又成废人了。
若是一直这样反复,那他有什么理由将人留在他身边。
出门时苏木又被扬风拦住纠缠了一番,她疲于应对,懒得和他争论。等扬风自己觉得没意思了苏木才出门将巫师请了过来。
屋内,三人坐在一起。
顾长宁先开口道:“之前有人暗杀我,被我抓住了,那人狡猾,本来为了保住自己一命想要把子母蛊种在他我之间让我不能杀他,只是等他还没来得及将蛊种进自己体内就被我一刀砍死了,再后来这蛊阴差阳错到我二人身上,巫师您看这蛊还能解吗?”
巫师是个道风侠骨的胡须老人,他缓缓笑道,然后将二人的手牵起诊脉。
过了一会儿,老人哈哈大笑。
苏木不明就里,很烦这种不有话直说的人,于是问道:“可能解?”
听她如此急迫,顾长宁蜷着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
巫师摸了摸胡须:“能啊,自然是能的。”
“只是这解蛊之法并不简单。”
苏木问:“需要如何做,我都配合你。”
巫师说:“简单,你们二人之中只需要抽出一人之血灌入另一个人的经脉之中,两蛊相冲,蛊虫顺着血脉而出。”巫师一拍手掌:“这就解了。”
苏木皱眉:“这么简单?”
巫师笑道:“你以为多难?”
苏木看了眼一直没发话的顾长宁,随即问巫师:“不是说是生死相连的子母蛊吗,真的这样就可以解蛊了吗?”
这么简单,总感觉被骗了。
巫师一愣:“小姑娘,谁跟你说这是生死相连的子母蛊了,这只是普通的同感蛊,只是会让中蛊二人相连痛感罢了,生与死不牵扯的,蛊虫要是如此厉害,那我苗家不是直接称霸了。”
……
苏木被噎住然后看向面上毫无变化的顾长宁,她开始怀疑顾长宁本来就知道这件事。
他是故意的。
于是苏木也就这样问了:“你知道?”
顾长宁侧耳半分撒谎的样子也没有:“我不知道。”
“真的?”
顾长宁笃定回答:“真的。”
巫师看不下去了:“什么真的假的,你俩还解不解蛊了!”
“解!”
二人异口同声。
苏木狐疑地看向顾长宁,她没想到顾长宁能够和她回答地一样急切。这次换她心中堵着一口气了。
解蛊过程很快,苏木看着自己经脉处的血流在盆中后,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缠好手臂后苏木将巫师送了出去。
自此后一身轻松。
早知无性命之忧,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会被迫留在侯府,也不会和顾长宁有这么多纠缠,是她自己蠢,从来没找过一个正真的巫师问过这些事情。
蛊已解,她离开也该派上日程了。
走的那天苏木去见了顾长宁一面。
树下顾长宁正晒着太阳,苏木立在他跟前。
“我明日便走了,我会亲自去闳离阁给你取药,等我到蔺州后你们的队伍也就到淮州了,这样的话比药送来快上许多,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她又说:“服下药之后可能需七日后才能缓缓见的光明,你应该知道的,第一次服下那药就是这样,以后眼睛要是恢复了就别那么拼了,眼睛很脆弱的,世上美好的事物那么多,如果装不进眼睛里多可惜。”
躺椅上的人眯着眼睛,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他只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这是在和我告别吗?”
苏木愣住了。
是告别吗?是吧,今日过后,将药给他之后她就会出发去上京,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去取走那人的狗命。
她点头:“是。”
他突然站起身来抱住了苏木,苏木没有挣扎,但他却越抱越紧。
他的唇贴在她耳朵边上,声音极其低哑:“上次在屋里的吻不是第一次。”
苏木被气息扫的脑子麻麻的,她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可回答她的,是顾长宁柔软的唇。
这一次不像上次那么救,在苏木还没反应过来时,顾长宁便将唇移开了。
“我说,上一次不是第一次,所以,我欠你三次,你记得补回来。”
第一次我救你主动吻了你,第二次是我情难自控吻了你,第三次是想要告诉你,我欠你三次吻,你记得补回来。
记得不要说再见。
记得要再见。
…
走之前,扬风又来找了苏木。
苏木是真心烦扬风,扬风对她总是趾高气扬不说,说话老是夹枪带棒,要不然就是说一些苏木听不明白的话。
但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想了想苏木还是跟着扬风进到了一间小屋子里。
苏木正要以为扬风憋不出什么好话的时候,扬风掏出来了个小竹筒。苏木一看就明白这个竹筒里装着什么纸条。
苏木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扬风将竹筒递给他,满脸的认真:“公子此行十分危险,所以公子此行必定会绕开淮州府,你去蔺州路上刚好露过商州,我需要你将这个竹筒交给商州州府,让他营造出声势要护我们过商州路段,以此来声东击西,帮助公子此行顺利入京。”
苏木没接,狐疑地看向他:“顾长宁知道吗?”
扬风不耐烦道:“自然是知道的。”
“你为什么要让我替你送信,你不是不相信我吗?”
扬风撇嘴:“我相不相信你重要吗,公子相信你,所以才将此事交给了你,过了淮州后你将药给我,皆大欢喜。”
苏木几乎是用无奈的表情对着扬风,然后她收下了竹筒问他:“扬风,你为什么感觉很讨厌我。”
扬风睨他一眼:“看不出来吗?你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靠谱,若是此次任务你完成了,我或许高看你一眼。”
苏木无奈一笑:“行。”
她又看向扬风:“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扬风又不耐烦了:“说,”
苏木问:“你不讨厌祝余吧?”
扬风愣住了,突然间他的神色变幻莫测,刚才的高傲消失了大半:“不,不讨厌啊。”
苏木摔门而去:“不讨厌也没用,我不会让祝余和你在一起的!”
她故意这么说,留下了一脸懵逼加气氛的扬风,终于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在扬风面前的气势。
谁让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治一治他也好!
苏木走之前给顾长宁留下了一个鲁工锁和一封信。
她写着,等他眼睛能看到的时候才能打开这锁。
她不担心顾长宁会提前打开,因为就算等他打开之后,他也不在巫溪了。
然后,苏木第二日便踏着朝露,骑着一匹马,一人独行离去了。
至始至终顾长宁都没出来送她,扬风也没有。她走的那天静悄悄的,这是苏木期望的结果。
自此生死不明,如是真的见到了,她可能会犹豫,会舍不得。
放心吧顾长宁,这个消息我会替你带到的。
第90章
苏木决定先去闳离阁那药, 然后再一路北上去商州传信,最后再绕到淮州将药给顾长宁。
很好的计划很好的路线, 苏木想过这一路可能并不太平,但她身上旧伤已愈,她觉得自己都能对付。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第一步就被拦住了。
一个月前。
从上京去巫溪的路上被人追杀了一路,她本身身上就有伤,因此免不了和人一番纠缠。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苏木拖着受伤的左腿躲在青石路边的草垛里,她没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于此同时找她的人又跟了上来。
她没力气跑了, 若是再被抓回相府, 她没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青石阶巷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苏木探头望去,那是一辆极其华贵的马车, 马车旁边所行皆是身强力壮的武士, 苏木思索了片刻,决定接马车身后绕到对面。对面往西走可以到商州, 她可以去商州找个医馆治伤, 然后再往巫溪走。
但她才绕到一半就体力不支, 然后就这样直接昏在了路上。
再次醒来时,苏木躺在一个温暖的车厢里。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了一个人坐在马车里, 或许是因为她是躺着的,她觉得那人看着格外的高大。
那人长相清冷绝艳,比男子柔和,比女子凌冽,美的雌雄难辩。
什么东西在脑中翻涌, 苏木只觉得脑袋很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人可以相信,于是就在那温暖的毯子上昏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苏木躺在一个干净宽敞的屋子里,榻顶垂落的细纱柔软,榻梁是很好的梨花良木制的。
苏木微微偏头,看见了之前在车厢里见到的那个男子。
她喉咙有些干涩,抬手时看到了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腕。
“谢谢你。”
男子看他淡笑道:“不必谢,这里是我的地界,没人能伤害到你。”
“你是?”
男子没回答,他伸手在她额间探了探,然后柔声道:“烧已经退了,这几日好好养着吧。”
然后苏木便一只在那间屋子里“被养着”。
她有好几次想要出门,但都被外面的守卫拦着了。苏木不清楚这个男子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男子对她有何企图,总之她很少见到男子,她自己也出不去。
终于等到自己身上大好,,只剩下腿上还有伤未愈的时候苏木想着离开了。
她没见着男子,门口也没人再拦着她,在养伤的第五日苏木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
直到今日,苏木又遇到了这个男子。
回到闳离阁取完药后她本打算直接去商州的,可阁中众人都拦着她,她疑惑不解,气恼地就要将人一个个打晕。
阁楼里有个男子进来了,露出的是苏木久违的面容,他依旧笑得很温柔,可苏木却没感受到善意,甚至觉得人来者不善。
苏木想的没错,他的确来者不善。
他手底下高手无数,但苏木也不是吃素的,眼看着自己就要杀出阁楼时她却忽而浑身无力,这时她才意识到刚才那些师兄师妹给她递来的茶里有东西。
苏木不知道自己何时惹过这等人物,愤愤地看着对着她还一脸笑意的人。
他笑着转了转手中折扇,于是苏木就被押上了他身后面的马车。
再次醒来时,苏木躺在一张床上,屋子布置很简单,似乎是之前她被关的那间屋子。
和上次相似的事是男子依旧坐在塌边。
苏木警惕地看着他:“我不记得我得罪过阁下,不知阁下现举是什么意思。”
男子轻笑两声,命人给苏木喝水,苏木别过头,不太愿意喝。
男子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苏木,你还记得你上次离开在那封信中所写的是什么吗?”
苏木回想,然后回道:“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若有需要定以回报?”
男子一笑:“是这样,所以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苏木心中升起一股非常不妙的感觉。
她开始仔细打量着眼前男人,他衣着不凡气质不俗,能够自由出入闳离阁,还有如此得力的手下。
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荣幸能够和这样的人有什么恩怨。
他是冲着顾长宁来的。
男子所说也证实了她的猜想,他抬手喝下一口茶,慢悠悠开口:“我要顾长宁他们一行人的动向。”
苏木心中一惊面上却表现得平静:“我不知道。”
男子把玩着手中茶杯:“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
“苏木,我劝告你,你就算不说我也能够查到,倒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倒少吃些苦头。”
苏木抬头看他:“你若是能查到又何必问我。”
男子说:“你真的不告诉我?”
苏木倔强地回道:“我不知道。”
男子突然起身了,他阴沉着脸看她,随即却又是一笑:“你嘴硬不会有任何的好处,你既然说过要报恩,那就应该遵循自己的本心才是。”
“那我换个问题。”
男子手指划过苏木脸庞,如同在抚摸一个茶杯或者一个精美的物件儿一般,他抽回手:“你告诉我,你的箭镞,在哪?”
这一瞬苏木凝住了呼吸,她几乎是用不可置信地眼睛看着眼前人,随即她自嘲一笑:“所以是你在上次拿了我的箭镞,我还以为是丢了。”
男子起身坐在远处:“你不用装我也知道,你还有一个箭镞。”
苏木瞳孔一缩,手指有些颤抖。
她想要翻身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苏木费力地挪动了半个身子死死盯着他,嘴唇有些颤抖:“你,你是谢相的人?”
男子说:“错了,我不是谁的人。”他又笑着指了指床上的人:“不过你,是我的人。”
苏木觉得眼前人脑子有问题,她这么想也这么说了:“阁下脑子有问题就去瞧瞧吧,找我瞧也成,我也是个大夫,你这疯病不治怕是全鄢国都是你的人。”
男子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他收敛起笑容然后看向窗外风景:“其实有病的不是我,是你。”
苏木是真觉得眼前人脑子有什么问题,她闭眼不再看那人。
可那人的声音却依旧响着。
“你不记得我了,我不怪你,或许你的师父可以将一切都告诉你,只是我希望等你想起一切后,你可以将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
苏木已经懒得听这个疯子说话了,她觉得和他说话很费解,但是苏木却将他的话有一句无一句的都听了进去。
她有些恼怒:“你究竟是谁!”
男子将门掩上:“如果想知道的话,让潇声告诉你吧。”
男子走后苏木并没有安心睡着,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关着她的人是谁。如果说那个人想要从她嘴里套消息,那定然不应该是这样好吃好喝地待她。
而且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从闳离阁带她走,甚至可以和闳离阁其他人一起配合给她下药,难道闳离阁被他控制了?那潇声呢,也会被他控制被他关在何处吗?
越想苏木越觉得可怕,但眼下唯一让她心安的是她早做了打算,不管是竹筒信笺还是另一个东西,此刻都不在她身上。
天色暗了几分,屋外夕阳渐沉,屋内灯火未点,一片漆黑。
苏木不敢死睡但却因为太困迷蒙着,忽而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就立马清醒了。
苏木身上的药劲未散,只能偏头努力去看那要进来之人。
门缓缓被打开,进来的是个女人。
约莫四十多岁,手里提着一个灯笼。随着屋内烛火被点燃,苏木看清楚了来人。
她惊喜道:“师父!”
潇声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女人,她的面相宽阔,两颊有些凹陷,头发随意披在脑后扎着,一身青衣随性自然。
她没直接应声,吹灭灯笼后,潇声坐在了男子之前坐的桌前,和她相对着。
苏木意识到了什么,她的惊喜被惊疑覆盖:“师父?他,是什么人?”
这个他已有所指,潇声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看着苏木,清明的眼睛中流露出暖意:“木儿,你我许久未见了。”
苏木对眼前的女人一向都很尊敬,她是她逃出奴场后救她一命的人,是教她武功护她周全之人。如果说在这世上她最亲近同样也是最尊敬的人,只有潇声一个。
苏木嗯了一声:“苏木见过师父,师父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潇声笑道:“自然是好的。”
苏木立马询问:“真的吗,闳离阁不是独立于各国的组织吗,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可以在闳离阁来去自由,还可以和闳离阁众人串联在一起?”
苏木有些担心:“他威胁你了吗?”
“师父,你不用担心,你都告诉我,我会护着你的。”
她长大了,不是那个需要被潇声护在身后只会瑟瑟发抖的小孩,至她十一岁起,她手下已经有过许多人命了。
潇声被她这话似是温暖到了一般,她只笑了一下然后就收起了笑容:“木儿,没有人威胁我。”
“那他是谁?他凭什么可以拘着我!”
见苏木语气激动,潇声走前来坐她塌前牵起苏木的手:“其实,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只是,若是他想要让你交出些什么,你直接交出来吧。”
苏木更不解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陌生的人可以让潇声苦口婆心地来劝解自己,为什么不管是那个男人还是潇声都要一直不停地跟她说你忘了什么东西。
她忘了什么,从八岁到十八岁,这十年间的一切她都记得,她没见过那个男人就是没见过。
“如果师父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他有什么目的,我可以告诉你的 。”
苏木看着潇声,面上写满了认真。
潇声很久没发话,跳动的烛火拍打在她晦暗不明得脸庞时露出时明时暗地复杂。
半晌,她终于开了口。
“他是当今摄政王。”
那一夜,苏木一夜未眠。
她的身上一直都有两个箭镞,一个是沈家遭难那日凶手留下的一个,另一个则是她父亲拼死留给她的,他让她小心留着,千万不要被歹人拿去利用。
密令放在那个箭镞里,里面的东西苏木从来没有打开过。
但她偶然间无意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对话。
那个密令里关乎着天子与摄政王相关的东西,可让人生,也会让人死。
摄政王早就知道她身上有两个箭镞,那他为何第一次救下她的时候没直接撕破脸皮,还要放她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