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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他回来了 我叫司空眈

    司空珉独自离去之后, 凌之嫣带着司空眈留在了月泉山庄。司空珉临走之前的那个样子,她越想越觉心绪不宁,这些年从来没有见他那样过。

    倒是司空眈乐不可支, 觉得终于可以单独跟娘同吃同睡, 而且不用再看他爹那张随时可能会凶他的脸。

    半个时辰过后,细雨如织,四野朦胧一片, 山路湿滑, 凌之嫣今晚只得继续在山庄住着。

    司空眈也不吵不闹了,乖乖学了几首诗,还信誓旦旦道:“将来我也要像爹一样——文武双全!”

    凌之嫣抿唇浅笑:“这话听谁说的?”

    “舅舅说的啊。”

    在爹娘和哥哥面前,凌之嫣从未说过司空珉半句不好, 外人眼里他也的确是挑不出错的,可是那些事情她只能默默藏在心里, 为了孩子的将来, 她还要尽力维持着他对她的感情,以防他变心。

    至晚间,司空眈心满意足地依偎在凌之嫣怀里, 不停地撒娇逗凌之嫣笑,还仰起头小心地问:“娘,你是更疼眈儿,还是更疼爹呢?”

    凌之嫣轻揉着他的脸笑道:“当然是更疼眈儿了。”

    司空眈喜滋滋地故意问:“真的吗?”

    凌之嫣自顾自说着感慨的话:“娘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眈儿着想,眈儿就算惹娘生气了,娘也很快就原谅眈儿了。”

    司空眈听到后半句, 连忙表态道:“眈儿以后一定会听娘的话。”

    凌之嫣认真地看着他,唇边勾起了然笑意。以后儿子长大了,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有他自己的脾气和想法,也会有自己的朋友、喜欢的姑娘、想做的事,她没办法再参与他的所有,她说的话,他也许会认为都是错的。

    某种程度上,她明白了当年的詹阳太妃,太妃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为了萧潭,但是萧潭不理解也不领情,以致于母子之间越闹越僵,后来弄成那样……

    凌之嫣的眸光闪烁一阵儿,收回思绪后,又轻拍着司空眈的肩语重心长道:“等眈儿长大了,就算不听娘的话也没关系,那时候你是大人了,娘不会再天天管你,有什么需要娘帮忙的,你告诉娘,只要你不做坏事,娘都会帮你。”

    司空眈听个半懂,仔细回想着方才的字字句句,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睫很有力地眨了眨,然后用自己的理解简短回应了凌之嫣:“娘也要想着自己,不能只想着眈儿。”

    凌之嫣的手腕忽而僵住,她自己?

    这几年习惯了一睁眼就围着孩子转,孩子笑了她就高兴,孩子哭了她也跟着绷紧心弦,真正的自己被摆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正如哥哥说的那样,眈儿会长大的,会离开家的,到那个时候,她又该何以度日?

    为眈儿付出的一切她都不后悔,可是假如没有眈儿,真正的她自己,现在该是什么样子呢?

    两日后,天晴路干,凌之嫣直觉该回去了,打点好行李之后去向山庄的管事结账道别。

    管事还周到地给她准备了一筐成熟的果子,说是山庄自产的,盛情难却,凌之嫣便装在马车上下山了。

    司空眈在车上边啃着筐里的苹果边道:“娘,给舅舅送去几个吧,算眈儿孝敬他的。”

    凌之嫣失笑:“行,那就依眈儿吧,舅舅一定会高兴的。”说罢蓦地想起上次去哥哥家时,他家好像没有果盘,索性路过街市时顺便买一双,一并送给他。

    街市上人来人往,司空眈想瞧热闹,跟在凌之嫣身后一同下了车。凌之嫣牵着他往瓷器铺走,正走着,忽而听到某处有人唤道——

    “司空夫人?”

    凌之嫣下意识向声音来处去瞧,只见唐芸大夫从瓷器铺隔壁的裁缝铺里出来,身上还背着药箱。

    “唐大夫来出诊?”凌之嫣忙迎过去笑道,在京城这几年,她断断续续吃药养病,结识了不少大夫,尤其和这位唐芸大夫交好。

    同为女子的缘故,唐芸私下跟她说了不少养生医病之道,比方说,她思虑过重,唐芸建议她去月泉山庄这样的地方小住几日,比服药管用。这是其他大夫不会说的话。

    唐芸指了指裁缝铺里头:“老板娘犯了头痛,我来瞧瞧,司空夫人今日怎么得空来街市?”

    凌之嫣笑盈盈道:“我刚从月泉山庄回来。”

    唐芸一听,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又关心道:“司空大人没跟着一道?”

    “他临时有事,前日先下山回来了。”

    唐芸点过头又打量着凌之嫣:“看司空夫人的气色,那山庄没白去吧?”

    凌之嫣这两日的确觉得清爽了许多,莞尔道:“多谢唐大夫当时跟我说了这么个地方。”

    “夫人下次再去,可否稍我一程?我想顺道去南山采药呢。”

    “唐大夫客气了,别说是顺道送,就算特意送唐大夫过去一趟,也是义不容辞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笑好一阵,唐芸还要去别家出诊,只好告辞,最后又嘱咐着:“刚下了场雨,马上天要暖和了,但是也别急着换薄衣裳,指不定哪日又要变天了。”

    “谨记唐大夫教诲。”

    唐芸依依道:“那我先走了。”转身前还不忘跟一旁的司空眈挥挥手,“司空小公子,大夫要走咯。”

    司空眈缩在凌之嫣身后,只探出小脑袋,也轻轻摆了摆手。

    唐芸走远后,司空眈语气夸张地嘀咕着:“娘,她那个箱子里头有好多银针,专门用来扎小孩子的。”

    凌之嫣忍笑纠正道:“不要瞎说,那是针灸用的。”

    来到瓷器铺,司空眈松开了凌之嫣的手,在货架旁挨个欣赏花瓶的形状纹路,凌之嫣想着这瓷器铺地方不大,交代一声“别伸手乱摸”,便背过身去挑选送给哥哥的果盘。

    青瓷果盘样式好看,一个比一个精致,凌之嫣相中两套,随即犯了难,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

    掌柜的一脸精明地给她出主意:“夫人若是都喜欢,不如都买去?就算一时用不上,摆在屋子里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凌之嫣笑道:“既然掌柜的发话了,便都帮我包起来吧,分成两份,其中一套我送亲戚用。”

    掌柜的见她爽快,忙道一声好,亲自找来软布给她妥善包好。

    结完账后,凌之嫣一手提着一套果盘,回身一瞧,司空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凌之嫣连忙四下打量,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司空眈踪影。

    凌之嫣牙齿打颤地唤了一声:“眈儿?”

    迟迟无人应答。

    凌之嫣立刻慌了神,将两套果盘丢在地上,跑到铺子外面去寻。

    街市上人来人往,凌之嫣顾不上一处处细瞧,沿着人多的地方不停呼唤着。

    瓷器铺掌柜追出来道:“方才有个卖糖葫芦的货郎走过去,孩子八成跟去了。”

    留守在马车旁的顾婆和奶娘听见动静,也都急忙四处寻司空眈。

    各色各样的人和物匆匆自眼前掠过,不见司空眈,也不见卖糖葫芦的货郎,凌之嫣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从未这样害怕过,好像魂魄已经飞走了,只留下一个躯壳,连哭都不会了。

    找来找去,又回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街角,凌之嫣停下来喘口气,一面辨认着方向,一面将方才到过的地方仔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刹那之间,她回想到了方才没有看仔细的某个角落,不知怎地,她总觉得那里值得再看上一眼。

    凌之嫣凭着印象缓缓将视线移回过去,先是留意到一匹棕色高头大马,正在悠闲地甩着尾巴。紧随其后的,她仿佛被一道雷光照亮,看到一个几乎不可能在京城出现的身影。

    那是一射之地开外的街对角,他发冠严整,半蹲于地,玄青色衣袍的背影对着她,凌之嫣只能看到他颧骨后面的小部分脸庞,看不出他的喜怒,无端刮起的凉风甚至吹起她鬓边的头发遮挡了她的眼睛,但是她能肯定,那就是他。

    而司空眈举着糖葫芦立在他跟前,无比虔诚地听着他说话。

    ……

    即使今日没有在街上看见凌之嫣,萧潭也能一眼认出面前这孩子。

    机灵的小脸满是神气,除了轮廓和下颌随了司空珉,面上其他各处都长得像凌之嫣,跟人说话时还有他舅舅凌之贤身上那股劲头。

    因为司空珉的缘故,原本萧潭并不想过度注意这孩子,方才见凌之嫣惊慌失措,只好帮着在附近寻觅。

    明知这孩子与自己没什么瓜葛,萧潭眼底却还是生出不该有的慈爱,蹲下来轻声问他:“告诉阿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司空眈,虎视眈眈的眈。”拿人手短,司空眈回答得干脆。

    萧潭笑道:“你是属虎的吧,今年三岁了?”

    司空眈乖巧点头,很纳闷这陌生阿伯怎么会知道这些。

    “司空眈,在街上不要乱跑,你娘找不到你会担心的,知道吗?”

    萧潭嘱咐完,心绪复杂地拍了拍司空眈的肩,随后起身,沉重地向街对角的凌之嫣投去遥遥一瞥。

    他往潇湘城去过信,知道她随司空珉来了京城,他正是为了她才从西境回来。

    若不是还有这个念想,他这些年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方才凌之嫣停下来和那位女大夫说话的时候,他就在另一个路口注视着她。她的样子印在他心上,隔了四年也还是如初见时摄人心魄。他默默盯了她好久,观察着她的一颦一动。

    凌之嫣启唇时脸上有不经意的恬淡和知足,笑意隐隐,这四年应该没受过苦,但是沉默时眼角很快有些许哀伤涌现,像是一滴泪经年累月凝固在那儿,明明很稀薄,却又化不掉。

    萧潭有很多关心的问题:她跟那位女大夫相熟,近来是生过病吗?离开潇湘城在京城生活,她到底过得好不好?

    身边有司空珉父子还有凌之贤,她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可是为何看上去失落不安呢?

    他自然希望她过得好,哪怕她因此会忘了他。

    而他经历了四年西境生涯,不确定凌之嫣是不是还能认出他。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化作缓慢移动的浮影,司空眈拿着糖葫芦从街对角跑了回来,凌之嫣以手掩唇,僵在原地还在一动不动望着萧潭。

    他看上去变了很多,像被熔炉锻打了一遭,眉峰冷硬,眸光如炬,相比当年的随性如风,如今沉稳不失锐气。

    从潇湘城到西境,再到京城,凌之嫣难以置信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他没有向她走过来,但是站在那儿就让她这四年虚无缥缈的念想有了具体的承载,所有作茧自缚的内疚和亏欠也找到了出口,他还好好地活着,他平安回来了,没有比这更让人踏实的了。

    萧潭克制着那些暗涌的冲动,这里是京城,他们之间是有距离的,他不能唐突地上前。凌之嫣望过来的眼神勾起了他心底深处忘不掉的回忆,萧潭的眼眶越来越热,最终还是没能跨出那一步,仓促收回眼中的不舍和眷恋,低头转身上马。

    再多看凌之嫣一眼,他就要当街失态了,这样对她并不好。

    萧潭一声不响地离开后,凌之嫣才怔怔地潸然泪下,明知司空眈在跟前,却还是不能自已。

    司空眈拿着糖葫芦一脸自责道:“娘,眈儿错了,眈儿刚才乱跑,让娘担心了。”

    凌之嫣说不出话,连忙俯身抱了抱他,用衣袖擦完眼泪之后,才又哭又笑道:“没事的,眈儿回来就好。”

    司空眈看着手里的糖葫芦问她:“刚才那位不认识的阿伯给我买了糖葫芦,能不能吃呢?”

    凌之嫣收了收鼻息,淡淡一笑,点头道:“可以吃,但是你要记得,以后遇到其他陌生人给的东西,还是不能吃的。”

    司空眈听得懵懂,没有再问为什么,边想边咬了一口冰糖葫芦。

    少顷,凌之嫣又细心提醒着:“你爹可是不许你吃冰糖葫芦的,回到家里,不能让你爹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司空眈连连点头。

    等他将冰糖葫芦吃完,凌之嫣拉着他回瓷器铺取走刚才买的果盘,她尽力平复心绪,但心神仍是恍惚的。

    她无力再绕道去哥哥家里送山果了,上了马车便让车夫打道回府。

    司空珉不在家中,凌之嫣松了口气,暮色时分在灯下拿出针线,将司空眈前几日被树枝刮破的那件衣裳缝一缝,司空眈坐在她身旁,取出山果和新买的果盘,变着法子摆放。

    司空珉回来时,在门外瞧见温馨一幕,眸中很自然地含情脉脉,进到屋子里的弹指间,将心底种种情绪一一化解。

    义父把他从山庄叫回来责问,这些年为何不盯着萧潭的消息?现在萧潭回来了,还投靠了昭王爷,他如何应对?

    他一开始也是有些慌的,想了想只觉自己多虑了。

    他回答义父,当年萧潭是詹阳王的时候便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不过是戴罪立功回来,不足为患。

    司空珉径直挨着凌之嫣坐下,声线比平日更轻柔几分:“怎么一回来就做针线?交给侍女就行了。”

    凌之嫣不曾抬头,抿唇道:“这种小事随手就做了。”

    说话时喉间仍是干涩的,司空珉察觉出来了。

    他倾身望着她眼底关心道:“眼圈怎么红了?方才哭过?”

    司空眈在一旁竖起耳朵,担心司空珉接下来盘问他,想着主动承认或许还能得到宽恕,于是吞吞吐吐地向他爹坦白:“我在街上乱跑,把娘吓哭了。”

    司空珉一听便生气了,起身指着墙角严厉道:“眈儿,你今日必须罚站去。”

    司空眈看见这架势,连忙起身站好,但是没有立刻往墙角挪,他目光愣愣地望着司空珉,大气儿不敢出一下,眼角余光则盯着凌之嫣试图求救。

    凌之嫣听司空眈歪打正着地替她解释过去了,过意不去,放下针线拉了拉司空珉的手劝道:“好了,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别凶他了,你这样吓他,他以后再做错事就不敢认错了。”

    司空珉吁气两声,顿了顿,余怒未消,又对司空眈道:“今日先饶了你,你要敢再犯,以后哪里都不准去了,记住了吗?”

    司空眈忙答应着:“眈儿记住了,眈儿以后再也不在街上乱跑了。”

    第42章 故意接近 哥哥帮帮他吧

    沐浴时, 凌之嫣才有片刻的独处光阴。

    萧潭从西境回来了,这件事代表的并不是四年前潇湘城那些旧事的尾声,而是四年后在京城的另一些新事的开端。

    看萧潭的样子, 应该是从当年削藩的打击里走出来了。他东山再起来到京城, 虽然还不知道所为何事,但她已经开始隐隐为司空珉担心了。

    当年司空珉利用削藩,把萧潭算计得一无所有, 还有太妃的死……萧潭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回想着萧潭今日在街上对她远远的注视,她心里头其实有朦朦胧胧的期待,但是思绪平定后,更多的是对风浪再起的担忧。

    她以前尝过担惊受怕的滋味, 也曾对人心失望至极,这几年守着孩子, 过得还算安稳, 如果再起什么变故,她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还不好说,更重要的是, 司空眈会失去眼下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要她对司空珉用点心,夫妻之间也是琴瑟和鸣的。

    这样想很对不起萧潭,可是她现在真的经不起什么动荡。

    走出浴室后,凌之嫣看到司空珉在灯下对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发笑。

    “看到什么了这么高兴?”她忍不住问。

    “在看眈儿写的字呢,‘人之初, 性本善’让他写成了‘人之初,性木善’。”司空珉边说边笑,一面抬头望她, 笑意更深重了些。

    凌之嫣也垂眸浅笑,拿沐巾轻轻擦拭发梢的水滴。

    司空珉起身接过她手上的浴巾,站在她身后为她擦头发,擦至中途,忽而附在她耳边低语:“两日不见,想为夫了吗?”

    凌之嫣闭唇不语,她此刻可以断定,司空珉那日匆匆被叫走,还有他离开山庄时的那个神情,都是因为乍然得知萧潭回到京城的缘故。

    少顷,她顺势关心道:“义父特意让人去山庄叫你回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司空珉大概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她的疑问,不紧不慢道:“义父叫我回来,是怪我办事不力,把我责骂了一顿。”

    凌之嫣双眸微合,办事不力?具体是哪件事,他却不提,是因为心里不安吗?

    听他语气颇委屈,凌之嫣随后只好软语安慰道:“被责骂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也常责骂眈儿吗?你瞧眈儿,从来不放在心上,下次不再犯就好了。”

    司空珉放下浴巾,揽着她深情一笑:“嫣儿,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会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乐趣可言。”

    这些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凌之嫣抬眸,有些许怔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更自然。

    他确实可以这样叫她,只是在这个当口,他忽然有这样的改变,是否还是在跟萧潭暗自争锋的缘故呢?

    ……

    翌日清早,司空珉意犹未尽地掀帐下床,洗漱一番,临出门前忽地又回到床边俯身笑问:“你今日是要去阿兄家里送山果吗?”

    凌之嫣困倦地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你顺便问问阿兄,后日上午兵部在军马场有赛马大会,他可有兴趣到场?”司空珉一边轻碰着她鼻尖,一边细语叮嘱,“他若是去,我给他安排好席位。”

    凌之嫣勉强睁开眼,在迷离中笑着答应他。

    早膳过后,司空眈催促凌之嫣快些出发,凌之嫣无精打采,吩咐侍女将昨日新买的两套果盘都拿到马车上。

    司空眈却记得昨日好像不是这样安排的,跟在后面疑惑问她:“娘,要把果盘都拿给舅舅吗?”

    凌之嫣如梦初醒,忙又让侍女放下其中一套,然后低头对司空眈笑道:“眈儿的记性可真好,娘都差点忘了。”

    司空眈开开心心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马蹄嘚嘚,凌之嫣听得有些焦躁,极力想让心绪如常,但适得其反。

    凌之贤似乎正盼着司空眈来,一见司空府的马车停在门前,便上前迎接道:“眈儿,你猜舅舅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凌之嫣原要开口跟哥哥说司空珉早上交代的事,被他这样一打岔,随后就忘了。

    院中的合欢树下摆放着个黑漆木马,四蹄由铁掌包着,背上安着鞍鞯,对司空眈来说,比真马还要让人喜欢,连忙欢呼着扑了上去。

    凌之贤看着他跨坐在马背上,一双小腿夹着马腹,嘴上吆喝着“驾驾”,木马被他摇得前后晃动,吱呀作响,宛如真马奔腾。

    凌之嫣也笑看了一阵儿,烦恼皆消。

    不多时,洗好的山果摆放在崭新的果盘里,凌之贤边吃边赞叹:“哪里买的果子如此香甜可口?”

    凌之嫣只道:“从月泉山庄带下来的。”

    凌之贤听出了所以然,挑眉笑问:“一家三口去月泉山庄了?”

    凌之嫣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凌之贤一脸欣慰:“司空夫人真是听劝,下回也可以夫妻两个去,把眈儿放我这儿,我给你照看。”

    凌之嫣摇头笑道:“眈儿太闹了,怕耽误了哥哥办正事。”

    听凌之嫣说起这一茬,凌之贤忽而正色:“你认得萧潭吗?”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凌之嫣惊愕得说不出话,低眸捏紧了手心,片刻后颤声道:“谁?”

    凌之贤仔细道:“萧潭,以前的詹阳王殿下,现在的镇西将军。”

    原来他已是镇西将军了,当年的一走了之,也算换来了相应的回报,这四年在西境的苦也没有白受。

    可是失去的这四年光阴,又该拿什么来弥补?

    凌之嫣吸了一口长气,说话时声音还是抖的:“不认得,哥哥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她不敢承认她认识萧潭,生怕哥哥接下来追问什么。

    凌之贤见她这样,颇感意外,也跟着僵硬地笑:“不认得就不认得,又不是先生出题考你,慌什么?”

    凌之嫣讪讪地将吃了一半的果子放到一边,她跟萧潭的过往,哥哥毫不知情,就连爹娘,也仅仅只是知道她跟萧潭差一点订婚、后来又无缘分开而已。

    爹娘都以为,当时萧潭虽然和司空珉一起在她去海疆的路上把她追了回来,但是后来她住进了司空府,和萧潭自然而然就散了。

    世事无常,得失离散都是寻常事。

    而她跟萧潭之间那桩历尽波折的婚事,是她的伤心事,之后在凌家从未有人提及。

    不多时,凌之贤又悠悠道:“他从前的封地就在潇湘城,我还以为你听说过他。”

    凌之嫣别转过脸,静静地听着哥哥说起接下来的话。

    “萧潭在西境重挫姜约国要塞,重新让姜约国纳贡称臣了,现在回京受封,前两日跑来找我,说想让我帮他查一查兵部那些徇私枉法的事。你说奇怪不奇怪,他在潇湘城待过那么多年,兴许跟咱爹也认识,他为何不拿这个跟我套近乎呢?我瞧着,他好像在藏着什么事,没有完全对我道出实情。”

    凌之嫣却只是问:“他想让哥哥帮他查兵部的事?”

    凌之贤点头:“按萧潭的话来说,兵部在西境简直是胡乱指挥——赏罚不分,临阵换将,还扣押粮草。”

    凌之嫣暗忖,如果西境这样混乱,那他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

    他想查那些徇私枉法的事,想来也是为了给那些枉死的将士讨回公道。

    凌之嫣忽而又警惕,萧潭这样做,会不会也有针对司空珉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司空珉这几年好像没有管过西境的事,否则她在他身边不可能连萧潭一丁点儿消息都得不到。

    各种思绪在心头徘徊一遍,凌之嫣蓦然抬头道:“哥哥帮帮他吧。”

    这话正中凌之贤下怀,他却好奇道:“你怎么开始关心这些事了?”

    凌之嫣顿了顿,轻笑道:“哥哥既然开始打听萧潭的底细,分明也是打算帮他这个忙的。”

    凌之贤眼底深邃,话虽如此,可他也不敢确定萧潭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坐了一会儿后,想着哥哥还有正事要忙,凌之嫣便打算带着司空眈回去了。

    司空眈却坐在木马上不愿下来,凌之嫣多说几句,他就委屈地要哭了。

    凌之贤忙道:“让眈儿多待一会儿吧,我这儿也有小厮照看着。”

    凌之嫣却不放心。

    凌之贤在一边轻声劝道:“你就让自己好好歇息一两日吧,眈儿在我这儿,我不会不给他饭吃的。”

    凌之嫣笑了笑,依了他们,又对凌之贤道:“那我去九佛庙上一炷香,傍晚的时候再来接眈儿。”

    凌之贤目送她,还在她身后取笑道:“年纪轻轻的,好不容易得一点空,还跑去庙里上香,我瞧你马上就要赶上咱娘了。”

    凌之嫣则回敬道:“我会顺便替哥哥求一求姻缘的。”

    ***

    萧潭今日拜见过昭王爷之后,在街上游荡半日,心绪空空,漫无目的地丈量着青石板,从市井喧嚣走到巷陌幽深,日头在脊背上缓缓移动,心却像一捧逐渐冷却的温吞水。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凌之贤府上。

    他托凌之贤查的那些事,其实昭王爷那边也在查。昭王爷意图将武阳侯一军,萧潭找凌之贤,则是想借机接近凌之嫣。

    昭王爷也说过,武阳侯办事不会亲自出面,就算真查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也很难波及到武阳侯身上。

    就连司空珉,似乎也跟西境的事撇得很干净。

    萧潭怅然,他想对付司空珉,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办法。

    上次他来凌之贤这儿,院中还没有这木马,今日他一进来,看见司空眈正摇头晃脑地坐在木马上,一时心跳如鼓,以为凌之嫣也在。

    司空眈自然还记得他,开心地叫道:“阿伯?”

    适逢凌之贤出门迎客,还以为司空眈真是懂礼貌。

    “这是萧阿伯。”凌之贤认真为司空眈介绍着,又对萧潭的频频到访心生疑惑,表面上仍客气道,“镇西将军今日又有空来找我喝酒?”

    萧潭知道,凌之贤心有防备再正常不过,便坦诚道:“说出来不怕凌大人笑话,我在京城可是一个能喝酒的人都没有,以前倒是有三朋四友,出事的时候都不见了,我在西境的时候,不见任何人雪中送炭,如今见我立了功回了京城,一个个又来锦上添花,谁稀罕?”

    凌之贤爽朗笑道:“那可真是承蒙镇西将军看得起我了。”

    话说了半天,仍不见凌之嫣身影。

    萧潭只好指着司空眈明知故问:“这是令公子吗?”

    凌之贤摆手大笑:“我可尚未成家呢,这是我外甥司空眈。”

    萧潭佯作抱歉:“误会误会,我瞧这孩子跟凌大人有几分相像,还以为是凌大人的儿子。”

    凌之贤抚着司空眈的脑袋笑道:“也难怪你误会,我们家眈儿可是远看像爹、近看像娘、说起话来像舅舅。”

    司空眈呵呵一笑,连连点头。

    萧潭冷不丁问了一声:“凌大人的妹妹今日也来做客了?”

    凌之贤听到这话,很快收起笑容,他尚未成家,一般人听说他有这么大的外甥,自然而然地会以为这是他姐姐的孩子,萧潭怎么一开口就知道嫣儿是他妹妹?

    “正是。”凌之贤简短回应道,望向萧潭的眼神再度复杂起来。

    话一出口,萧潭便意识到口不择言了,只好找理由解释,不紧不慢道:“听闻凌大人的妹夫是兵部郎中司空珉,我就想着,这兴许正是司空珉的孩子。”

    凌之贤点了点头,这么一想确实也说得通。

    “我妹妹今日来过,刚刚又回去了。”

    萧潭垂眸听着,心想今日真是不巧,竟和凌之嫣错过。

    凌之贤随后把萧潭请进屋,热情招待,说些闲事。

    厨子今日一早按照凌之贤的吩咐,去菜场买了一只大鹅回来,凌之贤让他按照青州那边的做法,腌制一两天,以做红烧。

    厨子却没做过鹅肉,这只鹅又太老,菜刀切不动,厨子几番磨刀,对着大鹅手忙脚乱,不时来向凌之贤请教具体步骤。

    凌之贤也只是在青州当地吃过一回而已,被厨子问得烦了,索性去到厨房亲自动手,留萧潭独自在屋里喝茶。

    萧潭忙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萧潭看准机会,立刻溜岀屋去跟司空眈打听消息。

    合欢树的枝叶在风中微微颤动,宛若万千红羽缀成的流苏,整棵树仿佛笼罩在淡粉色的薄雾里,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带着柔和的暖意。

    司空眈一点都不怕人,看见萧潭出来,小脸上又喜形于色,做好准备跟他谈话。

    萧潭也不客套,蹲在木马旁边便小声道:“司空眈,告诉阿伯,你爹对你娘好吗?”

    司空眈听到这个问题,仰头望天思索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了两个字:“不好。”

    萧潭眉心一紧,司空珉居然敢对凌之嫣不好?虽说这样于他而言或许是有利的,但是如果凌之嫣受了什么委屈,还是会让他非常难受。

    见萧潭无声地转过脸去,司空眈又绘声绘色地同他解释详细:“我看见我爹压在我娘身上,还想吃了我娘。”

    萧潭眼眶微张,反应过来司空眈说的到底是什么,没好气地站起身,他不想听这三岁小娃胡说八道了,一面又暗骂司空珉真是禽兽不如,在孩子面前都不知避讳。

    司空眈见他这样,又扬声吸引他注意:“但是我会保护我娘的。”

    萧潭有些哭笑不得:“哦?你是怎么保护你娘的?”

    司空眈回想了一下,嘻嘻一笑,好像感到害羞了,又神秘兮兮道:“我会睡在我娘身边,不让我爹碰她。”

    萧潭挑了挑眉:“你做得对,以后还要这样保护她,知道吗?”

    司空眈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了,立刻自豪道:“知道!”

    两人相谈甚欢,不多时,萧潭不动声色地又问:“司空眈,你知道你娘去哪儿了吗?”

    司空眈坐在木马上脚不沾地地玩耍,萧潭原本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话,谁知司空眈小脑袋瓜一转,竟然念念有词地对萧潭复述道:“娘说要去九佛庙里上一炷香,舅舅说,‘你都快赶上咱娘了’,娘又说……”

    萧潭眸光一动,高兴地伸手揉了揉司空眈的小脸,低声夸奖道:“你记性怎么这么好,阿伯太谢谢你了。”

    第43章 覆水难收 认了吧

    凌之嫣从前不懂母亲为何经常往寺庙去, 如今自己也当了母亲,要操心的地方多了,加上在人世里漂泊得更久一些, 感触良多, 明白人的心能容纳的喜怒哀乐都有限,偶尔需要向外寻求一个寄托。

    那些随着烟雾缭绕而诉说出去的心事,神灵能听到自然更好, 听不到也权当是自言自语一番, 在无人打搅的时刻,烦忧和遗憾得以舒展。

    她也求过神灵保佑萧潭,这次算来还愿。

    九佛庙今日香客不多,上完香之后, 时候还早,凌之嫣看了看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 忽而心生迷惘, 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打发时间。

    平时忙起来,总嫌日子过得太快,很多事都来不及赶上, 今日暂且不用陪孩子了,没想到无所事事的滋味也这样难熬。

    她思索着如何给自己寻点事做,缓缓往外走时,迎面邂逅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妇人,那妇人抱着女儿也来上香,怀里的小姑娘粉雕玉琢, 眼睛扑闪扑闪地打量着两边新奇事物,却不说话,看到什么有趣的, 倏地便咧开小嘴笑了。

    凌之嫣多看了那小姑娘两眼,看得自己心都要化了,很想上前抱抱她。

    这小姑娘简直像灵丹妙药,抚养她一定能让人延年益寿吧。不像眈儿,动不动就要骑马爬树,吃饭的时候也不消停,刚放下筷子就说下一顿饭要吃一百个大鸡腿。她想起眈儿的时候蓦然又扬唇,笑话自己怎么连孩子随口说的傻话都记这么清楚?

    漫无目的往前走,凌之嫣经过一面墙,偶然又看见墙角下长着一片杂草,郁郁葱葱。再瞧第二眼时,忽而又认出杂草里还有几株草药长在其中,好像是止血用的茜草,她在唐芸的药堂里见过,因此略有印象。想到唐芸又记起昨日在街上,唐芸对她提起过采药一事,当时彼此都有事要办,她都忘了把从山上带下来的果子拿给她尝,实在疏忽了。

    凌之嫣反正无所事事,便在墙角蹲下来将茜草一根根薅起来,打算送到唐芸的药堂给病人用,自己也可松展筋骨。以后眈儿不需要她了,她就去跟唐芸学医术,人常说久病成医,说不定她还有几分天赋。

    这茜草沿着墙角生长,凌之嫣一路采摘着也没抬头,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一处已经荒废的院子。

    土墙灰瓦,四下无人,凌之嫣没料到九佛庙还有这样僻静的地方,又见前头还有一片茜草,一时有些犹豫。

    周围最寂静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

    “凌大夫采药做什么用?”

    语气如溪流奔过漫长山谷,轻快不失敦厚,似已等待许久。

    刹那间,凌之嫣两肩一抖,眼底星河翻涌。

    在九佛庙偏僻的院子里偶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不可能是巧合。

    她定了定神,抓紧手上的茜草,回眸时眼中还在闪烁着:“你怎么会跟到这里来?”

    萧潭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的地方,挺拔卓然,目光澄澈更胜当年。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紧不慢道:“京城这些地方我都很熟,想见你便一路跟来了。”

    说完之后,情不自禁扬起笑脸。他脸上的笑意让凌之嫣回想起当年在游荷园时,他拿着两只镯子对她说,“我来给你变个戏法。”

    这四年来他身上发生的事,还有昨日在街上见到他时他沉重的神情,凌之嫣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露出笑脸了。

    凌之嫣噤声半晌,随即偏转过脸提醒道:“你才刚回来,行事要慎重些。”

    下一瞬他身影一闪,已经上前将她拥在怀里。

    凌之嫣手上一捧茜草悉数落在地上,想推开他时他却在她耳边颤声喃喃:“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控制不住。”萧潭闭眼嗅在她发丝间,气息稍平之后他又低吟道,“我每天最希望的就是一睁开眼能回到你身边来,这些年要不是还有这个念想,我好几次都快撑不下去了。”

    凌之嫣酸楚合眸,两串泪珠齐齐滚落。

    萧潭抱她抱得太紧,话没说完,自己的手臂却发麻了,他松开她又恋恋不舍道:“我最后一次看到你,不是那天晚上你离开王府的时候,是你们一家去感华寺的那天,当时我就在人群里,你穿的是我们一起去青藤山时穿过的衣裳,我记得没错吧?”

    凌之嫣忍泪垂眸,那阵子她整日魂不守舍的,爹娘说要出门的时候,她并没有细心挑选穿什么,在衣柜里看到那身衣裳,只觉得它在向自己招手,仿佛它比别的衣裳更暖和,更能抚平她的不快乐。

    到了感华寺她才突然想起来,这件衣裳陪她一起到过青藤山,在山上的时候萧潭轻轻牵了她的手,之后下雨,她病了,萧潭带她下山看大夫,离开医馆的时候,他在马背上不由分说亲吻了她……

    冥冥之中,是萧潭的心声在说给她听吧。

    过去的事那么多,却不全是浓情蜜意。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凌之嫣泄出微弱颤音,艰难地开了口,“太妃的死,终究与我有关。这些年我总是在想,假如我那日没有去赴宴,或者说我没有带着那颗夜明珠,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但是我也知道,不管我如何假设,都不能改变你那日承受的苦。”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有机会当面对萧潭说出这番话,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心底那份内疚和自责还是得到了一丝丝释然。

    太妃的死自然也是萧潭心里消不去的伤疤,他仰面望向苍穹,鼻翼翕张,再低下头时,反而红着眼眶安慰她:“那不能怪你,都是我自己选的,况且形势所迫,当时不管怎么选都难以两全。”

    凌之嫣涩然点头,接受了萧潭的说法,就当这一切已经翻篇。

    萧潭再开口时,突然殷勤地问她:“如果我这次顺利除掉了司空珉,我们带着眈儿回潇湘城去好不好?我见过那个孩子,我有把握能跟他相处得好。”

    凌之嫣怔怔地抬眸看他:“如果你真的除掉了司空珉,那你对眈儿来说是他的杀父仇人,我以后怎么面对他?你心里能过去那道砍吗?”

    从前萧潭远在天边的时候,她可以在心里悄无声息地牵挂他,不用计较会有什么后果发生。现在他回来了,重新闯入到她的视线内,她却不得不思量他的出现会不会侵扰她原本的安稳和平静,在她的身边,已经没有角落能容纳他了,而萧潭好像并不满足远远地看着她。

    萧潭被她问得说不出话,诧异中发觉自己是一厢情愿的。

    “萧潭,我是惦记着你的生死,在你跟司空珉之间,我心里也始终偏向你多一些,看到你回来,我很欣慰,我觉得老天这一次总算放过我们了。可是那不代表我能当做这四年什么都没发生过,闭着眼睛再回到你身边去,我不能为了你改变我原本的生活,我有夫君有孩子,这四年发生了很多事,守在我身边的是他们。”

    萧潭听她说得这样冷静,气息都快止住了:“那我呢?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凌之嫣也不甘道:“你在西境熬了四年,东山再起了,可是那又如何呢,太妃能活过来吗?”

    萧潭耳边好像有蚊子在叫,眼前朦胧一片,听到她一字一顿道:“覆水难收……认了吧。”

    认了吧?

    萧潭实在难以接受这三个字,咬牙切齿道:“司空珉那样欺骗你,害我们变成这样,你现在跟我说认了吧?”

    凌之嫣忽而心平气和道:“有一件小事,我当年没有机会告诉你。”

    萧潭定定地盯着她,从她眼里看到无奈的冷意。

    “当年你跟华昌郡主出发去红叶镇的时候,我很难过,我以为你在她身边就把我忘了,那时候我记错了信期,再加上身体有其他不适的症状,我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但是你知道吗?我心里一点儿期待和开心都没有,有的只是伤心和愤怒,所以我最先有的想法就是我要堕胎,我去跟司空珉求救,我说我不能留下那个孩子,后来司空珉帮我请了大夫,我才知道是个误会。”

    萧潭听得愣愣的,觉得自己眼皮在跳。

    凌之嫣缓了缓,继续道:“你想想,如果这么一件小小的事都能让我对你彻底失望,都能把我们拆散,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地牢不可破?就算司空珉没有做那些事,我们也是走不下去的?”

    萧潭试图解释道:“那个时候我们刚在一起不久,你因为你爹娘在海疆,你心里一直很不安,而且司空珉肯定有意跟你说了挑拨的话……”

    “就算那个时候你及时回来了,我心里也已经对你失望一次了。”凌之嫣背过身决然道,“我们四年前就已经分开了,你去西境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萧潭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这个样子好陌生,再说不出一句多情的话,僵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道:“没关系,我不会让你为难。”

    说着,他也难受地背过身去,望着颓败院子里腐朽的栏杆道:“等我处理完京城的事,就会回到西境去。”

    这一次,凌之嫣没有再接他的话。

    她不确定他是何时离开的,但是能感觉到他已经不在自己身后了。

    院子里再度空荡荡的,凌之嫣蹲在地上捡起散落一地的茜草,不断落下的眼泪将茜草打湿一片片,恍然之间她又想起那晚司空珉带兵包围詹阳王府之前,萧潭跟她诉苦,说他为了尽早回来见她,腿上的伤都没养好就从红叶镇的医馆离开了,大夫说他老了以后会有腿疼的毛病。

    凌之嫣将脸埋在膝盖上垂泪,他老了以后的事,跟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说:司空不会死的,不然心软的嫣嫣还是会愧疚的,唉

    第44章 情敌相见 这孩子早点把自己亲爹气死才……

    夜色渐浓, 司空珉走到廊下时,见屋内没亮灯,以为凌之嫣还没回来, 心里头颇有些落寞。

    除此之外, 他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担忧,生怕她在外面见了不该见的人,转念想着凌之嫣不管去哪里都会把孩子带在身边, 自己没必要庸人自扰。

    刚一跨过门槛, 司空珉忽而又见茶案边有黑影稍稍转过脸来,原来是凌之嫣静静坐在那儿。

    “你吓我一跳——”他顿住脚慌道,而后又觉好笑,“怎么不点灯?”

    凌之嫣木然起身将灯点亮, 眼前火苗跳跃时,司空珉已来到她身侧。

    “眈儿没一起回来?”他小声问她, 说话时察觉到她眼底藏着心事。

    “我哥哥弄了一个木马给他骑, 他不愿回来了。”

    司空珉笑道:“阿兄有心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罢,他想关心她方才独坐时在想些什么。

    凌之嫣却蓦地转过身来, 声音沙沙地问他:“夫君,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这一声久违的称呼,她叫得并不生硬,但是念出口之后,心绪无波无澜,还是跟当年的感觉不一样。

    司空珉却听得真切, 身心为之一振。

    他满面春风,含笑打量她一圈,故意捉弄道:“让我瞧瞧, 好像真是老了,都有白头发了。”

    凌之嫣没好气地转回身继续对着烛台:“我哪里有白头发了?”

    司空珉俯身拥着她的肩,吻着她的侧颜安慰道:“老了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是在陪你一起变老吗?”

    凌之嫣垂眸怔愣多时,视线落到眼前时,才淡淡感慨着:“我发现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还没有眈儿的记性好,今日见到我哥哥时,明明刚开始还记得你交代的事,但是他一说起别的话,我居然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是你里里外外操心的事太多,难免有一两件疏漏,这没什么,‘贵人多忘事’就是这个道理,不然在官署为何人人要拿笔做备忘薄?”

    凌之嫣听他这样宽慰,眸底漾开一抹柔和暖意,倾诉完不高兴的事,不自觉又跟司空珉谈及让人开心的事:“我今日去庙里上香,看到别人家的夫人抱着一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的,乖巧又安静,笑起来不知道多好看,我可喜欢她了,可是我又不认得人家,没好意思上前抱抱她。”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姑娘的模样,随之扬唇浅笑。

    司空珉眸光轻晃,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问:“夫人是在暗示我吗?”

    在月泉山庄的时候,他随口问了儿子一嘴,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并未跟凌之嫣仔细商量过,今晚见凌之嫣一脸羡慕地谈起别人家的女儿,只当她也动了心思。

    窗外月华如水,凌之嫣在帐内动弹不得,要不要生一个女儿,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想好。

    傍晚从九佛庙走出来,连去哥哥家中接眈儿都顾不上了,带着采来到茜草径自回到家中,刻意要让自己忘掉今日见过萧潭这件事,努力想着其他看似更重要的事来堵上纷杂的思绪,但是心却越来越乱。在司空珉面前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平日里根本不会说的话,不知他是否看出她今日的怪异?

    司空珉没觉得她有异常,只当从月泉山庄回来之后,夫妻便如胶似漆了。

    他闭着眼,在她耳边气息灼热地款款道:“你生眈儿遭了太多罪,这几年我也不忍再让你冒险,总想着,有眈儿一个也够了,不过你既然开口了,为夫一定满足你。你要是想再快些,让大夫开药调养调养可好?”

    事情哪有他说的这样顺利,凌之嫣在他身下吐气如兰:“你就能保证我这次会怀一个乖巧的女儿?”

    司空珉笑着睁开眼:“这可说不准,我还担心别又是儿子呢。”

    “要是还像眈儿一样顽皮怎么办?”凌之嫣也有些担心道。

    司空珉扣着她的手腕再度使了力,一面承诺着:“先不管这些,你先怀上,不管是男是女,生下来就好好养着。要是还像怀眈儿的时候那样难受,我会放下所有的事,全心陪着你。”

    漫长的缠绵过后,凌之嫣瘫倒在里侧,背对着他闭上了眼。司空珉醉心凝视着她,她将睡未睡的时候,眼皮合得很浅,气息不匀时眉心会轻轻皱着,仿佛被惊醒了便会委屈地哭闹,细瞧起来,比眈儿还像个孩子。

    少顷,司空珉满足地闭上眼,回想着她当年的样子。

    初见她时,她出现在杯莫停门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裳,局促地站在萧潭身旁。那时候的她,冰魂雪魄、不染纤尘,即使身处喧嚷里,也和周遭的一切相隔甚远。

    这几年她做了母亲,待人有柔情似水的细腻,处事有玲珑剔透的从容,司空珉睁眼看牢她,这样的她,四年如一日,是属于他的。

    凌之嫣翻了个身,司空珉思忖良久,拉着她的手轻声吐露心事,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

    “我要跟你说件事——萧潭回来了,还联合昭王爷查兵部在西境指挥不当的事。”说到此处微微嘲弄道,“兴许他就是冲我来的,不过你放心,西境的事和我无关,他奈何不了我。”

    凌之嫣仍合眸昏睡,细若游丝地嗯了一声,像是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司空珉倾身吻在她眉心,自己多年的细心爱护,总算没有白费。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向她道:“我们的日子会和以前一样的,对不对?嫣儿,我以后一定事事坦诚,再也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你心里的那些不愉快,可以丢掉了吗?

    ……

    次日司空珉下床晚了,临走前匆匆嘱咐着:“你等我晚上回来,再跟你一起去接眈儿。”

    凌之嫣在枕上缓缓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去。”

    “眈儿见我们一起去接他,肯定开心,况且我也好久没见到阿兄了,想当面跟他说说话。”

    凌之嫣慵懒笑着:“那我等你回来。”

    ***

    凌之贤带着司空眈过了一晚,临睡前心里还在嘀咕,嫣儿临走前明明说傍晚会回来接眈儿,怎么不见她回来?

    难道是经过这半日发觉不带孩子一身轻松,决定言而无信了?

    司空眈虽然平日顽皮,但是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很让人省心,也不耽误凌之贤挑灯伏案。

    舅甥两个用早餐时,司空眈还惦记着厨房里那只没下锅的大鹅:“舅舅,今天能吃鹅肉了吗?”

    凌之贤认真回答道:“要看看腌制好了没有。”

    司空眈若有所思:“非要腌制好了才能吃吗?”

    凌之贤听他问得委婉,失笑道:“你今天就想吃啊,那舅舅给你做。”

    司空眈心满意足地笑,又关心地问:“舅舅你会做鹅肉吗?”

    凌之贤摇头:“舅舅不会,舅舅要让厨房的人做。”

    司空眈咽下嘴里的包子,自豪道:“那舅舅没有我爹厉害,我爹什么都会做。”

    “你可真会给你爹长脸。”凌之贤笑了一阵又问,“眈儿长大以后,是更孝顺你爹,还是更孝顺舅舅?”

    司空眈想了想,回答得毫不含糊:“眈儿会一样孝敬舅舅和爹的。”顿了顿又不忘凌之嫣,“但是眈儿最孝敬娘。”

    凌之贤奖励他一个大鸡腿:“眈儿的小嘴可真甜。”

    司空眈诧异:“我的嘴甜吗?我没吃冰糖葫芦啊。”

    正说着话,萧潭又上门来了。

    凌之贤鼓着腮帮看他走进来,深感不可思议。昨日自己在厨房忙活,萧潭竟然不打招呼就走了,自己事后感到待客不周,以为他应该有一阵子不会再来了。不曾想,萧潭今日来得更早。

    “凌兄还在用餐?我从附近路过,便想着讨杯茶喝。”萧潭边解释边来到客座,伸手提起茶壶,自顾自将一个空茶杯斟满。

    凌之贤暗笑,萧潭倒是不见外。

    “你用过早饭了?坐下一起吃点吧。”凌之贤也跟他直爽起来。

    “多谢凌兄好意,可惜我实在没胃口。”

    凌之贤发觉,他今日语气略消沉些,眸光也稍显黯淡。大早上的,按理说不该是这副神情。

    萧潭一进屋就瞧见司空眈也在,短短愉悦一阵,很快又惆怅了,昨晚岂不是只有司空珉和凌之嫣在家?那他们……

    萧潭低眸喝茶,不往下想。

    司空眈抬起头道:“萧阿伯,你为什么没有胃口?”

    萧潭想了想,对他笑道:“阿伯刚刚回到京城,觉得京城的饭不好吃。”

    事实上,萧潭昨日从九佛庙出来便闷闷不乐,回到刚置办好的家中也没吃晚餐,今早起来无所事事,在床榻上干坐着,完全忘了吃饭这回事儿。

    反正自己就算饿死了也没人关心。

    司空眈竟然激动起来:“那阿伯想吃我爹做的饭吗?我爹做的饭可好吃了。”

    萧潭心道:算了,我怕他下毒。

    凌之贤在一旁挑眉:“眈儿,你嫌舅舅家的饭不好吃啊?”

    司空眈连忙摆手笑道:“才没有呢,舅舅家的饭也很好吃。”

    早餐过后,司空眈一路哼着歌谣去骑他的木马,萧潭在屋里凝神望着他,想着他一出生就得到凌之嫣全身心的爱护,真让人羡慕。

    凌之贤看了看萧潭,实在想不通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三天两头上门拜访,来了也不提正事,就算是急着查出结果,也不该频繁上门打搅,让主人家陪他坐着干耗,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

    “萧兄打算何时启程回西境?你托我查的事,我可要赶在你回去之前给你一个结果。”凌之贤终于忍不住,坐在茶案前这样问。

    萧潭微微回过神,虽然他跟凌之嫣赌气说处理完京城的事就回西境,但是真实内心并不是这样想的。

    不知怎的,在凌之贤面前,他不敢再有半句虚言。

    “西境又不是什么山水桃源之地,我既然回来了就不打算再回去,再者,我若急着回去,倒显得西境离不开我了,姜约国岂不是会以为大梁无人可用?”

    凌之贤笑道:“这就好,我还怕误了你的事。”顺着这话题便透露道,“我找军需官查过今年的粮草运送文牍。”

    萧潭忙打起精神:“有何发现?”

    “原本每隔十五日就该运送一批粮草去西境,被他们拖成了每隔二十日,中间五日的粮草哪儿去了?”

    萧潭立刻道:“我就知道有猫腻,西境的将士在春季应该能收到六批粮草,却只收到四批,另外两批呢?”

    凌之贤悠悠道:“这还只是今年的文牍,等去年和前年的文牍都送到我这儿来,说不定还有新发现。”

    萧潭也知道,他在西境经历的事,其实只有粮草问题还能被追责。

    严逐从前是昭王爷的人,但是在西境自认为将在外,多次不听昭王爷命令,以致于惹恼了昭王爷,后来打了胜仗也没人给他邀功,反而被撤换了。

    冯继是武阳侯的人,虽然能力不差但是不了解西境的形势,运气也不好,到西境不久就战死了,现在追究谁举荐的他也没意义了。

    将领更换的事争不出是非对错,如今只有粮草这一件事可以利用。

    昭王爷虽然跟武阳侯在朝堂分庭抗礼,但武阳侯是领兵出身,所以在兵部的势力更大些,粮草的事应该跟他脱不了干系。

    但是话说回来,不管是武阳侯还是司空珉都不至于贪这份财,无非是默许底下人中饱私囊,好让这些人为他们所用罢了。

    对凌之贤来说这是查到了兵部有贪污粮草的小官吏,然而萧潭的目的远不止如此。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萧潭也没了主意,自己急冲冲地想对付司空珉,但是又轻敌了。

    总不能让昭王爷出面斥责武阳侯监管不严,那样他们就会笑话昭王爷一派真是没招儿了。

    不多时,小厮从门外领了一份纸包,交给凌之贤道:“大人,来人说,这是大人要的东西。”

    凌之贤知道这是什么,点头道:“放下吧,拿钱给他。”

    纸包里正是凌之贤要找的去年和前年的粮草运送文牍,凌之贤原想着,跟萧潭一人看一卷。

    就在这时,司空眈忽然站在合欢树下喊:“舅舅,我想爬树。”

    萧潭正愁找不到机会跟司空眈单独相处,于是起身对凌之贤笑道:“凌兄你先忙,我帮你看着孩子。”说着便走出去了。

    凌之贤叹道,真不愧是从前的詹阳王,求人办事还真把自己当客人了。

    这么没有眼力,难怪当年被削藩了。

    ……

    树荫下,萧潭举着司空眈让他攀住最矮的一根树干:“抓紧了,阿伯要松手了。”

    司空眈抓着树干往前挪,小身板摇摇晃晃的,萧潭在后面跟着,还拿手在他两边虚托着,防止他掉下来。

    树干太粗糙,司空眈爬了一阵就不想爬了,跟萧潭说他要下来。

    萧潭只好又将他抱下来,看见他两只小手都被磨红了,心疼地给他揉了揉。

    司空眈又惦记起月泉山庄那棵没能去爬的树,没头没尾地跟萧潭提了句:“萧阿伯,你能陪我去爬山上那棵很高的树吗?我爹不让我爬。”

    萧潭不知道他到底在说哪座山哪棵树,但是听说司空珉不让爬,便来了劲:“哦?你爹说什么了?”

    司空眈仔细回忆一番,然后学着司空珉的语气道:“我爹说,‘你爬上去就别下来了,吃饭睡觉都在树上,下雨了也别下来。’”

    “你爹真坏,是不是?”萧潭拍了拍胸脯,“萧阿伯带你去爬。”

    司空眈拍着手乐道:“真的吗?萧阿伯你真好。”

    萧潭突然低声道:“那你答应阿伯,以后听阿伯的话,别听你爹的话。”

    司空眈一脸难为情的样子。

    萧潭继续怂恿:“不仅别听你爹的话,你还要多惹你爹生气。”

    司空眈挠了挠小脑袋,不好直接拒绝萧潭,只是疑惑道:“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想想,你平常多惹你爹生气,这样他就慢慢习惯了,万一你哪天闯大祸了,他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不会揍你了,对不对?”

    萧潭暗忖,既然凌之嫣不希望他变成司空眈的杀父仇人,那如果司空眈能把司空珉气死,对他来说不就兵不血刃了吗?

    司空眈还在歪着头思考萧潭说的话,萧潭已经悄悄祈祷着:这孩子早点把自己亲爹气死才好。

    凌之贤翻了大半日的文牍,向外瞥了一眼,见司空眈和萧潭相处得甚为愉快,也就不操多余的心了。

    一日转瞬即逝,到了天快黑时,仍不见凌之嫣来接孩子回去。萧潭留下一起吃了晚餐,饭后和凌之贤都有隐隐的不安,担心凌之嫣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司空眈吃到了心心念念一整日的鹅肉,放下筷子又跟凌之贤撒娇:“舅舅,等我回到家了,就吃不到鹅肉了,怎么办呀?”

    凌之贤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锅里没吃完的,都装进食盒让你带回家去,好不好?”

    司空眈高兴地点头:“舅舅你真好。”

    萧潭在一旁喝茶解腻,对凌之贤打趣道:“你这外甥古灵精怪的,跟你这位舅舅可真是大相径庭啊。”

    “是吗?”凌之贤一边逗弄着司空眈一边对萧潭道,“我妹妹小时候就很机灵,不让她干危险的事情,怎么说都不听,一看爹娘脸色不对劲了,马上改口说好好好。”

    萧潭还是第一次听说凌之嫣小时候的事情,眼底泛出柔波,久久回不过神。

    放下茶杯时,司空眈已经躺在凌之贤怀里睡着了。

    凌之贤对萧潭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将司空眈抱到侧屋去睡。

    时候不早了,萧潭也没理由继续留下了,打算等凌之贤回来就跟他道别。

    院子里突然有脚步声和说笑声划破幽幽夜色,萧潭听见一男一女分别叫着阿兄和哥哥。

    凌之嫣居然和司空珉一起来了。

    萧潭脸上青白不定,他是想见到凌之嫣,但是并不想看见司空珉,况且这又是在凌之贤家里,三人之间有不少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

    凌之贤很快从侧屋迎了出去,笑呵呵道:“接个孩子,夫妻俩还一起来了,我可没给你们留饭。”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你们家眈儿刚睡着。”

    先是凌之嫣道:“我瞧瞧眈儿。”

    随后司空珉道:“青州的事情费了不少功夫吧?阿兄回京可要好好歇一阵,明日兵部有赛马大会,阿兄一起去瞧瞧?”

    “好啊,有劳你专门跑一趟。”

    “阿兄晚餐吃什么了,这么香?”司空珉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明显是在往屋里走。

    “鹅肉。”凌之贤边走边笑道,“锅里还有没吃完的,你们家眈儿可惦记着呢,等我给你装进食盒,你们明天再热一热,我先告诉你啊,我家的厨工手艺太差,把鹅肉做的有咸有淡,你们多担待。”

    “阿兄要做鹅肉,怎么不等我过来下厨?”

    “你还会烧鹅肉?”

    司空珉讪讪地改口:“其实我也没烧过鹅肉。”

    “你儿子还跟我吹牛呢,说他爹什么都会做。”

    说话间,萧潭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目光直直地看向司空珉。

    “司空大人,别来无恙?”萧潭说得客套,但是声色皆是僵硬的。

    司空珉站在门口目光一凛,很快便意识到,萧潭今日在他儿子身边待着。

    “詹阳王殿下?”司空珉故意这样叫他,很快又面不改色地改口,“哦,不对,现在是镇西将军,京城这么大,没想到能在我内兄家中碰上你。”

    凌之贤原还想为他二人介绍,听他们互相唤出对方名号,知道不必多此一举了,但是气氛又明显不融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凌之嫣轻脚来到侧屋的床前,俯身看到司空眈睡得正香,晚餐也不知吃了多少鹅肉,睡着了还时不时舔一下舌头。

    随后她便听到正屋的说话声,心跳声咚咚作响,没想到萧潭居然也在,真是冤家路窄。

    萧潭下一句话便道:“我今日来凌大人府上做客,不曾想碰到了令公子。”明知人家是毫无疑问的亲父子,萧潭还是变着法想给司空珉找点不痛快,“令公子率直随性,跟司空大人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呢。”

    司空珉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小孩子都是这样子的,性格跟我不像不要紧,长得像我就够了。”

    凌之贤在一旁默默听着,察觉出争风吃醋的意味,但是又怀疑自己会错了意。

    萧潭被司空珉的话噎住,转过脸不再回应。

    司空珉却没打算跟他客气,扬声继续道:“听说镇西将军在西境吃了不少苦,一回京城就想挑兵部的错,还把我阿兄牵连进来。”

    凌之贤听他说到这个,有些惭愧地垂了垂头,司空珉是兵部的人,自己查兵部的事,也许会查到他头上,一开始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事先跟司空珉通个气也好。平日查案时常被朝中官员指责不近人情,但是自诩行得正坐得端,也不在意,方才听司空珉突然说起这个,虽然没有直接指责自己,但是他言语中颇无奈,凌之贤这才发觉自己有时做事确实欠考虑了。

    萧潭也正色道:“司空大人身为兵部郎中,关心兵部的事再正常不过,不过兵部若是人人光明磊落,也不怕任何人查。”

    “兵部在西境有没有错处,镇西将军尽管去查,不过我也有事需要提醒镇西将军。”司空珉话锋一转,面带得意,“镇西将军当年做詹阳王的时候,隐藏得够深,一点儿看不出能领兵作战的样子,到了西境的变化可真是神速,兵部近来已有不少人窃窃私语——严将军被撤换,冯将军战死,最后由您领了战功,还被封了镇西将军,这军功到底有几分真?”

    萧潭唯恐这话让凌之嫣听了去,误会他冒领了同僚的功劳。

    “不劳司空大人费心,我的功劳自然是我九死一生换回来的。”

    “我也希望镇西将军的军功全是自己的本事挣来的,不然我身为旧友,可要陪着一起丢人了。”

    凌之嫣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逞口舌之快,听多了只觉厌烦,抱起司空眈便打算叫司空珉休战回家去。

    她抱着孩子站在正屋门口对司空珉道:“该回去了。”

    司空珉忙应了一声好,又对凌之贤道了一声:“阿兄别忘了明日的赛马大会。”

    说罢,也没理萧潭,转身来到门外。

    凌之贤往外送了送,最后体面地替二人收了尾:“今日太晚了,赶明儿找个机会再一起喝酒,你二位再好好叙旧。”说着又让小厮将装着鹅肉的食盒拿到府门外的马车上。

    萧潭望着凌之嫣在门外等司空珉,心里颇不是滋味,她方才就在侧屋,自己居然只有这一瞬是真正看到她的。

    凌之嫣都要走了,萧潭仍想着引起她注意,来到门外顺着凌之贤的话道:“司空大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懂享受的,说不定喝个酒还要请一帮歌女唱曲助兴,我可跟他喝不到一起去。”

    凌之嫣听见了,蹙眉朝萧潭微微一瞪。

    司空眈还当自己在床上,想随意翻身,他在凌之嫣怀里这样一动,凌之嫣便抱不稳了。

    司空珉见状便将儿子接到自己怀里,凌之嫣的手一松开,司空眈嗯呜一声就醒了,睡眼惺忪看见了司空珉,迷糊着唤了一声爹,然后趴在司空珉肩上继续呼呼大睡。

    萧潭的话,司空珉自然听见了,他两手抱稳儿子,似笑非笑地觑着萧潭,放低声音道:“家里夫人管得严,怀中小儿也离不开我,我是不如镇西将军这般自如——想去哪里喝酒就去哪里喝酒,谁也不会管你,对吧?”

    萧潭自讨没趣,脸色铁青地转过头去。

    凌之嫣对凌之贤道了声:“哥哥,我们走了。”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司空珉忽又转身道:“镇西将军若是喜欢孩子,还是自己生一个更好。我与夫人正准备生第二个孩子,等哪天办了满月酒,一定告知将军。”

    这一席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插在萧潭心上。他接不了一句话,也无法直视司空珉耀武扬威的目光。

    夜风袭来,月光洒在合欢树叶上的斑驳光影映在了凌之贤眉宇间,他回想着嫣儿方才看萧潭时复杂的神情,萧潭和司空珉之间的针锋相对,以及司空珉不加掩饰的炫耀与挑衅,多年来一直没有弄清的往事,渐渐有了些许眉目——

    作者有话说:孩子明显是会对大人学话的,萧潭你就等着挨骂吧[捂脸笑哭]

    第45章 赛马大会 我情愿我没有活着回来

    凌之嫣难道又怀了孩子吗?

    萧潭迎着月色满脑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骑马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会儿回想着司空珉方才那套说辞,一会儿又回想着凌之嫣昨日的话语。

    他记得,她昨日只是说, 不希望他变成司空眈的杀父仇人, 如果她现在肚子里还有司空珉的第二个孩子,应该会一并告诉他才对。

    这样想有几分道理,但是, 如果是今日刚刚诊断出来的呢?

    倘若凌之嫣真的又怀了司空珉的孩子, 那她会更加离不开他的,老天真是无眼,怎么老是帮司空珉那种人?

    萧潭再度想起司空珉那副耀武扬威的可憎样子,真让人又气又恨, 在马背上都坐不稳了,简直想冲到他家动手扒了他的皮。

    ……

    凌之嫣对司空珉拿第二个孩子刺激萧潭颇有不满, 现在毕竟还没有怀上, 这样说出去是不是太放肆了些?

    况且,经过一日的冷静之后,她对再生一个孩子的热忱所剩不多。

    当年已经身不由己了一回, 不想再接着用另一个牢笼困住自己。

    萧潭频频去拜访哥哥,今日还在司空眈身边出现过,也不知到底相处了多久,谁知道他在这期间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司空珉心里并不坦荡,对此不高兴也是难免的。

    这两个人俨然是彻底的仇人模样, 不知道哥哥到底看出来多少端倪,下次再见到哥哥,他肯定会打听这其中的隐情, 她还要继续隐瞒吗?

    司空眈还在睡着,因此二人在马车上虽然各怀心事,一路却相对无言。

    凌之嫣又想着,萧潭听了司空珉那一通刻薄的话,今晚究竟会作何感想?司空珉暗讽他的功劳掺了假,那么接下来,朝堂上的其他人也会以讹传讹,萧潭如何应对?

    司空珉抱着孩子则想着,这应该是凌之嫣在四年后第一次看见萧潭,瞧她方才的反应,对萧潭像是无所谓的?只不过,就算她心里真是无所谓的,在自己哥哥家里碰见萧潭,为何连最起码的惊讶都没有呢?

    除非,她最近已经见过他,而且,她知道这不是萧潭第一次去凌之贤的家里。

    难道他们在凌之贤的家里见过?但是看凌之贤的样子,好像还是以为他妹妹跟萧潭互相不认识。

    那么,他们就是在别处见过面?

    司空珉乱了心神,萧潭才回来短短几日就跟凌之嫣碰上了,他分明是在有意跟着她……

    到家后,司空眈被交给了奶娘,司空珉忽然对凌之嫣提议道:“明日你也去看赛马吧?”

    凌之嫣稍一怔愣,很是不解:“我又不会骑马,为何让我去?”

    “是请你去看赛马。”司空珉着重强调一个看字,又笑道,“把眈儿也带上。”

    凌之嫣担心道:“他还太小了。”

    “放心吧,我有办法。”司空珉说得胸有成竹。

    翌日清晨,司空珉起得格外早,忙活了一阵儿,回屋轻轻将凌之嫣叫醒。

    凌之嫣睁眼看到桌案上放了一只厚厚的麻兜,两侧的中间位置被剪出两个圆洞,顶部又连着两根粗实的麻绳。

    “这是?”凌之嫣看了两眼,有点不大相信地问,“你要装孩子用啊?”

    “夫人真是冰雪聪明。”司空珉笑着奉承道,拿起麻兜给她比划,“我准备让眈儿坐在里头,然后再用绳子系在我身前,这样他就能在我怀里一起看赛马了。”

    看到司空珉将麻兜系在身前,凌之嫣觉得十分滑稽,一面不放心道:“会不会有危险?”

    司空珉又解下麻兜耐心解释:“只是赛马,我和眈儿在一旁看着,要是有什么状况,我就带眈儿离开。”

    反正司空眈肯定会高兴的,凌之嫣也就不再反对什么。

    司空眈睡醒之后,司空珉又找来一只软垫,让他坐在麻兜里,将麻绳在自己脖子后面系紧后,转身朝向凌之嫣展示。

    “让你娘瞧瞧,这麻兜结不结实?”

    司空眈在麻兜里只露出个小脑袋,开心得像玩捉迷藏似的,先是从两侧的圆洞里伸出手来对凌之嫣挥了挥,然后又缩回手,在麻兜里转了个身,伸出小胳膊抱紧了司空珉。

    “对,就这样,你要是害怕了,就抱着爹。”司空珉低头笑道,说着又抓着麻绳左右晃了晃,“你瞧,爹还能让你荡秋千呢。”

    司空眈在麻兜里笑得哇哇大叫,还让司空珉晃得更高些,几个回合下来,眼睛都发晕了,又说要下来。

    司空珉便把他放下来,司空眈一把搂过来,奶声奶气道:“爹,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爹。”

    司空珉得意道:“是吗?以后你要是再不听话,爹就用这麻兜把你扔到深山老林里去。”

    明知司空珉是在吓唬他,司空眈还是撒娇道:“爹不要扔我嘛,眈儿会想爹的。”

    司空珉目光融融的:“爹怎么舍得扔你呢?”

    凌之嫣在桌案边看了半天,她老觉得司空珉那个滑稽的样子很像什么东西,经过这会儿功夫,终于想起来他到底像什么了,不禁为自己的新发现感到好笑,掩面一阵儿接一阵儿地发笑。

    父子俩齐齐看向她,司空眈开口好奇道:“娘,你笑什么呢?”

    凌之嫣招了招手,让司空眈过来,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司空眈听罢,随即大笑着向司空珉传话:“爹,娘说你像一只老母鸡。”

    司空珉反应敏捷,忍笑叠好麻兜,抬起头之后,并不看凌之嫣,也对司空眈有板有眼道:“眈儿,爹教你一句俗语——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司空眈两眼冒着求知的光芒:“这是什么意思?”

    司空珉粲然一笑:“你问你娘,她知道是什么意思。”

    凌之嫣收起脸上笑意:“我不知道。”

    ……

    “我要先跟娘坐马车,到地方再跟爹骑马。”

    司空眈欢欢喜喜坐进马车里,凌之嫣一边检查着他身上的衣裳会不会勾到哪里,一边交代着:“你待会跟你爹骑马的时候,一定要听你爹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

    司空眈听凌之嫣这样嘱咐,隐隐想到一些与此相反的话。

    “娘,萧阿伯说……”

    凌之嫣眸光一晃,当即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司空眈也很懂事,眨了眨眼没有叫嚷。

    听马蹄声,司空珉的马正走在前面,街上人多口杂,他应该听不到马车里的说话声。

    虽是如此,凌之嫣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伸手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然后对司空眈细声问道:“萧阿伯对你说什么了?”

    司空眈看她神神秘秘的,也有样学样,贴在她耳边将萧潭的原话复述了七七八八。

    虽然他复述时会按照自己的理解多说几个字或者少说几个字,但是凌之嫣完全能想明白萧潭当时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别听你爹的话,多惹你爹生气,这样就算你以后闯大祸了他也不会揍你。

    凌之嫣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就萧潭那种脑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种话千万不能告诉你爹,眈儿也不能惹你爹生气,他生气了就不会带你骑马了,知道吗?”凌之嫣想了想又生气道,“以后别跟萧阿伯说话了,他可笨了,会把你也变笨了,眈儿不想变成笨孩子吧?”

    司空眈听得满脸惶恐,连连点头,忽而又想起自己前两日还吃过萧潭给他买的冰糖葫芦,慌得猛捶自己肚子,想把那根已经吃下去的冰糖葫芦吐出来。

    凌之嫣在一旁笑道:“眈儿这是做什么呢?”

    “娘,我吃过萧阿伯给的冰糖葫芦,怎么办呀?”

    凌之嫣无奈地笑:“这个没事……冰糖葫芦又不是他动手做的。”

    ***

    军马场上草色萋萋,千蹄踏地而来,不时有骏马引颈长鸣,群雄响应声震云霄,如有雷电之势。

    这批骏马是要送到西境和塞北补充骑兵用的,兵部按照规矩,出发前需对骏马检出优良,也可让京城的王公贵族们看个热闹。昭王爷萧鹰和武阳侯秦勉这两个死对头也暂时摒弃宿怨,坐在观礼台上一饱眼福。

    武阳侯身边带着嫡长子秦懿,昭王爷身边则带着世子杨燃以及萧潭。

    杨燃虽说是昭王爷世子,但其身份却是昭王爷的女婿,因昭王爷和王妃只生了四个女儿,且从未纳妾,便为长女选了赘婿,继承世子之位。

    这是萧潭回京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不少人见了他都像司空珉昨日那样,先阴阳怪气地称一声詹阳王殿下,再假惺惺地改口称镇西将军,听得他快要作呕了。

    司空珉领着一家人来到武阳侯跟前,亲切唤了声义父,凌之嫣也紧随其后道出一句:“见过义父。”

    司空眈声音洪亮道:“义祖父,眈儿给您请安了!”

    武阳侯俯身呵呵大笑道:“眈儿,你这只小老虎长得可真快,今日来看赛马,你可要好好瞧瞧哪匹马跑得最快,要是喜欢,就让你爹给你牵回家去,好不好?”

    司空眈美滋滋的:“多谢义祖父。”

    武阳侯的嫡长子秦懿对司空珉这种拖家带口出风头的做派嗤之以鼻,昂头看向草场处,不做任何客套。

    司空珉也没空理会义兄,方才一走近便看到萧潭也在,心想他站在昭王爷身旁正好,自己今日就是要让他好好瞧瞧司空一家如何其乐融融,他要是识相的话,就该趁早滚回西境去。况且马场上有这么多人在,他还敢当众纠缠凌之嫣不成?

    司空眈在人群里看见萧潭,下意识想唤一声阿伯,立刻又想到凌之嫣在马车上交代过不能再跟这位阿伯说话,冲萧潭定定地眨了两下眼又嘟着嘴逃也似地转过脸去,抬手让司空珉抱他。

    萧潭不明所以。前两日昭王爷就跟他说了今日赛马大会的事,原本他是无心抛头露面,但是昭王爷劝他回京后要多走动,也就硬着头皮来了。到场之后见凌之嫣跟司空眈都来了,心想今日也算不虚此行。

    盛会即将开始,司空珉知道,凌之嫣在武阳侯这种长辈面前不自在,便指着远处的高台对她道:“那边的望台视野更开阔些,你可以上去瞧瞧。”

    凌之嫣随着几位不认识的世子郡主们一齐沿着石梯登上望台,途中遇到两三个女子同她招呼道:“司空夫人真是难得一见,今日一家三口都来了?”

    凌之嫣只好微笑着做简短回应,并不认得同她说话的人都是谁。

    往望台一站,见马场已是沸腾一片,视野果然大不一样。

    凌之嫣还远远地瞧见哥哥姗姗来迟,在武阳侯和昭王爷身后不远处落座,一坐下便有近处的官员凑过去同他说笑,那副熟络的样子,想来都是他在太学的同窗吧。

    她还注意到,哥哥同人说话时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捂嘴轻咳,好像是生病了,他平日总爱在夜里点灯看卷宗,待会儿得去提醒他去看大夫才行。

    马场内,司空珉已经将司空眈系在自己怀里,司空眈兴致勃勃地指着一匹汗血宝马道:“爹,咱们去追那一匹吧!”

    司空珉低头笑道:“你可真是有眼力。”说着踢了踢坐骑,也与众马竞逐。

    凌之嫣在望台上看见司空珉带孩子在奔驰的群马之间穿梭,心里一跳一跳的,目光正专注地跟随着,忽听身后有个女子声音清亮地笑问——

    “镇西将军,看中哪一匹马了?”

    很快便听萧潭惊喜道:“你也来了?早知道就去喊你了,还能一路同行。”

    那女子笑如银铃:“你也该想到,这种场合怎么能少得了我!”

    凌之嫣稍一恍神,已经看不见司空珉的马跑到何处去了。明知自己不该过问萧潭的事,可还是忍不住思忖:那女子到底是何人?跟萧潭的关系好像不一般。

    萧潭来到望台后,只寥寥扫了几眼马场的情形,目光一落到凌之嫣身上,便忍不住出神。

    同华昌郡主寒暄完,再去看凌之嫣时,发现她好像在焦急地左顾右盼。

    难道是司空珉在马场内出了什么事吗?

    萧潭倒希望司空珉摔死才好,但是又挂念着三岁的司空眈,便也跟着在马场内搜寻司空珉的身影。

    华昌郡主忽然又道:“镇西将军——”

    萧潭看着前方提醒道:“你别这样称呼我,我总觉得你是在笑话我。”

    华昌郡主只好改口:“七哥,你怎么一直在看司空夫人?”

    萧潭只得装傻充楞:“哪位是司空夫人?”

    司空珉兀自带着儿子在马场内驰骋,上半场的马赛结束后,中途需休整场地,清扫马粪。

    司空眈摇着头不肯离开,司空珉只好又陪他在马场内随意溜达。

    凌之嫣看到父子二人无恙,勉强放下心来,因是中途休整的时候,望台的其他人纷纷散去,沿着石梯下去,准备喝茶消渴。

    凌之嫣盯着马场内又瞧了一会儿,望台上几乎没人了,才转身打算下去。

    她一转身便愣住了,望台上虽然还剩她一个,但是萧潭就站在石梯的最高一阶,面朝她的方向,微微颔首,眸色深重。

    石梯建在望台内偏北的位置,为防有人不慎坠落,四面各立了石墙做遮挡,只留下三尺的出入口,容得下两个人并肩同行。

    底下的观礼台和马场,都望不到石梯里头。

    萧潭表面镇定,指尖却深深掐入掌心,凌之嫣上次已经对他说了覆水难收这种话,如果今日他先开口的话,是不是显得自己在无理地纠缠她?

    他盼望她能先对他开口,只要凌之嫣开口跟他说话了,哪怕只有短短几个字,那就代表她心里还有他。

    凌之嫣深吸一口气,低头往前,打算不动声色地从萧潭身旁走过去。

    萧潭默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凌之嫣安安静静地往石梯走来,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萧潭无奈,随即降低了期待:或者她经过时能朝他轻轻瞥一眼呢?

    凌之嫣似乎只想速速离开,从他身旁经过时也完全没有抬眸。

    萧潭大失所望,眼瞧着凌之嫣都要走下去了,连忙扭头沙哑地唤了一声:“嫣儿——”

    凌之嫣并不意外,在他下面三块台阶的地方停下来,敛声屏息,背对他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方才跟我说话的就是华昌郡主,四年前嫁到塞北,今年夫君病逝,刚从塞北回来……我跟她只是合得来的表兄妹。”萧潭有一种感觉,凌之嫣方才听到了他和华昌郡主的对话。

    凌之嫣却说:“你无需对我说这些。”

    萧潭讷讷道:“同样的事,我不愿让你误会两次。”

    凌之嫣没有接话,也没有继续往下走,彼此静默了好一阵儿。

    “既然我停下来同你说话,便多说几句吧。”凌之嫣说着转过身来,放低了声音,“如果让司空珉知道你在故意接近他儿子,还胡言乱语,他会无动于衷吗?”

    萧潭苦笑:“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放过我啊。”

    “所以你才要更加小心,这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凌之嫣说得一脸严肃,萧潭却问了句:“你是不是又怀了孩子?”

    “没有。”

    几乎就在他的话音刚落下,凌之嫣的回答便出来了。

    “那就好。”萧潭笑意满面。

    “萧潭,你就不能把你的心思放在你自己身上吗?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什么好打听的?”

    萧潭心里既委屈又酸涩:“我也想把心思放在我自己身上,可是我跟你又不一样,你有夫君有孩子,我什么都没有啊,没人需要我,没人关心我,我自己在意我自己有什么用。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只是偶尔想关心你都不行吗?”

    凌之嫣硬着心肠道:“你也看到了,我哪里需要你的关心?”

    萧潭的心凉了大半,满腹幽怨:“我情愿我没有活着回来,总好过你现在看见我了都假装没看见,如果我死在了西境,你至少还会可怜我。”

    凌之嫣听他把死字挂嘴边,忿忿道:“如果你不爱惜你自己,别人关心你也是枉然。你以为你现在变成镇西将军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京城有多少人不希望你东山再起?你连詹阳王的身份都能失去,一个镇西将军在手上就能拿得稳?”

    萧潭语塞:“我……”

    凌之嫣觑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算你哪天又被人害得一无所有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说罢抬脚离开了。

    萧潭望着她往下离去的背影惆怅片刻,默想着她方才说的话,忽然轻笑道:“你别生气了,我会好好记着你说的话的。”

    明明是被凌之嫣狠狠数落了一顿,心里反而是畅快的。

    第45章 冥顽不灵 抢抢抢!你是土匪吗

    凌之嫣从望台下来时, 司空珉父子仍在马场内没出来,她便径自去了凌之贤那儿。

    凌之贤的视线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

    “哥哥今日是不是有点咳嗽?”凌之嫣上前关心道。

    凌之贤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发现嫣儿从望台的石梯入口处出来之后不久, 萧潭也紧接着走出来了, 萧潭放慢脚步像是刻意保持距离,但是眼神却又怅惘地盯着嫣儿。

    萧潭望着凌之嫣的背影,想着下一次看到她又不知道是哪一日了, 心如烛火摇曳, 在明灭之间隐藏千言万语。

    萧潭望着望着,猛然间发现凌之贤的目光如淬火刀锋一般落在自己身上,慌忙别转过脸看向别处,假装寻人。

    下半场赛马开始后, 凌之嫣又想往望台走去,凌之贤叫住她道:“给我推荐几个可靠的大夫吧。”

    凌之嫣因而留在他身旁, 跟他说起了唐芸。

    萧潭见凌之嫣没往望台去了, 便也留在了观礼台,坐在华昌郡主旁边。

    下半场出现的骏马普遍不如上半场威风,观礼台上的诸位也兴致渐弱, 交头接耳说起闲话。

    就在无人在意时,赛马场内突然传来霹雳炸响,一匹乌骓与一匹赤骥竟迎面相撞,刹那间如两道电光撕裂了绿茵场。

    其余马匹惊嘶不已,如沸水炸锅四处奔逃,一时间马场内烟尘漫卷, 掀起草屑蔽空,从外面看不见里边的情形。

    司空珉和眈儿还在里边,凌之嫣不由得心弦紧绷, 几乎要碎裂开来。

    两马相撞时,司空珉带着儿子就在跟前,几乎只有咫尺之距。司空珉见周围的马横冲直撞,连忙用一手护紧儿子,一手勒住缰绳,坐骑前蹄乱踏,在原地打转几圈,不久又平静下来,司空珉随即调转马头离开。

    “眈儿,害怕了吗?”司空珉边走边低头慌道。

    司空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麻兜里一声不吭。

    不多时,凌之嫣看到司空珉骑着马出来了,这才如释重负,抬脚迎了上去。

    岂料司空眈一见凌之嫣上前,立刻呜呜大哭起来,伸手让凌之嫣抱他。

    凌之嫣心疼地把他接过来,低声问着:“眈儿是不是吓坏了?”

    司空珉一听他哭,也惊了一跳,以为刚才磕碰到了哪里,忙探头往凌之嫣怀里瞧了瞧。

    原来是光打雷不下雨。

    司空珉朝凌之嫣撇了撇嘴,示意她不用担心,凌之嫣不管,仍暖心安抚着儿子。

    司空眈哭个不停,凌之嫣只好带他离开,司空珉跟在后头,抬臂护在妻儿身侧,防止被人撞着。

    凌之嫣回头对司空珉道:“我带眈儿先回去吧。”

    司空珉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应允道:“那你路上小心。”顿了顿,又故意说给司空眈听,“眈儿今天吓坏了,下次不能再带他来了。”

    司空眈立马不哭了,机灵地从凌之嫣怀里直起身道:“下次我还来。”

    萧潭的目光紧随不放,他见凌之嫣带着孩子即将离开,下意识便动了跟上去的念头。

    萧潭刚起身,凌之贤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好整以暇地挡在他面前问:“镇西将军,我有要事找你,待会去我家喝酒如何?”

    萧潭一听他说有要事,情知无法推托了。

    凌之嫣坐上马车走远后,凌之贤才不慌不忙地叫上萧潭出发。

    萧潭一路犯着嘀咕,总感觉凌之贤找他没什么好事。

    凌之贤骑着马,一路上也不说话,萧潭只好主动关心道:“凌大人做事特立独行,这些年又不偏不倚的,难道就不担心将来无论哪一方得势,都会先排挤你这样的人?”

    凌之贤不以为意:“你真以为会有哪一方能彻底得势?”

    萧潭听他说得直白,诧异地转过头望他。

    凌之贤又爽快道:“陛下说是在养病,不管朝政,可是每当武阳侯跟昭王爷争执不下时,陛下又恰到好处地从中斡旋,主持公道,这哪里像是不问政事的样子?”

    萧潭恍然顿悟:“所以,两派相争,互相掣肘,陛下坐收渔翁之利。”说罢又不免担心,“凌大人看得这样透彻,当心被陛下忌惮。”

    凌之贤却坦诚笑道:“老实说,我也不是不偏不倚,司空珉毕竟是我妹夫。”

    司空珉是他妹夫,所以他是武阳侯这一派的?

    但是据萧潭所知,凌之贤和武阳侯也没有直接来往。萧潭察觉,凌之贤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仿佛是有意要暗示什么。

    再一次来到凌之贤的家里饮酒,萧潭莫名有些坐立不安。

    凌之贤不顾咳嗽,摆出不醉不归的气势,端起酒壶先给萧潭面前的酒杯斟满,放下酒壶后,单刀直入道:“嫣儿身上的一些事情,我爹娘应该比我了解得多一些,但是嫣儿不喜欢提,所以我也就没问过,不过我隐隐觉得,你应该是当局者吧?”

    原来这才是凌之贤今日找他的目的。

    萧潭的手握着酒杯,迟迟没有端起来,他上次和司空珉在凌之贤面前那个剑拔弩张的架势,凌之贤不怀疑才是不正常的。他也想倒一倒苦水,但是又需顾及凌之嫣是否愿意让凌之贤知道这些事。

    萧潭的手离开了酒杯,犹豫道:“既然嫣儿瞒着你,那说明她并不想让你知道,我也不便……”

    凌之贤听他脱口唤出一声嫣儿,面色随之阴冷了下来,瞳孔森森地看向萧潭:“你但凡还是个男人的话就把你从前干过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若是存心隐瞒,我身为大理寺少卿,也有不少逼供的法子。”

    萧潭听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被激起一肚子悲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自己遇到凌之嫣之后的大事小事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一直说到自己最后被迫远走西境。

    ……

    那些穿透岁月的模糊往事在萧潭的话语间再度清晰呈现,凌之贤听完,垂头良久。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萧潭说完这句,酒桌的气氛亦为之凝重。

    凌之贤也端起烈酒痛饮下去,被辣得眼眶充红,然后一气呵成道:“所以,你没有娶成我妹妹,她原本也是要去海疆的,但是我父亲得罪不少人,他也担心一家人在一起被赶尽杀绝,你利用这一点,说服我父亲把嫣儿交给了你,然后你让她在司空珉府上寄居,但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仗着你詹阳王殿下的身份,在她无依无靠的时候让她跟了你,再然后,你出去游山玩水一趟,把她丢在司空珉的身边,我总结的不错吧?”

    虽然凌之贤的话说得难听了些,但事实的确如此,萧潭无从狡辩。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女人留在别的男人的府上,他当年到底是怎么做得出这种事的?

    一个詹阳王的身份居然能让人目无一切,活该后来被削藩了。

    凌之贤话音刚落,抬腿便往萧潭左肋猛踹一脚,萧潭没有防备,当即仰倒在地,后脑落地时重重磕在地上,疼得他眼前金星直冒,随后座椅也跟着翻了过去,砸在他身上。

    凌之贤眸中如有烈焰,原想趁萧潭躺地不起时再补几拳,又想着这样胜之不武,拽着萧潭衣襟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萧潭由着他拖拽,凌之贤见萧潭挨了他一腿竟然还能笔直地站起来,又使一记勾拳重击萧潭上腹,萧潭被这一拳打岔了气,险些将方才喝下去的酒吐在凌之贤身上。

    “我自从离开太学的练武场,就没跟人动过手,你若是觉得我打你打得不对,大可以跟我较量。”凌之贤说罢,将萧潭推了一个踉跄。

    萧潭扶着桌案撑稳,没打算还手,又听凌之贤掷地有声道出一句:“你有什么脸指责司空珉辜负了你的信任?那是你活该啊!”

    萧潭眉峰紧锁,听着凌之贤怒骂。

    “你在我眼里就是始作俑者,要不是因为你,我爹娘不会去海疆待三个多月,嫣儿不会寄人篱下怀了司空珉的孩子,当年你一走了之,回来之后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出现?”凌之贤说到最后又迟疑了,和凌家的遭遇相比,萧潭后来的损失好像更大一些,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你说得对啊,我做的事全是错的!”萧潭自暴自弃道,他这些年从未对人诉过苦,听到凌之贤的指责,忍不住辩解起来,“可是我受的惩罚还不够吗?削藩把我削得一无所有了,我为了嫣儿,我连我母妃都害死了,我是始作俑者,我活该失去一切,可是司空珉凭什么心安理得得到一切?他才是那个最可恶的人。”

    凌之贤叹息道:“太妃的死,我很遗憾。”良久的一言不发之后,他长吁了一声,声如古钟低鸣,“可是嫣儿始终是无辜的,她当年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谁对她好她就待在谁的身边,她没得选。你得到了她就以为她这辈子都属于你了吗?司空珉固然是把事情做得太绝,可是他叫了我几年阿兄,我不能因为你的一番话就去找他兴师问罪。”

    萧潭冷声提醒着:“我跟司空珉的事,你不要插手。”

    凌之贤双目圆睁:“你跟他之间的事就是嫣儿的事,我怎么能不管?当年我一无所知,现在我知道了,就容不得你们放肆!”

    凌之贤尾音轻颤,言毕,仍有未尽之意。

    那个时候他还在太学,将要结业的时候,收到了妹妹的信,她说爹娘去海疆赴任,她一个人留在潇湘城。当时他以为,她一个人留在了凌家的大宅子里,之后他回信,想让嫣儿去京城跟他团聚,但是嫣儿却没有再回信了。

    结业之后他回到潇湘城,才知道那个时候她住在司空珉家里,因为他此前在京城跟司空珉有一面之缘,还托司空珉送过家书,对这个人印象不错。

    他还以为司空珉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收留嫣儿的,而司空珉跟嫣儿郎才女貌,日久生情也无可厚非。

    在他的理解里,一切还算顺其自然。

    可是后来嫣儿到了京城,他发现她心里藏着事。

    凌之贤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萧潭才是当时最关键的那个人,而嫣儿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他身为哥哥,居然刚刚才知道这一切。

    ……

    萧潭没有想到凌之贤也会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只好坦白:“我不妨跟你说实话,我这次就是为了嫣儿才回来的,我一开始是想用尽手段除掉司空珉,可是嫣儿说不希望我变成她儿子的杀父仇人,那我只能想办法让她跟司空珉分开。”

    凌之贤听出了破绽:“如果嫣儿真的愿意回到你身边,你根本就不用这么费力,对不对?”

    萧潭黯然垂眸,无言以对。

    “你可以说我护短,但是我妹妹不欠你什么,她如果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甚至都不需要对你感到愧疚,你被削藩了跟她有什么关系?那是你跟司空珉之间的事。她不懂男人之间的倾轧和算计,心又软,看到太妃死了,以为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所以她这些年才会一直放不下当年的事,但是你不能利用她对你的愧疚让她回到你身边。”凌之贤几乎字字诛心,“你去西境,我知道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可是事实就是你一走了之了,你凭什么觉得只要你东山再起了嫣儿就该回到你身边?这四年来你为她做过什么?她离开司空珉回到你身边,就会过得开心吗?”

    萧潭还没有想清楚这些问题,凌之贤又句句铿锵:“如果司空珉对嫣儿不好,或者嫣儿说一句她想和离,我都可以帮你,可是嫣儿现在过得好好的,你非要让她跟司空珉过不下去吗?我外甥你也见过,人家有亲爹在就不会稀罕你这位阿伯。你回京之后纠缠嫣儿,到底是爱她,还是纯粹报复司空珉?”

    萧潭听他这样问,随即做好了取舍:“如果嫣儿重新选择了我,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向司空珉寻仇。”

    “你明知她不会那样做。”

    萧潭满脑子不甘心:“那我就硬抢啊,司空珉当年可以用卑鄙的手段抢走嫣儿,我现在为什么不能用卑鄙的手段把她抢回来?”

    凌之贤的眉头皱成一团,闭眼重重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后便高声骂道:“抢抢抢!你当你是土匪吗?我妹妹不是让你们争来夺去的战利品,她有她自己的选择,她选的人是司空珉,人家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你这双眼睛难道看不到吗?萧潭,我瞧你就像一条没有脑子的疯狗,难怪当年输给了司空珉,我都不知道凭你这副德行是怎么在西境活下来的?你说你要抢是吧?那好啊,以前你还是詹阳王殿下,人人敬你三分,可是现在呢,你有的东西司空珉都有,人家还比你多了一个亲生儿子,你拿什么跟他争?”

    饶是凌之贤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萧潭硬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依旧执拗地瞪着眼睛道:“我告诉你,除非嫣儿亲口对我说她讨厌我不想看见我让我滚远一点,不然我就不会放弃的!”

    “你简直就是冥顽不灵!”凌之贤让他气得心口疼,多说无益,也懒得再多费口舌,拎着他的衣襟就开始向外扔,“你现在就给我滚,以后别来烦我!你让我给你查兵部的事,也到此为止吧!”

    萧潭直接磕在门口的木柱上,脸上蹭破了一块皮,方才有三分醉意,被这么一摔,立刻清醒了。

    他回头看到凌之贤紧闭房门,气得捶着门嚷嚷道:“凌之贤,你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要不是因为你和嫣儿长得有几分相像,我今天一定会还手的!”——

    作者有话说:贤哥也是怪不容易的……

    大家假期愉快呀,这几天争取隔日更,一起劳逸结合吧[加油]

    第47章 打猎历险 那你为何关心我打了萧潭

    赛马大会结束后, 华昌郡主找机会去见了司空珉。

    “司空大人,潇湘城一别,可有四年了!”

    司空珉稍作诧异, 随即想起当年华昌郡主去潇湘城游玩时, 自己曾被萧潭邀请去作陪。

    “想不到郡主还记得我,今日收获如何?”他客套道。

    华昌郡主无拘无束道:“看令公子活泼可爱,真叫人喜欢, 可惜今日没能逗逗他, 不知司空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再带他出门?”

    司空珉没有多想:“义父得了那匹汗血宝马,明日配好鞍鞯,后日会邀请朝臣去西郊狩猎,郡主若是有空, 不妨也去瞧瞧热闹,我会让夫人带着孩子到场的。”

    华昌郡主盈盈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司空眈看完赛马回到家里, 余味无穷, 不断问凌之嫣:“娘,下次骑马是什么时候呢?”

    凌之嫣轻叹道:“你这个小心思是不是都玩野了?”

    司空珉到家后说起打猎的事,司空眈兴致勃勃地拍手说好, 凌之嫣只好陪着。

    司空珉一面又向凌之嫣解释着:“华昌郡主在京城寡居,身边也没有一儿半女,她说很喜欢眈儿,我便答应她会让你带着眈儿一起去。”

    凌之嫣已从萧潭口中听说过华昌郡主的事,听司空珉又说了一遍,只得装作第一次听说, 垂眸答应道:“也好。”说罢又提醒着,“把我哥哥也叫上吧,我让他去看大夫, 他大概不会放在心上,我带些药,当面交给他。”

    “好,我让人去通知阿兄。”

    ……

    镇西将军府,萧潭在长榻上卧了一整夜,天亮后又卧了大半日,不吃不喝。他能回到京城,是因为昭王爷在和武阳侯的对抗中渐渐落于下风,所以把他召了回来,可是他在京城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凌之嫣显然也不需要他,若是昭王爷再安排他回西境去,他该如何是好呢?

    日落西沉时,华昌郡主到访。

    她一进来,也不问萧潭为何是这副德行,开口只道:“明日西郊狩猎,你去不去?”

    萧潭懒懒地回答:“我没有那个心思。”

    华昌郡主神秘地扬眉一笑:“司空夫人也会出现的。”

    萧潭警觉地望向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昌郡主上前悠悠道:“当年你在红叶镇受伤昏迷的时候,口中唤过一个名字——嫣儿,据我所知,司空夫人闺名凌之嫣,而她也是潇湘城人,再结合你昨日看她的眼神,我就都明白了。”

    萧潭唇角牵起无奈的冷哂,在华昌郡主面前没有否认。

    “七哥,你胆子不小啊,人家都嫁人了你还有这份儿贼心?”

    萧潭嘲弄地笑出了声:“我也只是有贼心而已,实际上毫无办法。”

    凌之贤昨日说的没错,他去了西境四年,这四年什么都没为凌之嫣做过,凭什么一回来就去打搅她安稳的生活?

    华昌郡主见他消沉,动了动眼眶,低声问起他正事:“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呢,你是不是在帮昭王爷查武阳侯的罪证,进展如何了?”

    “只能查到运给西境的粮草有问题,可是武阳侯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留着把柄等着我去发现?”

    萧潭越想越失望,扳不倒武阳侯,就奈何不了司空珉,奈何不了司空珉,凌之嫣就依然还是司空夫人,硬抢又抢不来,还要被凌之贤教训。

    华昌郡主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打量他:“你想查武阳侯的罪证,为何只盯着西境呢?塞北、海疆,这些用兵的地方,都有无数蛛丝马迹。”

    萧潭眼前一亮,从榻上站起来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等你到了西郊我再告诉你。”

    萧潭随手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脸上的伤:“你不这样激我,我也会去的。”

    ……

    这日到了西郊,凌之嫣下马车时各方已来了不少人马,旗帜迎风飘扬。她看到哥哥已经到了,低头坐在马背上看着马悠闲地吃草,华昌郡主也到了,让凌之嫣意外的是,萧潭居然也来了,正跟华昌郡主在一处小山坡上眺望远处。

    司空珉刚到就被凌之贤喊了去,凌之嫣见他们有事相商,便带着司空眈四处转转。

    华昌郡主见左右空旷,转身对萧潭耳语起来:“这十年来,塞北的河东跟河西部落争地盘,经常大打出手,大梁派出过军队干预,明明是可以趁机吞并河东或者河西的,但是每一次都因为各种原因失利,哪一方跟武阳侯联系得密切,就会在部落之战中胜出,听懂了吗?”

    萧潭双眸微张,如果事情属实,那么武阳侯做的完全就是叛国通敌的事。

    吞并了塞北,他们会向大梁朝廷纳贡,但是如果故意放他们一马,他们为了感恩,便只向武阳侯一个人纳贡。

    萧潭旋即恢复从容,像是在聊寻常小事一般同华昌郡主说笑:“你怎么挑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有谁相信我会在人多眼杂的猎场跟你说这么重要的事?”华昌郡主说得头头是道,说罢又看了看凌之嫣的方向,揶揄道,“司空夫人方才看到我跟你耳语,眼神明显不一样了,七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萧潭没敢看凌之嫣,愣愣道:“你瞎说的吧,我明明都跟她解释过了。”

    “你都跟她解释什么了?”华昌郡主意味深长道,“你可真是够体贴的呀。”

    萧潭被取笑得抬不起头,小声又问华昌郡主:“你为什么要帮我?”

    华昌郡主坦然一笑,话语自唇间浅声流出:“武阳侯打压皇亲国戚,我们一家的遭遇都是拜他所赐,你现在做的事,我也想出一份力。至于你的私事,就当是我答谢你当年陪我游山玩水时受了重伤吧。”

    萧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谢谢二字在心里悄然舒展开来,但真的说出来又太见外了,只能勉励自己将这两件事做好。

    他再去看凌之嫣时,发现司空眈在小溪边一路小跑着,凌之嫣在后面都追不上了。

    萧潭不自觉便朝司空眈走去,凌之贤不赞成他再接近凌之嫣,那他去逗逗小孩子总可以吧。

    华昌郡主知道他要干什么,弯腰采着山坡上不知名的小花自娱自乐,不打算跟过去。

    不一会儿,萧潭射中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野雉,故意拿在手上左看右看。

    司空眈两眼放光,很快被吸引了来,站在萧潭身旁却不出声。凌之嫣略有迟疑,没有继续往前走,在离萧潭十步之遥的位置停驻。

    “眈儿,你喜欢阿伯手上的猎物吗?”萧潭说话时有意动了动脖颈,将脸上的伤口展示给凌之嫣瞧。

    司空眈牢记着凌之嫣的嘱咐,不能跟这位阿伯说话,否则就会变笨,但又实在喜欢他手里的猎物,咬唇猛点两下头。

    萧潭说着拔掉了野雉头上的两根彩羽递给他:“阿伯跟你说啊,你待会就拿着这两根羽毛,插在你舅舅的头上,这样他就变得更好看了,知道吗?”

    司空眈接过羽毛,又点了点头。

    萧潭见他这样,不禁皱眉嘀咕道:“奇怪,你今日怎么只会摇头和点头,平时不是很会说话吗?”

    司空眈一听,马上就要忍不住开口了,吓得忙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小嘴,瞪大眼睛阻止自己跟萧潭说话。

    萧潭无心追问,继续道:“你把你手上的羽毛插在你舅舅头上,阿伯就把这只野雉送给你。”

    司空眈拿着羽毛便撒腿跑去找凌之贤了。

    凌之嫣沿着司空眈的路线往前走,萧潭方才故意把脸上的伤口对着她,她再怎么想视而不见,短短一会儿功夫也瞧见三回了。

    “你的脸怎么了?”她经过他时,停下来目视前方问了一声,并没有看萧潭。

    萧潭早想好了怎么回答,声音瑟瑟道:“酒后说疯话,让凌大人给打了。”

    凌之嫣心口一震,哥哥动手打了萧潭?所为何事?虽然内心做着各种猜测,但嘴上仍道:“他总不会无缘无故打你,既然挨打了就要长记性。”

    萧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可是我记不住。”

    ***

    凌之贤把司空珉叫来之后,二人站在柳树下说话。

    先是凌之贤问了些近来兵部的公事是否顺利、司空眈在家里有没有闯祸等琐事。

    这些琐事原本也是二人常谈的内容,司空珉一一作答,二人相谈甚欢。

    虽然司空珉就在跟前,可是凌之贤却明白,萧潭说的那些往事,自己肯定是不能直接问他的,万一司空珉恼羞成怒,势必会影响他跟嫣儿的夫妻相处,若是旁敲侧击地问他和萧潭之间的过节,他肯定又会起疑,回头再去报复萧潭就不好了。

    少顷,凌之贤蓦地惆怅道:“我前几日遇见一位昔日同窗,听说了一桩让人为难的事,我俩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司空珉笑道:“愿闻其详。”

    “我有个同窗,他爱上一个姑娘,可是那姑娘已经有未婚夫了,是不是很让人苦恼?”凌之贤说得云淡风轻,细心观察着司空珉的反应。

    司空珉心头一紧,疑窦丛生,他觉得凌之贤的问题另有所指。可是凌之嫣一直不愿意提当年的事,她不可能突然间告诉凌之贤,而萧潭和凌之贤的交情并不深,他也不可能把这种丢脸的事说给凌之贤听。

    想来这只是另一桩看上去有几分相似的风月之事,两者并无关联。

    司空珉打定主意后,语气从容得宛如一池春水:“真的爱那个姑娘,应该要想尽办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才对,这样才不会有遗憾,为何瞻前顾后呢?”

    凌之贤眉头一漾:“哪怕是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吗?”

    司空珉洋洋洒洒道:“要我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放在情场上也一样。”

    凌之贤假装认同,别转过脸没再吭声,头一次觉得这个道理如此刺耳。

    司空珉正要邀请凌之贤上马打猎,身后却来了一个人唤道:“司空大人,侯爷请你过去。”

    司空珉只好对凌之贤道:“阿兄,我先去义父那边。”说着上马走了。

    凌之贤倚着柳树沉思,不多时,司空眈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

    “舅舅——”他仰着小脸呼唤道,“你看这羽毛好看吗?”

    凌之贤往前走了两步,在他跟前蹲下来笑道:“好看啊,你从哪儿得来的?”

    司空眈二话不说将两根羽毛插在了凌之贤的发冠两侧,凌之贤头上顿时有两根红红绿绿的羽毛耸立。

    “眈儿,你这是做甚么呢?”凌之贤慌得伸手将羽毛从头上拔下来,整齐的发丝上凌乱地散下了两缕。

    司空眈嘻嘻一笑,转身又跑去找萧潭领犒劳去了。

    凌之嫣跟在后头来迟了,没能阻止儿子的胡闹,见他折身又去找萧潭,连忙喊了他两声,司空眈只当没听见。

    越是让他别去,他肯定越要去,凌之嫣索性不管了,来到凌之贤跟前道:“今日给哥哥带了些治咳嗽的药,待会儿走的时候可别忘了拿。”

    凌之贤整理着头发应了声好,说罢看见不远处萧潭得意洋洋地将野雉交到司空眈手上。凌之贤顿时明白了方才的把戏,没好气儿地将两根羽毛朝萧潭的方向掷了过去。

    凌之嫣看在眼里,隐晦地问了一声:“听说哥哥跟人动手了?”

    凌之贤眉峰一挑,反问她:“你觉得我不该动手吗?”

    凌之嫣讪讪垂头,并不清楚哥哥究竟为何事打了萧潭,但是听哥哥这样反问,明显又觉此事与自己有关。

    见妹妹不说话了,凌之贤沉重喃喃道:“嫣儿,我以后不会再劝你对司空珉多用心,他若有自知之明的话,应该知道自己的妻儿得之不易。”

    凌之嫣在惊诧中抬眸,迎上的是凌之贤笃定的目光。

    所以,哥哥已经对四年前的事一清二楚了,而他没有问过她半个字,司空珉也不可能会对他坦白。

    他打萧潭,是因为萧潭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凌之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艰难地将心底的惊涛骇浪平息下去,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但是那种酸涩的滋味并未消失,只是沉淀了下去,在心上某个位置塌陷成一个坑洞,周遭回响着经年累月的疲惫。

    凌之贤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你无须委屈自己,若是哪天改变了心意,也不必有负担,我会帮你。”

    凌之嫣眼前如有薄雾笼罩,字字句句都认真道:“其实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也不觉得委屈。”

    凌之贤轻飘飘地问:“那你为何关心我打了萧潭?”

    ……

    司空眈从萧潭手上接过野雉,知道自己应该说谢谢,但又生怕前功尽弃,使劲冲萧潭眨了眨眼,然后拔腿跑开。

    萧潭愣在原地,一头雾水,远远地瞧见凌之贤兄妹坐在一处说话,也就不跟过去讨嫌了。

    野雉的羽毛虽然好看,但是方才被萧潭一箭射中,身上血淋淋的,司空眈拿了一会儿就被血腥味熏着了,转手扔给了凌之贤。

    不远处长着几株百里香,香味奇异,司空眈又被吸引了去,凌之嫣见状,忙起身跟了过去。

    司空眈蹲在地上薅百里香,放在鼻前闻了闻,开心地对凌之嫣道:“娘,我想把这草带回家去,好吗?”

    华昌郡主走来笑道:“司空小公子,这百里香可是野猪最喜欢吃的,你当心待会把野猪招来。”

    凌之嫣也不懂这些,见方圆各处并没有野猪踪迹,且打猎的人马来来往往,便没做过多担心,跟华昌郡主寒暄道:“郡主怎么不上马转转?”

    华昌郡主嘴角微微一弯:“我今日也就是出来散散心罢了。”猎场上只有她们两个女子,华昌郡主说及此处,莫名生出惺惺相惜之意,对凌之嫣吐露道,“说起来,我在塞北四年,如今又独身一人回到京城,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改变,但是我自己却知道,早就物是人非了,真不知道这四年的光阴又算什么?”

    凌之嫣心里也被激起似有若无的涟漪,望着她宽慰道:“郡主回到了京城,就要过好当下的日子,不能困在过往里。”

    华昌郡主轻轻点头,笑意很浅,而后又好奇地问:“那司空夫人呢?过去的事,失去的人,真的可以说放下就能放下吗?”

    凌之嫣忽而恍惚,琢磨不透华昌郡主为何这样问。

    两人正相对着,双双却听到远处灌木丛里传来一声蓄势待发的低吼。凌之嫣惊讶望去,以为是华昌郡主方才提到的野猪出现了。

    若真是野猪还好,可那猛兽黑黄相间,脊背如强弓,如闪电般自远处奔来,分明是一头凶猛的猎豹。

    华昌郡主慌张道:“快走!”

    凌之嫣指尖发颤,忙将司空眈抱起,脸色苍白地往回跑。

    凌之贤听到动静,仓促间不知如何是好,坐骑和弓箭都留在了远处,不是一下子能取来的,只好捡起地上一块盾牌,急急往凌之嫣赶来,一面跑一面忧心,司空珉被武阳侯叫了去,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因为司空眈身上有百里香的味道,猎豹嗅觉敏锐,金色的瞳孔随即锁定了他。凌之嫣抱着孩子都快跑不动了,却又听到身后雷霆万钧的奔跑声愈发迫近。

    华昌郡主帮忙搀扶着,心惊肉跳时回头瞧了一眼,见那猎豹腾地一扑,几乎让人无处可躲。

    猎豹扑来的同一瞬间,凌之贤举着盾牌迎面抵挡,豹头嘭地一声撞在盾牌上,紧接着便是利爪刮过铁盾的尖啸。凌之贤双手青筋暴起,以臂力死死抗住。

    四处已经有同行的人持弓箭还击,但又需顾及不能伤到凌之贤等人,猎豹又在猛冲盾牌,方向不好掌控,几十支弓箭射来,却无一箭射中。另有几个人持着铁枪试图上前,但那猎豹实在骇人,谁也不知它何时突然调转方向攻击旁人,往前走时还需时刻小心,行进缓慢。

    凌之嫣吓得魂飞魄散,既要顾及怀里的司空眈,又要顾及挡在前面的凌之贤,欲哭无泪,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华昌郡主紧张地四面张望,恨不得地上能有一根铁枪留给她用。

    萧潭方才并未走远,时不时朝凌之嫣瞥一眼,大多数时候,她都有事在忙,不是跟凌之贤谈心,就是陪司空眈薅草。

    她不需要他,萧潭回想自己在凌之贤面前说出的狂言,只感到阵阵羞愧。

    他再一次望向她时,竟看到她抱着孩子和华昌郡主一起被猎豹追赶,萧潭脑中嗡地一声,立刻翻身上马,飞也似地冲来。

    马背上的行囊里有行军用的粗绳,曾是两军交战时用的。看凌之贤的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萧潭才不急着救他,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地将绳索打了个死结,又将绳索左右拉扯着看看大小是否合适,够不够结实。

    华昌郡主忙呼喊道:“七哥你快过来!”

    凌之贤在龇牙咧嘴中也注意到萧潭赶过来了,自己若还有余力,一定会怒吼:萧潭,你磨磨蹭蹭的到底在干什么?总不至于我打了你两下,你就见死不救吧?

    就在凌之贤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枚套索从天而降,恰如其分地落在了猎豹的圆脖子上。

    萧潭将绳索另一端用力往回拉,一个不留神,居然被猎豹带着摔下马背,那猎豹左右挣扎着试图甩开套索,已经停止攻击凌之贤手上的盾牌,却又将萧潭拖着在地上左右打滚。

    若是被猎豹拖行,自己必然处于劣势,萧潭急忙抓着绳子起身站稳,强撑着绕到柳树背后,将绳索在树上套了一圈,然后将绳索搭在自己背上,紧紧勒住那一端的猎豹。

    他拼命抓紧绳索往前迈步,一半的力气源自于要救凌之嫣,另一半的力气是为了救下当年在黑熊脚下受了伤的自己。

    如果他当时没有受重伤,后来的那些事就不会发生。

    他有没有及时赶回来,司空珉有没有在那个时候故意欺瞒凌之嫣,结局怎么可能会一样?

    不管凌之嫣当时多么生气,对他有多大的误解,只要他当面好好跟她解释,她总会想通的。

    凌之嫣看见,猎豹的反抗渐渐衰弱,正一点一点被萧潭拽着往前挪,自己也跟着浑身发颤,不得不放下抱了很久的司空眈。

    就在同一时候,华昌郡主几乎是在哭着道:“七哥,猎豹死了,你放手吧。”

    司空眈不顾一切地朝着绳索那一端跑去,边跑边唤道:“萧阿伯,你摔疼了吗?”

    萧潭明显感觉到,那一端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了,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的右臂好像没有知觉了。绳索把他的手心勒得深深凹陷,他松开之后,竟然丝毫不觉得疼。

    凌之嫣随后也跟了过来,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血色,也不顾四周有多少人围着,含泪关心道:“你怎么样?”

    萧潭看着她,想笑又没有力气笑:“我好像起不来了,右臂脱臼了。”

    凌之嫣听见,俯身想将他扶起来,却被凌之贤挡住了。

    凌之贤半蹲下来,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你最好是真的脱臼了,若是装的,我马上就让你变成真脱臼。”——

    作者有话说:所有动植物的知识全是为剧情需要而瞎编的[狗头]

    第48章 爵位之争 你不过是我们家养的一条狗……

    司空珉一见到武阳侯便发觉, 义父今日精神不佳,抬眼望人时神情是灰暗的,让人捉摸不透。他明明刚得到那匹汗血宝马, 依常理而言不该是这个状态。

    “不知义父找我所为何事?”司空珉恭敬道。

    “阿珉, 跟我赛一回马吧。”武阳侯开口说话时语气倒如平日,不怒自威。

    司空珉忙答应着好,两人骑马越过小溪, 又往前来到一片稀疏丛林, 再到另一块平整草地时,司空珉的坐骑渐渐落了下风。

    武阳侯勒住缰绳在前头略等了等,司空珉追上去轻笑道:“汗血宝马果然名不虚传,也就只有义父能驾驭好它。”

    “什么叫只有我能驾驭好?”武阳侯倏然扬了扬眉峰, 又放缓了语调,“把它交到你手上, 你也能所向无敌。”

    司空珉诚惶诚恐:“就算义父送给我, 我也不敢要。”

    “你跟阿懿真是完全不一样,”武阳侯话音未落先顿了顿,言语中的失望融进西郊的凉爽清风里,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拥有的一切将来都是属于他的,还计划着趁我不在时偷偷骑我的马出门招摇,真是混账。”

    司空珉心里一沉,琢磨着这就是义父今日心绪不好的缘故吗?可是为何说给他听呢?

    秦懿是武阳侯嫡长子,向来嚣张跋扈惯了, 司空珉与这位义兄并不和睦,在武阳侯面前也不敢妄加评论。

    武阳侯自顾自道:“阿懿虽是长兄,可是心浮气躁的, 难担大任,我真担心将来武阳侯府会败在他手里。”

    司空珉听他说到这个份儿上,只好替秦懿说两句好话:“义兄只是缺少些历练,义父对他要多些耐心,我相信假以时日,义兄必然不负义父所望。”

    “我找你来,可不是想听你安慰我。”武阳侯似笑非笑道,“博阳侯将爵位传给了庶子,昭王爷将爵位传给了女婿,我就想着,我的爵位传给义子,有何不可呢?”

    司空珉猛地一怔,听出了武阳侯的弦外之音,不过冷静下来后,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武阳侯一共有四个亲儿子,六个义子,就算长子秦懿再怎么不成器,也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继承爵位。

    “义父真是说笑了,除了阿懿长兄,旁人继承爵位都不是名正言顺的。”

    武阳侯却直接把话挑明了:“你有出息,你家眈儿来日也不可小觑,把爵位交到你们手上,我在九泉之下才可安宁。”

    司空珉心跳突突,如果自己真能继承武阳侯的爵位,确实可以保眈儿一世富贵无虞,可是事情怎么可能像说得这么容易,义父分明是有所试探。

    司空珉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汗血宝马高昂的颈项,他想问一问义父,真的对秦懿失望至此吗?但是欲言又止。

    寂静中,山坡的方向传来一声大喊:“有猎豹出没——”

    司空珉起初没当一回事儿,想着猎场上人马和弓箭众多,不至于收拾不了一头畜生。

    紧接着却又听到有人关心道:“孩子没事吧?”

    今日猎场上分明只有眈儿一个孩子,司空珉顿时冷汗直冒,顾不上跟武阳侯道别,调转方向径自飞奔而去。

    ……

    萧潭仍躺在地上不动,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真脱臼了,凌之贤也不敢碰他,让人去喊了随行的御医。

    凌之嫣一手拉着司空眈,凝眸望向萧潭,他若没受伤还好,若真的受了伤,自己接下来真的要寝思难安了。

    华昌郡主也急道:“七哥,你试试能把手抬起来吗?”

    萧潭拧眉回答她:“我也想试试,可是我的手不听使唤。”

    众人也不知他究竟伤到什么程度,不好轻易挪动他,只好由他在地上躺着,等御医来了再说。

    司空珉骑马赶到时,远远地看到凌之嫣被挤在人群里头,大家都低头往地上瞧,虽然不知这些人在干什么,但是凌之嫣看上去并没有十分慌张,想来眈儿也是安全的,司空珉松了口气,只道是有惊无险。

    “镇西将军勒死了猎豹,真是了不得!”

    一声赞叹传到司空珉耳中,着实令他眸色一冷,唇角不自觉往下沉,看来这群围观的人都是在关心萧潭了,凌之嫣也在跟前,司空珉不得不挤进去一看究竟。

    司空眈看到他爹来了,连忙仰头描述道:“爹,刚才猎豹追我们,可吓人了,萧阿伯用绳子把猎豹勒住了。”

    凌之贤扫了一眼司空珉的神情,然后笑着对司空眈提醒道:“舅舅还拿盾牌抵挡了好一阵子,你怎么忘了?”

    司空眈转着眼珠想起这一茬,立马扑在凌之贤腿上:“舅舅你也好厉害,眈儿都看到了!”

    华昌郡主在一旁故意高声道:“多谢凌大人和镇西将军今日救了我们三人,我一定带上厚礼登门道谢。”

    司空珉这才算全弄明白,被猎豹追赶的除了凌之嫣跟孩子,还有华昌郡主。

    凌之嫣收回目光,转身朝司空珉使了个眼色,司空珉会意,心想这正是夫妻一体的表现,于是从齿间生硬地挤出几个字:“镇西将军,多谢你救了我妻儿。”

    说罢,又见萧潭躺地不起,司空珉也不问缘由,俯身将他拉了起来。

    萧潭原本有八-九成脱臼,被他这样用力硬拽起来,右臂在一刹那间竟然有了知觉,疼痛感顺着骨骼蔓延全身——彻底脱臼了。

    ***

    随行的御医给萧潭看过之后,用纱布将他的右臂吊在身前,跟他叮嘱了几味药材,让他回去后按照药方抓药。

    弄成这副模样,肯定是不能继续打猎了,凌之贤瞧他一个人落寞,便道:“我送你回去吧。”

    华昌郡主原想跟着一道,不过她发现凌之贤对萧潭明显热络了起来,心想这是好事,便不去凑热闹了,改去街上挑选答谢礼物。

    司空珉那边也准备带凌之嫣和司空眈回去了,萧潭的眼睛越过喧嚣人群,瞥见了凌之嫣远去的背影,不管在猎场上发生过什么,分别之后,她还是会回到司空珉身边,真叫人沮丧。

    凌之贤在一旁低声道:“今日幸好还有郡主在场,不然传出去可就说不清了。”

    萧潭闷闷地听着,他一个人拖着一条受伤的右臂,接下来连吃饭都成了麻烦事。

    离开猎场后,凌之贤见四下的人都离他们甚远,又对萧潭道:“说不定你会因祸得福。”

    萧潭异想天开:“什么福?嫣儿会来看望我吗?”

    凌之贤没好气道:“你这个脑子就不能想一想别的吗?”说罢又觉得萧潭肯定想不到别的,只好自问自答,“你回京之前,武阳侯一党明显占上风,昭王爷把你从西境叫回来,陛下是默许的。近来武阳侯一党谣传你在西境的军功有假,其实是对你不利的,但是陛下并没有过问,今日你在猎场上赢了猛兽,算是给你自己正名了,接下来,我猜陛下会嘉奖你。”

    “还有这种好事啊。”萧潭没有琢磨得这么深远,他的初衷只是想救凌之嫣而已。

    也不知道凌之嫣回去之后,司空珉会不会盘问她什么,不管怎样,他还是不希望凌之嫣有任何为难。

    司空珉到家后,垂头对凌之嫣歉疚道:“我当时被义父叫去陪他赛马了,走得太远,实在对不住你和眈儿。”

    至于义父提起的那件事,司空珉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不说出来了,这种事不过只是一句空话,说出来倒显得是在为自己的不在场找借口敷衍。

    凌之嫣眼睫低敛着,淡淡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也不希望这样。”随后又轻声道,“当时我跟华昌郡主待在一起,镇西将军应该是为了郡主才顺便救了我和眈儿,但是不管怎样,我们欠了人家一回,总要表示一下,至于怎么谢他,你看着决定吧。”

    在司空珉面前,她只能这样撇清和萧潭的瓜葛,但是经过猎场这件事,她往后在别的场合遇见萧潭再也不能当作不认识或者看不见了。

    司空珉听凌之嫣让他去谢萧潭,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她不知道他跟萧潭是水火不容的吗?转念一想,总不能让凌之嫣出面去办这件事,当即答应了一声好。

    他发现凌之嫣提到萧潭的时候,口中说的是镇西将军,而且她还强调萧潭当时是为了救华昌郡主,顺便救了她和眈儿,究竟是刻意这样说给他听,还是她心里真是这样认为,司空珉也很难想清楚。

    虽然表面答应了去谢萧潭,但是司空珉才不想跟萧潭打交道,寻思着托人给他送件谢礼算了。

    ……

    事情果真如凌之贤所料,两日后,许久不曾下过诏书的陛下竟然出奇地下达一道旨意——

    镇西将军萧潭在猎场制服了猎豹,英勇可嘉,加封爵位泽安侯。

    大理寺少卿凌之贤抵御猎豹有功,赏黄金百两。

    圣旨一出,武阳侯一派多有不服,只道勒死一只猎豹算什么本事,凭什么给萧潭一个爵位?但毕竟是陛下的旨意,即便不服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司空珉听说萧潭得了爵位,有些沉不住气,然而自己短期内又找不到机会立功,思来想去,唯有武阳侯那个爵位离自己最近,明知义父当时是在试探他,可还是想为这个机会奋力一搏。

    从兵部回府的路上,司空珉经过武阳侯另一个义子——刑部主事樊澈的家中,有意打听一下樊澈是否也得到武阳侯那个承诺,便决定拜访一遭。

    不料,刚一到樊家门外就听到秦懿在里头说话——

    “听说萧潭当年在潇湘城就是因为抢女人才被削藩的,这回他又在猎场上不要命地救了司空珉的夫人,我猜这两件事有关联。”

    司空珉鼻翼轻蹙,猎场上明明还有凌之贤跟华昌郡主的身影,没想到事情还是传成了这样,好事者真是擅长挑重点。

    樊澈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只道:“什么关联?”

    秦懿耐着性子提醒他:“你忘了?司空珉就是在潇湘城娶的妻啊。”

    樊澈恍然大悟,刚想说两句,抬眼就瞧见司空珉来了,忙把话咽到肚子里。

    “今儿是什么日子,阿珉兄也来了,快请坐!”

    樊澈起身张罗着添酒加菜,司空珉也不客气,阴沉着脸坐在秦懿对面,想听听他接下来还有什么高见。

    秦懿近日刚被武阳侯痛骂,抬头看到司空珉板着一张脸坐在自己对面,霎时又增了三分火气,开口问候道:“司空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兄弟家里走动?不陪夫人跟儿子了?”

    司空珉也装模作样道:“这不是算准了长兄今日也在,刚好来沾一沾长兄的光吗?”

    樊澈听秦懿方才提到了儿子,便喝着酒笑道:“长兄的儿子尚在襁褓,阿珉兄的眈儿都能跟着一起骑马了,说出去,外人还以为阿珉兄是长兄呢。”

    原本只是酒桌上一句随意的玩笑话,秦懿却处处想与司空珉争高低,轻蔑地笑了一声便挖苦道:“阿澈不说我都忘了,阿珉九月在潇湘城大婚,来年三月,他的夫人就在京城把孩子生出来了,要不是孩子长得还算像他,我还以为……”

    司空珉胸腔里如有烈焰窜动,虽然秦懿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话里话外的含义显而易见。司空珉压着怒意,没让这话题再发酵,一面又庆幸凌之嫣没听到这种话。

    “我们家眈儿怎么能跟长兄的儿子相比呢,长兄可要早日带儿子骑上那匹汗血宝马。”司空珉端起酒杯,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秦懿一听汗血宝马便怒不可遏,拍桌道:“司空珉,你不过是我们家养的一条狗,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真以为自己是侯府出来的公子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司空珉倒没有多大反应,另一旁的樊澈先变了脸色。

    毕竟,樊澈跟司空珉一样,都是武阳侯收养的义子。

    司空珉起身对樊澈道:“我还有事,失陪了。”

    樊澈也没起身送他,讪讪地应了声:“阿珉兄慢走。”

    秦懿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又饮下一杯酒,带着几分醉意问樊澈:“我刚才说了什么?司空珉怎么走了?”

    司空珉上马后还在心里怒骂,秦懿这种轻佻粗鄙之辈,有什么资格继承武阳侯的身份?看来这个爵位真的有必要争一争了。

    猎场的事一出,萧潭的名字又跟凌之嫣搅在一起了,司空珉愈发心烦意乱,走在半路上忽而想到,既然萧潭胳膊受了伤,需要人伺候,干脆让人物色两个貌美的侍妾送给他。

    第49章 药堂偶遇 你们二位认识啊?

    阳光下, 茜草在竹簟上依次排开,根须被晒得蜷曲,棵棵都散发着草木清芬的温暖气息。

    司空眈学着凌之嫣的样子, 将晒干的茜草上下翻动, 一面天真地问着:“娘,你要当大夫吗?”

    凌之嫣眼底漾开浅浅笑意:“娘不是要当大夫,娘要把这个草药送给唐大夫, 让她拿去救人的。”

    司空眈灵机一动, 听出要出门的意思,连忙仰头道:“那我跟娘一起去好吗?”

    凌之嫣翻完了茜草,回身蹲在司空眈跟前逗他:“你不害怕大夫的银针了?”

    司空眈犹豫了一瞬,随后昂首挺胸道:“不害怕。”

    凌之嫣顿了片刻, 又托着腮问他:“上回猎豹追我们,你怕不怕?”

    司空眈转着眼珠回想一番, 扯着嗓子说得大言不惭:“猎豹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还是小老虎呢。”

    凌之嫣唇边扬起明媚微笑,宛如庭院里的桃树初绽。

    猎场之行已经过去四五日了,也不知萧潭的伤养得如何了, 让司空珉去谢他,却不见司空珉有什么动静,凌之嫣又不便追问,事情压在心头,像皑皑白雪落在琉璃屋檐,越积越厚。

    ……

    百草堂内, 桌椅和药柜都安静地待在原地,四下只有唐芸的脚步声来回走动。

    今日无人上门看病抓药,唐芸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窗台, 不经意瞥见凌之嫣的马车停在外头,唐芸以为她有什么不适,忙放下手上的抹布迎了出来。

    凌之嫣一下马车便举着一个柳条篮子对唐芸道:“前阵子在路上采来的茜草,想着唐大夫应该能用到,晒好了才给你送来。”

    唐芸一脸惊喜地接了去,低头瞧了瞧,由衷道:“真是太谢谢司空夫人了,马上天热了,雨水又多,这些街坊们滑倒了磕着摔着的、镰刀伤到手的,要用茜草的次数更多了,我正愁不够用呢。”

    说话间,已将凌之嫣和司空眈请了进去。

    凌之嫣今日本是为了散心才出来的,听唐芸这么说,便坐下来笑道:“你用得上就好,往后若能再碰到,我还帮你采。”

    “那我便不跟你客气了。”唐芸爽朗道,动手为凌之嫣倒了杯补气安神的药茶。

    司空眈依偎在凌之嫣身旁闻了闻:“娘,这茶好香啊。”

    “司空小公子,你也想喝茶吗?不过这可是给大人喝的,小孩子只能尝一小口。”唐芸说着,又拿出另一个茶杯,给司空眈倒了半杯。

    司空眈满足道:“多谢唐大夫。”

    凌之嫣一边品茶一边打量着药堂内外,好奇道:“你今日闲来无事吗?”

    唐芸点头笑叹:“平日里希望这世间再无病人,这两日真的闲下来,又觉得闷了,人啊,真是事事都觉不足。”

    凌之嫣想起哥哥的咳嗽还没吃上药,这几日出了不少事,她居然给忘了。

    “唐大夫能随我去出诊吗?我哥哥他有些不适,还是请你看过我才放心。”

    唐芸一听有病人,忙起身道:“好,你等我收拾一下药箱。”

    凌之嫣坐着未动,琢磨着见到哥哥之后,要不要向他打听萧潭的近况?

    他那日是陪萧潭一起离开猎场的,这几日两人或许时有来往,知道的事应该比她多一些。不过,假如她真的开了这个口,哥哥又会觉得她太在意萧潭了。

    不一会儿,凌之嫣身后有一道挺拔的人影自门外投来,空气好像也跟着霎时凝住了。奇的是,他站在那儿迟迟没有再往前走,凌之嫣心生微妙预感,偏头望向地上的影子,倏尔微愣。

    司空眈回身一瞧,张口便喊了一声:“萧阿伯!”

    开心得连自己变笨也不在乎了。

    萧潭很快也对他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一面又担心凌之嫣是不是病了。

    司空眈看了看凌之嫣,认真回答着:“我娘来给大夫送草药呢。”

    萧潭蓦然想起,他去九佛庙找凌之嫣的那日,她当时就是在采药,原来那日的事竟是今日偶遇的契机,老天可真是会安排。

    凌之嫣如梦初醒,将手上的茶杯搁稳才缓缓回头望了一眼,萧潭的手臂仍用纱布吊在身前,整个人和那日离开西郊猎场时没什么两样。

    他也朝她望过来,眸若繁星。

    见到他本人,有些话就可以当面问了。

    凌之嫣不由得起身关心道:“你直到今日才来抓药吗?”

    萧潭苦笑一声:“嗯,本来想着可以硬扛,不过那样恢复得太慢了。”

    凌之嫣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下一刻想关心他这几日是怎么吃饭的,这时唐芸走了出来,凌之嫣连忙转身背对萧潭,同他保持适当距离。

    唐芸出来看见萧潭,提着药箱诧异道:“这位是?”

    她觉得这位应该是来找她的病人,但是又瞧得出他和凌之嫣之间的气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密,唐芸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颇有些困惑。

    萧潭则认出唐芸就是那日在街上跟凌之嫣说话的大夫,刚想开口说明来意,却听凌之嫣先对唐芸说了句:“先给他抓药吧,他脱臼了。”

    唐芸道了声好,放下药箱问萧潭要抓什么药,萧潭便将御医告诉他的那几味药材依次说了出来。

    唐芸往不同的药柜里取药,之后用布仔细包起来,递给萧潭时又不自觉看向凌之嫣,终于问出了内心的疑惑:“你们二位认识啊?”

    萧潭心道:我跟她岂止是认识?

    不过他不敢轻易回答大夫的问题,只好先听听凌之嫣怎么说。

    凌之嫣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同唐芸介绍道:“这位是镇西将军萧潭。”

    声音里夹杂着她和萧潭才能听出来的颤抖。

    唐芸听罢便点了点头,嘴上客气地道了句久仰,其实并未听说过这一号人。不过听说这人姓萧,再瞧他的举止,隐约能猜到这大概是皇室宗亲一类。

    萧潭从唐芸手上接过药,动作有些慢吞吞的,心里头满是遗憾,没有理由再留在这药堂了,马上就要从凌之嫣身边离开了,自己今日早点出门就好了,还能多跟她待一会儿。

    不料付完钱后,司空眈突然仰着头透露一句:“萧阿伯,我要去舅舅家了。”

    萧潭眸底浮现喜色,忙低头道:“好巧,我也要去看你舅舅。”

    说罢自己先走出药堂,用一只手翻身上马,以此证明自己一开始就有这个安排。

    唐芸跟着凌之嫣一起坐上马车,萧潭这才明白,凌之嫣是要带着这位大夫给凌之贤看病。

    有这么个大夫在场,待会到了凌之贤家里还是要谨慎地避嫌。

    不过萧潭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能跟凌之嫣在同一个屋檐下多待一会儿都是奢侈的。

    凌之嫣的马车走在前面,萧潭骑马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他盼着去凌之贤家的路能远一些,这样他能陪凌之嫣走得久一些。

    车轱辘声和马蹄声交织和鸣,萧潭甚至还想入非非,如果当年没有出那么多事,他和凌之嫣如今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吧。

    ***

    凌之贤并没见过唐芸,看到她跟凌之嫣熟络地一起走进他的书房,想当然地以为这女子也是自己认识的,多瞧了两眼之后,却还是没想起她到底是谁。

    唐芸已经知道,面前这位就是自己今日要诊治的病人,便礼貌问候了一声:“凌大人,我听司空夫人说,你这几日有些咳嗽?”

    迎上她的目光,凌之贤立刻察觉到自己失礼,连忙别转过脸,低头回应着:“正是。”

    原来这是嫣儿找来的大夫,凌之贤心想,嫣儿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凌大人,方便让我替你把个脉吗?”

    凌之贤一时不知该伸出左手还是右手,伸左手于他而言更方便些,但右手离大夫更近些,不需要她再弯腰。

    原本凌之贤右手还举着本书,为了让大夫诊脉,连忙将书放下,一个不小心,书角险些把案上的茶杯碰翻了。

    幸好凌之嫣在一旁伸手扶住,她看了看哥哥那不自然的神情,觉得他今日很不对劲,莫非他除了咳嗽,还添了四肢无力的毛病?

    凌之贤猛地想起来,赛马大会那日,嫣儿跟他提到过一个名叫唐芸的大夫,难道就是面前这位吗?

    唐芸定神诊脉时,萧潭也悠闲地出现在凌之贤的书房门外,萧潭是过来人,一眼瞧出凌之贤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是什么缘故,暗笑着凌之贤竟然也会有今日。

    司空眈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唐芸诊脉,非常担心舅舅得了大病。

    不多时,唐芸移开手笑道:“凌大人明显有些肺热,想来平日里经常挑灯夜读吧?”

    凌之贤讪讪地说是,凌之嫣嘀咕着:“熬夜伤身,哥哥这回长记性了吧?”

    兄妹二人再抬头时,见唐芸取出了插着十几根银针的药包。

    司空眈反应过来,冲上来一把搂着凌之贤的大腿,急道:“舅舅,大夫会用银针扎你的——”

    听他的语气,仿佛是要扎在他自己身上一样,疼得快哭了。

    凌之贤哭笑不得,只好安慰道:“眈儿别怕,大夫是要给舅舅治病的,舅舅一会儿就好了。”

    司空眈似信非信地眨着眼睛,双手搂着凌之贤不松。

    唐芸笑道:“可见凌大人平日里有多疼这个外甥,所以他也知道心疼凌大人你。”

    凌之贤也附和着笑了笑,觉得这大夫说话很中听。

    凌之嫣忙把孩子哄到自己跟前来,这时萧潭忽然走近些,煞有介事地问道:“大夫,银针扎在什么位置有效果?凌大人肺热,需要扎在胸口吗?”

    唐芸行医出身,对这些并不避讳,倒是凌之贤,听了这话之后脸一阵红一阵白,拘谨地抓了抓自己领口。

    好在唐芸解释道:“镇西将军真是见多识广,不过左手的手腕处也有穴位,扎起来效果是一样的。”

    凌之贤松了口气,又乖乖将左手递给了唐芸,唐芸两手各持一根银针,双双插入凌之贤手腕处的经脉。

    凌之嫣忙伸手捂住司空眈的眼睛,想了想,索性把他抱到外面的庭院。

    萧潭见状,自然抬脚跟了过去,就像是所有的阻碍都不存在了那样。

    司空眈再度坐上他的木马,虽然兴致不如初见,还是摇头晃脑地喊着“驾”。

    萧潭来到凌之嫣身后,略站片刻,悄声笑道:“依我看,你接下来该去打听一下这大夫有无婚配。”

    凌之嫣动了动眼眶,不可置信地朝书房瞥了一眼,回头又看着萧潭问:“你是说我哥哥他……”

    萧潭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牵唇嗯了一声。

    凌之嫣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竟然无心插柳了,再回想哥哥方才那一连串反常的举动,瞬间笑得合不拢嘴。

    萧潭看她在笑,也跟着愉悦地扬眉,抬首望见枝头上摇摆的合欢花,心头有一股多年未有过的惬意呼啸而来。

    凌之嫣笑了一阵,发觉在萧潭面前有失分寸,收起笑容又转而问道:“你这几日常来我哥哥这边走动吗?”

    萧潭如实道:“也不是,我行动不便,多数时候都在家静养。”

    “那你——”

    不等凌之嫣往下问,萧潭又主动交代着:“凌大人让他的厨子去给我准备餐食了,你不必担心,不过我现在只能左手使筷子,吃饭比平时慢了许多。”

    凌之嫣稍感舒怀,心道:那就好。低头又有些疑惑,她让司空珉去谢萧潭,司空珉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怎么连厨子都是哥哥安排过去的?

    唐芸还在书房给哥哥针灸,凌之嫣趁着这难得的空当,又向萧潭小声道:“你身边就没有旁人照料了吗?”

    萧潭摇了摇头,又道:“我让人给叶忠捎了信,他这一两日就到京城了。”

    刘寅现在有儿有女,不能再把他叫到京城来,叶忠这些年还是独来独往,让他来京城,他还能过得稍微安定些。

    凌之嫣轻轻点头,她还记得这个人,当年拿着玉佩从红叶镇回来传话、却被司空珉愚弄了的随从,过了四年还是愿意跟在萧潭左右,想来也是为当年的事过意不去吧。

    实际上,萧潭把叶忠找来,是准备让他往塞北去查线索的。叶忠行踪隐蔽,神不知鬼不觉,做这件事再适合不过。不过此事至关重大,萧潭不希望再让其他人牵扯进来。

    ……

    凌之贤的针灸结束之后,手腕疼得抬不起来,唐芸嘱咐他不宜饮酒,随后便说了声告辞。

    凌之贤点头应着:“多谢。”

    在她转身之后,凌之贤才抬起右手擦了擦额上的虚汗。

    唐芸刚走出两步又想起一事,回头又道:“凌大人也需注意,不能再挑灯夜读了。”

    凌之贤难为情地笑着:“好。”

    凌之嫣见唐芸走出了书房,连忙走过来道:“我送你回去吧。”

    唐芸有些意外:“你不在凌大人家中多待一会儿了?”

    “我把你带来的,岂有让你独自离去的道理。”

    唐芸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凌之嫣临走之前,朝凌之贤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然后唤道:“眈儿,咱们走咯。”

    从合欢树下经过时,凌之嫣也对萧潭示意了一下,萧潭目送她离开,眼神还是微微酸涩的,但是也知道,今日的偶遇和闲谈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不多时,凌之贤心神飘荡地站在书房门外,一边活动着左手的手腕,一边对萧潭道:“我那日说的不错吧?泽安侯。”

    萧潭回过身笑了笑,对这个爵位倒是处之泰然,毕竟凌之嫣跟他说过,詹阳王的身份都能失去,那么其他身份放在手上也不一定能拿得稳。

    萧潭原还想揶揄一下凌之贤,是不是直到刚刚才情窦初开?不过这种事言之过早,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

    凌之贤却提醒道:“你今日怎么跟嫣儿一起过来了?当心惹人怀疑。”

    萧潭解释道:“我去药堂抓药偶遇她的,听说她要来你这儿,我便一起来了,那位大夫兴许觉得奇怪,但应该不至于怀疑什么。”

    凌之贤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要不要找机会去见一见那个大夫呢?

    两人相对下了半日的棋,凌之贤的左手刚做过针灸,时不时需要用右手去揉一揉,萧潭的右手则完全不能动,两人互相嫌弃对方出棋太慢。

    黄昏时,萧潭才不疾不徐地返回自己的将军府,感慨今日的种种。

    没想到叶忠居然已经到了,正站在府门外等着,一见萧潭便欣喜道:“殿下!”第二眼看到萧潭的右臂吊在身前,不免关心道,“殿下怎么弄成这样了?”

    萧潭懒得解释,只是纠正道:“我现在不是殿下了,当心被别人听见。”

    叶忠只好改口称他将军,又指了指门口另一旁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这两位是?”

    叶忠以为她们是萧潭府上两个新来的侍女,想问问萧潭知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萧潭看了一眼,也困惑连连:“她们是谁?你安排来的?”

    叶忠觉得冤枉:“将军,你可真能瞧得起我,我才刚到京城。”

    随后叶忠过去问了两句才弄清楚,原来是司空珉派人给萧潭物色的侍妾。

    萧潭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司空珉这个卑鄙小人,简直就是故意败坏他的名声,他必须当着司空珉的面,亲自把这两个女子还回去——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中秋节快乐[熊猫头]

    本章涉及的医学问题纯属为剧情服务,贤哥病了好几章,终于见到大夫了[狗头]

    第50章 三人会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据凌之嫣所知, 唐芸尚未嫁人,至于有没有未婚夫或者意中人,她就不清楚了。

    这种事情该怎么开口打听呢?凌之嫣没有经验, 很是犯难。

    马车辘辘地在青石道上往前走着, 蓦地,凌之嫣想起哥哥庭院里那一树缤纷的合欢花,这才找到了由头。

    “唐大夫, 合欢花也是可以入药的吧?”凌之嫣小心地问道。

    唐芸点头笑道:“合欢花可安神解郁、活血消肿, 还能清心明目。”

    凌之嫣忙将谈话内容引到凌之贤身上:“那你看到我哥哥庭院里的合欢花了吗?”

    唐芸回忆了一下,悠悠道:“开得那样绚丽,想不看见都难。”

    “等他有空,我让他把合欢花收起来, 给你送到百草堂吧。”

    唐芸惊讶地眨了眨眼:“凌大人还有这闲工夫?”

    凌之嫣唯恐唐芸误会她哥哥是游手好闲之人,忙解释道:“他是大理寺少卿, 一年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地办差, 回京之后基本上都在歇息,除非大理寺有特别的安排。”

    唐芸听得一脸羡慕:“我也喜欢云游四方,可惜没机会。”

    凌之嫣听见这话, 眸光一亮,便顺着往下问:“唐大夫为何说没机会云游四方呢?”

    “我爹娘总说,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到各地乱走呢?会有危险。除非嫁了人,有夫君陪着。”唐芸说到此处便打开了话匣,满脸不屑道,“可是这世上的男子都有我无法忍受的缺点, 我才不要嫁人呢。”

    司空眈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知道自己也算个男子,因而歪着头问唐芸:“那我也有缺点吗?”

    唐芸看他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 噗地一声笑出声,捏了捏他的小脸道:“司空小公子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孩子是没有缺点的。”

    司空眈听到这话,心里美滋滋的,满意地在凌之嫣身旁坐稳。

    凌之嫣暗忖,听唐芸的意思,应该是没有未婚夫或者意中人了,可是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这世间哪里还有男子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司空眈沉思片刻,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不少男子,于是决定替世间男子找回一丝颜面,又向唐芸问东问西:“那我爹呢,他也有缺点吗?”

    唐芸也不顾凌之嫣在跟前,想了一会儿便直率道:“司空小公子的爹,我不太了解,等我了解了,应该也会发现他不少缺点。”

    凌之嫣垂眸听着,默不作声。

    司空眈执着道:“那萧阿伯呢?”

    “你说镇西将军啊。”唐芸回忆了一下对萧潭的印象,然后皱眉道,“都伤了好几日了,居然到今日才知道来抓药,也不知道是记性差还是愚蠢,说不定还懒惰、粗心大意,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凌之嫣在一旁忍笑,只恨这话没能让萧潭当面听见。

    司空眈不服输,抬高了声音道:“那我舅舅呢?他可好了。”

    唐芸没有前两次回答得利落,眼神在不经意间柔和起来,声音也变细了:“凌大人啊,他倒是和大部分男子都不一样。”说到这儿又话锋一转,“只不过,他为何至今还没有成家呢?生病了都只有司空夫人帮着请大夫。”

    凌之嫣连忙解释清楚:“他当年是太学生,结业后又在大理寺忙得团团转,所以把婚事耽误了。”

    唐芸没再出声,轻轻点了一下头,听着两边的车轱辘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把唐芸送到药堂后,凌之嫣正准备问问她接下来几日有何安排,唐芸站在药堂门口却先对凌之嫣笑道:“我发觉司空夫人今日有些不一样。”

    凌之嫣以为唐芸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眨眼也笑道:“哪里不一样?”

    “我之前发觉你思虑过重,还以为你原本就是那样的性情,但是我今日看到,你也有开朗的时候,我身为大夫,很高兴能看到你这样,不管是不是近来遇到开心的事,一定要像今日这样,多笑一笑。”唐芸说得诚恳,似有未尽之意。

    凌之嫣却一阵茫然,她今日开朗吗?

    ***

    凌之嫣到家时,司空眈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想来是那半杯补气安神的茶起了功效,凌之嫣端详着他的小脸,满目柔光,随后让奶娘将他抱回房去。

    司空珉还没回来,凌之嫣坐在案前静了静心,今日经历了不少事,但是能跟司空珉说的并不多。

    请唐芸给哥哥看病,无意中却撬动了哥哥的姻缘——这件事有必要告诉司空珉,免得他关心她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凌之嫣又记起先前在街上碰见唐芸时,唐芸曾说过要去南山采药的事,为了哥哥的终身大事,不如抽空陪她一起去一趟吧。

    正计划着哪日得空,司空珉从外面回来了,看上去有些乏累。

    凌之嫣想着,要不要让他早点去歇着,却听他开口关心道:“眈儿呢?”

    司空珉边说着话,边在凌之嫣身旁坐下。

    凌之嫣轻声笑道:“眈儿在唐大夫那儿馋嘴,喝了半杯药茶,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

    司空珉也笑道:“看他下回知不知道长记性。”说完这句,忽然声音柔和地提议,“咱们还去月泉山庄住几日好不好?”

    凌之嫣微微偏过头,想问他为什么。

    司空珉继续道:“我瞧你跟眈儿这几日都没精打采的,应该是猎场的事还没缓过神来,不如再去山上散散心,我也躲一躲兵部那些琐事。”

    “我大概是走不开了。”凌之嫣推辞道,“我要忙哥哥的大事。”

    司空珉很好奇:“什么大事?”

    这件事其实言之过早,但是凌之嫣想否决司空珉去山庄的提议,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今日唐大夫正好在药堂,我便请她去给哥哥瞧一瞧,谁知道哥哥一见唐芸,立马变笨拙了,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手在哪里了,我从没见过他那样,他把书放下来,还差点把茶杯碰翻了。”她一气呵成道。

    司空珉挑眉听着,对此也格外上心:“阿兄确实该成家了,要不然再过几年,眈儿都定亲了,他还是一个人可怎么办?”

    凌之嫣听他发出这种感慨,随口嗔了一声:“不许瞎说。”

    司空珉被她一声娇嗔撩动了心弦,眉峰一扬,忽而倾身揽住她的后腰,附在她耳畔笑着呢喃:“这个月的信期是不是快到了?要不然,趁这几天再抓个紧,说不定月事就不来了。”

    凌之嫣在他怀里有片刻的意乱情迷,合眸后,耳边不知为何却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就跟她今日和唐芸从药堂出发去哥哥家中那一路听到的一模一样,那是萧潭在她的马车后面一路相随的声音。

    回过神后,凌之嫣发觉自己完全没有心思跟司空珉亲密,然而自己每日出门在外的身份又是司空夫人,想到此处,又为自己的三心二意感到自责。

    司空珉见她不声不响的,只当她跟往常一样是接受的,闭眼正要碰在她唇边时,却听守门的小厮突然站在屋外唤了一声:“大人——”

    司空珉呼吸一滞,忙将手臂从凌之嫣腰上移开,回身向小厮正色道:“什么事?”

    “镇西将军来了,说要见您。”

    司空珉重重垂了一下眼睑,又再度掀起,什么话都没问,起身便向外走。

    凌之嫣忐忑不定地望着他的背影,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萧潭怎么会来?他来做什么?

    ……

    天色渐晚,萧潭在司空府门外等候,坐在马背上没下来。司空珉克制着心头怒火,上前阴恻恻道:“镇西将军怎么有空光临寒舍?真是有失远迎。”

    话虽如此,司空珉并没打算请萧潭进去。

    萧潭没回应他,向后偏了偏头,便有两位妙龄女子垂头走上前来。

    司空珉是让手下人办的事,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两个女子,突然见萧潭把她们带过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萧潭以为他在装傻,更生气了,“司空大人真是有心了,送礼专挑别人不需要的东西来送,我在西境多年,早就是清心寡欲之人了,你送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

    司空珉频频皱眉,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但是凌之嫣对此还毫不知情,他自然不希望她听到风声。

    “镇西将军不必客气,现在不需要,也许不久之后就需要了,还是把人带回你府上吧。要是不满意,我再让人给你换。”司空珉虽然气势不减,但是明显在有意压低声音。

    萧潭听出来他口气变了,立刻想到他是怕凌之嫣听见,既然他有顾虑,萧潭便存心让他难堪,清了清嗓又抬声道:“司空大人,我真不知道你平日里都是光顾些什么地方,怎么随随便便就能物色两个侍妾出来?该不会在其他地方还认识不少女人吧?”

    司空珉看他分明是要跟自己对着干,咬着牙分辨道:“少血口喷人,送礼这种事不需要我亲自去办,我怎么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物色的?”

    “是吗?”萧潭学着他刚才的方式认真道,“你现在不知道,也许不久之后就知道了呢。”

    司空珉的胸膛微微起伏,实在不想跟他耗着,只希望他能带着人速速离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潭偏偏不理他了,抬首望着院子里那一树桃花恍神。

    凌之嫣在屋里侧耳听着二人的对话,萧潭声音洪亮,她听得一清二楚。司空珉说的话,她听不太仔细,但是也能根据他的语气和关键几个字猜得七七八八。

    显然,萧潭赖着不走,司空珉已经没招儿了。

    再僵持下去,对谁都不利。

    凌之嫣也想顺便给司空珉几分警告,索性也起身走了出去。

    ……

    暮色四合,萧潭见凌之嫣走在桃花下,思绪仿佛被一团薄雾笼罩,以为她还会像当年那样朝他款款走来。

    然而凌之嫣却在司空珉身后驻足,开口细语道:“有劳镇西将军亲自跑一趟,这二位侍妾也不容易,就先留在司空府吧。”

    司空珉眉头为之一僵,张了张口又放弃了,无可奈何地听着她安排。

    萧潭勉强点了点头,虽然这一趟过来就是希望能多见她一面,但还是不能接受凌之嫣完全以司空夫人的身份站在他面前跟他说话。

    “那就好。”他说这话时甚至是低着头的,指尖无意识攥紧了缰绳。

    再然后,萧潭便识趣地走了。

    那两个女子在墙角幽幽吸了口气,被呼来送去的,搁谁身上也不是滋味。

    司空珉讪讪地转过身来,试图跟凌之嫣解释他办这件事的用意。

    凌之嫣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抬眸便质问道:“我让你去答谢他,你就是这样办事的?送侍妾?亏你想的出来,与奸佞小人何异?”

    司空珉只好唯唯诺诺道:“我是想着,镇西将军身边缺少人伺候。”

    凌之嫣原本就因司空珉在猎场上把萧潭从地上硬拽起来对他不满,再看他这样办事,索性一并发火,怒声道:“现在好了,人家不要,给你还回来,你高兴了?是你自己想纳两个侍妾来伺候你吧?”

    司空珉没料到她会这样想,被她一下子问懵了,连忙否认:“没有,我绝无此心!”

    凌之嫣不免想起萧潭方才讲的那个道理:现在没有此心,也许不久之后就有了呢。

    这两个侍妾绝对不能留下,一个晚上都不行,不然明天传出去,外人只会以为司空珉纳妾了,三人成虎,假的也会说成真的。

    凌之嫣越想越生气,又想试探一下司空珉究竟能忍耐她到什么程度,于是丝毫不顾及贤惠大度那一套,对司空珉威胁道:“你赶紧安排她们走,要不然我带着眈儿走!”

    司空珉慌道:“好,她们马上就走。”

    说着便要将人赶走。

    凌之嫣不放心地又问:“你把她们安排到哪里去?”

    司空珉也没想好,怔愣着又回过身来,既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征求她的意见:“要不……送去武阳侯府吧?”

    凌之嫣冷嗤:“你可真有孝心,送去武阳侯府是想被义父责骂吗?”

    说罢,见司空珉六神无主,又厉声道:“问问她们有什么打算,想回乡的就给盘缠,有手艺的就安排可靠的活计,不要把人当礼物送来送去的!”

    司空珉听见,连连称好,忙又着手去安排。

    萧潭没有走远,勒住缰绳在司空府门外的转角处偷听,他发现,凌之嫣方才那般骄横善妒,自己说把人留下,转身又让司空珉把人赶走,语气几乎跟撒泼没什么两样,司空珉居然处处赔着小心,全无平日在外的威严,从头到尾没说一个“不”字。

    看上去,夫妻感情还挺好。

    萧潭心里酸溜溜的,难道他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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