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之嫣回到屋里, 余怒未消,刚想坐下喝口茶,突然间听到了司空眈的啼哭声, 忙又抬脚往他屋里去。
奶娘已经将他从床上抱起, 司空眈两只小手揉着眼睛,腮边涨得通红,正哭得委屈。凌之嫣上前小心地把他接过来, 温柔又歉疚。
虽然儿子有时说话像个小大人, 但毕竟还是个三岁的孩子,哭起来肩头一耸一耸的,袖口都被眼泪打湿了。
凌之嫣抱着他在屋里踱步,细语安慰道:“眈儿乖, 是不是娘把眈儿吵醒了?”
司空眈趴在她肩上,渐渐止住泪, 开口抽抽嗒嗒道:“娘, 你为什么生气?”
凌之嫣吁气道:“不关眈儿的事。”一面哄着,“眈儿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司空眈仍旧怏怏的, 不说想吃什么,声音沙哑好似哀求:“娘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凌之嫣五味杂陈,闭眼轻抚着他的后脑勺答应着:“好,娘不生气了。”
随后凌之嫣陪他吃了晚餐,司空眈拿着勺子小声道:“娘,你是生爹的气吗?”
凌之嫣也不知他方才都听见了多少, 只好实话实说:“嗯,你爹做错事。”
不知怎的,司空眈竟然乐了, 突发奇想道:“那我可以帮娘一起骂爹吗?”
“不许没大没小的。”凌之嫣苦笑。
饭后,司空眈不愿回自己屋里睡觉,凌之嫣只好留他在主屋。
天边渐次悬起星灯,司空眈在凌之嫣的呵护下安心地又睡着了,凌之嫣坐在床头,毫无睡意。不多时,听到司空珉带着管家回来的声响,那两个女子的去处,看来是安排好了。
司空珉轻手轻脚地准备进屋,凌之嫣回过头去,双唇凝成一道生冷的线,扬手朝他脚下一指,司空珉只好在原地顿住。
四目相对,司空珉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为防再将儿子吵醒,凌之嫣起身来到书房,司空珉便在后头跟着。
书房的灯没点亮,门刚一关上,司空珉便听凌之嫣的声音在暗夜里徐徐传来:“如果换做是别人救了我和眈儿,你肯定亲自登门拜谢,把人家养伤的一切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可那个人是萧潭的话,你就无法接受了,是不是?”
司空珉无言以对,用沉默承认了她的指责。
凌之嫣失望道:“既然你心里根本不愿意去办那件事,一开始又何必满口答应?”顿了顿,她将声音收得更低,听不出任何起伏,“我不想跟你翻旧账,但是你也不要再让我觉得我们对他的亏欠又加重了一分。”
司空珉怔怔地抬起头来,眼前已经适应了书房的漆黑,他能看见凌之嫣的眸光晶莹闪烁。
两个人之间多年来无法弥合的空白地带,仿佛因凌之嫣这句话而升起了一座无形的桥。当年的事对他来说只是顺水推舟,过程上出了些意外,然而凌之嫣却难以释怀。
她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到现在还是思虑过重,他都知道。可是她不喜欢再提那些事,他也不懂该怎么开口安慰她,或者说,她要的并不是他的安慰,但是他给不了别的。
他能做的只有在其他方面对她好,事事满足她,希望她能开心起来。
彼此复杂的心事像两片在风雨里飘摇的枯叶,只能静静地盼着它随时间落地,然后消失。
“我明白你的意思。”司空珉上前握住她两只冰凉的手,气息既沉又缓,“你想翻什么旧账都可以,我都接受,如果从前的事永远都不提,那我们之间能说的话只会越来越少,等眈儿长大,他会发现我们两个是有秘密的。”
他希望能跟她回到刚在一起时那样,无话不说,坦诚交心。
凌之嫣牵了牵唇,眸色幽寒,她没有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也没有接他的话,心里只有一句时近时远的疑问:伤疤好了,何必再揭开?
“你先把眼前的事办好吧。”她淡然道。
翌日清晨,司空眈一睡醒便转着眼珠问:“娘,爹去哪儿了?”
凌之嫣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沙哑道:“他在书房。”
“那我去找爹。”司空眈掀开锦衾,飞速下了床。
凌之嫣也缓缓起身,随后发现来了月事,略作一番收拾后,接着躺在床上,直到早餐时被司空珉叫醒。
司空珉今日不去兵部,吃饭时跟司空眈叮嘱:“爹待会先出门办点事,等爹回来,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司空眈激动得在餐桌前欢呼一声,然后又撒着娇问凌之嫣:“娘,你想去哪里?”
凌之嫣揉着肚子为难道:“娘不能陪你去了,娘有点不舒服。”
司空眈一听便绕到她跟前来,一脸关心地问:“那娘需要看大夫吗?”
凌之嫣笑着摇头道:“不需要请大夫,娘只要躺着就好了。”
司空眈垂头想了想,然后对司空珉认真道:“我不想出去玩了,我要在家陪着娘。”
一句话说得凌之嫣和司空珉都欣慰地笑。
正说笑着,忽见凌之贤上门,司空珉忙起身相迎。
凌之贤看到一家三口更胜往日融洽,挑了挑眉也如往日般同司空珉招呼:“我正好路过,进来瞧瞧。”
凌之嫣抬头问他:“哥哥吃过饭了吗?”
凌之贤点点头,一边戳了戳司空眈的小脸,一边轻描淡写道:“你昨日找来的那个大夫,她的药堂在何处?她给我针灸后,我竟有些头疼,我得找她去。”
凌之嫣哑然失笑,假装没有看破,一字一句告诉他唐芸的地址。
司空珉在一边听着,知道这正是凌之嫣昨日提起过的事,会心一笑。
凌之贤问到了药堂地址便准备走,司空眈摆手道:“舅舅再见。”
凌之嫣不放心地提醒着:“哥哥打算空手过去吗?”
凌之贤疑惑:“我去看大夫,还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凌之嫣无奈地建议道:“你院子里的合欢花可以入药,唐大夫正好需要,你带些给她吧。”
凌之贤似懂非懂地应一声好,司空珉忍笑道:“阿兄想好见到唐大夫之后要说什么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出主意?”
凌之贤听出了取笑的意味,强装镇定,又不忘借机敲打司空珉:“知道你司空大人有主意,连我凌之贤的妹妹都嫁给了你,你的主意用一次可就行了,往后还是收一收吧。”
说罢,也不管司空珉脸上是什么神情,径自离去。
司空珉免不了要品味凌之贤那番话,初听时以为凌之贤只是在用玩笑话表达不需要他帮忙出主意,仔细一想,又觉得像是警告的意思,可是他想不通,好端端的,凌之贤为何警告他?
凌之嫣自然听出来了,哥哥是在提醒司空珉,切莫再耍以前的手段。但是表面上,她也只能假装那是一句普通的玩笑话,低头没有去看司空珉。
……
萧潭大清早便心事重重,边喝茶边跟叶忠谋划,顺便让叶忠看看哪里是不是有纰漏——
“武阳侯跟塞北的来往,肯定有固定的时间和方式,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贸然往塞北跑一趟,极有可能空手而归,甚至还会打草惊蛇。但是如果我们放出假消息——大梁要攻打塞北,这样的话,塞北那些人肯定坐不住,就算不直接质问武阳侯,也会写信求证真假,我们才有机会下手。”
叶忠双眉低垂地听着,反复想了几遍,觉得这已经是目前最为可行的计划。
“再然后呢?”他问萧潭,“假如前面的计划都顺利,咱们截获了塞北和武阳侯的通信,之后该怎么做?”
萧潭思忖着:“之后,武阳侯肯定想尽各种法子开脱,光凭昭王爷紧咬不放,也不见得奏效,关键时候……”
关键时候还需大理寺的介入。
可是事情还没到一锤定音的时候,萧潭不想把凌之贤拉下水。万一凌之贤出了什么意外,他这辈子都无颜面对凌之嫣了。
“之后的事容我再想想。”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多时,静悄悄的府邸开始有第三个人说话,司空珉竟然上门了。
萧潭诧异起身,司空珉开口笑道:“门口无人看守,我便不请自入了。”
叶忠一见到司空珉,便想起陈年旧事,上前想要教训他,萧潭连忙用眼神制止。
“有何贵干?”萧潭阴沉着脸问。
司空珉身后陆陆续续有人抬东西进来,他慷慨道:“手下人不会办事,先前闹出一点误会,还希望镇西将军大人有大量,我今日特意登门道谢,这些药和补品全是给镇西将军治伤用的,除此之外,太医院的李御医也会每隔五日上门一次,直到镇西将军痊愈为止。”
萧潭转过脸道:“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司空珉站着未动:“既然我来了,就容我多说几句话再走。”
萧潭冷笑一声,他就知道,司空珉上门不会有那么简单。
“镇西将军何时启程回西境?”司空珉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意也冷却三分。
“司空大人为何关心这个?”
司空珉含蓄道:“你还是回西境去吧,这样对咱们都好。”接着又承诺,“若是你以后想在西境有更大作为,兵部会全力支持。”
萧潭直言:“我也告诉你一句,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回去。”
司空珉彻底变了脸色:“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萧潭反而笑起来:“你现在拥有的、你在意的,都是你从我身上偷过去的,你凭什么觉得你让我走我就会走?”
司空珉也笑着反问他:“可你有本事拿回去吗?”
萧潭咬了咬牙,觉得司空珉的话像细碎的冰碴溅在他脸上。
司空珉转身之前幽幽叹道:“你毕竟是昭王爷的人,我义父不可能让你好好地留在京城,朝堂风云多变,不知道哪天真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萧潭无所谓道:“真到了那一天,谁也不要手软。”
司空珉思绪纷繁,转身走开。萧潭没什么好失去的,所以不在乎,可是他不一样。
萧潭目送他离开,司空珉走出两三步又回过身来,脸上阴晴不定:“那两个侍妾你为何不留下?”说着故意停顿片刻,“还是请个大夫医治一下吧。”
萧潭没空理会他的奚落,待他消失在府门外,才颓然坐下。
司空珉是为了凌之嫣才肯低这个头的吧,萧潭惆怅地仰头望着房梁,让他回西境,难道也是凌之嫣的意思吗?
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司空珉的底气一定更足。
但是人家是四年夫妻,还有个儿子,萧潭扪心自问:难道自己真是个多余的人吗?
可他实在不想再回到西境,就算死在京城也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待在那么遥远的地方。
萧潭觉得十分无力:“叶忠,如果接下来真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你不要管我,也不要救我,就让我死在这儿好了,反正我就是个多余的人。”
叶忠没劝他,冷哼一声道:“将军要是就这么点儿出息,还是听司空珉的,早点回西境吧。”
萧潭低头瞪他一眼:“我才不回去。”
***
司空珉回家路上经过一个货摊,卖的都是些小孩子的玩具或饰品,中间摆着一件小老虎的琥珀吊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司空珉一眼瞧见,十分喜欢,上前买了下来。
到家后,司空眈正乖巧地在书案上写字,凌之嫣刚喝了药茶,歪在榻上半合着眼。
司空珉边进屋边道:“眈儿,你瞧这是什么?”
司空眈连忙搁下笔,小跑着来到他跟前,凌之嫣闻言,也睁眼望过去。
司空珉将吊坠挂在司空眈脖子上:“眈儿就是小老虎,对不对?”
司空眈双手捧着那个吊坠,笑个不停,又拿去给凌之嫣欣赏。
凌之嫣也笑道:“快谢谢你爹。”
司空眈谢过之后,又指着那只半卧着的老虎好奇地问:“爹,我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司空珉一本正经道:“眈儿小时候可比它大多了。”说着拿两只手一比,“有这么大呢,就躺在襁褓里,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司空眈专注地听着,听完又有新的疑问:“那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司空珉和凌之嫣相视一眼然后道:“你是从你娘肚子里出来的。”
司空眈挠了挠头,看了看凌之嫣,有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跑到娘的肚子里呢?”
司空珉只好解释道:“是爹把你放进去的。”
司空眈追问得仔细:“那爹是怎么放的?”
司空珉被他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凌之嫣也从榻上起身,两颊烧起绯红的云。
司空珉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耐心道:“等眈儿长大就知道了。”
一家人享受了半日的悠闲,将至傍晚时,凌之贤又来了,脸上明显闷闷的。
凌之嫣一见他便关心道:“哥哥的头疼治好了?”
凌之贤不说话,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凌之嫣只好瞎猜:“唐芸今日不在药堂吗?”
“她在药堂。”凌之贤终于开口了,却没了平日的劲头,“可是药堂人多,她太忙,我只好走了。”
凌之嫣心内嗔道:你这明显就不是奔着看病去的。
“那你带合欢花了吗?”
凌之贤点点头:“我用布袋装了一包合欢花,放在药堂的角落里了。”
凌之嫣微微瞪眼:“你放下合欢花的时候,跟唐芸说了吗?”
“没说啊。”凌之贤耸肩道,“药堂人那么多,她都不一定看到我进去,我哪儿有机会跟她说话?”
凌之嫣抬手扶了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司空珉在一旁听着,跟着操心道:“阿兄有没有在合欢花里留下字条?”
凌之贤不以为然:“我留字条做甚么?混在一堆花里,谁还翻得出来?”
司空珉吁气喃喃着:“难怪了——”
“难怪什么?”
凌之嫣替司空珉回答:“难怪哥哥至今还是独身。”
凌之贤鼻息里轻轻泄出一声哼:“少来一唱一和地挖苦我。”
谈及此处,凌之贤的心事算是已经公开了。
凌之嫣想了想然后道:“这样吧,过几天等我有空,再去找找唐芸,替哥哥探一探她的意思。”
凌之贤整张脸舒展开来:“那可就有劳你了。”
凌之嫣发觉此事好笑,戏谑道:“我一定要把哥哥的事情办好,这样等将来我给眈儿安排婚事,可就有经验了。”
司空珉默默听着她的笑声,嘴角也跟着从容上扬,悠长的笑意沉入眼底。
……
萧潭派叶忠往塞北制造谣言,已经过去三日了,叶忠明明把事情办妥了,却不见塞北那边有什么动静。
除了等待,毫无办法,萧潭左等右等,没等到新的进展,竟然先把凌之贤等来了。
凌之贤不苟言笑,一进屋便问:“你是不是派人往塞北去了?”
萧潭震惊失色:“你怎么会知道?”
凌之贤垂了垂眼帘,深吸一口气道:“大理寺的密探得到的消息。”随即质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萧潭涩然:“我不能告诉你。”
凌之贤不慌不忙道:“让我猜猜看——你做的事,要么是冲司空珉去的,要么是为了帮昭王爷对付武阳侯,可是你别忘了,既然大理寺能得到消息,武阳侯那边迟早也会的。”
萧潭离开京城多年,对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毫无防备,只好认栽:“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办。”
凌之贤却很好奇:“你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才会突然间出手?”
萧潭不愿透露:“也没什么,是我自己想试一试而已。”
凌之贤面不改色,自顾自道:“武阳侯是不是跟塞北有勾结?”
一句话像投了一颗石子入湖,激起阵阵涟漪。
萧潭极力掩饰,但眼神还是出卖了自己,最后无奈叹息道:“我不想连累你。”
“这件事,我前两年就注意到了,可惜我查不到证据,大理寺内部也没人支持我。”凌之贤说得郑重,“你不要误会,我查这件事是我职责所在,并非要帮你对付司空珉,老实说,看嫣儿的样子,没打算离开司空珉,我也只能尊重她的决定,所以你无需顾虑连累不连累的,咱们就是公事公办而已。”
在凌之贤的追问下,萧潭坦白了自己掌握的线索,以及他布下的计划。
凌之贤听罢,悠悠道:“你的法子确实可行,但是你孤立无援,计划并不周全。”
凌之贤想着,武阳侯一贯是幕后坐镇的,不会直接出面,如果能动用大理寺的力量,查到他们与塞北往来的直接联络人,那就可以与萧潭那条线索相辅相成了。
不料,两日后,塞北竟然毫无征兆地对大梁宣战了,消息一出,朝野震惊。
陛下仓促召集昭王爷和武阳侯议事,二人则分别带了萧潭和司空珉同行。
萧潭发觉事情超出了自己预料,他往塞北放出假消息,说大梁要攻打塞北,没想到塞北那边不写信向武阳侯求证,反而直接对大梁宣战,真让人措手不及,但是他在众人面前也只能假装一无所知。
四人都听见陛下在高座上道:“塞北两个部落真是让朕不得安生,华昌郡主刚回来,他们就敢对大梁宣战,诸位觉得,我们如何应对?”
武阳侯对塞北的事有几分心虚,低头不作声,昭王爷无所顾忌,率先开口道:“塞北不自量力,早该教训教训了,大梁刚刚在西境取得胜利,让姜约国臣服,不如顺势扫平塞北,以保北部各郡安宁。”
陛下也有扬眉吐气之意,又向武阳侯客气道:“武阳侯意下如何?”
武阳侯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而是趁势推荐了司空珉:“若是与塞北不得不战,臣以为,司空郎中可以领军出征。”
司空珉一听,连忙也低头表态:“臣愿领军出征。”
若能一举击退塞北,则能立功,就算没那么快立功,也是一个在义父面前表现的机会,司空珉不愿错过。
昭王爷听说武阳侯举荐了司空珉,也想派出自己的人出马,但萧潭如今手臂有伤,出战多有不便,昭王爷思量后,举荐了自己的世子杨燃。
战和大计尚未确定,双方倒先抢着派自己的人出征立功,陛下心生不悦,借口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匆匆结束了议事。
出宫后,武阳侯把司空珉叫到了侯府。
“阿珉,若是果真出征塞北,你有信心吗?”
武阳侯近年来跟塞北的来往,司空珉略知一二,他也不清楚武阳侯究竟希望事情往何处发展,只能斟酌道:“如果义父确实需要我出征,那么我义不容辞。”
武阳侯轻笑道:“好。”说罢又换上另一种神情,“只不过,塞北的事究竟是战是和,还需陛下决定,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用兵的,眼下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办。”
司空珉分外上心:“请义父明示。”
武阳侯对他低声道:“有两个人盯着我不放,必须除掉,但这两个都是朝廷命官,不能直接下手,只能假装成是不长眼的匪寇为了劫财失手杀了人,人手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会去找你,只需你指挥他们何时动手,明白吗?”
司空珉没有犹豫:“明白。”
随后武阳侯交给他两枚铭牌,他只能看到背面,具体的名字在另一面。在武阳侯面前,司空珉并未将铭牌翻过来。
走出武阳侯的书房,司空珉满心想着,这件事若能办好,那他离爵位便更近了一步。
想到这儿,司空珉便将手上的铭牌翻开,想看看这两个刀下冤鬼究竟是何人——
一个是凌之贤,另一个是萧潭。
看到这两个名字后,司空珉猛地僵住,脑中如有电闪雷鸣,眼前有好一阵儿的忽明忽暗。
借此机会除掉萧潭正合他的心意,可是,凌之贤怎么会跟萧潭搅在一起呢?
司空珉想起了近来许多事,如果他们真是有交情的话,那凌之贤在猎场上问的那个问题,分明是试探了。
凌之贤已经对他有所不满了。
假如凌之贤死了,那么以后凌之嫣能依赖的人就只有他了……司空珉想了种种可能,纵然如此,还是下不了决心再让她难过。
眼前的光亮再度清晰起来,司空珉不动声色地将写有凌之贤名字的那块铭牌藏在自己袖中。
武阳侯安排的那一队人手在府门外等候,他们拿钱办事,事先并不知道要杀的人是谁,看到司空珉走出来,便上前询问。
司空珉出示了一枚铭牌。
为首的人有些困惑:“侯爷调集了八个人,只对付一个萧潭吗?”
司空珉正色:“嗯。”——
作者有话说:阿珉啊,你义父的服从性测试,你没通过[狗头]
第52章 匆匆一面 你一定不能再出事了,知道吗……
凌之贤让密探调查武阳侯与塞北的直接联络人, 刚刚有些眉目,大理寺居然派他去江城调查已经离任三年的吴太守贪腐一案,而且是第二日就出发。
这分明是有人不希望他再继续往下查了, 凌之贤气得去找穆正卿理论:“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吴太守已经离任三年了,他的案子没那么紧急,我去江城的事可不可以缓几日?”
穆正卿经历的朝堂风云更多, 语重心长道:“之贤,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要明白,真想做成一件事,首先要保证的是你自己的人身安危, 这样你才有时间慢慢跟他们耗,否则与莽夫何异?如今时局不利, 还是韬光养晦吧。”
凌之贤听进去了这个道理, 无奈答应:“我明白了。”
凌之嫣听说哥哥要去江城,便在他出发这日一早带着司空眈来城外的官道相送。
这些年已经相送好几次了,可凌之嫣每每还是会有离愁别绪, 从昨日得到消息时便空落落的。
她依依道:“哥哥可要注意休息,公务不紧急的话,还是不要熬夜了,唐芸那边,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凌之贤倒没那么乐观,抱着司空眈讪笑道:“这种事还是随缘吧, 强求不得。”说罢又道,“江城离潇湘城不远,说不定我还能抽空回去看看爹娘, 要是我回去的话,就和爹娘一起给你写信。”
凌之嫣点头应着,司空眈也有样学样:“舅舅,你好好去忙你的大事吧,眈儿会想你的。”
凌之贤把玩着小老虎吊坠笑道:“舅舅也会想眈儿的,你可要听你娘的话。”说到此处,又小声补充道,“你爹的话可以不听。”
凌之嫣牵唇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骄阳渐盛,凌之贤上马后回头叮嘱着:“早点回去吧。”
司空眈挥手道:“舅舅再见。”凌之嫣牵着他又在原地目送了一阵,才折身回到马车上。
……
萧潭听说凌之贤突然间被派往江城,随即警惕起来,知道武阳侯那边已经有所应对了。只不过,他又隐隐觉得,凌之贤此时离开京城或许是更安全的,究竟谁会做出这种安排呢?
不管怎样,凌之贤是因为塞北的事才惹上麻烦,萧潭跟昭王爷说明缘由,又请他派了专门的人暗中护送凌之贤到江城。
到了凌之贤出发这日,萧潭觉得还是要亲自送一送才安心。
出门后,萧潭担心被人盯梢,特意避开了平日常走的路线,绕得更远一些。等他赶到出城的官道时,凌之贤已经挥鞭离去了。
而凌之嫣牵着司空眈,正在往马车上回。
萧潭提着缰绳停在路口转角处的柳树下,觉得今日不管绕了多远的路都是值得的。他昂头想叫她一声,又担心司空眈回去之后跟司空珉学话,那样的话凌之嫣还要在司空珉面前费心解释。
萧潭只好眼睁睁看着凌之嫣将司空眈抱上马车,喉间梗着难言的酸涩。
凌之嫣并没有东张西望的习惯,此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刚跟哥哥分别的缘故,竟无端对这送别之地心生留恋,把司空眈送上马车后,双眸一一掠过四周的景致。
很自然的,视线在路口转角处的柳树下停留。
四目相对时,柳叶如同波浪般在萧潭身旁摇摆起伏,他静静凝望着她,手臂不再用纱布吊着了,眉眼处有星芒流转,全身只有他的发梢被风微微吹动。
凌之嫣心底一颤,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今日若是就这样走开了,下次再想见他又不知道是何时了。
“眈儿,你先在车上等娘,娘一会儿就回来。”
司空眈正在思索江城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以及为什么叫江城,乖巧道:“好。”
萧潭见状,连忙也从马背上下来,一面打量四周是否有行人经过。
凌之嫣穿过几株野芦苇和一双低飞的燕子,驻足在他面前三步以外,关心地问:“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萧潭向她抬了抬右臂,语调轻缓道:“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两日又能去勒猎豹了。”
凌之嫣扬唇浅笑,周遭仿佛都染上了暖意,跟着便眼眶泛热。
“你是要留在京城吗?”
她声音很轻,萧潭听得出来,她并不是要赶他走。
“嗯。”萧潭这一次坦诚道,“先前跟你说的是气话。”
“不管你留在京城还是回到西境,想必都有你的理由。”凌之嫣垂眸款款道,“我哥哥突然被派去江城,你又赶来送他,我想,你们大概是被同一件事牵扯上了,我不清楚你们打算做什么,但是看这情形,你要多加小心了。”
萧潭郑重点头答应着:“放心吧,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凌之嫣点了点头,心里还有千言万语,但是提醒的话已经说过了,再谈下去,只会让萧潭徒增不该有的念想,而她必然会令他失望。
“你多保重吧。”凌之嫣低眸道别,不等萧潭再开口,在柳叶婆娑间背过身去。
萧潭眼底湿热,在她转身之际,仿佛有一方白玉砚台自书案跌落,碎在五脏六腑间。
凌之嫣一口气不知往前走了多远,不由得停下来抚住心口,难以挪动分毫。萧潭应该已经上马离去了吧,她只想再遥遥地多看他一眼。
她黯然回首,萧潭却仍旧站在原地,眸光深邃,一如道别之前。
凌之嫣睫羽轻颤,隔着半射之地启唇喃喃:“你为何还不走?”
萧潭吐气凝重,每个字都裹着暖雾:“那你为何要回头?”
和风拂过两人脸颊,凌之嫣酝酿良久,才再度开口道:“萧潭,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几次,就算见到了也不一定有机会问候你,我亏欠你太多,可是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也许我会一直亏欠下去,我只能盼你一切安好……”
她垂头欲哭,难以自持。
萧潭克制着胸膛的起伏,目光如炬:“不要多想,如果我做的事情是图你的报答,那我也不配让你放在心上。”
凌之嫣抬起头,字字滚烫道:“你一定不能再出事了,知道吗?”
“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萧潭细语道,说着换了个舒适的站姿,满足地对她笑着,“快去吧,别让眈儿等久了。”
凌之嫣嗯一声,在他的注视下轻快地转过身,仰面收了收泪,又望了望头顶的流云,觉得自己也化作了其中一片,在无垠的苍穹里做着柔软的梦。心绪彻底平定后,才踏上马车带司空眈离去。
***
回去的路上经过唐芸的药堂,凌之嫣牵着司空眈从马车上下来,想看看唐芸忙不忙。
今日药堂人不多,唐芸正专心为一对白发老夫妇抓药,凌之嫣便在一旁默默等着,没有叫她。转念想起哥哥前几日一声不吭放下一包合欢花,便打量着四周。
她并没有看到那包合欢花的踪影,想来已经被唐芸收起来了,凌之嫣低头暗笑,目光不自觉又朝那对老夫妻瞥了瞥。
那老翁偏头向老婆婆瓮声道:“晌午想吃什么饭?”
老婆婆的耳朵似乎不太灵光,轻眨着灰蒙蒙的眼眸道:“你想吃饭?这么快就饿了?”
老翁没再吭声,眼神定定的,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老婆婆右腹,老婆婆即刻领悟,笑着想了一阵然后道:“晌午吃阳春面吧,配个凉拌菠菜。”
这样的体贴包容和相知相伴,让凌之嫣心生羡慕,就算耳聋了眼花了,彼此身边有最熟悉的人陪着,也是幸福的吧。
唐芸回身发现她来了,惊喜道:“你怎么不喊我?”又俯身逗司空眈,“小公子今日还想喝香香的药茶吗?”
司空眈连连摇头道:“我再也不想喝了。”
凌之嫣也漾开了笑脸:“看唐大夫正忙,不敢打扰呢。”
唐芸招呼凌之嫣坐下,又将那对老夫妇的药细心包好,然后周到地送他们出门,老夫妇过门槛时,互相搀扶了一把。
凌之嫣发现,唐芸还站在门口目送了一阵。
待唐芸回过身时,嘴上沉吟着:“所谓白头偕老,就是如此吧。”
凌之嫣眸光轻晃,打趣道:“是谁说过,‘这世上的男子都有我无法忍受的缺点’,怎么这会儿又感慨什么白头偕老?”
唐芸不自然地笑了笑,看到凌之嫣的容颜,难免想起另一张与她相似的脸,但是不便轻易表现出来。
少顷,唐芸缓了缓,从容地在凌之嫣身旁坐下,接着方才的话也打趣起来:“你这位已经嫁为人妇的司空夫人,说起白头偕老,应该比我懂得更多吧?”
凌之嫣的笑意僵在脸上,随后改口道:“差点忘了正事,你什么时候想去南山采药,我近来闲着无事,刚好可以陪你四处走走。”
唐芸没有推辞,只是笑着提醒她:“上山采药可不是带你去逛的,你当真吃得消?”
凌之嫣也笑道:“若是我走不动了,我不信你会不管我。”
唐芸爽快地决定:“明日一早,你和你家马车来药堂接我吧。”
“那好。”
“以后逢年过节,我一定多送些补品给你。”
说话间,又有人来抓药,凌之嫣便让唐芸去忙,自己带着司空眈走了。
上了马车之后,司空眈好奇地问:“娘,你为什么要跟她一起去采药?”
凌之嫣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小声道:“让唐大夫做眈儿的舅母好不好?”
司空眈激动地摇着头:“不行不行,她都用银针扎舅舅了。”
“那是为了给舅舅治病啊。”凌之嫣又勾唇笑道,“舅舅很喜欢唐大夫,所以娘要帮舅舅。”
司空眈又天真道:“什么是喜欢?”
“喜欢就是想和一个人天天在一起。”
司空眈想了想然后仰头问:“那娘喜欢眈儿吗?”
凌之嫣搂他在怀:“当然了,娘可喜欢眈儿了。”
司空眈美滋滋了一路。
司空珉回来得早,在屋里听到马车的声响便来到门外迎了迎,司空眈一见他就兴冲冲地问道:“爹,你喜欢的人是谁?”
司空珉对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感到好笑,但还是认真回答道:“爹喜欢你娘啊。”
司空眈骄傲道:“可是娘说她喜欢我。”
司空珉忍俊不禁,只好又道:“爹也喜欢眈儿。”
凌之嫣担心儿子下一句会问出她不想回答的问题,连忙假装有事,匆匆下车进了屋子。有些问题不能往深了去想,一旦叩问自己的内心,就会连习以为常的日子也觉得难以忍受。
……
天黑后,凌之嫣在灯下低声道:“明日我要陪唐芸去南山采药,就不带眈儿一起了,大概回来得很晚,要劳烦你照看眈儿。”
司空珉对采药一事不大放心:“山路可不好走,要不要带两个人随行?”
凌之嫣笑着拒绝:“我是为了哥哥的事跟唐芸套近乎,岂能再摆架子?”
司空珉有片刻的若有所思,凌之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他随后小声提议道:“要是太晚的话,你也别急着赶回来,去月泉山庄歇歇也好。”
换做别的夫妻,听夫君说这种话,妻子少不了要揶揄一句:你想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做什么?
但是凌之嫣没有心思过问,简单应了一声,便早早躺下了。
翌日一早,司空珉领着司空眈,在府门外送凌之嫣上了马车。
凌之嫣嘱咐司空眈:“眈儿在家可要乖乖的。”
司空眈点头道:“娘放心吧。”
司空珉也道:“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好好看着眈儿的。”
马车开动后,司空珉缓缓朝斜对面的墙角处望去,温老大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司空珉吩咐奶娘把司空眈带进屋,不多时,温老大走了过来,俯首道:“司空大人,萧潭今早去了昭王府。”
司空珉望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嘴角上挑道:“盯着他,在他离开昭王府之后,找机会动手吧。”
凌之贤已经平安到江城了,司空珉低眸深思,他假传义父的旨意,让大理寺将凌之贤调离京城,已经为凌之嫣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在萧潭这件事上,她不该再有怨言。
第53章 被人追杀 住手,那是司空夫人——……
山里晨光初破, 远望层峦叠翠,近听溪声潺潺,都是凌之嫣上次路过时没有留意到的。
鸟鸣偶尔从林深处泄出, 清脆如碎玉。露珠悬在草尖, 每一滴都别有洞天。
凌之嫣瞧什么都心旷神怡,正赏景时,唐芸递过来一只竹篓, 豪爽道:“大老远过来, 可不是来游玩的。”
为了哥哥的终身大事,凌之嫣乐意当不要工钱的劳力,于是接过竹篓,按照唐芸的指示, 先是在一片山坡上采金银花,采够了又在溪水边摘薄荷, 随后还沿着错落的石阶往半山腰去寻三七。
竹篓还没装满, 凌之嫣已经腰酸腿疼,累得坐在一块石阶上歇息。
唐芸递给她一块瓜果解渴,笑道:“你平时可没这么辛苦过吧?”
凌之嫣有气无力地接过瓜果, 抬头看唐芸,却是红光满面,大气儿都不喘一下,让人无比佩服。
正吃着瓜果,山风扑面而来,灌满了凌之嫣的胸膛, 虽然累得站不起来,却又觉得从未如此神清气爽。
唐芸也坐在同一块石阶上,闭眼感受着这股清冽, 嘴上还在对凌之嫣笑道:“听大夫的话,活动筋骨,延年益寿。”
总算找到了可以谈心的空闲,凌之嫣却不急着提哥哥的事,身心舒畅,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你上次说我变开朗了,我一开始还有些困惑,后来我想了想,其实我知道我什么时候是开朗的。”她迎着风喃喃道。
跟眈儿说话、被眈儿逗笑的时候是开朗,见过萧潭之后也是开朗的……
唐芸睁开眼,冲她挑了挑眉,有心捉弄她:“难不成有奸夫了?”
凌之嫣噗地一声笑出来:“你可真敢说。”
唐芸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很能看得开的,人生苦短,怎么开心怎么活,真有奸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凌之嫣托腮失笑道:“说真的,我还希望你当我嫂子呢,不过,要是让我哥哥知道咱们坐在一起说这种话,他一定很害怕。”
唐芸立刻变得没有方才潇洒了,为自己声辩道:“我这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凌之嫣见她紧张起来,比方才更有趣几分,凑到她耳边嘻笑道:“你确实想当我嫂子啊?”
唐芸听她问得直白,不禁转了转眼眸,回想着那日凌之贤去药堂的情形。
其实他一进去,她就看到他了,可惜当时太忙,便想着稍微有点空的时候再招呼他。此外,唐芸还有自己的小心思:若是急于向他示意,不显得自己太过热忱吗?
可是凌之贤当时好像有什么急事,没等多久竟然就放下合欢花走了,之后也没再来过。
见唐芸不开口了,凌之嫣连忙为哥哥说好话:“我哥哥是个非常专注的人,待事如此,待人也如此。他从小念书的时候就不一般,十五岁进了太学,从太学结业入了大理寺,对公务别提多认真了,他认准了什么,就不会再有杂念,我跟你说的事,可不是我自作主张,都是我跟他好好谈过的。”
唐芸眸光清亮地感慨道:“我虽然只是平头百姓,但是我也听说过——大理寺少卿凌之贤高风亮节,与别的官吏都不同。要不是因为你,我也没机会见到他本人,说起来,我也不是犹犹豫豫的人,可是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我却觉得自己高攀了。”
凌之嫣听出来了,唐芸其实也对哥哥动了心,只是姻缘来得猝不及防,她还没有下定决心而已。
凌之嫣怂恿唐芸:“哥哥临时被派到江城去了,你若是想试探他的心意,不如写信让他帮你在江城采个什么药?”
唐芸低头赧然:“还是别耽误凌大人忙正事了。”
凌之嫣心道:你这么快就开始体贴他了?
“古人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哥哥送你一包合欢花,你打算送他什么呢?”凌之嫣笑盈盈地问。
唐芸被她取笑得从石阶站起身来,不自然地抬声道:“你们凌家这么小气啊?不过刚送了一包合欢花而已,就开始琢磨着让我回礼,既然你落到我手上,就再陪我采半日的药吧。”
凌之嫣迎风莞尔一笑,吃过干粮后,又弯腰采了半日的药,跟唐芸一起将三只竹篓装满,想再歇一阵儿时,蓦然发觉天都快黑了。
月泉山庄离得不远,凌之嫣想请唐芸去山庄歇一歇,唐芸却难为情道:“我换了生地睡不着,咱们还是回我的药堂吧,我的枕头可都是用草药填的,你留宿一晚试试?”
凌之嫣觉得新奇,又畅想着:“万一我今晚睡不着,你可要陪我把酒言欢。”
唐芸慧黠一笑:“可以,咱们就在夜深人静时聊聊你的奸夫。”
两人各自背着一只满满的竹篓,又齐心协力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竹篓,在暮色时分从山上缓缓下来。
***
塞北已然宣战,大梁迟早是要应战的,昭王爷先前在陛下面前举荐了世子杨燃,杨燃便做好准备随时出征,不过他没上过战场,便请萧潭为他传授西境战事的经验。
萧潭独自出门,在昭王府待了大半日,原本与杨燃不怎么熟悉,但是越相处越觉得,昭王爷选这个女婿当世子真是眼光独到。
谦虚沉稳,对自己的约束高,上进心大过野心,这样的人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是坦坦荡荡的。
傍晚时,王府安排了晚宴款待萧潭,盛情难却,萧潭只好留下用餐。
席间,萧潭向昭王爷问道:“王叔,武阳侯跟塞北勾结的事,咱们可以上奏陛下了吗?”
如果陛下命令大理寺彻查,那么接下来,谁都不可能再做什么手脚了。
昭王爷却谨慎道:“大敌当前,现在在陛下面前闹这种内讧,不合时宜,还是等退敌之后再说吧。”
昭王爷说得有道理,萧潭也只好再等一等了。
离开王府时,萧潭有些许醉意,昭王爷不放心道:“你还能骑马吗?要不就在王府留宿一晚吧。”
萧潭笑道:“早上出门时跟叶忠说了晚上会回去,他要是等不到我,估计要到处找我了。”
昭王爷便没做挽留,嘱咐道:“路上慢点。”
杨燃在王府门外看着萧潭上马走远,才放心地关上大门。
天上繁星点点,青石路浸在溶溶月色里,经过的好几条巷子都空无一人,萧潭更加不敢大意。
又经过一条深巷时,忽见前方有个醉汉摇摇晃晃从路中间穿过,萧潭担心骑马撞上他,慌忙勒了勒缰绳放缓速度,那醉汉见状,竟然有恃无恐起来,挪得更慢了。
萧潭从他身旁经过,并未多加留意,岂料月光下惊现一道寒光,这醉汉亮出一把圆刀,刀势凶猛,劈向萧潭左肩。
萧潭来不及做出反应,看似不闪不避,手却已经摸到了坐骑上的佩剑,待刀刃快要挨近时,忽然向后一仰,剑尖顺势上挑,咝地一声,持圆刀的这人手腕溅血,圆刀落地。
别人在暗,他在明,萧潭无心恋战,只想速速穿过这深巷。刚想走时,两侧却又有剑影来袭,萧潭臂伤未愈,兼带几分醉意,难免力不从心,持剑向左侧抵挡时,右侧刺来的剑锋从他皮肉上划过,留下一拃长的伤口,萧潭回过神时,鲜血已经浸湿了外衫,从袖口滴落。
在他身后,又有一人持着银枪,来势汹汹。
萧潭在马背上打量前后左右这四人,心想四个人对付他一个,倒也真看得起他。
“来吧,决一死战,让我瞧瞧大梁的杀手跟姜约国的精锐相比,谁更胜一筹。”萧潭忍着流血处的疼,又拔出一柄长剑,左手防守,右手进攻。四个人里头方才已经有两个被他打伤了,勉强视为三股力量进攻,萧潭眼观六路,挨个接招,时有反击,缠斗多时。
叶忠在府里等得焦急,只好出门来寻萧潭,他也知道萧潭这几日行踪不定,因而绕开了平日里常走的大路,七拐八绕,来到一条不知名的深巷时,听见了不远处的打斗声,连忙循声而至。
叶忠见萧潭被四人围困,便抽出自己的长刀,在他们身后出其不意,猛地一抡,其中两人应声倒地。萧潭也趁机卯足全力,持剑将另外两人制服。
温老大一直在暗处观察,原本的计划是先派出四人拖住萧潭,想等萧潭战至疲劳时,再让剩余四人出马,将萧潭一击毙命,没想到中途竟然有帮手出现,而且身手不凡,四个人的突袭小队很快败下阵来。
他们是刀尖上混饭吃的,拿钱办事而已,见形式不利,为防再有死伤,也就暂时休战,另寻机会。
萧潭流血太多,叶忠忙上前把他架住:“怎么样?”
此地不宜久留,萧潭低头道:“快走。”
两人骑马走出深巷时,萧潭突然想起这条路是通往何处的了——唐大夫的药堂,他先前去抓药时从此处路过,因而还记得。
身后那几个人没有跟过来,现在去药堂的话,应该不会将危险带过去。
萧潭本就因醉意而头脑发晕,加上流了不少血,伤口不及时止血的话,兴许回府的半路上就会昏过去。
他答应过凌之嫣,不能再有事了。
……
凌之嫣和唐芸回到药堂,放下竹篓絮叨着这一日的奔波,刚刚点上灯,准备泡脚解乏时,忽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到。
唐芸心生警惕,大晚上敲门的除了身患恶疾的病人,还有可能是亡命之徒,她以前听师父说过这类事,自己还是头一次碰到。
要不要开门呢?如果是她一个人在药堂还好,可是今晚凌之嫣也在,万一连累了人家有什么闪失,她余生都会在愧疚中度过。
凌之嫣也没有主意,看唐芸没有开门的意思,自己也不好擅作主张,于是站在门后隔着纸窗,试图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一看门外到底有几个人。
门外有两个人,正对着门缝的这个身影,隐约可见。
凌之嫣魂似出窍,怀疑自己看花了眼,隔着门呆呆地轻唤一声:“萧潭?”
门外的人闷哼一声,凌之嫣听到声音,慌忙伸手将门闩抽掉。
唐芸有些云里雾里的,走过来道:“是谁?”
开门的刹那间,萧潭正扶着门框,半边身子都是血。
凌之嫣脸色惨白,颤声道:“你怎么弄成这样?”
萧潭看到她,也以为自己神智不清了,只当又是一场美梦吧。
叶忠将萧潭搀进来,唐芸见他这样,忙劝自己冷静下来,一面问道:“你有几处伤口?”一面去拿纱布、剪刀和止血药。
萧潭仰躺在藤椅上,喃喃道:“两三处吧。”说话时偏过头看向一旁,发现真的是凌之嫣。
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唐芸听他也不太确定,便向叶忠道:“把他上衣解下来吧。”
叶忠忙弯腰动手,奈何手忙脚乱的,时不时碰到萧潭的伤口。
凌之嫣泪光闪烁道:“让我来吧。”
唐芸见凌之嫣毫不避讳地将萧潭的上衣褪下,一阵错愕,萧潭也完全没有推拒的意思,实在让人费解,但是眼下救人要紧,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凌之嫣的指尖碰在萧潭身上,难免让他勾起从前缱绻相对的回忆,胸前随即起了一层薄汗,局促地偏过脸去。凌之嫣看在眼里,侧身将带血的上衣挂在一旁。
伤口敷上三七粉之后,血不再往外冒了,凌之嫣一声不吭又打了盆水回来,让叶忠用纱布帮萧潭清理血污。
唐芸这会儿腾出手来,跟凌之嫣相视一眼,忍不住向萧潭问道:“你到底跟什么人交手了?”
萧潭怕凌之嫣担心,含糊道:“几个打家劫舍的毛贼。”
唐芸觉得不对劲:“你身上的几处伤口都是不同兵器所伤,真是普通的毛贼?”
凌之嫣也听出了端倪,再去看萧潭那闪躲的样子,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他是遇袭了吧?危险竟来得这样快。
伤口包扎好之后,萧潭穿上衣衫道谢一番,不敢在药堂逗留太久,随即带着叶忠要走。
唐芸累了一天了,没跟他客套,凌之嫣有些不放心,跟出来送了送。
温老大一行已经候在了药堂附近,见萧潭走出来,温老大瞅准机会,立刻又向身后做了个手势。
屋顶上有两人飞落,一左一右同时袭来,看到萧潭身旁还有别人也只管出招。
凌之嫣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这场面吓得满脸惊恐,萧潭失声道:“嫣儿小心——”
说话间便移步挡在凌之嫣身前,背对着圆刀劈来的方向。
弹指间,两三根银针宛如流星从凌之嫣眼前划过,萧潭身后的圆刀并没有落下来,持刀的那人被银针刺入咽喉和颞穴,瞬时嘴唇抽搐,兵器从手上滑掉,双脚站在那儿动不了了。
另一人想继续动手,温老大连忙出声喝止:“住手,那是司空夫人——”
话音未落,又有两三根银针从唐芸手上飞出,刺入了来犯者的颈后。
唐芸站在灯笼下严肃道:“被我的银针刺中,两个时辰内手脚无力,连话都说不了,不想留下来任人宰割的话,就赶紧滚吧。”
温老大见唐芸的手法堪比道上高人,只好自认倒霉,命人拖着那两个中了银针的兄弟撤走。
凌之嫣越过萧潭的臂膀,看向这几个离去的人,她方才听得仔细,这些人怎么会认得她呢?还称她是司空夫人,难道说……——
作者有话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周末分解[笑哭]
第54章 夫妻决裂 他罪不至此吧
唐芸已经在药堂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 凌之嫣神魂落定,低眸向后退了退,与萧潭保持适当距离。
萧潭指节微屈, 抵在嘴边轻咳两声, 然后偏头向唐芸郑重道:“今日连累了唐大夫,实在惭愧。”说话时气息已经裹着虚弱。
唐芸望了望凌之嫣,唇角轻扬, 眼底流转着洞察世事的波光, 开口时却不紧不慢道:“镇西将军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这是在我的地盘。”
萧潭再度颔首答谢,抬起头的一瞬间, 眼神不自觉在凌之嫣身上略作停留,但还是没办法当着唐芸的面说他想说的话。
“咱们赶紧走。”萧潭转身对叶忠道。
他们准备上马时, 凌之嫣突然开口:“我送你回去吧。”
萧潭倏然僵立, 觉得天上的月亮都是摇摇晃晃的,随即缓缓回过头注视她。
唐芸对这一切丝毫不觉得意外,为免凌之嫣尴尬, 低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悄悄回到了药堂内,还顺手关上了门。
凌之嫣见她这样,也收起了找理由解释的心,抬脚去吩咐自己的车夫——
“曾叔,先去镇西将军府, 然后再送我回府。”
车夫曾叔在司空府服侍了四年了,老实可靠,一直听凌之嫣的差遣, 平日只管默默做好自己分内事,加上受过凌之嫣的恩惠,今晚听她这样安排,并不多加过问,回府之后也不打算说任何不该说的话。
叶忠识趣地牵马走开,萧潭拍了拍坐骑的脖颈,随后放下缰绳,让它跟着叶忠跑回府去。
昏暗的马车车厢内,两人相对而坐,萧潭背倚车壁,声音沉沉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药堂?”
凌之嫣闻着他衣服上的血腥味儿,悲凉道:“我今日陪唐芸去南山采了一天的药。”
她现在明白司空珉一开始为什么会建议她采药之后在月泉山庄留宿了,只要她离得远远的,就不会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很喜欢采药啊。”萧潭笑得有些吃力,又小声关心道,“唐大夫瞧上凌大人了吗?”
车轮辚辚碾过寂静的夜路,凌之嫣蹙眉:“我哥哥好歹也是大理寺才俊呢。”眼前的浓墨渐渐晕开之后,她看到萧潭是闭着眼的,“你是不是很难受?不要费力气说话了。”
萧潭唇边飘出一句:“刚才你不该帮我解衣的,唐大夫肯定要误会了。”
凌之嫣惨笑道:“那你呢?别人持刀过来,你挡在我前面,唐芸不可能看不出来。”
凌之嫣倒不担心被唐芸误解或者看穿什么,经过这一日的相处,她知道唐芸的为人。
萧潭睁开眼后,声若游丝地提醒着:“你回去之后,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看来你也猜到了,那些人是司空珉派来的。”凌之嫣怅然,“他们看到我在场,有所顾虑,导致行刺失败,他们会如实跟司空珉禀报的,我又怎么装得下去?”
马车转了个弯,萧潭直起身长叹一声:“嫣儿,我一边希望你过得好,一边又不愿放过司空珉,走到这一步,打搅了你和眈儿原本的安稳日子,我也是很自私。”
凌之嫣摇了摇头,语气蓦然变得坚定:“这是我和眈儿的必经之路,我不可能忍耐一辈子。”
到了镇西将军府,萧潭的意识已经坠入了虚空,凌之嫣和叶忠一左一右撑着他下了马车,他们进去之后,凌之嫣小声嘱咐叶忠:“你好好照顾他。”
叶忠点头道:“凌姑娘放心吧。”
凌之嫣为这个多年未听过的称呼呆愣片刻,转身继续赶往司空府。
院子里的桃花在月光下暗香浮动,每片花瓣都映着冷冷月魄。正屋的灯亮着,烛光连一丝颤动也无。
奶娘首先迎出来道:“夫人回来了?”
凌之嫣淡淡地问:“眈儿睡了吗?”说话时眼睛仍旧注意着正屋内。
“小公子刚睡下。”
凌之嫣这才看着奶娘交代道:“带他去后院睡吧,关好门窗,别让他被什么动静吵醒了。”
奶娘怔了怔,但是没有多问,应一声好,转身回屋把司空眈抱去了后院。
凌之嫣拖着步伐,缓缓来到正屋门外,司空珉端坐在书案后,眸色森森地望着地上的月影。
“我回来了。”她漫不经心道,说着走到屋内,背着手关好了门。
司空珉看起来是严阵以待的姿态,听到她的声音后,神情却又是空洞的。
他起身,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像是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想好到底要说什么:“这么晚了,怎么赶夜路回来了?”
“我不该回来吗?”凌之嫣正色,直截了当道,“你的人也该回来复命了。”
司空珉这才迎上她的视线,鼻息透着寒意:“你今晚不该从南山回来。”
凌之嫣陡然扬声:“你是怕我知道你做了什么,还是怪我阻挠你杀萧潭?”
司空珉双手压在书案上,克制着眼里未爆发的怒火:“义父让我杀的除了萧潭还有你哥哥,可是我阳奉阴违把你哥哥保下了,还假传义父旨意,让大理寺派他离开京城,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瞒过义父,如果义父知道了,我就跟爵位无缘了,我为你做的难道还不够吗?”
凌之嫣听完,微微偏首:“什么爵位?”
司空珉望着她颤声道:“义父已经许诺了,会将武阳侯的爵位传给我。”
凌之嫣连连眨眼,唇瓣无奈开合两次才道:“司空珉,你真的是昏了头呀,武阳侯有好几个亲生儿子,就算秦懿再怎么不成器,爵位也不可能由你继承的,他分明就是以此诱惑你,让你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连我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你怎么能当真呢?”
“我当然知道义父是在试探我。”司空珉声辩道,气势不减,“可是我总要试一试,我不想眼睁睁失去这个机会,我想让你们过得更好,想把爵位留给眈儿,这样有错吗?”
凌之嫣颓然掩面,放下手后,眼帘半垂:“我感激你放过了我哥哥,不过你也应该明白,如果我哥哥真的死在你手上,这件事你不可能瞒我一辈子,我一旦知道了,就会跟你势不两立,眈儿长大后也不会原谅你。你要是真的为了眈儿好,就应该安分守己,你试图得到那些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不仅得不到,还会让你失去你本来拥有的。你今日可以害萧潭,明日萧潭也可以害你,你再这样执迷不悟,眈儿迟早要被你连累。”
司空珉眼底恨意翻涌:“你该不会告诉我,你的底线就是我不能杀萧潭吧?”
“他好歹救过我救过眈儿,你就那么容不下他吗?如果你真的踩着他的尸体得到武阳侯的爵位,那我也不会再让眈儿认你!”凌之嫣对那个问题不置可否,忍不住旧事重提,“我知道,当年削藩的事是朝廷的命令,他逃不了,可是你把他害得家破人亡了,他罪不至此吧?你觉得太妃的死是她咎由自取,可是我觉得那是因我而起啊,我是会愧疚的,你体会不了这是什么滋味,因为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的得失!”
司空珉听着她的连番指责,指节攥得青白:“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我在你心里比不过萧潭,如果你足够在意我,你就会明白我做那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想好好地跟你在一起,我就必须扫除其他障碍!太妃有什么好可怜的?在封地上作威作福,让你爹娘迁去海疆全是她的安排,她是被自己的儿子害死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想开一些?”
凌之嫣怒斥道:“等眈儿长大了,你敢把你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说给他听吗?”
司空珉有片刻犹疑,随后吁声道:“眈儿需要父亲,也需要母亲,你要是不想闹得太僵,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凌之嫣冷嘲:“今晚要不是唐芸出手,萧潭差一点就没命了,你说一句到此为止难道就可以这样算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他要是死了,你还要杀了我给他报仇吗?”
凌之嫣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喃喃着:“如果不是为了眈儿,我又怎么会留在你身边?你得到的也够多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如果今晚萧潭死了,那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司空珉也仰面冷笑:“原来你还是那么在意他,那我们这四年算什么?”说道这儿又无比愤恨,“只要他没对你死心,或者说你心里还有他,那我就不可能容得下他。四年前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说走就走了,现在他一回来,你就变了,我们本来可以好好过日子的,我现在只后悔他在西境的时候我手下留情了,如果我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西境,你一样会认命的。”
凌之嫣簌簌落泪:“就算是那样,我们也终究跟别的夫妻不一样。”
司空珉低声感慨:“四年过得多快啊,这四年就这样过下来了,再多过几个四年又如何?”
凌之嫣决然擦拭眼泪,痛声道:“我做什么都是为了眈儿好,眈儿需要你,所以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我就不会轻易决定改变什么,从前你争风吃醋也就罢了,可是你仗着你是眈儿的父亲,一次又一次地试探我的底线,我怎么可能会由着你教坏我儿子?”
看她不断落泪,司空珉又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过,没有细想她最后说的话,艰难地扶了扶额,开口安抚道:“我们都累了,有些气话不要放在心上,我要出征塞北,过几日就会出发,这件事我不能再失手了,需要去兵部好好准备一下,这几日我就不回来住了,你好好照顾眈儿,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司空珉的衣角旋即消失在门外的夜风里,凌之嫣瘫坐在地,脸上泪痕未干,在烛光下一字一句道:“我绝对不会放任你教坏我儿子……”
东方的天际裂开一道金黄的缝隙,帷幔渐次被染成了透明的橘色,凌之嫣沉寂地坐在床头,深夜里萌生的细碎念头随着黎明到来而渐渐真切。
不多时,司空眈睡醒了,穿戴整齐从后院跑过来,天真地问道:“娘,我睡着的时候,怎么跑到别的地方了呢?”
他没看到司空珉也不觉得奇怪,只当自己的爹又和往常一样出门了。
凌之嫣一夜没睡,头昏脑涨地抬手轻抚他的小脸,轻轻笑道:“娘觉得眈儿在后院睡觉,能长得更高,怎么样,在后院睡得香不香?”
司空眈细瞧她的双眼:“娘,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凌之嫣讪笑:“娘昨日去采药,太累了。”
司空眈一听,握着两只小拳头便道:“那我给娘捶捶腿。”
凌之嫣一面享受着儿子捶腿,一面细语道:“眈儿,娘想回潇湘城,你觉得好不好?”
司空眈疑惑:“为什么呢?”问过又开心道,“是要过年了吗?”
凌之嫣牵唇笑了笑:“娘想回去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
司空眈停下来思索道:“爹也一起去吗?”
“你爹不去,他有事要忙。”
司空眈低头摆弄一会儿身前的小老虎吊坠,抬起头后开朗地笑道:“那好吧,娘去哪里,眈儿也去哪里。”
凌之嫣忍泪道:“也许你会有好多天都见不到你爹,你会想他吗?”
“会啊。”司空眈认真地点头,又抓紧了小老虎吊坠,嘻嘻一笑,“不过我有爹给我的小老虎,也是一样的。”
凌之嫣俯身抱了抱他,心里愧歉道:都是娘不好。
她要离开司空珉,也不想再留在京城,除了回潇湘城,不知道能带眈儿去哪里。
下床后,凌之嫣给唐芸写了一封短笺,言明自己不日即将启程回潇湘城,算是简单道了别。
萧潭那边,或许也应该说一声,但凌之嫣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告诉他这件事,更何况,他还要养伤,还有她不了解的正事要忙,凌之嫣觉得,这个关头还是不要让他分心了。
再者,她眼下最要紧的是全心照顾好眈儿,不能让他因为她跟司空珉决裂的事受到太多影响——
作者有话说:眈儿:心好累呀,还是给自己换个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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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不知道卡了什么bug,圆小圆老师的几百瓶营养液一直没有出现在感谢名单,在这里手动感谢一下[害羞]
第55章 挟持为质 放下我孩子
凌之嫣采了一天的药, 加上回来之后一夜未眠,足足歇了两三日才缓回神来。这两三日里也断断续续收拾了一些行李,准备养足精神后便可随时出发。
司空珉没回来过, 第三日派了人来传话, 说他次日就会率大军出发。
传话的人只说了这么一件事,凌之嫣觉得,如果不是那晚的争吵, 司空珉也许会希望她带着眈儿送一送他。
但是现在, 凌之嫣已经无法在别人面前跟他维持往日的琴瑟和鸣,与其见面勾起不愉快的事,还是让他专心出征吧。
唐芸收到凌之嫣的信,大吃一惊, 趁药堂不忙的时候关了门匆匆来司空府探望。
“怎么突然要回潇湘城?该不会是……”唐芸的话点到为止,但是话里的深意, 二人心照不宣。
凌之嫣笑了笑, 知道唐芸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莫非司空珉发现了她和萧潭的奸情?
三个人之间发生过很多事,凌之嫣身为局中人,一时半会儿跟唐芸讲不清楚。
凌之嫣想了想, 然后隐晦道:“我只能跟你说,我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司空珉的事,但是我四年前做过对不起萧潭的事。”说完这些又不忘揶揄,“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等我哥哥回来,让他说给你听吧。”
唐芸深思她的话, 眸光一转,千头万绪悄然厘清:“你跟萧潭是旧情人,司空珉是那个横刀夺爱的人, 是不是?”
自己心里埋藏多年的秘密,被唐芸这样简单概括出来,凌之嫣并没有预想中感到难堪,唇边反而漾起涟漪,笑意自眼底漫出。
唐芸发现自己说对了,突然又关心道:“萧潭知道你要回潇湘城吗?”
凌之嫣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窗外的桃花,言语疏淡:“他现在受了伤,朝堂上还有许多事要解决,我不想给他添麻烦。也许等我回到潇湘城,静下心来,会想办法告诉他。”
唐芸听过,有淡淡的惆怅,若有所思地提议道:“你走之前还是跟他说一声吧,不然的话,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你走了,那样对他是不是残酷了些?”
唐芸告辞之后,凌之嫣还在思考她说的话,终于决定在走之前让人带个话给萧潭,至于萧潭收到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和打算,她暂时不做过多幻想。
……
司空珉率军出征之前,武阳侯秘密下达了一个命令:此战无论输赢,都要让同行的昭王爷世子杨燃有去无回。
司空珉走后,秦懿在武阳侯跟前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父亲,您不是说司空珉这个人两面三刀,为什么还要派他领军出征呢?”秦懿的话既有疑惑也有不服。
武阳侯的目光斜斜一瞥:“先前已经在陛下面前举荐了他,不可临阵换人。”说罢又轻蔑道,“你要是能给为父争气,我又何至于继续用他?”
秦懿垂头嘀咕道:“司空珉这回肯定又会让父亲失望的。”
武阳侯不以为然,定睛觑着眼前的亲儿子,提醒一句::“司空珉的家眷不是还在京城吗?”
秦懿眉梢一挑,听懂了父亲的暗示,连忙道:“孩儿明白了,我这就让人把司空珉的妻儿抓过来当人质。”
秦懿兴冲冲地要去办事,刚一转身,又听武阳侯厉声道:“你给我回来!”
秦懿惶恐回身:“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抓孩子就行了,你抓大人干什么?”武阳侯气得颤声,又不耐烦地解释,“把孩子带过来,还能跟外人说他是来玩的,把大人也带来像什么话?司空珉和凌之贤都不在京城,一个女人家,还能从我手里把孩子抢回去?”
秦懿恍然大悟:“父亲说的是!”
凌之嫣打点完所有行李,回头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司空府,她在这里生下眈儿,看眈儿一天天长大,如今从这里把眈儿带走,也不知眈儿将来会不会有怨言。
她已经让人去给萧潭带话了,等她出发后不久,萧潭那边也会收到消息。她不希望他来送她,他应该也知道,无法让她改变决定。
司空眈过来牵着她的手催促:“娘,咱们快上马车出发吧,我都要等不及了。”
凌之嫣低头笑道:“你这么喜欢坐马车呀?”
司空眈点头:“是的呀。”
府里的仆人在门口恭送,母子二人刚准备上马车时,忽听不远处有马蹄声急急传来,凌之嫣循声望去,认出是武阳侯府的人。
来人共有两位,纷纷停下马道:“奉侯爷的命,要带小公子去侯府相聚。”
凌之嫣诧异:“侯爷的命令?”
对方一脸凶相:“那是自然。”
凌之嫣觉得有蹊跷,把司空眈护在自己身后,试探道:“我今日要带眈儿去看望一个亲戚,劳烦二位回去跟侯爷商量商量,明日我再亲自带眈儿去侯府跟他相聚,这样可好?”
“不行,司空夫人莫要让我们为难。”
说话间,其中一个人跳下马来,不由分说狠推了凌之嫣一把,阴着脸将司空眈抱到马上。
凌之嫣被推得摔在地上,司空眈随即哭出声来:“我要娘——”
司空府的仆人慌忙将凌之嫣扶起来,凌之嫣盯着马背喝斥:“放下我孩子!”
那二人抢到孩子便掉转马头,司空眈被其中一人单手抱着,见凌之嫣离他越来越远,回过头哭得撕心裂肺的。
凌之嫣的手心蹭掉一块皮,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当即稳住心神,吩咐车夫曾叔:“走,咱们去武阳侯府。”
司空眈被带到武阳侯跟前时,已经不哭了,没精打采地唤了声义祖父。
武阳侯保持着该有的和颜悦色,看到他身前挂着的吊坠,俯身笑道:“眈儿,你戴的这个小老虎,是谁送给你的?”
司空眈吸了吸鼻子,认真道:“这是我爹给我的。”
“借给义祖父用一用好吗?等你爹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司空眈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道:“好吧。”
武阳侯伸手将那只吊坠取走,又宽慰地笑道:“你在义祖父这儿多住几日,会有人陪你玩带你骑马,你喜欢吗?”
司空眈有些心动,又挂念地问:“能让我娘也来吗?”
武阳侯也没说不好,直视垂眸道:“再过几日吧。”
司空眈被小厮领下去后,武阳侯举着吊坠的链条看了一眼,琥珀的光泽映出一张将老的面庞。
“快马加鞭,把这吊坠交给司空珉。”武阳侯满目冷峻,将吊坠递给了一旁的秦懿,又交代道,“我要进宫给陛下请安了,好好看着那孩子。”
秦懿恭身相送,武阳侯缓缓往前走着,自说自话地沉吟道:“司空珉再敢不听我的命令,就切下他儿子一根手指头交给他。”
秦懿这次学聪明了,在父亲身后附和道:“对外便说那孩子是自己舞刀弄枪受伤的。”
***
凌之嫣在武阳侯府门前下了马车,刚上前两步,便被守卫拦下了。
“司空夫人,你不能进去。”
凌之嫣蹙眉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不放我进去?”说着便要硬闯。
守卫二话不说便拔刀相向,刀刃横在凌之嫣面前。
凌之嫣心底陡然一沉,气息变得又浅又急,一股凉意自后背渗出来。
武阳侯府的人敢这样对她,必然是武阳侯一早授意过的,眈儿落在他们手上肯定是有危险的。
哥哥跟司空珉都不在京城,事关紧急,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只能去找萧潭,一刻都不能耽误。
马车离开武阳侯府,往镇西将军府赶去,行至路口,突然停下来了。
曾叔在车外也忧心道:“夫人,前面人太多,路被堵上了,我看看有没有别的路能绕过去。”
凌之嫣心急如焚,暗骂今日真是诸事不顺,一面又推开车窗,尝试寻出一条通行的道。
街上的行人裹挟着喧嚣不断涌动,路口却聚集了一圈人,像是在围观什么,电光火石之间,凌之嫣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华昌郡主。
华昌郡主卷着衣袖,手上挥着鞭子,怒形于色,有两个受了惊吓的小姑娘瑟缩在她身后。而在华昌郡主面前,有个衣冠楚楚的富家公子正在跪地求饶。
华昌郡主当着众人的面,甩鞭一顿猛抽,那公子脸上顷刻间多了五六道血痕,躲又躲不了,只好闭着眼睛边求饶边忍耐。
华昌郡主挥鞭子挥累了,又把鞭子交给身后的两个小姑娘:“不用怕,拿鞭子狠狠打他!”
凌之嫣隐约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突然间又意识到,找郡主陪她一起去武阳侯府或许就不会被拦在门外,慌忙下了马车,挤过层层人群,跟华昌郡主说明了原委。
华昌郡主一听,火冒三丈,刚刚消下去的怒火再度喷涌,当即吩咐随从:“你们好好看着他,不到时辰不准让他起来,本郡主现在要去武阳侯府抢孩子了。”
二人走出人群,华昌郡主走着走着忽然又想起来,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萧潭,忙又叫来一个随从,低头耳语了几句,然后继续陪凌之嫣去武阳侯府。
有了郡主开路,侯府的守卫这次没敢再拦凌之嫣,二人进去之后,见秦懿施施然迎了出来。
“华昌郡主可真是稀客,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秦懿彬彬有礼道。
华昌郡主对凌之嫣使了个眼色,然后悠然一笑:“本郡主无儿无女,刚刚认了司空小公子做干儿子,今日正要带他进宫拜见太后,顺便讨赏,谁知道他被你们带到侯府来了,让我好找,快告诉我,孩子在哪里?我要带他进宫。”
秦懿听她提到了太后,顿时便有些忐忑,虽说这有可能只是郡主的托词,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得罪了太后,只怕连自己父亲也担待不起。
“郡主消消气,我父亲近来闲来无事,所以把孙儿叫到跟前来,享一享天伦之乐——”
华昌郡主没空听他废话,当即打断道:“我跟孩子的娘一起来找孩子,你还要推三阻四的,到底是何居心?”
秦懿平日里被武阳侯责骂的多了,一听人怒声说话便会心慌神惧,此刻见郡主这般质疑,连忙解释道:“实在是我父亲交代过的,我不敢私自决定,郡主若想带走孩子,不如等我父亲回来再说。”
凌之嫣见秦懿言必称“我父亲……”不免嗤笑,武阳侯的嫡长子遇事居然是这副德行,难怪司空珉对爵位会有觊觎之心。
见秦懿正在不知所措,凌之嫣又想了个主意,和声细语道:“我家眈儿前几日生过病,大夫嘱咐过许多饭菜都是不能给他吃的,万一误食,他的病会发作,还会传染给身旁的人,你们都喂他吃了些什么?要是照顾不好,就赶紧让我带他回家。”
秦懿彻底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司空眈听到了凌之嫣的声音,飞快地跑过穿堂。
“娘——”司空眈站在檐下开心地喊道。
凌之嫣欣喜不已,箭步上前,抱着他回到华昌郡主身边。
华昌郡主满意地对秦懿道:“既然接到了孩子,我便不打搅了,改日再见。”
秦懿支吾两声,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二人无心理会。
凌之嫣抱着孩子随华昌郡主转身往侯府大门走去,就要出门时,却见武阳侯赫然站在她们面前不远处。
武阳侯神色阴沉道:“我这个孙儿居然还惊动了郡主来接他回去,真是有出息啊。”
华昌郡主也道:“侯爷说的正是,我要带他去见太后,所以不请自来了。”
“郡主方才说要去见太后?”武阳侯冷冷一笑,“可是据我所知,太后要闭关礼佛,为期七日,如今刚刚过去三日,便召见了郡主吗?”
华昌郡主的谎言被他拆穿,但也只是从容地笑着:“本郡主既然撒了小谎,那就说明我有难言之隐,侯爷何必追问?”
武阳侯突然抬高了音量:“郡主是从塞北回来的,如今大梁正与塞北交战,这孩子的父亲是大梁的统军将领,郡主此时接近这孩子,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华昌郡主毕竟嫁到塞北四年,听他这样污蔑,顿时百口莫辩,凌之嫣则开口道:“侯爷不必怀疑郡主的用意,我是孩子的母亲,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武阳侯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身后有人凛然道:“侯爷要是反对的话,就先给我一个准确的理由。”
凌之嫣不用看也知道,萧潭来了。
第55章 不能回家 去镇西将军府吧
司空眈一见萧潭来了, 还没开口就先露出纯真无邪的笑脸,在凌之嫣怀里乖巧地唤了声:“萧阿伯——”
连凌之嫣都觉意外。
萧潭欣慰地回了个笑,接着又迎上武阳侯咄咄逼人的目光。
武阳侯先前听司空珉说, 萧潭被杀手重伤, 之后被随从救走,加上遇到高手阻挠,行刺便不了了之。
此刻见萧潭气宇轩昂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武阳侯只当司空珉又在撒谎, 认为萧潭实际上并未受伤,原本不屑的脸上瞬间多了两三分警惕。
“什么风把镇西将军也吹来了?难道也是为我这个孙儿而来?”武阳侯说得客气,眼底却暗藏讥讽。
萧潭见他开门见山,自己也跟着坦率道:“看来我也不是第一个来寻这孩子的人了, 侯爷何必跟这么多人作对呢?”
武阳侯神色不改:“本侯这些年背负了不少骂名,最不怕的就是与人为敌。”
“这可巧了, 我在西境四年, 最不怕的就是与人硬耗。”萧潭笑得耐人寻味,顿了顿又道,“你是武阳侯, 我是泽安侯,虽说你资历更深,但我作为后辈,继续耗下去,未尝不能更胜一筹。”
萧潭说到最后,脖颈微仰, 脊背犹如将要出鞘的利剑。这一席话不仅囊括了眼前的事,也暗指了朝堂之争。
见萧潭大有不罢不休之意,武阳侯心生困惑, 说话比方才气势稍缓:“镇西将军为何对这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如此上心?”
萧潭轻笑着扬了扬眉:“我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啊,你这个义祖父不让人家母子见面,孩子难过,娘也难过,谁见了都得热心管一管。”
武阳侯也一笑置之:“司空珉出征在外,留下了柔弱无知的妇孺,他们母子需要侯府的庇护,免得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不知道会把他们母子带到哪儿去。”
“你说是庇护,那也要看人家是否愿意,人家要走,你非要留,与扣押何异?”萧潭说着朝司空眈抬声道,“眈儿,要跟阿伯走吗?”
凌之嫣尚有几分忐忑,却听司空眈也高声道:“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武阳侯眉眼处压着沉沉阴云,微微迟疑,凌之嫣看准时机,抱着孩子径自来到萧潭身后。
华昌郡主见状,错身横在了武阳侯与萧潭之间,往前伸了伸手劝解道:“侯爷,你是孩子的义祖父,你想见他,机会多的是,就别执着今日这一时了吧?”
武阳侯愤愤地望向萧潭:“镇西将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萧潭的声色也凌厉起来:“陛下重新掌管朝政,我再怎么样也是姓萧的,咱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切磋,就不必拘泥于今日这桩事了。”萧潭又笑着提到了司空珉,“你我都知道司空珉是怎样的人,孩子今日毫发无伤地离开了侯府,我和郡主都是见证,如果侯爷再坚持的话,原本没事也会变成有事了,等司空珉回来,岂不伤了你们父子的感情?”
武阳侯听他说到司空珉,转而起了疑心,不得不思考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萧潭为何要救司空珉的儿子?
上次在猎场也是的,莫非……他们达成了什么秘密的协议?
武阳侯越想越觉得可疑,一心认定司空珉还有许多事在瞒着他,万一被他们里应外合地算计一遭,可就不妙了。
反正吊坠送出去了,震慑司空珉的目的已经达到,继续僵持下去,只会落人口实,武阳侯索性大事化了,顺道给萧潭卖一个人情。
“镇西将军,慢走不送。”
三人随即带着司空眈走出武阳侯府,萧潭一面提防着身后有没有人追来,一面小声问凌之嫣:“眈儿身上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凌之嫣方才便发现了,低语道:“吊坠不见了。”
萧潭推测道:“应该是被拿去要挟司空珉了。”
凌之嫣听萧潭下出这样的结论,并没有太过惊讶。如果司空珉对她说的话是真的,那他确实是故意放走了她哥哥,现在武阳侯担心司空珉出征在外不受控制,所以要用眈儿拿捏住他。
萧潭却有点想不通,武阳侯今日为何要闹这么一出呢,难不成是跟司空珉反目成仇了吗?
来到马车前,凌之嫣刚准备对司空眈说一声“咱们回家”,跨出去的一只脚忽然又退了回来。
现在不能回家,武阳侯能抓走眈儿一次,难保不会再来第二次,她也不能按原计划回潇湘城,如果在半道上被人劫走,母子二人不知道会被他们带去哪里。
萧潭站在她身后,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己却有口难言。
华昌郡主眼中闪着浅笑,她陪凌之嫣去武阳侯府的时候注意到了马车上的行李,司空珉出征刚走几日,凌之嫣不好好等他回来,却带着孩子和行李准备出远门,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对夫妻是不是闹翻了。
萧潭真是走运,机会说来就来。
华昌郡主来回看了看萧潭和凌之嫣,见他们都不说话,只好勉为其难地清了清嗓,来到凌之嫣身旁耳语:“你现在不能回家,咱们刚把孩子救出来,你现在回去,他们万一再派人把孩子抓走,可就不像这次这样好救了,要是连你也被他们带走了,我们连去哪里找你们都不知道。”
凌之嫣定了定神,讪笑道:“我明白,今日的事多谢郡主。”
“不用客气,凌大人毕竟也救过我。”
华昌郡主说罢,回头冲萧潭轻轻挑眉,知道自己在场会影响凌之嫣做决定,然后又对二人正色道:“那个好色的混蛋还在街上跪着呢,我该去瞧瞧了。”
说着便独自离开了。
凌之嫣仍背对着萧潭,思绪万千,司空眈见她迟迟不上马车,在她怀里忍不住问道:“娘,咱们要去哪里呀?”
萧潭听见,连忙上前走近,低头看着司空眈,轻言慢语道:“眈儿,阿伯的家里有片池塘,池塘里有好多鱼,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你想去看看吗?”
司空眈内心欢喜得很,但是凌之嫣没开口,他也不敢随意去别人家里做客,只好眼巴巴地望着萧潭。
萧潭也在殷切地等着他回答,司空眈怕萧潭等不及了会反悔,想了想,忙又仰头对凌之嫣恳求道:“娘,我想去萧阿伯家里看鱼。”
凌之嫣眸底像浮着斑驳树影,有片刻犹豫又有片刻坚定,心事如有千斤重。
萧潭站在一直未动,凌之嫣所有的不安都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最终迈出艰难的一步,对曾叔缓缓道:“去镇西将军府吧。”
***
萧潭骑马走在前头,放松缰绳由着马儿慢跑,一路上蹄声嘚嘚,合着枝头的鸟鸣声,让人听了心头似有蜜糖在悄悄融化。
到了自家的府门外,萧潭满面春风地跳下来,觉得出去这一趟,身上所有的伤都愈合了。
正想喊叶忠出来帮忙,却见叶忠火急火燎地牵马奔出府门。
叶忠一见萧潭回来便慌道:“郡主方才派人过来说,凌姑娘的孩子被武阳侯的人带走了,将军快去武阳侯府一趟吧。”
萧潭心绪正好,拍着马背悠悠道:“去什么去呀,我都从武阳侯府回来了。”
说话间,凌之嫣的马车也紧随其后赶到了。凌之嫣听出来了,华昌郡主的人跟萧潭明明错过了,那他是怎么知道要去武阳侯府找她的呢?
叶忠认得这辆马车,悬着的心总算放了放,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念叨完突然又有迟来的顿悟:萧潭怎么把这娘俩带到这儿来了?
司空眈一下马车便迫不及待地喊:“阿伯,鱼呢?”
萧潭牵他去院子里的池塘,经过叶忠身边时匆匆嘱咐一句:“把马车上的行李搬下来。”
叶忠猛地一惊,凌之嫣都把行李带过来了?这样不太合适吧……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叶忠还是热情周到地把马车上的行李都拿了下来。
凌之嫣则小声对曾叔交代着:“你别回府了,先回老家待几日,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已经带眈儿回潇湘城了。”
曾叔知道她这样安排的用意,忙也小声道:“我明白,夫人和公子也多加小心。”
跟曾叔道别后,凌之嫣跟在叶忠身后同他寒暄:“你是什么时候到京城的?竹影和刘寅近来如何?”
叶忠一一回答道:“我来京城一个多月了,刘寅他们夫妇两个过得挺好,儿女双全,生意也好。”
凌之嫣唇角微扬,心道:真好。
说话间,叶忠冒冒失失把凌之嫣的行李拿到萧潭的卧房去了,凌之嫣稀里糊涂跟在他后头,抬眼朝屋里一瞥,乍然看到萧潭的几件衣裳挂在墙上,忙在门外顿住。
“有客房吗?”凌之嫣局促地问道。
叶忠当即反应过来自己犯傻了,连忙又拿起行李把凌之嫣往西厢客房里带。
凌之嫣脸颊泛热,不自觉回想起刚刚看到的潦草一幕,萧潭的衣裳不仅有挂在墙上的,地上好像也有?
叶忠一面往西厢走一面赔笑道:“这府里也没其他仆人了,我毛手毛脚的,凌姑娘你别嫌弃。”说到这儿又着重强调,“先前司空珉派人送了两个侍妾过来,将军都没让她们进屋,直接把人送回去了。”
凌之嫣听他对司空珉直呼其名,言语中大有鄙夷之意,难免有些不自在。不管怎样,那是眈儿的父亲。
萧潭回京城不久,加上府里没有仆人,西厢客房一直没收拾过,凌之嫣进去看了看,桌椅床褥一应俱全,只是有些凌乱,于是自己动手整理。
叶忠把行李拿进去,又回到门外道:“这客房太简陋了,凌姑娘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问将军要钱买去。”
凌之嫣忙回身道:“不用了,我住几天就走。”
叶忠又有点发懵,怎么住几天就走了?
凌之嫣专心收拾屋子,手上有处小伤,这大半日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伸手想挪一挪椅子时,突然碰到了伤处,霎时疼得一缩,只好举起手来细瞧。
叶忠在门外观察得仔细,见此情形,悄悄退下去找萧潭了。
……
萧潭领着司空眈沿着池塘欣赏一圈,司空眈看得津津有味,遇到有鱼游到岸边,便开心地招手呼喊,鱼若被他吓走了,他就撅着嘴捡起石头往池塘里扔,萧潭由着他闹腾,不加干涉。
经过阴凉处,萧潭在地上坐了下来,司空眈也有样学样,在萧潭身旁坐下。
“眈儿,你喜欢钓鱼吗?”萧潭没话找话地问。
司空眈摇了摇头,然后认真道:“我喜欢喝鱼汤。”
萧潭失笑:“你可真是个小馋鬼。”
司空眈咧着嘴嘿嘿一笑,忽而想起了什么,看着萧潭问:“阿伯,你会做鱼汤吗?”
萧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一头雾水,只好如实道:“阿伯不会。”
司空眈听了有些失望,蓦然思念起司空珉,声音低沉道:“我爹会做。”
萧潭听出他有些不对劲,又见他将自己跟司空珉比,立刻攥紧拳头不服输道:“阿伯可以学做鱼汤,晌午就给眈儿做。”
司空眈冲他笑了笑,只嗯一声,没再说什么。
萧潭俯身朝他近了近,小声笑道:“等阿伯给你做了鱼汤,你能叫我一声爹吗?”
司空眈难为情地眨眨眼,没好意思直接拒绝,笑得很是勉强,然后顾左右而言他:“我娘去哪里了?”
说着便从地上起身,想要去找凌之嫣。
萧潭有些慌张,担心他待会跟凌之嫣学话,连忙又喊住他。
“眈儿——”萧潭先在心里把司空珉骂个百八十遍,然后虚心地问,“你能不能告诉阿伯,你爹都是怎么疼你的?”
司空眈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开心的事,有很多话想跟萧潭说,于是又坐了回来。
“我爹带我骑马呢。”
萧潭立刻接话:“我也可以带你骑马。”
司空眈边说边比划道:“我爹可以这样晃悠我,让我荡秋千呢。”
“我也可以让你荡秋千啊。”
司空眈像是故意要跟萧潭较劲一般,接着道:“我爹还送我小老虎呢。”
萧潭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小老虎就是凌之嫣口中的那个吊坠,以为是真老虎,疑惑连连:“你爹送你小老虎,是让你养着吗?”
司空眈思考一阵,觉得把小老虎挂在身前应该就是“养着”的意思吧,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嗯!”
不就是捉一只小老虎吗?萧潭觉得不是问题,也煞有介事道:“阿伯也可以上山打来一只小老虎送你。”
司空眈瞧他说话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萧潭见他笑得灿烂,忙又趁热打铁:“你看看,我跟你爹也没什么区别,对不对?”
司空眈觉得萧潭的话好像有道理,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想着想着,忽然记起一件有趣的事,便跟萧潭悄声道:“阿伯,你知道吗?我爹喜欢我娘,可是我娘喜欢的是我。”
说完了便用两只手盖在嘴上偷笑,笑得眼睛弯弯的,越笑越止不住。
萧潭迎着风,也目光灼灼地笑:“我也喜欢你娘啊。”
第57章 同一屋檐 两人忽然不约而同道:“你—……
叶忠寻过来时, 见萧潭和司空眈正相对坐着傻笑,一个比一个笑声响亮。叶忠许久没见萧潭这么高兴过,停在不远处一时踌躇, 没有上前打搅。
不多时, 萧潭见他来了,便偏过头问:“有事啊?”
叶忠又往前走两步,轻声道了句:“凌姑娘的手上好像有伤。”
萧潭一听, 脸上的笑容旋即消失, 起身想带司空眈一起过去找凌之嫣。转念又动了小心思,觉得应该趁机跟凌之嫣单独相处,于是对叶忠道:“你好好看着孩子。”
叶忠应了一声,便留在池塘边陪司空眈。他不大会和小孩子相处, 跟司空眈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半天, 嘴里蹦出一句:“眈儿公子,你就把这儿当成你自己的家。”
听他这么一说,司空眈猛地想起来, 这儿不是自己的家,连忙起身仰头道:“我要回家。”
叶忠苦着脸道:“你怎么一看到我就要回家?”顿了顿又哄道,“你娘就在这儿呢,你也待在这儿好不好?”
司空眈勉强答应,又看着叶忠问:“你是谁呀?”
“我是你萧阿伯的手下,我叫叶忠。”
司空眈用心记下他的名字, 忽而又突发奇想:“你别当萧阿伯的手下,你当我的手下行吗?”
叶忠心里只道:只要你乖乖的,让我干什么都行。嘴上忙不迭答应着:“好呀, 眈儿公子,你平常都喜欢干什么呢?”
司空眈不暇思索道:“我喜欢跟我爹一起骑马。”
叶忠一听他提司空珉,差点脱口而出:你爹是个卑鄙小人。
叶忠忍着一口气,强装笑脸:“除了骑马,你还喜欢干什么?”
“我还喜欢爬树。”
叶忠激动地拍着大腿: “这个简单,走,我带你爬树去!”
……
凌之嫣方才见叶忠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以为他去找什么东西去了,没过一会儿又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想当然觉得是叶忠回来了。
不过这脚步声更近一些后,她听出来是萧潭。
凌之嫣怔怔地望向门口,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下一瞬,萧潭拿着药瓶和纱布出现了。
四目相对片刻,凌之嫣想着应该要说点什么,答谢他帮她救出了眈儿、又收留了她和眈儿,以及,还应该关心一下他上次的伤势恢复。
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但是终究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倒是萧潭走进来先开口道:“你手上是不是有伤?”
说着将药瓶和纱布放在了桌案上。
原来叶忠出去是跟萧潭说了这个,凌之嫣低眸幽幽道:“没那么严重,只是擦破点皮。”
萧潭朝她手上瞟了瞟:“那你让我瞧瞧?”
凌之嫣下意识将手心往身后藏了藏,萧潭始终没移开眼睛,凌之嫣只好妥协:“我自己来吧。”
接着望了萧潭一眼,在他的注视下将药涂抹在伤处。
不知怎的,萧潭想起自己适才在司空眈面前的殷勤和谄媚,顿感狼狈,这会儿有点难以直视凌之嫣的目光,讷讷道:“那你自己来吧。”
凌之嫣原想着涂了药就行,谁知这药味道太重,闻多了让人头晕,只好拿起纱布在手上缠了几圈,掩一掩药味。
萧潭没拿剪刀过来,凌之嫣缠着纱布对他无奈道:“有剪刀吗?”
萧潭也无奈道:“家里没有剪刀。”
说着来到凌之嫣跟前,左右手抓着纱布两角,用力一扯,哧的一声,纱布在凌之嫣手上断了一截。
这法子倒也可行,凌之嫣唇边噙着笑意,试图用另一只手给纱布打个结,一边摆弄着纱布一边又对萧潭道:“你把药拿回去吧。”
萧潭身上有皮外伤,手臂骤然这样使力,难免牵动了伤口,疼得微微拧眉。刚巧凌之嫣又跟他说话,萧潭强装从容。
“有哪个大夫是用一只手给人包扎的?”萧潭取笑道,说着又伸出手去,帮凌之嫣将纱布打好结。
见他伸手过来,凌之嫣忙将那只没受伤的手放下来,有意避免触碰。
纱布系好之后,凌之嫣僵硬地垂着两只手。
也不知时间流逝的是快还是慢,萧潭只觉得有很长一会儿功夫,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过后,两人忽然不约而同道:“你——”
开口之后听到对方的声音,又纷纷住了口,而后各自哂然一笑。
萧潭满目欢愉,大方道:“你先说吧。”
凌之嫣偏一偏脸,克制着腼腆和颤栗,涩然道:“你怎么知道要去武阳侯府找我的?”
萧潭也克制着眼底灼热,轻声道:“你派人过来说,要回潇湘城,我就往出城的方向追了追,没看到你,然后我不死心,又去司空府找你,府里的人告诉我,武阳侯派人把眈儿带走了,你也跟去了,我想着有点奇怪,就也去武阳侯府了。”
原来他还是追出城了,凌之嫣想着他这一路的奔波,喃喃叹道:“今日幸亏你也去了。”
话虽如此,萧潭却还是有些失落:“你一开始怎么没来找我呢?”
凌之嫣忙抬眸解释道:“我本来就是想来找你的,路上碰巧遇到了郡主,我想早点救出眈儿,就临时决定找郡主跟我一起去侯府了。”
“是这样啊。”萧潭释怀了,顿了顿,又有几分委屈地嘟囔着,“我还以为你宁愿去找郡主帮忙,都不愿找我呢。”
凌之嫣眼中漫出轻笑,没有接话。
虽然她没再说什么,萧潭却还是心生一股天地开阔的舒怀,觉得万事皆可喜。
二人刚谈了几句话,凌之嫣还没来得及问萧潭方才是准备说什么,又见叶忠带着司空眈回来了。
叶忠脸上挂着淡淡忧愁,萧潭慌着上前道:“发生什么事了?”
叶忠指了指司空眈背后,嗫嚅道:“眈儿公子的衣裳被树枝刮破了。”
萧潭缓了口气,心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换一身新衣裳就是了。
司空眈撒娇来到凌之嫣跟前,抬头看到她手上的纱布,也慌着关心道:“娘,你的手怎么了?”
凌之嫣正瞅着他身后那一片破口,想着怎么才能缝好,听他这样问,连忙蹲下来回答道:“娘的手有一点儿小伤,已经涂了药,明天就好了。”
司空眈不安地又问:“那你疼不疼?”
凌之嫣眸光晶莹道:“一点儿都不疼。”
司空眈不放心,贴过来朝她手上吹了吹。
凌之嫣笑着用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头,忽而想到收拾行李时并没带上针线,又转过脸问萧潭:“有针线吗?”
萧潭和叶忠面面相觑,谁也不是会用针线的人。
“这样吧,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让叶忠出门买去。”萧潭边说边打量着这间客房。
凌之嫣淡淡应了一声好,她还没有跟萧潭说她过几日就会走,但是她觉得萧潭应该会想到的吧?
说话间,凌之嫣打算给司空眈换一身衣裳,于是先动手解下他身上的那件。
萧潭见状,忙问道:“你要给眈儿换衣裳吗?”不等凌之嫣回答,又热忱道,“让我来吧。”
凌之嫣不置可否,低头看了看司空眈。
萧潭蹲下来道:“眈儿,阿伯来帮你换衣裳,好不好?”
司空眈两眼澄澈,笑着点头道:“好呀。”
……
先前萧潭手臂脱臼,凌之贤让自家的厨子来给萧潭做饭,之后不久凌之贤被派去江城,这厨子便一直留在萧潭这儿。
转眼快到晌午,萧潭用水桶提了一条鱼来到厨房,二话不说,直接丢进锅里。
厨子大吃一惊:“将军这是要干什么?”
萧潭理直气壮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要烧鱼汤。”
厨子揉了揉眼睛,放下手后,好声好气道:“烧鱼汤之前应该先把鱼洗一洗呀。”
萧潭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道理,不解道:“鱼就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居然还需要洗?”
“不仅要洗,还要刮鱼鳞、剖鱼肚。”
厨子说完,以为萧潭会把接下来的脏活甩给他做。
萧潭却正色道:“那你告诉我怎么处理。”
厨子诧异万分,萧潭这是打算抢他的饭碗吗?
萧潭随后端着水盆来到厨房外面蹲着,一手抓鱼,一手拿刀,在厨子的指导下一片片地刮鱼鳞。
鱼在手里太滑,每次还没刮两下就掉进盆里,腥水溅了萧潭一身,萧潭吁着气忍耐,心道做饭可真不容易。转念一想,这样不就是在承认司空珉比他强吗?
于是又立刻改变想法,做饭有什么难的,他两三下就能学会。
凌之嫣在客房听到厨房的动静,厨子好像一直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话,她听出这就是哥哥家里那个厨子的声音,于是过来一看究竟。
凌之嫣远远看到萧潭在拿着刀刮鱼,连忙走近了道:“你在做什么呢?”
厨子一见是她,熟络地回答道:“他说要亲自动手做鱼汤。”
萧潭憋着一股气,冲她点了点头,他脸上沾了片鱼鳞而不自知,明明是很滑稽的模样,凌之嫣看了却觉五味杂陈。
到用餐时,萧潭喊司空眈去正屋,凌之嫣便也跟了过去。
萧潭已经累得无力说话了,盛了一碗鱼汤递到司空眈面前,不放心地嘱咐道:“小心鱼刺。”
司空眈有板有眼道:“我会吃鱼,要慢点吃,吃到鱼刺就慢慢地吐出来。”
萧潭笑道:“你可真聪明。”
司空眈听他夸自己聪明,冷不丁又想起一桩事来,急着向凌之嫣问道:“娘,你说跟萧阿伯说话会变笨,可是我好像还没变笨,那我能继续跟萧阿伯说话吗?”
凌之嫣听他当着萧潭的面提起这个,难为情地不知该如何回应,眨着眼支吾道:什么变笨?眈儿可不笨。”
萧潭想起先前几次遇到司空眈时,他强忍着不敢说话的样子,一下子明白过来,没好气地觑了凌之嫣一眼。
凌之嫣假装没看见萧潭的神色,低头匆匆吃了午饭。
饭后,叶忠出门去买针线。司空眈要午睡,凌之嫣无所事事,在客房里守着。
不多时,萧潭来到西厢廊下,凌之嫣看到,以为他有什么事找她,便从客房走了出来。
萧潭望着她,这才有机会小声问出一句:“你是不是跟司空珉吵架了?”——
作者有话说:赶榜成功[捂脸笑哭],太疲惫了,要歇到周末[狗头]
第58章 负气出门 让她尝尝暂时失去他的滋味……
听萧潭这般询问, 凌之嫣下意识回头望了望正在屋里睡觉的眈儿。
好在眈儿睡得正香,凌之嫣怕吵醒他,更怕他听到什么。
萧潭见状, 举目朝她递了个幽邃的眼神, 随后默然转过身去。凌之嫣会意,抬脚跟在他身后往前走着,她不知道他会领她到哪里去, 居然就这么一路静静地跟着, 什么也不问。
离开西厢房,他们走过长廊和墙角的乌桕,再抬首时,凌之嫣已置身池塘边的凉亭。朱漆栏杆外, 一方绿水宛若陈年青梅酒,几尾红鲤在水草间穿梭, 跃起时鳞片闪动碎光, 惊得水面微微荡漾。
她确实是和司空珉吵架了,但又不是寻常的争执,已经到了使她想要离开京城的程度, 这个裂痕不会再有修好的可能。
事已至此,她不清楚萧潭究竟猜到了多少,也许他更关心她接下来的打算。只不过,现在的她,心思比四年前复杂许多,然而眼前的萧潭, 仿佛还是四年前的老样子。
萧潭在凉亭驻足后,花了挺长的功夫来确定凌之嫣真的在他身旁,明明是梦寐以求的时刻, 却因为内心的渴望太多而感到不知所措。
“我是跟司空珉吵架了,我带眈儿回潇湘城也不是一时冲动,如果今日顺利出发的话,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回京城了。”见他迟迟没回过身来,凌之嫣对着他的背影简短回答了他方才的那个问题。
三言两语,概括了她能告诉他的一切。紫藤花架洒下的花影在地上摇曳,萧潭蓦然回头望她,神情是她意料之中的诧异。
回潇湘城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虽然萧潭刚回京城的时候就对凌之嫣说过,想在除掉司空珉之后跟她一起带司空眈回潇湘城,但是此刻听她亲口告诉他这些,他猝然发觉,凌之嫣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把他考虑在内。
“你是说……”萧潭停顿之后仍不可置信道,“你要一个人带着眈儿?”
凌之嫣低眸回避了他的目光,虽然她决定了要离开司空珉,但是她跟萧潭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此而缩短,丢掉司空夫人的身份后,她最关心的是如何能让眈儿继续无忧无虑地长大。
眈儿已经三岁了,他记得谁是他的父亲,他能不能承受跟司空珉的长久分别,凌之嫣内心是没底的,至于让他在这个时候接受萧潭,凌之嫣更是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唐芸的劝说,她一开始甚至都没打算告诉萧潭她要离开京城的事。萧潭跟司空珉之间的宿怨那么深,她没办法心无旁骛地带着她跟司空珉的孩子去拖累萧潭。
所有的担忧在脑中想了一遍之后,凌之嫣心绪沉沉道:“是我私自决定带眈儿离开京城,此时此刻,我还是名义上的司空夫人,等司空珉出征回来,我还有不少烦心事需要解决,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我还担心眈儿以后会不会怪我。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要离开司空珉,这对眈儿很不公平,我眼下只能好好照顾他,不让他因为大人之间的事受到影响,我不能强迫他跟我一样去接受什么。”
虽然凌之嫣这算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但是萧潭听过还是非常不是滋味,心里无端被加了好几重枷锁,涩然道:“你想的都是最坏的打算。”
她什么都没问过他,就直接把他推开了,再次让萧潭觉得自己是那个不被需要的人。
凌之嫣沉吟道:“你不懂我的处境,我不想变成任何人的累赘。”
萧潭却反驳起来:“我当然知道你的不容易,我已经在学着怎么照顾眈儿了。”
凌之嫣直言不讳道:“你才照顾了不足一日就感到吃力了吧?何况是日复一日地照顾很多年呢?照顾一个孩子跟你带孩子玩是不一样的。”
萧潭听她说这种话,难掩生气:“你根本就是对我没有信心,因为我不是你儿子的亲生父亲,你觉得我会说抛弃他就抛弃他。”
凌之嫣的神色晦暗不明,喉间已然冷冷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萧潭气得侧过身去:“那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我还有什么好证明的?反正我在你心里从来就不是那个最重要的人,四年前比不上司空珉,四年后比不过眈儿,如果我不主动出现在你面前,你也根本不会想起我。”
他一口气嘀咕完这些话,也不给凌之嫣解释的余地,顺势走下台阶离开了凉亭。走出凉亭五六步的时候又倏尔停住脚,背对着凌之嫣肃声道:“我有事要出门一趟,晚上吃饭不用等我。”
见他在气头上,凌之嫣也不好问他要去哪儿,站在凉亭的紫藤花架下一言不发地目送他。
萧潭的大部分指责,凌之嫣都是默认的,她刚刚跟司空珉决裂,并不想再仰仗另一个男人而活。更何况,她跟萧潭分开太久了,萧潭如今沉浸在阔别重逢的欣喜里,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其他的困难,等到有一天他面对的困难多了,也许会发现现实跟他一厢情愿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眈儿着想,倘若她跟萧潭将来再有什么变故,受苦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
萧潭骑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许久,走着走着开始埋冤自己愚笨,镇西将军府是他的家,他何苦要负气跑出来?找间屋子把自己关起来不也可以好好地生闷气吗?现在这弄的,自己倒像是被凌之嫣扫地出门了。
话虽如此,不过他还不能那么快就回去,凌之嫣这么不把他放在心上,那就让她尝尝暂时失去他的滋味吧。
萧潭对自己的斗气手段感到钦佩,但是老这么在外面晃悠也不是办法,想了想,好像确实有理由去昭王府一趟。
武阳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要挟司空珉,难道是要让司空珉在这一战故意输给塞北吗?
萧潭很快觉得不是,武阳侯跟塞北勾结的事已经暴露了,如果司空珉再打了败仗,到时候昭王爷趁龙颜震怒时一举揭发了武阳侯的罪行,那武阳侯可就回天无术了。
武阳侯应该不会因小失大,那么,他要挟司空珉的原因,应该出在内部。
电光火石之间,萧潭想到昭王爷世子杨燃是跟司空珉一起出征塞北的。
杨燃很可能会被司空珉下黑手,必须马上让昭王爷提醒他。
……
叶忠买了针线回来,发现萧潭不在府里,把针线交给凌之嫣时顺口问了一声:“凌姑娘,将军去哪里了?”
凌之嫣讪讪摇头道:“他没说。”
“他没跟你说?”叶忠狐疑地看着她,但是凌之嫣确实没必要瞒他什么,他也只能怪萧潭了,“将军刚被人行刺一回,怎么又不说一声到处乱跑了。”
叶忠一席话提醒了凌之嫣,萧潭随意出门是有危险的,虽说司空珉如今不在京城,但是武阳侯完全可以安排别人再寻机会下手。
凌之嫣忙对叶忠道:“那你出去找找他吧。”
叶忠道:“我这就去。”
将军府的庭院陷入深沉的静寂,司空眈还在床上睡着,凌之嫣便轻轻拾起针线,在窗台前缝补他那件被树枝刮破的衣裳。
破烂处还没缝好,司空眈突然嗯呜一声翻身醒来,凌之嫣忙放下针线来到床边。
“眈儿,要起床了吗?”凌之嫣柔声细语道。
司空眈撑着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环视眼前,随后茫然问道:“娘,这是在哪里呀?”
凌之嫣耐心解释着:“这是在萧阿伯的家,他带你看鱼,还给你做鱼汤,你记得吗?”
司空眈怔怔地回想着,两眼放空一阵,嘿嘿笑出声,穿好鞋之后,他站在地上忽而对凌之嫣道:“娘,萧阿伯还让我叫他爹呢。”
凌之嫣心底一颤,紧张地问:“你叫了吗?”
司空眈眨着机灵的黑眸,条理清晰道:“当然没有了,他不是我爹啊。”
凌之嫣轻抚着他的头,五味杂陈,想再多问儿子几个问题,想想还是算了。
至傍晚,萧潭和叶忠还是没有回来,厨子像往常一样来前院瞧了瞧,这一瞧便发现西厢客房亮了灯,隐隐还听到了司空眈的笑声。
厨子今日在萧潭府上见到凌之嫣,还以为她是为了猎场的事来特意答谢萧潭,没想到她居然带着孩子住下了?
凌之贤不在京城,厨子觉得自己也算凌之嫣半个娘家人,便来到西厢廊下关心一二。
“嫣儿姑娘,你和小公子这是——”厨子为难地没能把话说完。
凌之嫣听出他的疑问,坦诚道:“遇上点麻烦事,家里不能回了,所以在这儿躲几日。”
厨子一听到“躲”这个字,忙敲了敲自己的头,怪自己多嘴瞎打听,随后又道:“你们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我。”
凌之嫣带司空眈吃过晚餐后,萧潭跟叶忠还是没回来,凌之嫣越等越不安,生怕萧潭又遇到上次那样的危险状况。
到了戌时,最后一点橘红色的霞光被墨色吞没,夜便深了。
萧潭跟昭王爷说完正事,又在昭王府留下用餐,席间一直惦记着出来够久了,该喊上隔壁屋的叶忠一起回去了。
昭王妃也在场,见他一直心不在焉的,便在对面忍不住关心道:“老七,你是有什么事吗?”
萧潭难以启齿地搪塞着:“也没什么……”
昭王爷听说了他前几日遇袭的事,自作主张道:“今儿来了干脆就别回去了,在王府待几日,也省得我担心。”
萧潭忙摇头正色道:“不行,我得回去。”
昭王妃见他突然摆出这架势,又好奇又揶揄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家里还有个月宫的嫦娥在等你?”
萧潭垂眸暗笑:“那可没有。”
昭王妃转而操心道:“老七的年纪也不小了,你这几个妹妹出嫁的出嫁、订亲的订亲,我的责任已了,接下来就忙一忙你的终身大事吧。”
萧潭一听,分外警觉,偏偏昭王爷又转过脸附和着王妃:“依我看,老七的眼光挑剔得很,王妃可要好好帮他挑一挑合适的人。”
萧潭如临大敌,当即起身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
见他态度这样坚决,昭王爷和王妃齐齐放下筷子,异口同声道:“为何?”
萧潭不知如何是好,心一横,索性往自己身上造谣:“以前母妃让巫师给我算过,说我命格克妻,所以我……”言及此处,也不具体往下说,故意做出怀念太妃的举动,满含戚容地眨动几下眼睫,缓缓合眸。
昭王爷和王妃见他这样,都以为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免不了唏嘘自责。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忙又谈起别的话将此事带过,萧潭轻抬眼角以余光观察席间,发觉自己真的躲过去了。
反正巫师真的说过凌之嫣克夫,他给自己加一个克妻的命格,也算跟她相配了——
作者有话说:再催婚,他就要自曝有儿子了(别人的!)[狗头叼玫瑰]
第59章 月下依偎 我不想让你走
饭后从昭王府出来, 月明星稀,两三点星光宛如碎银疏疏落落地撒在浓墨里。
叶忠对萧潭发起牢骚:“将军出门时怎么不跟凌姑娘说清楚要去哪儿?你要是没来昭王府,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
萧潭不想承认自己是跟凌之嫣斗气才出的门, 上马后懒懒道:“你出来找我干什么?我在昭王府不是好好的?”
叶忠听他说这种话, 别过脸撇了撇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要不是凌姑娘让我出来找你,我正打算偷个懒呢。”说着也骑上马背。
萧潭眼底似被月色倏然照亮, 忙问道:“是她让你出来找我的吗?”
叶忠充耳不闻, 故意让他干着急。
萧潭鼻息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哼:“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她让你出来找我的。”
叶忠翻了个白眼,跟在萧潭后面回到镇西将军府,一路相安无事。
凌之嫣刚刚把司空眈哄睡, 见将军府的大门始终没动一下,分外担忧。
站在西厢廊下也不知提心吊胆了多久, 才听到府门外的马蹄声和说话声渐近。
“动静小点, 眈儿应该睡了。”
凌之嫣听到萧潭的细语声,不自觉往府门处移了移步,虽然听萧潭的声音像是无恙, 可还是亲眼瞧见才算安心。
叶忠推开门,萧潭很快出现在门口,身影依旧。
凌之嫣抬眸望去,明月的清辉下,两人遥遥相望一瞬,衣摆被夜风轻轻拂动, 各自却站着未动。
萧潭见她在等自己回来,心尖似有薄冰融化,原本还盘算着明早该怎么跟她求和, 此刻又觉得再等一夜似乎太漫长了些。
凌之嫣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仍在生气,眼睫缓缓垂落,转身准备回屋。
萧潭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你回来就好,我回屋了。
凌之嫣刚一抬脚,便听萧潭开口道:“我有事情问你。”说着将坐骑的缰绳扔给了叶忠。
叶忠耸了耸肩,牵着两匹马迅速离开了前院。
凌之嫣抬起的脚落在了原地,虽说尚不确定萧潭要问她什么,但是他既然开口了,她还是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吧。
凌之嫣嘴上没有回应,却转身从西厢廊下走了出来,径自往前沿着白天萧潭领她走过的路线,来到了池塘边的凉亭。
萧潭轻笑着跟了过来,月光静静铺洒在凉亭的黛瓦飞檐,又在四周的低矮栏杆处投下交错的花影,夜色如梦。
“你们给眈儿养老虎了吗?”萧潭站在凌之嫣身后,冷不丁问出一句。
凌之嫣觉得他是没话找话,回身微微蹙眉道:“谁会在家里给孩子养这种凶兽?”
萧潭一头雾水,眼神宛如迷路的马驹:“他说司空珉送给他小老虎,是怎么回事儿?”
凌之嫣在月光下含笑道:“他说的是一个吊坠,被武阳侯拿去的就是那个。”
原来是一个吊坠,萧潭勉强地笑了笑,讪讪垂头,小孩子的话不能全信,以后眈儿说的话他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能再闹这样的笑话了。
凌之嫣想着,他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她不想再听他说别的傻话,扫了他一眼然后不冷不热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说着与他错身而过,收回目光的刹那,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冷淡又决然的自己。
凌之嫣说走便走,萧潭上一刻还在望着她的影子出神,下一刻她竟离他远去了。
萧潭猛地一惊,回身不由分说伸臂上前揽住了她,地上的两个人影随之合为一体。
凌之嫣在他怀里战栗地收缩着眼眶,咬唇弱声道:“你在做什么?”
萧潭半张脸贴在她侧边的发髻上,闭眼哀求着:“你别走。”
凌之嫣嘴唇开合几次,没有答应也没有试图挣脱。
萧潭的脸在她细密发丝间埋得更深,拥她更紧了些,款款道:“白天的时候,我不该跟你置气,是我不对。”
凌之嫣眼波微漾,在心底呢喃着:你没有不对。
萧潭在她耳边继续道:“不过我们之间需要说得这么清楚吗?我什么都明白的,你一下子要改变很多事,要解决很多未知的麻烦,我都懂。但是你好像忘了一点,我会跟你一起面对,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克服所有困难然后慢慢走到我面前,你怎么老想着自己一个人扛呢?”
凌之嫣泫然欲泣,朦胧中瞥见明月渐渐隐入乌云层后,似乎连它都不忍打扰萧潭。
耳边再度回响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叮咛:“我都忍耐了四年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
凌之嫣鼻腔酸涩,所有的故作坚强在被温热包裹之后,都化作如烟细雨飘落在心田。
萧潭的话说完,她酝酿良久才颤声道:“你说得这么用心,我可要记一辈子了,要是你敢反悔,或者说哪天忘了,我会让你重新再说一遍的。”
萧潭紧闭的双眸被笑意撑开,连眉心都洋溢着欢畅。
“待会我回屋写一张字条给你,你想听的时候自己拿着读吧。”萧潭歪着头取笑道。
凌之嫣听他说得这般随意,从他怀里抽出身,正色道:“谁稀罕你的字条?”
萧潭忙又往前弯了弯臂,补充道:“那我再签个字画个押?”
凌之嫣不理他,萧潭又依依问道:“眈儿今晚在新地方睡觉,有闹脾气吗?”
凌之嫣想着眈儿,便柔声道:“他睡觉可不挑地方,困了就倒头睡。”
“真乖,跟我小时候差不多。”萧潭满目温情。
凌之嫣觑他一眼,觉得他说这话不太合适。
萧潭满不在乎,抬首望着天上的星月,突然抬起一只手道:“你看,北斗七星。”
凌之嫣顺着他的手望去,见七粒星子斜斜缀于天幕,银勺般舀起亘古不变的流光,像是对人间许下的永恒誓言。
萧潭直直地望着,语带感触:“我在西境走过很多次夜路,每次都要靠着这几颗星星辨别方向,身边有其他人跟我一起的时候还好,如果是我独行,我就忍不住想,要是我能顺着这条路走回来就好了,其他的都不管。”
凌之嫣转过脸深深凝望着他,眸光流淌在他眉宇之间,眼睫每动一下都会扫过这四年里从未宣之于口的心事,夜色仿佛变得格外绵软,在她和萧潭之间缠绕出无形的丝线。
萧潭感受到她的目光,随即也偏转过脸回望她,在月光下扬起唇角道:“你是不是也有话想对我说?”
说着又察觉到已经让凌之嫣陪他站很久了,便拉住她来到栏杆边悠然坐下。
凌之嫣很是迟疑,这一坐下,可就不知道要谈到什么时候了,眈儿一个人在屋里,她有些不放心。
“明天再说吧。”她站在他跟前轻吐一声。
萧潭不答应,倾身环抱着她的腰,将脸靠在她怀里瓮声道:“我不想让你走,再陪我坐一会吧。”
凌之嫣试着推开他的肩,一面轻嗔着:“放开我,别像个小孩子似的。”
萧潭缠着她反而抱得更紧了,执拗道:“我就要像个小孩子,你不准走,除非你把我也哄睡了。”
凌之嫣两颊微红,无奈白了一眼:“你放开我,我不走。”
萧潭便注视着她在他身旁坐好,然后满足地向后仰了仰。
凌之嫣有两缕发丝垂在肩上,在月光下如同镀上淡淡的银辉,萧潭眸光飘渺,忽然又忆起一事,望着她的肩低语:“那时候我找不到你,还回了一趟游荷园,看到枕头上有我们留下的头发,我就用香囊收起来了,还带去了西境。有一次外出时不小心遇上了埋伏,伤得太重,当时我以为自己可能会死,昏迷之前拿出香囊想再看一眼,结果等我在营地醒来时,香囊已经不见了,我还想回受伤的地方找找呢,但是严将军不让我出去……”
他一字一句说着这些往事,思绪仿佛又回到当时沉甸甸的痛苦之中,眼角晶莹湿润。
凌之嫣怔怔地听着那些离她很遥远、如果萧潭不说她就永远不会知道的事,痛意在心间翻涌,见萧潭这样难过,忍着泪启唇安抚道:“不就是几根头发吗?弄丢了就弄丢了,不用放在心上的。”
萧潭仰起脸看着凉亭的顶梁,眼底还是无尽的遗憾:“可是我不想弄丢啊,要是我回不到你身边,那几根头发就是我仅剩的念想了。”
一股热流猝然涌向凌之嫣的四肢百骸,她克制住抬臂拥抱他的念头,缓缓将脖颈歪向他,靠在他肩上轻声细语道:“我刚到京城的时候,很不习惯,看什么都很陌生,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但是我知道,京城是你的故地,所以我后来每次出门时就想着,这条路也许是你曾经走过的,这个地方也许是你来过的,这样想的时候,就好像你在我旁边一样。”
萧潭扣着她的手认真听着,凌之嫣微微合眸,两滴清泪不自觉落在他肩上。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以后我陪你去。”萧潭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要不是因为你在京城,昭王叔召我回来我是不会回来的,你在哪里,我会想办法去哪里。”
凌之嫣牵一牵唇,自说自话:“眈儿刚出生的时候,眼睛又大又有神,看到什么就瞪着眼瞧个不停,一开始我想给他取名叫司空瞻呢,但是你从前是詹阳王,我怕司空珉多心,所以没叫那个名字。”
萧潭也牵唇道:“我那天知道你在九佛庙,就是从眈儿嘴里套出来的话,他还是很喜欢我的。”
凌之嫣脸上笑意隐隐,停顿之后,思绪溯洄到刚跟萧潭分开时。
“我还做过一个梦,梦见我跟你都变成了蒲公英,长在大荒之地,风很容易就把我们吹散了,但是被雨淋湿之后,我们反而又纠缠到一起……”
两人各说各的,却又相谈甚欢。凌之嫣闭眼说着话,也不知自己说到了哪里,忽而困意来袭,枕着萧潭的肩膀睡着了。
萧潭听到那个蒲公英的故事,泪光闪烁,接着又听到她轻缓的睡息,便侧目瞧了瞧。
凌之嫣睡得还很浅,眼角有泪迹,唇边有笑意,萧潭一动不敢动,要是把她喊醒,她肯定要匆忙离开了。
时近芒种,夜里也不冷,萧潭觉得就这样睡应该不会着凉,就由她倚在自己身上,用一只手撑住栏杆,又用被她靠着的那只手臂圈着她,也算相拥而眠。
凌之嫣小睡一阵,夜半时被亭外的虫鸣声惊醒,睁眼发现萧潭也睡着了,先是慌了一瞬,接着缓慢回想起自己入睡前都发生了些什么,一边想一边细心打量萧潭的睡容。
她方才那样靠着他,他应该睡得不舒服,眉峰轻轻皱着,翘起的嘴唇僵在脸上。凌之嫣不出声地从他怀里起身,抬手轻触在他唇边,怕弄醒他,很快又放下手,然后踮着脚走出这凉亭。
不多时,凌之嫣拿了一张薄毯回来,小心地盖在萧潭身上,在月光下淡淡一笑,随后又回屋守着眈儿了——
作者有话说:甜不甜?不甜就算了[狗头]
第50章 泥鳅和马 你跟我在一起时开心吗
萧潭一觉睡到天蒙蒙亮, 将醒未醒时,怀里的暖意流淌到全身,无比舒心, 于是拥着薄毯再打了个盹, 正睡着,忽而察觉到哪里不对,慌忙睁开了眼。
凌之嫣不见了, 他身上却多了一条毯子, 继而又发觉,搂过她的那只手臂还残留着别样的温热。
所以,昨晚的事应该不是他做的梦吧?
萧潭合上眼帘细细回想着她昨晚都说了些什么,一边又将薄毯收在怀里紧紧抱着, 笑意从眉梢漫开,在晨光里轻轻荡漾。
画眉鸟的清啼自窗外跃进来, 凌之嫣昨夜回屋后辗转反侧, 到这时好不容易才睡着一会儿,听到鸟鸣声,长睫轻颤, 随手抓着长被掩在耳边。
司空眈也被鸟叫声吵醒了,睁开圆溜溜的眼睛,看到凌之嫣在他旁边,很快便来了精神,侧身贴在她怀里撒娇问道:“娘,你说我是小老虎吗?”
凌之嫣听到他的声音, 唇角扬起浅浅笑意,掀开眼眶瞧他一眼,然后又闭上眼无力道:“眈儿是小老虎呀……要不要再接着睡?”
司空眈脆声道:“不要, 我要起床。”
凌之嫣困倦地睁不开眼,伸手抚在他的背上,想着再眯一小会儿就起来给他穿衣。
司空眈见她不起,也没再闹,这时想起了自己的小老虎吊坠,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爹给我的小老虎没有了。”
凌之嫣倏地睁开双眼,见他有几分失落,于是搂着他轻声道:“娘再送一个小老虎给你好不好?”
司空眈眨着眼睛拒绝了她:“我想要爹给我的那个。”
凌之嫣想不出该用什么办法能让他暂时忘掉那个吊坠,与此同时内心也明白,儿子要的不仅仅是那个吊坠,他要的还有司空珉。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凌之嫣正准备起床,又听到一阵指节扣门的声响。
接着便听萧潭在门外喊道:“眈儿,起床了吗?”
凌之嫣不自觉抓紧了长被,司空眈支棱着耳朵,忙对着门的方向也大喊道:“没有呢,马上就起床。”
说罢也不顾穿衣,一溜烟儿下了床去给萧潭开门,将小老虎吊坠抛到脑后。
凌之嫣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一道光柱从两扇门中间洒入,屋里骤然明亮起来。
她在枕上偏头望去,看到萧潭蹲在门口对司空眈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给阿伯开门了?待会儿吃过早饭,阿伯带你去后院抓泥鳅好不好?”
司空眈没抓过泥鳅,觉得新奇,什么也不问,立马答应一声:“好!”
笑声融化在晨间的暖阳与微风里,让人听了也跟着欢喜。
萧潭朝床榻前瞥了一眼,然后又对司空眈小声道:“你娘真懒,还没有眈儿起得早呢,咱们穿好衣服去吃饭,让她接着睡,好不好?”
司空眈又爽快地说好,阳光照在他的小脸上,饱满明朗。凌之嫣听得仔细,安心躺着没有起来的打算。
“你去拿你的衣服过来,阿伯帮你穿,别让你娘知道。”萧潭又低声逗弄道。
司空眈嗯了一声,哒哒地一阵小跑,返回屋里翻找自己的衣服。
萧潭趁此空隙,举目朝枕边望去,凌之嫣也望向门外,盖着长被和他相视,充盈的光线将二人脸上的光泽染成蜂蜜色,彼此都浅笑不语,眸中盛满欲说还休的旖旎。
司空眈找衣服时也没喊凌之嫣帮忙,麻利地从小榻上抓过昨日穿过的一身衣服来到门外。
萧潭愉快地接过衣服,然后抱起他走了,走之前还帮凌之嫣带上了门。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静谧,凌之嫣翻身面向里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背,唇边浅笑如夜晚的新月,带着昨夜凌乱的回忆,身体仿佛被香甜的柔软包裹,随之坠入更深的梦乡。
……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后院的说笑声隐隐传来,眈儿好像相当兴奋。凌之嫣伸个懒腰掀被下床,准备过去瞧瞧。
屋外风和日丽,凌之嫣梳洗罢从西厢出来,刚走没多远,就见叶忠从长廊后面走来,边走边甩了甩手上的水,看样子刚洗掉捉泥鳅时弄上的泥。
叶忠一见她便笑道:“凌姑娘起来了?将军让我出去买东西,看到你正好,你知道眈儿公子的小老虎吊坠是在哪里买的吗?”
凌之嫣略有些怔愣,讪笑道:“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
叶忠挠了挠头道:“那你能跟我说说长什么样子吗?”
凌之嫣跟他描述了那个琥珀吊坠的大致形状,又叮嘱道:“买不到一模一样的就算了。”
叶忠点头应了声好,便准备骑马出门了,临走前不忘提醒道:“主屋里给你留了饭,你快趁热吃吧。”
凌之嫣走至主屋的餐桌前,打开一个红漆食盒,里头有粥和菜饼,都还热着。凌之嫣舒心坐下,细嚼慢咽吃完早餐,才悠然去往后院。
这宅子的上一任屋主出身农家,因怀念少时田园岁月,于是引了前院池塘的水,在后院辟了一块水田,闲暇时便在家里种稻子。后来房宅易主,水田无人打理,久而久之,淤泥成了泥鳅的巢穴。
萧潭赤脚走到泥坑里,让司空眈看他如何挖泥鳅,司空眈一开始还怕脏,脱了鞋也不愿下地,只远远地站在一旁,叶忠也陪他在淤泥外面站着。
萧潭弯腰搜寻半天,好不容易才有收获,高兴地把挖到的第一条泥鳅交到司空眈手上,司空眈顿时两眼放光,双手接过去。滑溜溜的泥鳅把手心蹭得又麻又痒,司空眈一边咧嘴大笑一边变换手势想把泥鳅抓紧,还激动地想在原地跳起来。
一个不留神,泥鳅从手上滑落,又掉进了泥坑里。司空眈眼疾手快,冲进泥坑一把将泥鳅抓起来,脚踩到淤泥里之后,觉得很好玩,也不在乎脏不脏了。
不多时,司空眈也学着萧潭的样子,把手插到淤泥的气泡里挖泥鳅,每抓到一条便手舞足蹈一阵。
叶忠见他二人玩得不亦乐乎,也不需要自己打下手了,便出门办事去了。
凌之嫣赶到时,两人已经抓了半盆泥鳅。见凌之嫣远远地走来,司空眈高兴地离开泥坑跑到她跟前,还举着手给她展示——
“娘,你看我挖的泥鳅!”说得一脸自豪。
他两只小手各抓着三四条泥鳅,粗细不一,看上去像一条条小蛇在手里窜动。
凌之嫣看了一眼就很害怕,强装镇定地别转过脸,启唇哆嗦道:“眈儿真厉害。”
司空眈嘿嘿一笑,又想再多挖几条,于是对凌之嫣道:“娘帮我拿着好吗?”说着要将手上的泥鳅递给凌之嫣。
凌之嫣连忙后退半步,花容失色道:“别给我。”
萧潭看在眼里,笑得合不拢嘴,在泥坑里起身道:“眈儿,别交给你娘,她拿不住的。”
司空眈此时累得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地点点头:“那好吧。”
凌之嫣勉为其难把盛泥鳅的盆端过来,让他扔进去。
司空眈扔下泥鳅,回身又去找萧潭,中途发现一条大的,停下来使劲抓到了,准备拿给萧潭展示,不料双脚在淤泥陷得太深,想动一动却一屁股坐倒在泥坑里,眼前又没有什么东西能抓着帮他起身,无助地快要哭了。
萧潭连忙走过来拉他,安慰道:“没事儿的,再站起来就好了。”
司空眈听他这样说,又开始乐呵呵的,无所谓地站了起来,也学着萧潭的语气道:“没事儿的,站起来就好了。”
凌之嫣望着他衣服上沾到的泥,一脸嫌弃。
两人在泥坑里边挖边玩,到了晌午,萧潭满头大汗,司空眈挖不动了,眼睛直直地对萧潭道:“阿伯,我肚子饿了,咱们吃过饭再过来吧。”
凌之嫣一听,为之咋舌,怎么还想继续挖?
萧潭也甚感诧异:“你还没挖够啊?我都累了。”
司空眈略歇了歇,然后踩着泥坑欢快道:“阿伯,等我回家了,能让我把泥鳅也带回家吗?”
萧潭定睛瞧他,悠悠笑道:“当然可以了,不过你不用急着回家,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行,因为这里也是眈儿的家。”
司空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四周。
在他问出奇怪的问题之前,凌之嫣走过来道:“别穿鞋了,先去洗干净吧,衣服也换下来。”
司空眈发觉自己被嫌弃了,转身对萧潭撒娇道:“我要阿伯给我换。”
萧潭难掩欣喜:“好,我给眈儿换。”
三人相伴回到前院,萧潭端着一盆泥鳅,凌之嫣牵着司空眈的手,并肩同行。
走着走着,司空眈突然贴在凌之嫣身上,仰起头郑重道:“娘,我发现阿伯就跟爹一样。”
萧潭听到了,压着唇角佯装没听见。
凌之嫣则不自然道:“什么一样?”
司空眈有板有眼地回答着:“我跟娘还有爹也会这样走在一起。”
凌之嫣抿唇不语,似笑非笑,侧目望向萧潭,发现他正得意地挑眉。
萧潭的眼角余光注意到她在看自己,不动声色地稍稍偏转过头,凝视她一眼,喉结不经意地滚动一下,在司空眈发现之前收回深邃的目光继续看着前方。
回到前院,萧潭打了一大桶水,蹲在地上给司空眈洗净手脚,司空眈看到水又忍不住玩耍起来,用手捧起一朵朵水花,将地溅湿了一圈。
凌之嫣看见便在一旁制止:“眈儿,别闹了。”
司空眈看她好像要生气了,忙停住了手,随后又觉得反正萧潭没说什么,便壮着胆子又玩了一把。
凌之嫣看在眼里,立刻变了脸色。
萧潭连忙拉一拉他,还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别惹你娘生气,我也害怕她。”
司空眈这才有些后怕,垂下头不敢看凌之嫣。
凌之嫣也不想当着萧潭的面教训儿子,索性回屋歇着,准备另找机会好好说他。
见凌之嫣回屋了,萧潭才对司空眈正色道:“你娘要是凶你,我可不会护着你。”
司空眈窘迫地笑了笑,睫毛不安地颤动着,顿了顿,忽然好奇道:“阿伯,你是我的什么人?”
萧潭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笑着反问他:“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司空眈也说不明白,只是嘀咕道:“爹是爹,娘是娘,舅舅是娘的哥哥……那阿伯是什么人呢。”
萧潭实话实说:“阿伯不是眈儿的什么人。”说着便试探道,“不过阿伯也会照顾你长大,像你爹一样疼你,你觉得怎么样?”
司空眈一听,笑容灿烂道:“我觉得很好呀。”
“真的吗?”萧潭也跟着笑容灿烂。
洗干净手脚后,萧潭又帮他脱下弄脏的衣服,悄声问道:“你娘凶过你吗?”
司空眈眼睛弯弯道:“才没有呢,娘最好了,娘只会对爹凶。”
萧潭暗笑:就应该对你爹凶。
“咱们挖泥鳅的时候,你娘不敢碰,她胆子小,咱们以后要保护她,也不能惹她生气,知道吗?”
司空眈似懂非懂地说了声好,打算待会回屋就跟凌之嫣道歉。
这时凌之嫣给司空眈拿了身干净的衣服过来,司空眈看到她便乖巧道:“娘,你不要生气了,眈儿错了。”
凌之嫣眼底泛起柔波,在他身旁蹲下来问:“眈儿以后该怎么做?”
司空眈连忙回答:“眈儿以后会听娘的话。”
凌之嫣眸光流转,无意间又跟萧潭相视一眼,在忍不住将要笑时收回了目光,看向别处怡然一笑。
快要吃午饭时,叶忠回来了,身后除了他的坐骑,还另外牵了一个小马驹。
不等萧潭开口问,叶忠先对司空眈殷勤道:“眈儿公子,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司空眈早瞧见了,发出银铃般的欢呼直奔到小马驹跟前。
这小小的马驹乖巧威武,鬃毛柔软光滑,在骄阳下闪烁着别样的光泽,两只眼睛出奇得大,明亮有神,发现有人靠近,发出悦耳嘶鸣。
司空眈高兴地回头喊道:“娘,你看——”说着伸高了胳膊,勉强够到了马背,像模像样地拍了拍,嘴上念念有词道,“小马小马,我叫司空眈,你叫什么呢?”
凌之嫣看司空眈喜欢得不得了,便准备让他养着,一面走过来道:“眈儿给它取个名字吧。”
萧潭也跟过来问:“你想骑上去试试吗?”
司空眈正凝眉深思该给自己的马取个什么名字好,下一瞬便被萧潭抱到了马背上,司空眈抱着马颈咯咯直笑,贴着马耳认真道:“给你取名叫泥鳅好吗?泥鳅泥鳅,我最喜欢泥鳅了。”
凌之嫣听到这名字,噗地笑出声,萧潭也忍俊不禁。
司空眈说着挺直了腰板,在马背上傲视前方,吆喝了一声“驾”,虽然坐骑在原地纹丝不动,他还是觉得自己非常威风。
叶忠这时来到凌之嫣和萧潭中间,小声道:“吊坠没买到。”
两人听罢,齐声道:“那就算了。”
甚至连语气都一致,把叶忠吓了一跳。
叶忠左右看了看二人,识趣地走开。
小马驹毫无征兆地往前挪了挪步,司空眈没坐稳,在马背上颠了两下,差点摔下来,萧潭赶紧把他抱下来,又蹲着叮嘱道:“等你和小马都长大了你再骑吧,到时候还要配个马鞍,还有啊,你自己可不能偷偷地骑,有我在旁边的时候你才能上去,知道吗?”
凌之嫣听他突然变得这么啰嗦,在一旁掩面偷笑。
司空眈满口答应着:“好。”
整个下半日,司空眈都在围着小马驹转,连午觉也不睡了,一会儿喂马吃草,一会儿拿梳子给马梳毛,还唤着自己给小马取的名字念叨:“泥鳅,你认识字吗?我教你认字吧,这样你就是聪明的泥鳅了。”
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泥鳅两个字怎么写呢?他好像也不认得。
萧潭全程跟着,惊叹道:“眈儿这么小就识字了吗?”
司空眈昂着头道:“当然了,我还会写字呢。”
萧潭心想,以后不能老带他瞎玩了,还要教他念书,这可又是一个累活,凌之嫣养儿子真是够讲究的。
凌之嫣没跟着去逗小马,准备抽空把脏衣服洗了,叶忠看见,忙过来道:“后巷的孙婆婆专门帮人洗衣服,我们都是拿给她洗。”
凌之嫣笑道:“没事,我没那么娇贵,眈儿的衣服沾了泥,用水泡一泡就好了。”
叶忠还是觉得不行,直接端起一盆脏衣服走了。
凌之嫣跟上去紧张地问:“别人要是问起来你怎么说?”
叶忠想了想道:“我就说家里来了亲戚,别的我都不会说的。”
凌之嫣放心地点了点头,叶忠走后,她又对着院墙苦笑,虽然跟萧潭同在一个屋檐下,可是对外还是需要藏着掖着。
黄昏时下起蒙蒙细雨,萧潭把小马送到马厩里,吃晚饭时,司空眈跑去坐在萧潭旁边,聊起小马,还有说有笑的,凌之嫣默默吃饭,有点小小的失落。
饭后,凌之嫣带司空眈回西厢睡觉,司空眈躺在床上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娘,小马睡觉需要盖被子吗?”
凌之嫣浅笑道:“不需要的。”
司空眈很是担心:“那小马会冷吗?”
凌之嫣耐心地解释清楚:“马厩里铺了稻草,小马不冷。”
司空眈老实了一阵,凌之嫣都准备熄灯了,他突然又坐起来:“娘,我想去看看小马睡了没。”
凌之嫣无奈道:“外面下着雨呢。”
司空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就去看一眼,好不好?”
看样子要是不满足他,他今晚是不会安生的,凌之嫣只好依他,提着灯笼准备去马厩。
萧潭还没睡下,在屋里踱步,想着今日没跟凌之嫣单独相处过,真是遗憾。
正思忖着明日该安排些什么玩的,忽地听到了西厢开门的动静,萧潭心里一动,忙披上外衫出来瞧瞧。
凌之嫣来到廊下看了看雨势,幸好不算太大,于是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笼,准备带司空眈去马厩。
萧潭从连廊上走过来问:“这是要去哪儿?”
司空眈没说话,凌之嫣如实道:“眈儿想去看看小马睡了没。”
“我带他去吧。”萧潭说着回屋拿了把伞。
司空眈走在萧潭伞下,有些跟不上萧潭,萧潭便一手打伞一手抱着他,凌之嫣跟在后面提着灯笼,独自撑了把小伞。
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在灯笼的映照下波光点点,凌之嫣转动着手上的小伞,满怀愉悦地欣赏着飘扬的雨花。
马厩里,小马驹安稳地蜷卧在草堆上睡觉,鼻息悠长,司空眈远远地看了一眼,心里踏实了,接着便说回去吧。
萧潭故意逗他:“你怎么不跟小马一起睡觉呢?”
司空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行,娘会生气的。”
还没回到西厢,司空眈便趴在萧潭肩上睡着了,进屋后,凌之嫣放下伞把孩子接过来。
萧潭站在她身后,看她把司空眈抱到床上又盖好被子,小声嘀咕道:“午觉没睡还这么有精神,这要是还不困,我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凌之嫣回过身看他,眸光盈盈,压着声音道:“今日辛苦你了。”
萧潭没说什么,眉梢凝着笑,上前俯身吻在她额头,胸膛里的跳动有一瞬间的静止。
凌之嫣闭眼闻到他身上雨水的气味,睁开眼便道:“快回屋去睡吧。”
萧潭磨磨蹭蹭地不想走,又贴在她身前,想让她抱着他,凌之嫣唇边溢出一片柔笑,抬手抱他一会儿,又推了推他,萧潭耷拉着脸向后退去,快到门口时,留恋地望她一眼,不舍离去。
凌之嫣目送他出屋,不料萧潭刚一转身便“咚”的一声撞上了雕花门框。
门框被撞得晃动两下,萧潭的前额结结实实磕上去,霎时疼得金星乱迸,连忙伸手去揉,想开口呼痛,又不敢太大声。凌之嫣见状,先是笑得直不起腰,接着也赶紧上前帮他看看。
二人怕吵醒司空眈,来到廊下说话。
凌之嫣一边忍笑一边关心道:“让我看看,磕破没有?”
萧潭懒懒道:“你还笑呢,我都要疼哭了。”
凌之嫣抬手帮他揉,细声安抚道:“好了好了,马上就不疼了。”
夜雨淅沥,青瓦檐角垂下一幕珠帘,悬在廊下的绢纱灯笼被沁凉的雨气包裹着,在黑暗中氤氲开一团暖光。
微风拂过,灯笼轻轻旋转,在和风细雨中摇曳生姿,恍若夜色中一朵不肯睡去的红莲。
萧潭专注地望着她,每一次眨眼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他突然倾身搂着她的后腰。
凌之嫣停下手,有些诧异道:“为什么这样问?”
萧潭喃喃道:“我记得我好像总是惹你哭,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每一次想到她的时候,总忘不了她在他面前流过的泪,让人心疼又自责。明明用心想要好好呵护她,但是又在不经意时让她难过。
往事在脑海中翩跹,凌之嫣垂眸道:“那时候恨你不能信守承诺,又怨你不能时时刻刻陪我,生你的气,但是又离不开你。”说着又抬眸望他,笑意澄明,一字一顿道,“即便如此,开心的时候也是真的很开心。”
曾经是真的想要相守下去,不如意的事大概只能归咎于年少无知。
“真的吗?”萧潭有点不相信,但是笑意盈眶。
雨越下越大,他不顾额头上的疼,弯腰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唇边是他熟悉又迷恋的温柔乡。萧潭闭眼触上她的等候,体贴地索取并释放柔情,想将遗失了许久的缱绻悉数弥补回来——
作者有话说:一家三口的感情培养得差不多了,娃马上就要跟亲爹分别了,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