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袁宇为林与闻捏了一把汗,他没想到林与闻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竟然在这种时候成为了最好的伪装。
而且林与闻当年被一道谕旨直接贬成县令的事大家都有耳闻,所以就算觉得他刚刚提到的事情有点小题大做,却都有些忌惮,谁也不想吃顿饭就变成了明明知道有新线索却懒政不查的罪人。
李炎环视一圈,看见这一桌官员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这案子不审恐怕是不行了,“好,既然这样,我们就一同审审这个严正圆吧。”
“日子嘛,就定在十五,”他打量着严玉,“玉公公就回避吧,毕竟审讯时场面怕不会太好看。”
这就是说要用刑。
军中的刑罚和林与闻他们那些不一样,都是实打实的,二十军棍直接就打死的事情有的是。
“将军不用担心咱家,若是严方圆真的犯错,他就不配当我的兄弟。”
这都不是暗示了。
林与闻知道严玉说完这话就看向自己,但是他头都不敢抬。
……
“你真觉得李炎就是凶手,”袁宇看林与闻又拿出严玉送的豌豆黄,皱眉,“有那么好吃吗?”
林与闻咂摸咂摸嘴,“你怎么想?”
“他杀这么一个新兵没有意义啊。”
林与闻吃东西的嘴停下,想了想,“情杀?”
“嗯……”袁宇都不知道他怎么得到的这个结论,“那样他们的关系会不会太复杂了?”
林与闻眼睛转转,“你想啊,李炎与玉公公那关系,水火不容的,肯定对严方圆也不怎么样,而严方圆竟然和成凉交好,他心里嫉妒,所以杀了成凉嫁祸到严方圆身上。”
“……”袁宇愣了愣,别说,林与闻这一套逻辑甚至很完整,他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可你觉得,要是真喜欢那个成凉,你会在他身上弄那么多伤吗?”
“癖好呗,”林与闻耸耸肩,“而且越是那样,越能体现李炎这个人占有欲非常强烈,谁染指了他的东西他定然不会放过。”
袁宇吸了口气,越想越觉得林与闻这话挺对。
他把手指抵在唇上思考了片刻,“我实在想不到李炎能是个重情之人。”
“因为他就不是!”林与闻捧着肚子大笑,“你竟然真信啊!”
袁宇板起脸,“你!”
林与闻两手抬起来,示意自己笑一会就停,“严方圆应该没有向李炎暴露过自己和玉公公的亲戚关系,你不也是抓到他了才知道这个事嘛。”
“确实,我还奇怪呢,既然哥哥是这样有权势的人,为什么要来扬州卫从新兵做起。”
“嗯,虽然我与严方圆没什么了解,但是我能看出他很在意玉公公的身份,应该不想让人知道他与玉公公有什么牵连,所以他绝对不会主动提到自己和玉公公的关系。”
“但是你说的那个单纯情杀……”
“又不是话本,哪来的情,你自己不也说李炎纯粹是为了确立自己的权威在凌虐成凉吗?”
袁宇瞪眼,“这不是你说的嘛!”
“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啊!”
跟这人真是什么都说不清,袁宇嘶了口气,“那你先听我这边,我去见了林二娘说的那个老兵了。”
“怎么样,那个刀疤到底什么意思?”
“他说白虎营每月初三就会举行大比武,李炎会在赢的人手臂上划一刀,所以他们才会说是功勋。”
“这么残忍的?”
“常在兵营里待着的人对于流血受伤都是司空见惯,确实会将这种事作为一种功勋。”
“那初三为什么会有很多钱?”
袁宇停了一会,才说,“我猜是他们会对此下注。”
“这种事情在军队里也是正常的吗?”鉴于之前说的所有事情袁宇都说是正常,所以林与闻有些糊涂了。
“当然不是!”袁宇呼口气,想来他知道这件事也很生气,“将士们的身体是为了保家卫国的,怎么可以缺损于这种事情。”
林与闻明白过来,“确实,一旦这比武有了彩头,甚至成了赌博,那时间长了,必定像赌狗斗鸡一般,”他说着说着,眼神就变了,“变成一种血腥厮杀。”
“李炎可真是疯了。”
“我们在酒馆里见到的那个人手臂上有七道疤,所以会被其他伤疤少的人尊敬,”林与闻继续分析,“他是跟你说他当兵已经六年了吧?”
“嗯,李炎应该也是怕这件事搞得太大,所以每个士兵一般一年才会被轮到一次,至少够养伤的。”
林与闻歪着头想了想,“你与那个成凉有见过吗,他活着的时候?”
“见过我也不会记得啊,兵营里小两万人呢。”
“但他们都知道你是新来的将军吧。”
袁宇点点头。
“如果你在兵营里被直属的长官欺负了很久,你会想怎么告状呢?”
林与闻咬着嘴唇,“两种办法,一种是找比他更厉害的上官,而你们的指挥使这阵不在军营,还有一种就是找尚未与这个环境同流合污的新长官。”
“你是说……”
林与闻与袁宇相对,两个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林与闻问,“你在哪抓到的严方圆!”
“我带你去!”
……
此时已经天黑,他们两个人怕被发现,火把也没点,就摸着黑往逮捕严方圆的地方去。
袁宇说逮捕严方圆的时候场面很混乱,但是严方圆的表现很镇定,看到他就直接跪下了,并说了他杀人的事情。
照理说,既然是白虎营的人,袁宇是没有资格扣留的。但等李炎来带人走的时候,袁宇还是例行公事地与李炎商量要不要把事情先报到兵部再说。
“虽然我们不会像你们一样三司会审,但既不是战时那样紧急,这种人命案子我还是觉得得过一遍兵部的手再说。”
林与闻惊讶于袁宇的谨慎,“确实,如果你没这么做,等事后才知道他是玉公公的胞弟,那就真出事了。”
“我的理由够正当,所以他也没办法做什么。”袁宇有点骄傲,“不过知道他是玉公公的弟弟我也吓了一跳,本来还想告诉你呢。”
“那为什么不说?”
“你要当阉党一派我管不了,我可是很在意自己的名声的。”
“嘶——”
林与闻正欲发作,却看见袁宇说的那个地方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会是李炎的人先来一步吧。”
袁宇的身体比脑子快得多,直接冲上去就与那人扭打起来,拳头还没下去,那人就把面罩摘了,“袁千户,是我啊!”
“诶?”
林与闻跑过来,身体整个弯下来,眼珠子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你怎么会在这?”
“嗯……”
林与闻扒开袁宇,揪着衣领子把陈嵩提溜起来,“你知不知道私闯军营是什么罪过啊?”
“也不算私闯,”陈嵩把腰间一个令牌举起来。
袁宇眨眼,“这个不是我的令牌吗?”
林与闻太阳穴突突的疼,“你可是个捕快啊!”
袁宇真怕林与闻把他自己气死,赶紧拦在两人之间,“这是我给程姑娘用的,应该不是陈捕头偷的。”
“大人你可真是冤枉死我了。”陈嵩退了两步,揉揉自己的脖子。
“你还好意思提,你!”
“大人,”程悦从远处跑过来,脸上俱是慌张与抱歉,“是我请陈捕头来的。”
“哈?!”
怎么着这一个个的,都要造反了?
陈嵩那大高个躲在程悦身后,“大人,你先听听程姑娘说嘛。”
袁宇也对林与闻点下头,示意他冷静一点,既然是程悦的主意那必定不会太离谱。
“大人,那天验尸,我从尸体里找到了这个蜡丸,就在死者的胃口里,”程悦把用布包裹着的一个蜡丸交给林与闻,“当时我没有告诉您。”
“为什么不说?”
“大人,您一定也感觉到了,这个案子不是普通的凶杀案,这中间肯定牵连着更大的阴谋,如果我贸然把证据交给您,Y以您的个性,必然会卷入他们的斗争里。”
“你,你还担心上我了?”而且什么叫以我的个性?
林与闻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生气,“自作主张的人明明是你,还有陈嵩,她让你来你就跟着掺和是吧?”
“没有没有大人,”陈嵩赶紧摇头,“我是自愿来的,那个公公天天待在衙门里,就连我都能感觉到他对您不怀好意,别提程姑娘这种知情人了。”
“他对你做什么了?”袁宇警惕地看向林与闻。
林与闻实在不想在这说这个,继续问程悦,“蜡丸里是什么?”
“一个藏宝图。”
“嗯?”
“就是这里,”程悦走到陈嵩刚才挖东西的地方,“所以我才想先把证据找到,然后再交给您。”
林与闻呼了口气,“要是什么都找不到呢?”
“那我就不会再提蜡丸这件事了。”
“大人,我觉得程姑娘做得对。”陈嵩咂咂嘴,“那个玉公公天天找人跟着您,您这些事都不方便做的。”
“我自己不知道啊?”林与闻心想我要是不知道他监视我我干嘛大晚上出来。
袁宇这江都县的几个活宝,“我们还是先把东西挖出来吧,过几天就要开审了。”
第52章 第 52 章
52
林与闻没回县衙,他坐在袁宇的床上紧紧攥着手里的包袱,两眼呆滞地看着地面,“这个成凉有点东西啊。”
“动机咱们是找到了,但是谁能真的审李炎啊,”袁宇给他沏了杯热茶,“你那个玉公公肯定是不行的。”
林与闻呼了口气,“我猜玉公公根本想不到他这个案子能惹出这么大的事情。”
“你说,”林与闻看着包袱,又看袁宇递过来的水,想了想,还是抱紧了包袱,探着身子用嘴够那杯子,“这李炎要是知道咱们有了这些,会不会直接冲进来把咱们也杀了啊。”
袁宇皱着脸喂他水,“你快别瞎想了,大晚上的。”
“你也觉得会是吧!”
林与闻心里只有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趟这个浑水。”
袁宇摇头,“想当初也没有用,快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我写信给首辅?”
“你觉得可能吗,”袁宇看林与闻喝了大半杯了,就把水收回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现在你可不只是有玉公公监视着,李炎肯定也随时准备抓你的小辫子呢。”
“你这时给首辅送信,怕是根本送不到首辅的手上,还得把你自己赔进去。”
林与闻把脸埋在包袱里,里面纸张都软了,“我可不想死在这时候,我还停职呢,这都不能以官员的规格埋葬。”
“我这不白考了进士了,我可是十年苦读——”林与闻悲从中来,但就算眼泪要溢出来他也不敢蹭到包袱里的纸。
“你这破嘴。”
袁宇不想理他,他必须想个办法既能让林与闻脱困,又能让李炎受审,为自己的杀人之罪付出代价。
要不直接给父亲。
不行,父亲的地位太微妙了,虽然掌握军权,但和陛下的关系有点远,没准会弄巧成拙,而且自己现在估计与林与闻的处境应该差不多,这东西可能没到天津,自己的命就没了。
父亲不行,那……
袁宇突然打了个激灵,把林与闻吓了一跳,“季卿你冷静,武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哈?”
“你是不是想先下手为强,发起兵变,控制李炎再把他押回京城,到陛下面前受审?”
看林与闻那魔怔了的表情,袁宇觉得再让他想一会,自己九族都要没了。
“当然不会,我才是个千户,我怎么起兵,”袁宇点点头,“你这几日守好这个包袱,我要出门一趟。”
“……”
林与闻看看袁宇,又看看手里的烫手山芋,只能无奈地点头。
……
“谁能想到我陪公主到苏州游玩,竟然能碰到季卿。”燕国公拉着袁宇的手,喜笑颜开地走在前面。
李炎和严玉跟在他们二人身后,都一副气闷的表情。
更后面就轮到了林与闻和沈宏博这些低级官员,他们俩凑在一起,一个劲说悄悄话。
“燕国公诶,我以为他三年前卸了兵权就不会再管事了呢。”
“我也没想到,袁宇去请,他竟然就来了。”林与闻也觉得惊讶,他也没想到袁宇所谓的办法是请了这么个人物来。
燕国公的先祖有从龙之功,这爵位是世袭得来的,但他本人并没有躺在祖辈的功劳上享福而是像他的祖辈一样为圣上带兵驻守边疆。
但市井里对他的了解更多是因为他当年使玉山大长公主一见倾心,非卿不嫁,绝食闹得先帝爷不得不赐婚的轶事。二位也是真恩爱,这都七十了还一同游苏州呢。
燕国公既位高权重,又是皇室,他当真镇得住李炎和严玉这两个人。
“我听说你们扬州卫还出新奇事了,”燕国公转头对李炎笑,“我赶上了吗?”
李炎抿着嘴,还没回答,袁宇就说,“赶上了赶上了国公爷,这不正十五嘛。”
严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国公哈哈笑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人越老越爱热闹,一会谁要审案子,小李吗?”
李炎对他一拜,“正是。”
老爷子啧了两声,“可我听说那小兵想要冤枉你啊,这不该回避吗?”
见李炎不回话,老爷子朝后面喊,“有没有懂这刑名的人啊,这该不该回避啊?”
不愧是武将出身,这个岁数了仍然声如洪钟,把扬州这几个芝麻小官震得身体都抖。
“回国公爷,江都县令林与闻原先是刑部出身!”
沈宏博想都没想就把林与闻出卖了。
“谁?”
身后人全让开,留林与闻孤零零与老爷子四眼相对。
林与闻心里再恨不得给沈宏博剁碎了,现在也得给燕国公行礼,“国公爷,下官在刑部也只是做些微小工作,谈不上对刑名精通。”
“你就是林与闻啊。”老爷子抓紧袁宇的手,让他扶着自己往前走了两步。
他来到林与闻跟前,抬手,“你抬起头来给老夫看看。”
林与闻抬头,用尽所有的力气,挤出一个最谄媚的笑容,“国公爷。”
“啊,”燕国公眨眨眼,“你爹跟我说他长得还不错的,现在看来……”
袁宇嘶了口气,朝林与闻摇头,要他别那副表情。
林与闻赶紧恢复正常,“国公爷。”
燕国公点了下头,“这样还好些,在京城时候,公主看了你那副挽联。”
林与闻心想完了完了,好不容易严玉不审判自己了,换国公爷来了。
“她很喜欢,”燕国公看起来特别慈祥,“她说不管是妓女还是良家女,只要女子被尊重她就喜欢。”
林与闻眨眨眼,这事过关了。
“你连贱籍的案子都愿意查,这个案子也你来审吧。”燕国公拍了下林与闻的肩膀,“跟上来。”
袁宇扶着国公爷,朝林与闻眨了下眼睛。
真有你的啊,袁季卿。
……
林与闻看着这一营帐的人,发现只有自己的官阶最小,连侍立在国公爷身边的兵士都是六品。
而他却坐在最中间。
“国公爷,”李炎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这案子是军中发生的,这一般不能让外人来审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燕国公嗯了一声,“但我也不清楚这案子啊,要不你给我们讲讲?”
“啊……?”李炎实在没想到燕国公竟然是这样行事,太轻率了吧。
李炎吸了口气,“这事情很复杂,我把案卷拿给您看。”
“哎呀,”燕国公皱皱嘴,“老夫看不了那么多字,你讲讲嘛,看看到底有多复杂。”
李炎明显有些慌了,但是还是稳住自己的情绪,“这个凶手严正圆,与死者成凉原是好友,后来因为小事起了争执,严正圆就起了杀意,连捅了成凉十二刀。”
“这不也不复杂嘛。”
李炎咽下口水,“啊……他还偷了我的刀!想诬陷与我!”
燕国公点点头,“这件事情确实,你毕竟身份特殊,他与你这样大的仇怨,确实很复杂。”
“是啊国公爷,这件事还是送到京城审吧,一个小县令可不该碰这案子。”
“不是有我吗!”国公爷拍拍自己的肚子,他歪头看李炎,“我总审得你吧?”
李炎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国公爷转回来,脸上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小林县令,审吧。”
“是。”林与闻咽了下口水,这是关乎他和袁宇生死的案子,他决不能露怯,
“带证人!”
燕国公惊讶了一下,他一回头,站在他后面的袁宇立刻弯腰,“国公爷?”
“他还挺有趣,第一次听说先审证人的。”
“可能是为了让大家都先了解案情吧。”
“好好。”燕国公点头,看到四个兵士走进来,证人还挺多啊。
“拜见国公爷,拜见李将军,拜见——”
“停!”林与闻做了个手势,“这在座的都是官,你们这样拜下去要拜到明天早上了。”
“噗嗤。”老爷子真是一点情绪都不藏着啊,“林县令说得对,这些虚礼就省了吧。”
林与闻侧过头对国公爷一拱手,又转回来,“你们都是白虎营的兵士吗?”
“是。”四个人中有个打头的。
“与死者成凉和严正圆住在同一个营帐?”
“是。”
“你们觉得死者与严正圆的关系如何?”
“他们俩一起进的营,比跟我们的关系好。”
“那你们说听到他们两个争吵?”
“没错,那天我们训练回来打算先休息的,然后一进门就看到那个成凉把严正圆推开,严正圆看到我们就直接走了出去。”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去吃饭了,吃完饭再回来,”他们四个互相看了一眼,“成凉就死了,浑身是血躺在床上,我们就找严正圆,知道他跑了。”
“所以你们觉得就是严正圆杀的人?”
四个小兵一同发愣,其中有个眼神追向李炎,李炎却没看他。
“当然是他杀的了,他不杀人他跑什么,”打头的那个赶紧说,“他自己也承认了。”
“好,本官知道了。”林与闻竟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你们平常怎么训练啊?”
“这和本案有关系吗?”李炎终于开口。
林与闻下意识就怼回去,“有关系啊,他们不说训练回来遇到的成凉和严正圆争吵吗?”
“诶呀,小李,你让林大人问嘛。”燕国公朝李炎招招手。
林与闻本来还后怕呢,但是看燕国公给自己撑腰,立刻就换上一副我就要问你拿我怎样的神情。
第53章 第 53 章
53
四个小兵看到李炎控制不了局面,只能回答林与闻的话,“训练就是那些啊,长矛,立射,还有骑射,还有还有……”
林与闻咂咂嘴,“可是我听说白虎营是整个扬州卫的精锐,应该不只是这些训练吧?”
“林大人,白虎营怎么训练跟这个案子没关系吧?”李炎直觉林与闻知道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问。
燕国公使劲叹声气,“小李!”
李炎坐直,“国公爷,白虎营的操练一直是我亲自监督的,所以我对这事情很紧张。”
“你这什么意思,要藏私?”
李炎眨眼,连忙站起来,“国公爷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啊。”
“我在北方也听过你们白虎营的名气,知道你肯定用了很多心思在训练他们上,但是这精锐部队当然是越多越好啊。”燕国公清了下嗓子,“你们底下的将军都好好学学。”
李炎沉默地坐下来,眼睛瞪了下林与闻。
林与闻心想反正自己敢审这件事已经都不怕死了,还怕你瞪几眼,他继续问,“本官了解到,你们每月初三都有很特别的训练吧?”
四个小兵彻底慌了,眼里都是不解和恐惧,他们应该没想到这场审讯的主角会变成他们。
“本官问话呢!”林与闻提高声量。
“是!”小兵们下意识地答话,“我们初三,初三……”
李炎低着头,分明是放弃他们了,但面前可是传说中的那个国公爷,他们可不敢撒谎,“我们初三大比武。”
“大比武,”林与闻很惊讶似的,“怎么个比武啊?”
“就,互相……”
“打斗?”
小兵们没读过书,根本不知道怎么婉转地说这件事,神色尴尬地点了点头。
听明白的将军已经改了坐姿,他们今天本来都是冲着国公爷的面子放下手里的事来听这个小案子,心里都有点怨气,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里很有讲究啊。
“打斗到什么程度才算比武赢了呢?”
“嗯……”四个人交换个眼神,急中生智,“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没少看武侠话本啊。
林与闻嘴角斜了一下,“那怎么证明谁赢了呢。”
打头那个摸了下自己的手臂,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对,连忙放下。
李炎扶着额头,他根本不知道林与闻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怎么会啊,林与闻甚至都没走进白虎营一步。
“来人,把他的衣服扒了。”
“你敢!”李炎大声说道。
林与闻平静地看着李炎,嘴一张一合,“来人,把他的衣服扒了。”
林与闻并不是军中之官,他能这样在军营里发号施令李炎只能说明他身后的人不想阻止。
燕国公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慈祥,只是他这样慈祥的目光可不会放在李炎身上。
走进来的是袁宇的亲兵,袁宇提前就安排好了,他们动作利落,把四个小兵压住一扯就直接露出他们的上半身。
除了一些旧伤,很明显的就是他们手臂上的刀疤,三条的四条的都有。
“你们手臂上的刀疤,就是赢了的证明吧?”林与闻问。
“谁给你们刻上去的,李将军吗?”
小兵们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说多错多原来是真的。
“现在作战任务很少,我们营里的训练方式粗暴了些,但是很有用,”李炎总算想到点说辞,“这也是我不想大家学的原因,我这个人脾气偏激,如果这样训练让人不适,我检讨就是了。”
林与闻对李炎点头,“就算我不了解军中之事,但是李将军爱兵如子的名声还是听过的。”
“像这个陈大力,有四条疤痕,但是已经入伍四年了,所以一年才轮这么一次吧。”
陈大力唯唯诺诺的,“是,李将军说这大比武伤身子,所以我们不会天天这样的。”
“看来真的是很伤身子啊,一次比武竟然要一年的时间来康复。”林与闻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他这话就是说给在场的人听的,让他们自行估计这大比武究竟有多残酷。
李炎抬眼,“其他将军也会有类似的方法不是吗?”
往别人胳膊上割刀子的可没有。
“好,那把死者的尸体抬上来吧,他也是白虎营的人,咱们看他赢没赢过。”
“那尸体都要腐烂了!”
“所以呢?”
李炎吸口气,又低下头,“审吧。”
“不只要把尸体抬上来,还要传仵作来,毕竟本官对这些事情也不熟悉,得请他答疑。”
仵作上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慌张了,他可不是那些没心眼子的大头兵,这个案子不仅是重审,还换了人审,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成凉的尸体一被抬上来,袁宇就立刻拿了一方干净的手帕放到燕国公手里。
燕国公看他样子,知道他提前有准备,也没问继续看戏。
林与闻从座位上走下来,一把掀开尸体上的白布,“这个就是死者成凉吧?”
有几个没准备的,看到这惨白的尸体和尸体上散发出的异味已经开始作呕了。
仵作点头,“是。”
林与闻凑上前去,指着尸体上的疤痕,“就不管这身上的其他伤疤了,咱们就说这肚子上的,这是凶手造成的伤痕?”
“是。”
“一、二、三……十二,”林与闻一个数一个数地数,“正好十二刀,与严方圆交代的一样。”
“是。”仵作的手已经微微发抖了。
林与闻手摁在伤口上,“可是本官有一点不懂啊,这个刀口,和这一个,怎么不一样呢?”
仵作心想他这哪是不懂验尸啊。
仵作咽了几下口水,“嗯,嗯,因为这个伤口有血,而这个没有。”
“捅进去刀,却不流血?”林与闻做作地眨眼,“这是怎么回事啊?”
仵作低着头不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因为是死后捅进去的,就不流血,”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小将军,掺进来一句。
林与闻笑着看他,“这位将军怎么知道的啊?”
“害,”他还挺谦虚,“打完仗了不得收拾战场嘛,为了不留后患,我都再补一刀,死透了的就不会出血了。”
燕国公捂着鼻子笑了两声。
“仵作,可是这样?”
仵作低着头,声音细不可闻,“是。”
“那这个,这个,这五刀都是死了以后捅的?”
“是。”
“可是严方圆不是杀了人就跑了吗,怎么又会回来补刀啊?”
“这林县令是个傻子吧,”刚才的小将军又急了,“当然是别人补的了!”
林与闻回头一定要请袁宇把这位小将军介绍给自己,这么适合捧哏的人可少见,“原来如此啊!”
“那是谁补的,又是为什么补这五刀呢?”
机智的小将军被噎住了,坐回了原位。
沈宏博就坐在这个小将军旁边,早就知道林与闻在干什么了,真是三不沾,指认罪犯的话他是一句不打算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啊。
但是自己刚刚坑了林与闻,应一声吧,他故意压低嗓子,用手挡着脸,“自然是真正的凶手了!”
林与闻瞟一眼他,心想别以为这样就能抵刚才的事。
“国公爷,凶手可能不只是严方圆,或者根本不是严方圆啊。”
燕国公呵呵笑,一抬手,“把尸体抬下去,你也该审那个严方圆了吧。”
林与闻对燕国公鞠个躬,“是。”
“另外,那个仵作,”燕国公手指点了下,“拖下去杖毙。”
仵作进了这个屋,只说了几句话,命却没了。
他甚至还没有为自己伸两句冤,就已经被拖了下去。
“国公爷这……也许他能供出指使的人呢。”连林与闻都没想到刚才和蔼可亲的老爷子竟然直接就下了这样的命令。
燕国公笑着看他,“怎么可能,这样一个小角色根本接触不到背后的人的。”
“那您……”
“沙场上,一个失误可能死的是一个营的人,所以军里,容不下任何过错,无论是故意还是过失。”国公爷盯着林与闻,却把话说给了这屋里所有的将领。
更有李炎。
终于要传严方圆上来了,林与闻从上次之后就没再见过他,没想到严方圆的状态还不错,虽然瘦了不少,但是眼睛里却很有神气,好像就等着这一场审讯了。
“严方圆是吧?”林与闻做回到原位,问。
严方圆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给林与闻磕了个头,“是,大人。”
他眼睛扫都不扫坐在边上的严玉,好像这个为他奔走的亲兄弟根本就是个陌生人。
“你口供说,你捅了死者十二刀对吗?”
“是。”
“那你知道尸体身上有多少伤口吗?”
“十二刀。”
“你这么肯定?”
“没错,如果我说十三刀,那尸体上就会是十三刀伤疤。”
“为什么?”
小将军又打算勇敢发言,被实在看不过去的沈宏博伸手按了下去。
“因为我的供词在先,而尸体上的伤口在后。”
“你完全可以再说的明白一些。”
严方圆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把憋在心里,以为再无机会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
“因为我是冤枉的。”
“我不是凶手。”
严方圆的话音落下,燕国公就观察起屋里每一个人的表情,发现真是各有趣味,好玩,真是太好玩了,真应该让公主也来凑凑这热闹。
第54章 第 54 章
54
李炎眉间一抽,站起来,“既然证明了不是严方圆杀的人,就把他放了吧。”
“啊……”燕国公一只手杵着下巴,笑着看李炎,“李将军打算这样处理吗?”
李炎不知道燕国公这笑里的意思,但是他不能再让林与闻继续审下去了,“是,国公爷,既然凶手另有其人,我们还是等抓到真凶的时候再审一次吧。”
“嗯……”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心里大约都有了想法,但是如果燕国公说不查下去,这个案子可能就要算了。
“国公爷,也许今天就能审出真凶呢?”林与闻急了,站起来对着燕国公一拜。
“小林县令是什么意思?”
林与闻一不做二不休,“我认为真正的凶手就在这里!”
袁宇倒吸一口气,感叹林与闻真是为了抓真凶豁出去了,他小心翼翼盯着燕国公的反应,但凡他有埋怨林与闻的意思自己立刻就跪下去求情。
“小林县令,找到真凶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的!”林与闻紧紧盯着燕国公,他绝不能放弃,“对于严方圆来说,真凶只要一天没有归案,他就一天无法安眠,这种被人冤屈,被人怀疑的日子不该是一个无辜之人当受的!”
严方圆跪在地上,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国公爷,求您为我做主!”
燕国公点了两下头,“可就老夫所知,在座之人中真在乎这个人的应该是玉公公吧,你比他这个亲哥哥都想要替这个严方圆洗清冤屈吗?”
严玉被点名,好看的五官微微皱起,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林与闻已经接过话头,“是!下官在乎的不只是严方圆,还有真相!”
“国公爷,这个成凉,他有父母有兄弟,他的父母兄弟送他来当兵,是指望着他保家卫国,挣一个好前程的,”林与闻咬着牙,“可是他刚刚入伍一年,仗都还没打过一次,竟然就这样平白丢了性命。”
“在座的各位将士们,就算是要死,你们是想英勇地死在战场上,还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军营中,死在同袍手里?”
真是个好利用的人啊。
燕国公知道为什么林与闻会被从京城贬到江都来了,他咂了下嘴,“那——”
“国公爷,得查啊!”小将军又举臂高喊,他这一下都喊出哭腔来了,其他的将军看他这样,也酸了鼻尖,“国公爷。”
燕国公手摆摆,“行了,老夫自然是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林县令,你既然说今日能审出来,那就审给我们看看吧。”
“好!”林与闻使劲朝袁宇挑挑眉毛,骄傲极了。
袁宇就这样看着林与闻一甩袍袖,利落转身,周身好像散着金黄色的微光。
林与闻问,“严方圆,你已摆脱嫌疑,可以说真话了吗?”
“大人我说。”严方圆眼睛瞪得圆圆的,他绝不能辜负林与闻为他说的这些话。
“好,那本官先问你,你与成凉是如何认识的?”
“我们两个人一起入伍的,分在一个营帐,所以一直互相照顾,感情很好。”
“本官看成凉的手臂上没有伤疤,他参加过大比武吗?”
“他没有。”
“那他身上的伤都是哪来的呢,你们的训练艰苦但也不到这个程度吧?”
“是他!”严方圆从阎王爷那打个转回来,根本不在乎了,指着李炎就说,“是他虐待的!”
李炎面无表情,身体甚至放松倚在靠背上。
“你怎么知道?”
“他,他经常叫成凉去他的营帐,说是要教成凉武艺,可每次成凉回来,都是一身伤,路都走不好。”严方圆恨急了李炎,“我问他到底教了什么,成凉却什么都不说,我就和他一起去,然后发现他,他,”
“李将军如何?”
“他就当着我的面,那样对成凉!”
“哪样?”小将军一脸不解,先是小声问了下身边的沈宏博,见沈宏博不答,又打算大声问林与闻,还好沈宏博及时给他按下来,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了下,果然收获了一对瞪得比牛还大的眼睛。
林与闻没想到李炎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瞪着李炎久久说不出话来,反而李炎先开口了,“既然你也知道,我在教他武艺,甚至还帮他挡了每次的大比武,我又怎么舍得杀他呢?”
严方圆吸一口气,“因为你有把柄在他手里。”
李炎眯起眼,“胡说什么?”
林与闻出手挡住李炎,“严方圆,你继续听本官问,你那天为何与成凉吵架?”
“因为我想替他去告官,告李炎!”
“成凉不愿意?”
“不是的,他愿意,但是他说这个事告不成,除非有更厉害的人治他。”
“所以……”
“所以我就告诉他我哥是司礼监少监,离皇上最近的人,如果我把这事告诉给我哥,他一定能帮我们。”
林与闻看一眼严玉,“你之前没有跟你哥说过这事吗?”
“说过的,但是,”严方圆咬着自己嘴唇,看都不看严玉,“他不愿意管,他说军中这种事情很常见,成凉没有背景,忍忍就过去了。”
严玉垂眼,他肯定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是觉得严方圆这样说出来于他面子有碍。
“那你这次为什么觉得你哥会管呢?”
“因为这件事不是个例,李炎这些年欺压的士兵多得很,他若是厌倦了谁,就派人上前线,”严方圆越说越生气,呼吸都有些不畅,“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他就用钱堵住他们的嘴!”
“你胡乱攀扯!”李炎再也坐不住了,他指着林与闻,“你是不是也与这厮同谋!”
“李炎!”燕国公大喝一声,这回不是袁宇的亲兵了,而是燕国公自己的人上前把李炎押着两个肩膀跪在地上,更是塞了一块布在他嘴里。
林与闻:“你有证据?”
“有!成凉查了很多,都在——”
“都在袁千户的营地中对吗?”
李炎瞪大眼睛,用力挣扎,但是燕国公的亲兵训练有素,绝不可能让他多说一个字。
“没错,我本来我寻思他不愿意告,我就找出来告,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功夫……”严方圆眨眨眼,“大人您怎么知道?”
“本官不仅知道,本官还找出来了!”林与闻一抬下巴,“来人。”
陈嵩捧着一沓账本走了进来,他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这样出风头的机会可少,他得珍惜。
“李将军,虽然你是个武将,但是你是真喜欢记账啊,”林与闻让陈嵩把账本呈到燕国公面前,“不过看得出来你的确喜欢成凉,他这般进出你的营帐,偷了你这么多账本,你竟然一年以后才发现。”
“你发现账本被盗,又从其他士兵那听到成凉与严方圆争吵,你心里起疑,便直接杀了成凉是不是!”
“你还要其他人为你做伪证是不是!”
李炎咬着布,狠狠瞪着林与闻。
但现在两人地位不同,林与闻发现权力才是气势的来源,他现下可一点不怕这个未来的阶下囚。
“国公爷,这账本里记有李炎给死去的和残疾的士兵的抚恤金,远远高于兵部设下的规格,”林与闻从胸前掏出另几封信函,“这个是下官找人走访其中几位老兵得来的证言,他们俱愿指认李炎以大比武的名义私设生死赌局,虐待士兵的事情。”
“可是这只有人证啊,许是这些士兵对李炎不满,故意诬陷呢?”燕国公这样说根本不是打算给李炎脱罪,他只想知道林与闻到底查到了什么程度。
“这一份,是出自我县仵作的验尸文书,这上面详细记载了成凉身上每一处伤,其中那些细微烫伤,都来自于李炎的烟管,”林与闻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别厉害,“这份文书还能证明杀死成凉的凶器与李炎所佩匕首亦是吻合的。”
“你怎么确定那些都是李炎的?”
“国公爷,如果你细查,就会发现李炎这个人十分自大,他所有的器物都是订做,刻上特殊纹样,保证举世也就这么一件。”
燕国公摇摇头,“好吧,他也是自己害的自己。”
“国公爷,人证物证俱全,请您宣判。”
“老夫哪有什么权力宣判啊,”燕国公靠在椅背上,“老夫不过就是来凑凑热闹的。”
林与闻顿时慌了,这是什么意思,这老头不打算帮人帮到底吗?
“李炎好歹是扬州卫的副指挥使,这么大的案子,当然得呈给圣上了,”燕国公心想自己给过李炎机会了,但确实这个李炎太不中用了,懒洋洋地喊了一声,“玉公公,你说呢?”
严玉深深吸了口气,他看向燕国公,嘴角弯了下,不愧是两朝元老,城府果然深,“咱家明白了,咱家带了锦衣卫来,会押着这厮一同上京。”
他手一勾,早就等待好的锦衣卫直接把李炎带走了。
不能当场判决让林与闻心里有点不乐意,但李炎落到严玉手里,怕也是好过不到哪去。
“对了,”燕国公叫住林与闻,“老夫还是不懂,为何这个小兵一直强调是十二刀呢?”
林与闻勾了下手指,陈嵩走到严方圆身后,使力一扯,把严方圆的里衣拨开。
严方圆遍体鳞伤的身体已经不算令人震惊,而真正让人倒吸一口气的事,他的胳膊上有十二道划痕。
大比武那样残酷的对决,他竟然被李炎安排了十二次。
还每次都赢了?
第55章 第 55 章
55
国公爷看向严方圆,“那个大比武,究竟比的是什么?”
“回国公爷,”严方圆脊背挺得笔直,“李炎怕我们身上落下械斗的痕迹,所以让我们赤手搏斗,打到对方站不起来为止。”
“他以此做赌?”
“没错,他还会把坐庄的赌金散给他的那些狗腿子,随意挥霍。”
所以每到初三,白虎营的人就会到酒馆里大笔消费。
这些线索渐渐都连在一起了。
“你可知道李炎为什么要针对你?”
“他恨我搅黄了他的好事,但没关系,我根本不怕他。”
燕国公啧啧嘴,这小子也是个好利用的人呢。
他手挥挥,“带他下去,好生照顾吧,对了,”他看袁宇,“季卿,以后这白虎营由你领着吧,让这小子给你做个副官如何?”
袁宇对突如其来的升职愣了一愣,立刻就跪下去,“多谢国公爷举荐。”
燕国公点点头,还是这袁家小子会说话,这最后的任命肯定是要陛下来决定,他可不就是举荐嘛。
但对面那个在这方面可没查案子聪明了,燕国公看着林与闻一眨一眨的眼睛,知道他也等着要功劳呢,笑笑,“小林县令果然是名探啊,老夫这里有串鸡血石的挂坠,就送你吧。”
林与闻张大了嘴,“多,多谢国公爷!”
燕国公看他单纯的样子,心想这小子是真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这枚鸡血石是当年先帝送他的,凭这小子闯祸的本事,以后肯定能救他一命的。
林与闻连着几天都美滋滋的,他立了这么大功,又被燕国公赞了好几句,怕是等国公爷给圣上写的信到了京城,他就能连升三级了。
当然,这都是他美好的期望,后来他才知道,陛下非但没有升他的官,还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严方圆因为自己洗清冤屈,特意买了许多东西来到县衙里找到林与闻道谢。
林与闻推了两下,看他的礼物里有卤得很香的猪头肉就没再推辞,“你要是在袁宇手底下受了什么委屈,都来找我就行,我能按住他。”
“大人,袁千户待我可好了,”严方圆垂眼,“也是因为他我才知道当兵的意义。”
林与闻都替袁宇脸红,“啊对,你哥哥,也就是玉公公,其实就住在县衙里,你想见他吗?”
“不了,他不配。”
“啊……”林与闻有点尴尬,“可是他确实求我救你来着,他心里肯定是在乎你的,都是亲兄弟,本官觉得……”
“大人,您真觉得他求您查这案子,在乎的是我吗?”
“……”
“如果他真那么在乎我,为什么审讯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为我说呢。”
“这玉公公要避嫌嘛,”林与闻心想果然小孩就是不懂大人的用心,但他没再劝什么,比起人家的骨肉亲情,他想先尝尝这香得诱人的猪头肉。
……
袁宇升了官,白天时候还很平静,一到晚上就拿出来白虎营那袖标,往自己胳膊上比划。
这掌握了白虎营,离他当扬州卫指挥使还能远了?
“干什么呢,啧。”林与闻站在门口,表情复杂。
袁宇耳朵都红了,忙放下手里的袖标,“你怎么来了?”
“上你这躲躲,”林与闻直接就往袁宇营帐里的椅子里一窝,“玉公公睡我屋里呢。”
“他过两天不是要走了吗,这是做什么?”
林与闻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他眼神放空,十分疲惫,“这些日子我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生怕这被窝里凭空多出个人来。”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我发现我这人就是叶公好龙,这大美人凑我跟前,我反倒浑身的鸡皮疙瘩。”林与闻把包在怀里仅剩两块的豌豆黄拿出来,思考再三分了袁宇半拉。
“其实,他以身相许也情有可原,本来对你就有好感,你又不顾自身救了他弟弟——”
“停停!”林与闻止住他的话,“要真像你说的这样也就算了,我也承这个美人恩了,但是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嗯?”
当时林与闻正准备进屋,一推门就看见严玉站在自己屋里,长发全披在肩后,握着自己的手覆在那冰凉的脸蛋上,说,“大人还请您善待奴婢。”
“他说他这辈子就伺候过陛下一个人!”
林与闻一听这个话,再多的怜香惜玉也都跑到脑后去了,匆匆合上门就把严玉关在了自己屋里,逃到了袁宇这,不断控诉,“他就伺候过皇上一个人,那我成什么了!?”
林与闻拍拍自己的胸脯,“真的是,不该跟这些宫里的人走得太近啊,不然我林家九族真是转瞬即逝啊。”
袁宇揉揉太阳穴,也不知道说林与闻聪明还是蠢。
……
此时,严玉站在林与闻的屋里,无奈地笑了下,林与闻刚才跑得也太快了些吧。
他刚刚确实有那么一刻的真心,如果林与闻肯接受,那么今晚他也愿意献上自己,但……
他摇摇头,手伸到脑后把散落的头发绑在一起,整理了下衣服。
他自有事情要做。
“你满意了?”李炎看着严玉被小珰扶着走进牢中。
严玉对他一笑,“咱家有什么可满意的,你闯这么大的祸,陛下不知道该有多头疼呢。”
“你利用这个案子,不就是想拿到那些账本吗?”李炎眯着眼看严玉,“你们这些没根的东西真是心狠,竟然用自己的亲弟弟做局。”
严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说话。
“那个严方圆还以为我是因为成凉对他不公,实际上早有人告诉给我他是你的弟弟了,”李炎呵了一声,“那个林与闻也是蠢的,但凡他多看几眼那个账本,就该知道我大部分的钱可都进了你们内府了!”
“这才是林大人聪明的地方,他只看与他案子相关的事情,但其实你不知道,审你的时候咱家也捏着一把汗呢,还好燕国公想得周到。”
“你放心,我再蠢也不会把陛下供出来啊。”李炎抬眼看严方圆,“只要我不说我那些钱其实是挪用军费为陛下在江南搜罗珍宝,到了京城,陛下一定会放我一条生路。”
严玉哈哈笑出来,“你真以为你能回京城啊。”
李炎表情一变,看到严玉身后的锦衣卫已经拿着绳子蓄势待发,“你要干什么?!”
“燕国公把你交给咱家就是不打算让你活下来的,”严玉转过头去,这样就不用看到锦衣卫往李炎脸上一层层糊那湿热的宣纸,陛下从小就不要他见脏东西。
“你以为你干的是什么稀罕生意嘛,如果没有陛下的提点,你还是那个泥地里打滚的小兵呢,”严玉的眼神在李炎的急促的喘息声里越来越冷,“这么一点权力就让你招摇过市,还想挑战司礼监在陛下跟前的地位,咱家看你也是想找死想疯了。”
“玉公公,断气了。”
严玉一副惊讶的样子,转过头来,“还以为多硬的骨头呢,这不就才八张纸。”
他摇摇头,走出了牢房,有些失望。
严玉到县衙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林与闻也打着哈欠回来了,看到自己的时候两眼都瞪圆了。
“玉公公,你没睡啊?”
“孤枕难眠啊大人,”严玉逗他,“大人去哪了?”
林与闻嘶了一声,“吃了点夜宵。”
严玉笑了一下,“对了大人,咱家今天就打算起行回京城了。”
“啊?”林与闻心想我给人家造成这么大伤害吗,“那用我给你准备些什么吗,运送李炎的囚车之类的。”
“不用了大人,李炎已经死了。”
“什么?!”
严玉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畏罪自杀,这很正常吧。”
李炎那样无耻的人怎么可能自杀,审判那天都已经证据确凿了他还要挣扎着想给自己辩解呢。
“本官要去看看他的尸体!”
“大人适可而止吧。”严玉总算不用那副矫揉的语气和林与闻说话了,“你替咱家查清了案子,还咱家兄弟一个清白,咱家心里感激,但是李炎的事情再查下去于大人的仕途不利。”
“什么意思……”
林与闻低下头想了想,总算明白了点什么,“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想给你弟弟脱罪吧?”
严玉面无表情。
“你只是想找个理由给李炎定个罪而已。”林与闻微张着嘴,“就算没有成凉的事情,你也会说李炎虐待你弟弟对吗,”他想到严方圆的话,“或者说,你就是因为跟李炎有仇,才特意把自己的弟弟送到白虎营去。”
林与闻背后一凉,“你的目的是那个账本,那么大笔的钱,不会是那种小赌局敛来的,李炎他挪用军费?”
严玉微微闭眼,"林大人够了。"
“不对,他那些钱明明有大半孝敬内府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会这么难看,除非,”林与闻的眼睛挣得老大,“那些钱是给——”
“林大人!你僭越了!”严玉大喝一声。
“他为了什么要挪用军费,他可是!”
“林大人,你只管做好你的一县之官就好,别管你管不了的事情!”
严玉大步走出县衙,就当自己从未听过林与闻这一番话。
这已是他对林与闻最大的情分了。
第六卷 天津打卤面
第56章 第 56 章
56
外面都筹备着过年了,平常热热闹闹的县衙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不就是罚你俸禄了吗,”袁宇看着林与闻那没精打采的样子出言安慰,“反正平常你都跟我蹭吃蹭喝的,不用担心钱啊。”
林与闻心想袁宇可真天真啊,叹了口气,跟自己这种被官场黑暗锻炼过的人真的不一样。
袁宇看他那个瘪嘴咂巴咂巴的表情,没来由地特别想笑。
他大概猜到圣上不赏反罚的原因,但是如果让林与闻知道了,林与闻不知道会有多失望。
现在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论诗书里写得再怎么民为重君为轻,都不能改变这个残酷的事实。
只是明白这些的读书人,比如林与闻,总还是抱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的,而他们这些希望也是这个王朝不断在持续的原因。
袁宇长舒口气,“我送你个礼物吧。”
林与闻看他,“嗯?”
袁宇抬着头,故作神秘,“这个时间也该到了。”
“什么啊,”林与闻讨厌袁宇有事情瞒着他。
“儿子啊!”季萍的大嗓门直插林与闻的耳朵,他蹭的一下就从小椅子上站起来。
连正在快班房里休息的陈嵩也一蹦三尺高,拿着刀就跑出来,“什么人敢咆哮公堂!”
“我的小宝哦!”季萍背着一后背的行李,拽着林行善的胳膊,大步往县衙里走。
林行善显然跟不上自己婆娘的脚步,紧着倒自己的两条腿,“小宝,快来接爹一下。”
“爹,娘,”林与闻的迷惑都写在脸上了,“你们怎么来了?”
陈嵩也迷惑,“爹,娘?”
“我爹,我娘!”林与闻推他一把,忙去帮林行善卸下他背的那口大锅,“怎么连这都带来了。”
袁宇也去帮忙,“我给二老写的信,想他们能来陪你过年。”
“哎呀,这多麻烦啊,而且人来了不就行了,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都是你娘,你说哪没有煎饼吃啊,非得让我把锅都带过来给你做着吃。”
季萍一眼刀过来,林行善赶紧从麻袋里掏东西,“这是你姥姥非要带给你的麻花,我们出门那天她现炸的。”
“是呢,你姥姥可想你了,”季萍眼睛都红了,“还有大白菜,你看,都是一入秋就屯的,一点没坏。”
“娘啊,煎饼可能确实吃不上,但这南方不可能没有白菜吃。”
“你看,我就说——”林行善一看季萍就转头,“季卿啊,老将军那边还嘱咐我给你也做好吃的,你跟着我们一起过年呗。”
“行啊,伯伯。”
季萍那边把自己背后的行李一放,“我给你俩纳了好几双鞋垫呢,还有,这个,这个是陈捕头吧!”
陈嵩没见过这阵仗,朝季萍行礼,“夫人好。”
“叫什么夫人啊,”季萍脸上那笑可不是这个意思,她赶紧拿出一大袋子大枣,“我家小宝说你家有位老夫人,我带了这大枣,可补了,人参一样,你们南方人肯定没尝过。”
林与闻对着正扭捏的陈嵩扬扬下巴,意思他们家人就这样,收着吧。
“小宝,”林行善秘密地交在林与闻手里一个小盒,“什么时候带我们见见知府大人。”
林与闻打开那小盒一看,这人参都没他半个巴掌大呢,只觉得无语,“见什么知府大人啊,你们快歇歇吧。”
“也是,本来我们以为上午能到的,结果你爹太不靠谱了,雇的那个驴车半路给我们加钱啊,”季萍想起这个事就凶巴巴的,“儿子,你说咱家是不是就得自己买头驴,不然受制于人啊我跟你说。”
林行善深以为意,“儿子真的,不然你娘就拿我当驴使啊。”
林与闻总算想起来被派到扬州的好处之一了——清净。
袁宇却很喜欢这气氛,比起自己家,林与闻这一家子才有家的那个气氛。
膳夫走出来,“夫人,老爷,”他这称呼倒是来得快,“您们远道而来,要吃点什么啊?”
“上马饺子下马面,做面条!”季萍撸起袖子,“你别管了,我来,你们县太爷就爱我这道打卤面。”
“老林,你别闲着啊,过来给我打下手!”
林行善冲林与闻一耸肩膀,“你娘可真是场面人,这辈子就会这么一道菜,也得做出大席面的架势。”
“你快帮忙去吧,指不定这一道菜也得翻车呢。”林与闻推推他爹。
林行善赶紧跟着,背起自己的大锅,“有道理有道理。”
“大人,夫人和老爷做饭,那我……”膳夫尴尬地指着自己。
林与闻对他点头,“你要不忙就留这吃,我娘做完这面条,咱们能吃好几天呢。”
陈嵩咧着大嘴到林与闻身边打趣,“我以为大人就很,伶牙俐齿,没想到是家风啊。”
林与闻翻他白眼,“所以我这些年都没让他们来过,”他踹袁宇一脚,“都怪你。”
袁宇说,“二老想你啊,之前我来上任的时候他们就说你在扬州过得可艰难,让我多照顾你,我这来了才知道你都是编的,说什么知府待你严苛,不许家人探望,你也真好意思。”
林与闻嘁了一下,“他们俩一来,这县衙就得鸡飞狗跳。”
“快过年了,热闹热闹多好。”袁宇看着林行善夫妻俩就觉得温暖。
“大人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卖煎饼果子的。”林与闻啧啧两声,“过两天你就知道了,就是我爹那个腐乳的秘方是天津卫的宝藏。”
袁宇低头笑,“没错,那时候我们学堂的所有人都让他带早点,他控制着我们学堂的胃啊,那个地位,啧啧。”
林与闻哈哈大笑,“没错,我还跟我爹说给同窗带的,所以我爹根本不要钱,但是我收钱啊,”他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我还每个人多收二文,那阵可比我当官有钱多了。”
陈嵩摇头,也就林与闻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了。
……
连程悦都被叫过来尝尝县太爷的娘做的打卤面,季萍做的肉卤,好大一盆,冒着热烟。
肉卤浇在过了水的面条上,拌上菜码,和林行善炸的糖醋面筋,好味!
季萍一边吃一边给大家炫耀,“我们这打卤面和北京那炸酱面可不一样,北京人可没我们会吃的。”
林与闻无奈,“娘,人家北京人也有别的好吃的。”
“你就说娘做的面条好不好吃?”
林与闻心想,五十年就研究这一道菜,怎么可能不好吃,他呼噜呼噜吃了半碗,“好吃好吃。”
季萍满意了,慈祥目光看着她的小宝,“真是长大了,都不跟娘要蒜了。”
程悦低着头笑,一下子就被季萍看见了,“这个程姑娘,你几岁啦?”
程悦愣了愣。
季萍晃脑袋,“没事,嫁过一次怎么了,我们家没那个令,一样是大姑娘。”
“娘啊!”林与闻都要哭出来了。
……
林与闻昨晚陪着老两口逛了扬州的灯会,这灯会算是为了元宵做准备,所以规模也不小,有很多新鲜玩意。
但是和季萍想象中那种歌姬舞姬沿街卖艺的排场很不一样,所以老太太很不尽兴,说要待到正月再离开。
林与闻感觉这些日子头必然要被吵大了,所以趁着袁宇今天带老两口去郊外转,他自己到面摊这里躲躲清净。
吃过季萍的面,再吃这素面总觉得口不够重。
但是该吃点清淡的了,他这两天被喂得肚子浑圆。
“女儿,女儿呀!”有人撞到林与闻身上。
天天被大嗓门喊儿子还不行,怎么来个喊闺女的?
林与闻心烦地站起来,发现撞自己的是个妇人,妇人的穿着很体面,但是表情却有些疯癫。
她手里拽着一个小姑娘,约莫六七岁,小姑娘吓得动都不敢动。
夫人搂着小姑娘的脖子,“女儿啊女儿……”
“你这个疯婆子!”有人叉着腰追过来,“你怎么拐人孩子呢!”
看到来人,小姑娘才哇哇大哭起来,“娘,救命啊!”
林与闻大约明白了,这疯妇人是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拐了过来。
她怕丢了女儿的人失去理智,连忙拉住妇人,“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放开这个小姑娘好不好?”
“她是我的女儿,我的。”
林与闻叹口气,“她不是你女儿,她是别人的女儿。”
疯妇人摇头,“我要找我女儿。”
林与闻愣了愣,他觉得妇人的眼神里有那么一点奇怪的东西,他说不出是什么,但是他说,“我叫林与闻,是县令,大官,我可以帮你找女儿。”
疯夫人好像听懂了似的,把小姑娘松了开。
林与闻刚叹口气,自己的手臂却被死死抓住,“你帮我找女儿!”
林与闻眨眨眼,知道这疯癫了的人不容刺激,而且总不能把这妇人就这样放在路边。
“好,你跟我回县衙,我们找你的女儿。”
“好。”
林与闻心想刚摆脱家里那个,这又来个娘。
“大人,出事了!”小捕快飞快赶来,“有人丢了闺女了!”
“这不找着了吗!”林与闻喊回去。
小捕快一懵,看到林与闻身边的小女孩,连忙说,“不是这一个!”
“……”
第57章 第 57 章
57
“老姐姐,你别哭,你慢慢说。”季萍努力跟疯妇人沟通,“你怎么丢的女儿啊?”
疯妇人呜呜呜的,不知道在回答什么。
“昨天丢的,大人,我们带着女儿看灯会,一回头她人就没了。”那一边苦主也正跟陈嵩哭诉,“大人您快帮我们找找!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县衙的大堂叽叽喳喳,又哭又闹,袁宇这样情绪稳定的人都难得觉得头疼,何况林与闻。
“停!”
所有人都看向林与闻。
林与闻吸口气,“这么大的县衙,干嘛要在一个屋子里讲事情,娘,你带着这位夫人到偏厅里去等她的家人来接。”
“可是她说要找女儿啊,你县太爷不就管这个事情的吗!”
“那你就替县太爷去了解了解案情。”
季萍眼睛一下子亮了,“行啊,你聪明都是随了我的。”
她拉着迷茫的疯妇人,“老姐姐你跟我走,你给我好好讲讲,我肯定给你找到女儿。”
林与闻眯着眼,实在不解。
不过他也没空管这一摊,他转到陈嵩这边,对着那对苦哈哈的夫妻,“你们坐下来,如果想尽快找到你们的女儿,你们就必须冷静。”
“是,是大人。”
林与闻坐在他们对面,“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就是江都本地人,我姓梁,叫麟玉,这是我的妻子,陶氏。”梁麟玉吐了口气,虽然眼眶红通通的,但是努力保持着理智,“昨晚有灯会,我们就带着孩子一起,就转个头的功夫,小陶就……”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握紧了妻子的手。
陶氏颤着嘴唇,“大人,小陶当时拉着我的手,我却,我当时荷包不见了,我忙着找荷包,就忘了孩子了……”
梁麟玉听到她这话,把手握得更紧了。
林与闻看着他们这样,知道若是找不到这孩子,这对夫妻恐怕也过不长了。
“我来了!”李小姐匆匆赶到,“是谁丢了孩子?”
“我们,我们。”陶氏无助地看着这位小姐,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你们问完了吗?”李小姐看林与闻,林与闻对她点下头,然后就对梁氏夫妇说,“你们可以把这个梁小陶的体貌都与这位小姐描述一下,她会画出梁小陶的人像,方便咱们找人。”
“不必不必。”陶氏欣喜地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小像,“我带了小陶的小像。”
她觉得自己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去年画的,还是像的。”
林与闻接过小像,“怎么不早说,快张贴出去——”
“等下!”李小姐打了一下他的手,“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丢了,怎么能声张。”
林与闻眨眨眼,看到陶氏那尴尬的神情才明白过来,“啊,还未出阁,所以有些讲究是吧?”
陶氏点了点头,却不料梁麟玉先急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陶氏低着头,眼泪扑簌簌地掉,她也不想讲究这个,可是,可是……这些男人怎么能懂得这世间女子苦楚。
这对夫妻之间剑拔弩张的对林与闻来说倒不算什么,但李小姐那要替陶氏讲话的蓄势待发的样子实在让他害怕,他连忙摆手,“先不要互相埋怨,刚才你说昨晚你丢了荷包,可再详细说下那时的情形?”
陶氏连忙擦眼泪,“是这样的,有个黑衣服的小哥儿走得很快,撞了我的肩膀一下,我觉得不对劲,立刻摸自己的荷包,就没了。”
“在什么地段呢,旁边可有什么人看见?”
“卖团扇的地方。”陶氏点头,“我确定,我当时要给小陶买的。”
林与闻一个眼神给到陈嵩,陈嵩立刻挑了下眉,“明白了大人,我这就去。”
“大人这是?”
林与闻拍了下梁麟玉的肩膀,“你们就回家等着吧,李小姐,麻烦你陪着梁夫人了。”
“好。”有她在,这陶氏肯定不至于一直被丈夫怪罪。
……
陈嵩找的这个碰头地点实在让林与闻不适,这些□□上的人也太喜欢泡澡堂子了吧。
他扇着澡堂子里冒出来的白色雾气,“谁是刘大鹏?”
“陈捕头,你这下面办事的人越来越不像样了,”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雾气里传出来,“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就不说了,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疯了你了,这是县令大人!”陈嵩喝了一声,“不让你们跪着见就不错了,还一个个的摆起谱了!”
林与闻难得见陈嵩这么严厉的样子,还挺有气势嘛。
澡堂子里泡着的几个大胖子都赶紧站起来,“大,大人!”
这场面让林与闻眼睛都辣得睁不开,“你们这就没有需要穿上衣服见的场合嘛?”
“啊啊,大人您先上二楼,我们收拾好就去见您。”刘大鹏点头哈腰之余还埋怨陈嵩,“陈捕头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说是大人。”
陈嵩翻个白眼,“都说了是急事,我和大人去楼上等,你们快点。”
林与闻上了二楼,发现这里陈设摆件比他那县衙里都讲究,但他不能开口问陈嵩,他知道这江都的表面平静都需要这背地里的功夫来维持。
“大人,大人,”刘大鹏嬉皮笑脸地走上楼来,“您怎么大驾光临我这——”
“行了别装文化人了,”林与闻瞪他一眼,“昨晚灯会的时候你们都做什么了?”
“那自然是遵纪守法地待在家里啊。”
陈嵩清了下嗓子,“说实话。”
刘大鹏面上挂不住,“就黑子那几个,陈捕头你也知道,他们小偷小摸惯了,就手痒,我一会就找人教训他们。”
“把他们都带过来。”
“大人,没几个钱真的,单个人绝不超过二十两,而且偷着什么重要物件的他们也都偷偷还回去了。”
还卡着林与闻给盗窃设的底线。
林与闻脸都是黑的,深深地吸了口气,“叫他们过来。”
刘大鹏不敢再给求情,向下摆摆手,示意手下赶紧去找人,“大人,真不至于吧,我们都没敢偷外地人,就怕人家觉得咱们江都不好。”
陈嵩看着林与闻那精彩的表情,一个劲朝刘大鹏使眼色。
江都县的□□都归陈嵩节制,他知道刘大鹏家里出过状师,觉得他是个人才,所以扶持让他做了魁首,谁知道这刘大鹏是真聪明,竟挑着那律法的漏洞做事。
看在他每年都多缴税的份上,林与闻也懒得与他计较,但这回算是撞枪口上了。
“你就是黑子?”林与闻打量着面前的小伙子,一身黑衣与陶氏描述得差不多,长得不错,但是脸上被刺了字,看来也干不了什么别的行当了。
“是,大人。”
黑子低着头,他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散下的头发里却夹着几缕白头发,“大人,这些是我们昨天偷的,”他把一个包袱摆在林与闻跟前,里面首饰荷包有好几个,但林与闻还是问,“就这些?”
黑子露出尴尬的表情,“许是有几个自己藏着了,但是大人,我能收上来的就这些了。”
他很想自己相信他的样子。
林与闻点点头,从包袱里找了找,看到一个荷包上绣了麟玉二字,猜到就是这个,“这个是你偷的?”
黑子身后有几个个子更小的男孩,他们看起来也就十三四的样子,都畏畏缩缩的。
“是大人,我偷的。”
“那你可记得你偷的那个妇人身边有个女孩子,十五岁,长这样?”林与闻拿出小像给黑子看。
黑子被他这一连串的话问蒙了,“大人,不是要问罪吗?”
“你们老大都说了,你们每个人都没偷到二十两,我怎么问罪啊,”林与闻心想这当小偷的还想这么多事,怪不得长白头发呢,“但存点钱就赶紧脱离这行吧,又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哎呀哎呀,算了,先说这女孩的事。”
黑子愣了愣,赶紧招呼身后人,“李三,你快,你跟大人说。”
得,又换人偷了。
“大人,我记得那个小女孩,她长得好看。”李三努力回忆着,“特别好看那种。”
“你把你偷东西的经过都给我说清楚。”
“我当时看到那个妇人正在那挑扇子,就走过去,揪着她的荷包下角,一使劲就直接藏进袖子里了。”
“……我让你说那女孩,那女孩的娘亲说一直拉着她?”
“也不是,那妇人光顾着挑扇子了,”李三回想,“那女孩朝着一个方向打招呼,还走过去了,我才趁这个机会偷着的荷包。”
林与闻和陈嵩互相看了一眼,这与陶氏的供述有些不一样。
“本官明白了。”
“大人,这就完事了吧?”刘大鹏的大脸凑过来,“您看,我们这小孩还能帮您破案呢,多好。”
“这孩子也就十三,”林与闻咬着牙看他,“你也好意思。”
刘大鹏舔舔嘴唇,“孩子太小,没别的法子讨生活呀。”
“我给你三年功夫,赶紧把你的产业给我漂白了,别再给我整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林与闻多跟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恶心。
第58章 第 58 章
58
“大人,怎么陶氏和刘大鹏的人说得不一样啊,她说谎吧?”陈嵩紧赶慢赶地跟在林与闻身后,大人平常走路没有这么快啊。
林与闻停下来,呼口气,“她是孩子的母亲,她内心里就逃避着因为她的原因孩子才走丢的事实,所以她才会出现这种记忆的偏差。”
“这样啊,确实也有这个可能。”
林与闻看他一眼,吸了口气,“刘大鹏那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说他干了什么钱庄,已经很少干这些事情了吗?”
“大人,这种事确实也杜绝不了嘛,”陈嵩也委屈得很,“我也不能真把他们赶尽杀绝了啊,那指不定来更大的老虎呢。”
林与闻心想也是,但看到李三和黑子那个样子,他心里的那一关实在过不去。
“没办法给他们找点更好的活计吗?”
“有,但这行来钱快一些,而且刘大鹏确实没让他们做得太过分,”陈嵩给林与闻解释,“大人,这世道上有白就有黑,咱们能做得就是把黑掌握在自己手里,别让他太黑。”
林与闻皱皱鼻子,确实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前几年他抓的那几个人贩子还都是因为刘大鹏给的线报呢,这人虽然很能耍滑,但是真碰律法的事情确实一件也没干过。
“反正他要是能得着什么拐子的信息一定要第一时间报到县衙来,三天内要是找不到人,以后就更难了。”
陈嵩使劲点头,“早吩咐下去了,而且那梁家还给了赏银呢,他们干活指定卖力气。”
“梁家还给了赏银?”
陈嵩闭上嘴。
林与闻懒得理他,“回去看看李小姐有没有问出那个女孩什么新的事情。”
他俩还没进大门,季萍一下子就拦住林与闻,“小宝,娘查出来了。”
“娘啊,你就别跟着掺和了!”林与闻无奈,“我们真的很赶时间。”
“你听听你娘的,”林行善也来帮腔,“我觉得她可聪明了。”
林与闻深吸口气,“我不是让你陪着昨天那位夫人嘛,她家人来接她了吗?”
“来了呀,”季萍瞪圆了眼睛,“她真的丢了女儿了,而且都七年了。”
“不然也不会疯啊!”
林与闻实在不知道他娘到底想表达什么,但又不好与父母直接顶嘴,翻了个白眼直接往前走。
季萍气得跺脚,这孩子哪都好,就是不爱听人讲话。
“哎呀,她的女儿也是灯会上丢的!”
这回林与闻不得不停下,“你说什么?”
季萍叉着腰,颇有些得意的样子,“她的女儿,七年前,也是失踪在那个灯会上了。”
林与闻吸了口气,这样的话,也许可以听听他娘到底问到什么了。
季萍坐在正位上,林行善给她倒茶,对坐在次座上的人拉开架势,“你们县太爷的娘可是咱们鼓楼这条街上的神探,谁家只要丢了鸡,那都得找她。”
“爹!不是让你来说评书了,让娘说话。”
季萍抿了一口茶水,“那个妇人叫姚翠英,以前是个大小姐,后来门当户对许给姓许的了。”
她这介绍就能听出她对这两个人的态度了。
“翠英给这个姓许的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孩养到了十六岁,还定了苏州的一个什么什么公子,很有名,”季萍对没记住的东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反正就是这个女孩特别好,一路特别顺,但是就那天和父母两个人去看灯会,就被人拐走了,再就没找着。”
“这翠英到处找孩子,她那个夫君呢,到处找小妾,”季萍翻了个白眼,“翠英没找着孩子,倒找着封休书,人就彻底经不住了,就这么疯了。”
这情状确实与梁家很相像。
“然后这姚家大哥就把翠英接回了娘家,现在就这样过着了。”
“完了?”林与闻问。
“完了。”季萍看林与闻这意思像是对自己不满意,连忙补充,“时间太紧了,她家人太快来接她,不然我还能问出更多的。”
李小姐琢磨了一会,“十六岁,就能与有名的公子定亲,姨,那个姚夫人可是送了自己的女儿去女学?”
季萍沉默,“女学是什么?”
“就是女子上的学校,”林与闻解释完,问李小姐,“你问这干什么?”
李小姐鼓起嘴,“因为梁小陶她也上女学。”
“你们这些官宦富裕人家是不是都会上女学啊?”
“也看情况,”李小姐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女学很没意思的。”
林与闻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所以你也上过?”
李小姐知道跟林与闻说谎是没什么用的,“是,我上过,因为我娘说只要上过扬州那家女学的人都能嫁得很好,所以逼着我去上的。”
“真的假的?”
“你看那学的什么你就知道了,那里唯一带字的东西就是女德、女诫,还不如我守在我爹身边懂的事情多呢。”
“哦呦,那我确实听那个姚夫人说什么三从四德的,那都是那女学里讲的吧?”季萍问。
李小姐连连点头,“那就没错了!”
这两桩事情比他想得共同点可多太多了。
“小宝,你说娘聪不聪明,我一下子就感觉这两桩案子特别像。”
林与闻看了一眼他娘,心想真没准是遗传。
“时隔七年,又在灯会上,又抓了女学的学生,那我看应该不用当拐卖的事情来办。”林与闻确定下来,“但是陈嵩,你还是要人在道上留意这些事情。”
陈嵩行礼,“知道了大人。”
“道上?”季萍惊讶,“小宝你现在还知道道上的事呢。”
林与闻看自己母亲这样,没来由地尴尬,“娘,这次多谢你,但是季卿闲着呢,你们多陪陪他好不好?”
“李小姐,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我们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女学如何?”
李小姐蹦起来,“好哦。”
“姨,那我走啦。”
季萍朝李小姐挥挥手,对身边的林行善说,“这要不是知府的女儿就好了,跟咱们小宝多般配啊。”
林行善皱着脸,“这姑娘可比咱小宝强,又机灵又活泼啊,咱小宝就知道吃。”
“是不是亲儿子啊!”季萍立刻瞪起眼睛。
……
李小姐说的女学就在江都县内,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不是那种气派的建筑,但一看就十分风雅。
“这里很有名的,”李小姐一边领着林与闻走,一边给他介绍,“这比我当年来的时候又扩了个院。”
“这边招的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吗?”
“嗯,最小的也就七八岁,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急什么,”李小姐想到这种事就翻白眼,“但不得不说,这间女学在官宦人家中特别出名,那些所谓的江南才子还指名就要这间女学出来的女子做妻子呢。”
“因为知书达礼吗?”
“都不教几本书,怎么知书达礼,”李小姐也是过了两年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一个是因为能把女儿送进这间女学的娘家定是很有财力能够支撑他们以后的仕途,另一个就是都能忍受住这里的无聊的女子一定忍受得住宅院寂寞,好让他们在外面沾花惹草。”
林与闻点点头,“那确实是当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反正就是这样一来二去,大家互相成就,女学的名气越来越响。”
“那你是为什么不来了啊?”
李小姐的怨念更多了三分,“不是我不想来。”
林与闻嘶了一声,“让人除名了啊?”
李小姐哼哼,“我不过就是带了几个女友晚上溜出去捉萤火虫,至于吗,你说,至于吗?”
林与闻说不出来什么,他也不想说什么,他一进了这个女学的门,就感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这里的每个女孩都在打量他,她们的目光就像火炭一样把他架着烤,自己很奇怪吗?
李小姐看他那扭捏样子,“你怎么了?”
“我觉得她们好像都在看我。”林与闻小声低在李小姐耳边说。
李小姐瞧他一眼,深有其感,“我第一次出门的时候也这样,那些男人的眼睛跟涨在我身上似的。”
“你是说我自我感觉良好吗?”
“当然不是,”李小姐说,“我的意思是,你这就是每个女人每天的都会有的事情而已,习惯就好,她们看她们的呗。”
林与闻眨了眨眼,觉得这话确实有道理,况且这些小女孩的眼光也只是好奇而已。
他总算挺直了背,发现这时正是大家休息的时候,好几个小女孩端着食盒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糕点。
倒别说,这场面真是令人心情愉悦,林与闻都想加入进去了。
主要是为了那糕点。
“啊,妹妹,”李小姐直接抓住一个路过的女学生,“钟先生在吗?”
小姑娘明显被过分外向的李小姐吓了一跳,又瞧了一眼她身边的林与闻,“钟先生回家去了,得再有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听到小姑娘这样说,林与闻立刻拱起手来,准备过会再来,“那我们——”
“来聊聊天吧!”李小姐笑起来。
第59章 第 59 章
59
李小姐被小姑娘们围在中间,一个劲喊她湘雯姐姐,她笑得可是开怀,毕竟自己对这些小女孩来说也算是大前辈了。
“梁小陶你们认识吗?”李小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终于开口问。
“啊……”
林与闻坐在李小姐旁边抱着个食盒,一边吃一边看这些小姑娘的反应,心里想着这些小姑娘连这么好吃的糕点都吃不下,怪不得一个个都这么瘦。
“我们都不喜欢跟她玩。”小姑娘们里年纪大的耸肩膀,“你懂吧,就是那种女孩。”
李小姐挑挑眉毛,“钟先生很喜欢的那种?”
“没错!”
大家又叽叽喳喳起来,“她就可信那一套了,相夫教子什么的,而且每次女红她都是第一,钟先生还把她的绣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天啊,做绣娘去算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林与闻插了一句,但瞬间就被无数眼刀包围。
“果然是男人,啧。”
林与闻被嫌弃,只能向李小姐求助,李小姐小声给他说,“现在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像梁小陶那种听话的反倒是异类,大家追求的就是个逆反,不讨长辈欢心的才是最好的。”
“像你这样?”
李小姐心想林与闻真是活该没有姑娘喜欢,她恶狠狠说,“对,没错,我就是这样!”
林与闻蹭蹭鼻子,“所以就是为了跟知府大人逆反才不带丫鬟出来?”
“林,与,闻。”
“继续说,继续说,你们还知道梁小陶什么?”
“她除了有点爱显摆别的倒还好,”有个女孩想了想,“不过她好像有相好的了。”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没等李小姐问,其他姑娘已经按捺不住了。
“那天我看见钟先生把她叫进屋里了,还挺不高兴的样子。”
“那肯定就是了,她事事都让钟先生满意,也就是与人私相授受会让钟先生生气了。”
“天啊,这么刺激的啊,乖乖女的反抗。”
“那这两天没来上学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吧。”
“她婚礼会邀请我们吗?”
“你跟人家又不熟!”
林与闻觉得面前好像有二十几个李小姐在说话,她们的想象力、推理能力以及离谱程度都与李小姐不分上下。
正当他想把话题拉回来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喊。
“啊,钟先生来了!”
刚刚还谈得热火朝天的小女孩们突然就做鸟兽散,连林与闻手里的食盒也被瞬间抢走了。
“听说林县令在?”钟先生的个头比林与闻矮不了多少,她的头发束得很紧,一点碎发都没有,像是道观里出家的道姑,都能看见头皮。眼角虽有些皱纹,但看起来保养十分得当,感觉只有四十出头。
林与闻他娘和这位钟先生一样年纪,但是眼纹都因为每天大笑皱成鱼尾了。
钟先生穿一身素白,李小姐说她老这么穿,因为她的夫君早逝,所以她穿得像在守孝一般。
当然,这也是女学的噱头之一。
“林县令。”钟先生像林与闻深深一福,礼仪堪比宫中的女官一样标准。
她这样,让林与闻也不敢松懈,连忙作揖,“钟先生。”
“林县令造访,可有要事?”
林与闻真是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学堂的学生,在这个钟先生面前气势完全低了一头,“是有些事情想同您了解一下。”
“要私下说?”
“可方便?”
钟先生眯眼打量一下林与闻身边的李小姐,好像想起来她是谁了,但是没有问,“好,请许我一些时间收拾一下,来人,带林大人到后院。”
“是,先生。”有个年轻女人应了一声,做出请的姿势。
林与闻问李小姐,“一起吗?”
李小姐咬着牙摇头,满脸都是不乐意,“你看她那个样子,多吓人,我才不去。”
“好吧,一会你就跟着你的小丫鬟一起回去。”
“林与闻,你又给我告状?”
“大小姐,还是那句话,你不怕知府大人,我可真的吓死了,要是你出什么事,我十个脑袋也赔不了的。”林与闻对她点了下头,跟着刚才的年轻女人走了。
后院更是幽静雅致,但林与闻听过一句话,这造园是“七分主人,三分工匠”,园林的布景反映着主人的心境,所以看来钟先生这人清清淡淡,但是心里的弯绕一定不少。
林与闻也不知道被带进一间书房里,这里布置看着简单,但只要认真看就发现所有的摆件都是被精心挑选过。
程悦也有类似的习惯,她会保持着常用器具的开口都朝着同一方向,把一切都有序排列,容不得一点差错。
这位钟先生也是一样,这件书房里所有的摆件都是纯白色,有好几件很明显是白瓷所制的工艺品。
林与闻没有白瓷,但在袁宇家里见过,连袁老将军那样见多识广的人对自家白瓷都是很精心地收藏着,这位钟先生却这样摆放在待客的房间里,可见这寡妇确实有不少钱。
“请您先在此处休息,我去请先生。”
林与闻点头,感觉这个女人和刚才的钟先生都不似活人,她们好像没有情绪一样,跟刚才那些鲜活可爱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
真不知道这样的人在她们的少女时期是什么样子的?
不一会儿,钟先生到了,她还要人送了茶和点心,这点倒是很让林与闻满意。
“林大人,”钟先生行礼,“您这一趟想问什么?”
“这县里有一所女学,本官这些年却从没有来访问过,自然是好奇。”林与闻不打算先提起梁小陶的事情。
钟先生点头,“女子之事都是微末小事,大人日理万机,不在意也是应该的。”
林与闻知道她是谦辞,但是这话说的让人实在别扭,故意挖苦自己的吗?
“钟先生开这女学多久了?”
“已有二十三年了,这么多年一共有六百二十三个女孩在这学习过。”
“那比一般的书院都开得久,钟先生经营有方啊。”
“大人不知,女子其实天性张扬难驯,如果不加以管教,将来必会酿成大祸。”钟先生的表情很真诚,如果不是林与闻见过女人,他真就信了。
“有了女学,家长与宗族便可未雨绸缪,不让自家的女儿成为夫家的麻烦。”
林与闻总算明白李小姐对这位钟先生的厌恶从何而来,她说这些话根本不是为了招揽学生,她分明是真的相信这套。
“钟先生这话说的,本官以前在刑部当过差,这犯案的大都是年轻男子,哪有那么多女人酿成大祸的。”
“大人此话差异,男子之所以犯案,一是母亲没有尽到管教之责,二是姐妹没有尽到表率之责,三就是妻子没有尽到劝诫之责。”
林与闻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合着男人犯错,是另外三个女人的责任?
幸好看刚刚那些女孩子来这里纯粹是为了找个好婆家,不然林与闻真不敢想象她们以后还会不会有刚刚那样天真的笑容。
林与闻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也改变不了这老寡妇的想法,是了,他现在打算和李小姐一样称呼这位钟先生。
“先生可记得一位名叫梁小陶的女孩子?”
钟先生的眼睛眨了一下,“当然,她是这里最优秀的学生。”
林与闻愣了愣,能得到这个老寡妇这么高的评价,看来梁小陶确实很听话。
这样的女孩应该不会在街市上随便与人就离开。
他想起李三的证词,梁小陶与拐带她的人打了招呼,那说明梁小陶与这人定然十分熟悉,以至于她都没有告诉给自己的父母就直接走远。
他搓了两下手指,又问钟先生,“那这个梁小陶这几日可有什么反常的表现?”
“没有,她一直都很好。”
林与闻心想她这张面无表情的脸确实可以很好掩盖说谎的问题,“那她既是少女,总有可能……”
“大人,请不要恶意揣测我们女学的学生,她们在出嫁前都十分单纯,您这般想是在贬损她们的名誉。”
林与闻无言以对。
他想说自己只是合理推断,但是好像还是进了那个恶意揣测的文字游戏。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从这个钟先生这问不出来什么了,但还是想试试,“那您还记得七年前有个叫许晨的女孩子吗,她也在这上过学,但是后来失踪了。”
钟先生眯起眼,想了一下,“不记得了。”
刚刚不是都能说出具体人数的嘛。
“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林与闻盯着她,内心衡量如果现在能不能就把这老寡妇抓到官府审讯一番。
“奶奶……”一个小姑娘从大门口钻进来,她头上扎了个两个小揪揪,很有童趣,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这是?”林与闻问。
钟先生依旧是那副严肃样子,“招娣,你出来做什么?”
小姑娘嘴噘得高高的,“不想读书。”
钟先生明显被她气到,“回你的屋子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与闻老觉得这话不只是对小姑娘说,也是对他说的。
第60章 第 60 章
60
“你就这么被她赶出来了?”李小姐站在女学门口等着林与闻。
林与闻咂嘴,“什么叫被赶出来?”
“你一个朝廷官员,你还怕那老妖婆!”
林与闻看她,和她身后张大眼睛的小丫头,“我那意思不是要你把你家小姐接回府吗,你怎么还跟着她站在这啊?”
小丫头很委屈,“我也好奇嘛。”
林与闻无奈,“一边回去一边说吧。”
李小姐看他那垂头丧气的样,也不好再朝他大声了,问,“怎么了,那老妖婆为难你了?”
“也不算是,你知道她有个孙女吗?”
“孙女,怎么可能?”
“什么意思?”
“她儿子,”李小姐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病的。”
“哈?”
“你没见过她儿子的样子吧,”李小姐觉得用手比划有点冒犯,但是嘴上实在描述不好,“一看就是痴傻那种。”
“所以真的痴傻?”
“不只痴傻,还疯疯癫癫的,”李小姐脸都皱起来,“她儿子从前和她一起住在后院的,后来有个女孩子误闯了进去,说看到她儿子就,就不穿衣服到处跑。”
李小姐想到这就捂上了脸,“可恶心了。”
“那样的人,孩子却是……”林与闻对这反差有种说不来的感觉,又问,“那之后呢,女学里有男人,还这样,这种事很不好平息吧?”
“这就是老妖婆厉害的地方了,不只是有钱,估计也有上边的人帮她,毕竟女学开了这么多年,她的人脉肯定已经不一般了,”李小姐分析,“反正最后的结局是那个女孩上嫁了一个好人家,钟先生也不让她的儿子再住在后院了。”
“她这么大的背景吗?”幸亏刚才没直接把她带走。
“可不是,最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李小姐故意用那种阴森森的语气,“我问别人这件事的时候,他们竟然都说不记得了。”
小丫头非常配合她的倒吸一口气,“真的吗小姐。”
“没错,不记得了。”
她俩一唱一和的比燕归红那戏都好看。
林与闻抿着嘴想了想,“我有个很大胆的想法。”
“你快说!”
“我不说,我要回县衙去。”
“你不能勾起人的想法了,又不说清楚!”小丫头扶着李小姐追着林与闻跑。
……
“怎么,”季萍翘个二郎腿,“有事求我?”
“娘,”林与闻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季萍,“你随我去一趟嘛,鼓楼街女名探。”
“你不是很嫌弃你老娘我吗?”
“怎么可能,我知道只有你能和那位姚夫人沟通,就你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季萍皱眉,“怎么不像好话似的。”
林行善在旁边帮儿子,“你答应吧,你本来不就说要给人家找闺女的,人家都找了七年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么点线索。”
季萍叹了口气,“都是当娘的,我明白她。”
“那咱们快,走一趟。”林与闻拉着他娘就走,林行善后面拎着两个盒子,“去人家不得带点东西啊?”
“爹!我是查案,又不是给人家拜年!”
林行善想想,放下手,“也是。”
“儿子,晚上想吃什么啊!”
“八珍豆腐!”要是别的时候林与闻也就当没听见了,但是这句话不行。
林行善有点头疼,这大冬天上哪给林与闻找海鲜啊。
……
姚家大舅的府邸还挺气派,他说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宠大的,亲家也是当年老夫人精挑细选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个事,好好的人就成现在这样了。
季萍很理解,她甚至还落了泪,“我们能见见老姐姐吗?”
姚家大舅巴不得她来见,他觉得闹过县衙之后,妹妹的情绪明显好多了,像是有了什么依靠。
林与闻与姚家大舅点了下头,跟着他娘亲走进姚翠英的屋里。
他不打算开口,毕竟姚翠英的状态不稳定,他贸然开口可能会刺激到她,到时候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姚翠英坐在镜子前,她的侍女正在给她梳头,她呆呆地摸着手里一方手帕。
这手帕绣到了一半,上面还被纱绷子紧紧勒着。
季萍走到姚翠英的旁边坐下,林与闻就站在门口遥遥看着,他来之前已经和他娘讲好了大约该问什么,其余的就看季萍自己发挥了。
“翠英,我来看你了。”季萍温柔道。
姚翠英听到她这一声唤,抬起头来,对季萍浅笑一下,“给你瞧瞧,我女儿绣的。”
绣的应是一对鸳鸯,但是另一只鸟还只起了个样。
季萍摸着手帕上的针脚,“绣得可真好。”
“可不是,我花了好多钱让她去学的。”
季萍回头看一眼林与闻,林与闻对她一点头,示意她就着这个话题问下去,“你送你女儿去哪学的啊?”
“扬州的女学,可厉害了,”姚翠英的神情仿佛还停留在七年前,“从那出来的女学生,求亲的人能踏破门槛。”
“那你家女儿呢,她聪不聪明?”
“聪明,”姚翠英得意,“她爹那些书她都读完了,女学的女德女戒看一遍就能背下来。”
“那女学里的先生是不是很喜欢她?”
“她的字好看,那个女先生还把她的字裱起来呢。”
林与闻的表情变了,如果真是按姚翠英这么说,那钟先生是绝不可能忘掉她的。
季萍又问,“你当时给你女儿选的人家如何?”
“好几家挑呢,她喜欢苏州的李公子,说人家长得俊俏,”姚翠英说着这些的时候特别宠溺,一点都不似之前疯态,“她说要问问那个女先生。”
“女先生可对她说了什么?”
姚翠英的眉毛突然竖了起来,“那女婆子说她只重外貌,不重内涵,狠狠地训了她一顿!”
“我家女儿回来就哭,”姚翠英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凭什么说我的女儿,混婆子,坏婆子!”
她的情绪控制不住,双手开始在半空中乱挥,身边的侍女连忙从后面抱住她,“娘子,娘子,冷静下来!”
季萍也慌了,“老姐姐,老姐姐……”
“娘快过来!”林与闻护住他娘亲,“今天就问到这吧。”
“这样就行了吗?”
林与闻点点头,与他娘走出去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姚夫人,那样癫狂又悲伤的眼神实在让他心上一痛。
“这两桩案子都与钟先生脱不了关系,我得再去趟她的另一个院子。”
“你真确定是她?”季萍垂着眼,眼里有忧虑,“这母亲丢了孩子,是谁都会怨的,尤其最怨自己。”
林与闻看他娘明显动了感情,忍不住搂住他娘的肩膀,“娘,这查案子最忌讳带了太多自己的感情在里面,你若是难受,就——”
“查下去吧儿子,我真想帮她找到女儿。”
林与闻点点头,“行,咱们先回去吃饭好不好?”
“嗯。”
……
“爹,我说了想吃八珍豆腐是不是?”林与闻看着眼前这盘菜,有点无从下口,“这菜里我看就有豆腐啊。”
林行善给他解释,“你看,你这就不懂了吧,这豆腐才是这道菜里的精华。”
纯属瞎扯,林与闻和季萍在心里同时这么想。
林行善一一介绍,也幸亏扬州的河鲜还算丰富,这冬日里贵是贵了点,但还算找到几样。
“你看,这是冻干的虾米,”林行善从豆腐里挑出来一点黑沫沫,“这是海参,但是你爹只买得起一根,为了能让这鲜味散到整道菜里。”
“至于这晒干的鱿鱼干,还有这——”
“味道不错啊儿子!”季萍瞪大眼,“真的!”
林与闻将信将疑,也取了一筷子豆腐,确实鲜美,“真的……”
林行善咧开嘴笑了,“没错吧。”
“老林,手艺真是一点没退步啊。”
“还稍稍地进步了一点,”林行善比划了个手势,“主要还是你娘督促得好。”
一家三口笑成一团。
林与闻看着老两口那样,心里想袁宇说得也许没错,他确实应该多和父母聚聚,只有这时候他才会觉得他身后是有人依靠,而不是成为别人的依靠。
……
林与闻站在远处观察着看着李府的门口,这里与女学的布置风格一模一样,但不一样的是这门外站着两个壮硕的护院,怕里面会有更多。
深山野林里,建一处这样的住宅,还请这么多人保护,看来钟先生真的很重视她的这个儿子了。
“就是这吧?”他问。
“没错,”李小姐点头,这可是林与闻第一次求自己办事呢,她简直跃跃欲试,“虽然老妖婆一直藏着这地方,但程悦姐假装采药已经来探过好几次了,就是这。”
“你真的做得到吧?”林与闻再次确认,他这次带李小姐来是想要她趁着自己拜访的功夫偷偷遛入钟先生的这一处宅子里,把大致的地图画出来。
“没问题。”李小姐对他保证,“虽然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绝对没问题的,我用我家的宅子尝试了一次,连一块石头都没画错。”
林与闻想了想,还是叮嘱,“但你不要勉强,如果遇到危险,就大声呼救,我就是拼上性命也会救你的。”
李小姐愣了下,“真的?”
“当然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