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钟先生看到林与闻的表情足以以震惊来形容,林与闻倒是很自如,四处打量,“没想到钟先生还有这么一处雅苑,本官还以为你只住在女学后面呢。”
“大人是怎么知道我这处院子的?”
林与闻眨眨眼,“我问了女学的其他先生,怎么,”他要从座位上站起来,“本官惊扰到钟先生了?”
钟先生强作镇定,“怎么会,只是大人的来访太突然,我什么准备都没有,怕怠慢了您。”
“之前去女学您也没觉得突然啊,”林与闻没等钟先生回答就继续说,“我是看了女学,觉得这对女子教育确实是件好事,才想到和钟先生深聊一些。”
钟先生微微眯起眼睛。
“钟先生觉得如果官府有意资助女学的话,可行吗?”
“大人是想资助女学?”
“不错,就像书院一般,把女学的模式办得正规些,这样不只是官宦女子可以入学,普通人家的女儿也能接受些简单的教育。”
钟先生明显对这个建议感兴趣起来,“上次聊完,我以为大人对女学这件事没有兴趣的。”
“怎么可能,”林与闻确实嘴甜,“先生能教出那样多优秀的女子,这等能力本官是很佩服的。”
钟先生一边点头,一边说,“大人过奖了,但是这些事其实是可以到女学去说的。”
她真是太过警惕了。
林与闻呼口气,“本官当然是有不能在女学里说的事情才会特意来这里见你。”
“大人的意思是……”
“官府赞助你,”林与闻眼神一抬,“但也不能白赞助你啊。”
钟先生的眼神总算松懈了些,还以为江都县令是铁板一块,没想到其实私底下是这种取回扣的人啊。
“大人想要几成利?”
林与闻看她这对答如流的样子,心想这老妖婆一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这女学背后的水可真深。
装还是要装到底的,林与闻缓缓举起两根手指。
“大人,只给我两成,是否太苛刻了些呢。”钟先生问。
林与闻愣了愣,他想的是自己要两成啊……
不过他表面上可冷静得很,“那就三成吧,本官不喜欢在这事上讨价还价。”
“那大人还容我再考虑考虑。”
“钟先生,你的女学可是开在江都境内,你还要考虑吗?”林与闻的眉毛一挑,他在刑部办过受贿渎职的案子,很知道这时应该如何说话才显得自己是真心贪得无厌。
钟先生低头,沉默下来。
林与闻看她眼角那一点细纹纠缠,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刚李小姐装作是自己的侍女混进来,在没见到钟先生前就说要出恭便跟其他的下人溜了出去,也不知道现在在哪,有没有把李府的地形摸清。
他一边想着要给李小姐争取时间,一边又担心李小姐安危,自己的心先乱了,再看钟先生的沉默更加纠结。
要不今天就到这算了?
……
“救命啊!救命!”
林与闻一个猛子站起来,直接就冲出门去。
他迎面就撞上李小姐,下意识地先把人护进怀里,“你是什么人!”
李坛真是人如其名,圆的像个坛子,他拍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痴笑地看着李小姐,脱下来的上衣都挂在腰上,“漂亮,娘子。”
李小姐怕得根本不敢抬眼,紧紧抓着林与闻的衣领子,小声给林与闻解释,“我走到后院就碰到这个人,他一直跟着我跑,还脱衣服,我不知道怎么办!”
林与闻听出她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哭腔,知道她是吓坏了,转头问钟先生,“这人是谁,他吓到我的丫鬟了。”
他恶狠狠的样子反倒让钟先生有些心虚,“回大人,这是犬子,李坛。”
“钟先生的孩子怎的一点礼数不懂!”
李小姐小心翼翼地抬头,瞥见一点林与闻的下巴,她印象里林与闻还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是真心的还是装给钟先生看的呢?
李坛在继续拍着自己肚子,不断重复,“漂亮,娘子。”
他样子猥琐难看,一脸横肉挤得五官没有可容之地,肥硕的身躯更是让人看了就恶心,他拍着自己的肚皮,“漂亮,娘子。”
“退下,坛儿,”钟先生的手握紧袖子,对李坛挥挥,“娘回头再与你说。”
“漂亮,娘子。”
林与闻气到眼睛都红了,怪不得这个钟先生说什么男人犯错都是女人的责任,他真是要计较一下她这个当娘的不教之责了。
“林与闻……快让他走。”
林与闻听到李小姐小声喊他,更气,朝李坛怒目而视,“还不下去!”
李坛明显被林与闻眼里的凶光震慑,但他似乎从来没有接受过旁人这样的情绪,眼里只有迷茫,他拍拍自己的肚皮,转了个方向,“漂亮,娘子。”
林与闻抚了两下李小姐的后背,“好了,他走了。”
钟先生对林与闻一行礼,“大人,我教子无方,不过那件事——”
“来日再说吧。”
林与闻护着李小姐的头,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就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李小姐才从林与闻的怀里跳出来,伏下身子急促呼吸,“没有被认出来吧?”
“认出来也没关系。”林与闻心想大不了他就把这破院子封了,就算这案子没有嫌疑,女学与官宦人家交易的事情也够这个钟先生喝一壶的。
“我回去就给你画地图。”
“不急,”林与闻走到她身边,想伸手搭她一把,但还是收了回来,“你还好吗?”
“没关系,要不是他突然脱衣服,我才不会被吓到,还能踹他两脚呢。”
“真的没事吗?”
李小姐抬头看他,粲然一笑,“真没事。”
林与闻松了一口气,但他知道李小姐也是逞强,设身处地,要是他被那个胖子光着半个身子追逐,也得做几天噩梦。
回了县衙得与程悦说说这事,她们女子之间好说话,能互相宽慰一下。
“你们……是谁?”
林与闻和李小姐一同转过身子,看见李招娣正眨巴着俩大眼睛看着他们俩。
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不过李招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大了嘴舔自己嘴里的糖人,“你能给我生个弟弟吗?”
李小姐“啊”了一声,低下身子问李招娣,“你在说什么?”
“我想要个弟弟。”
叫招娣就真想要弟弟啊?
李招娣鼓鼓嘴,“奶奶说,娘亲生不出弟弟所以没用,所以就用土埋上了。”
“如果有人能给我生个弟弟,我就又有娘亲了。”
李小姐震惊得不知道如何反应,直直地看着李招娣,“你说你奶奶把你娘亲用土埋起来了。”
李招娣点头,“奶奶这么和我说的。”
“你奶奶她!”
林与闻拉住李小姐,神情严肃到让李小姐低下头闭口不言,他转脸朝李招娣笑,“小妹妹,你为什么不在府里啊?”
“我打算去找娘亲。”李招娣腼腆地笑笑,“奶奶他们好傻,我要那么多娘亲干什么,我就要我自己的娘亲。”
她还拿出一把小木铲,“我自己把娘亲挖出来就好啦。”
林与闻觉得他看到了人世间极为残忍的一幕,从这最天真的脸孔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叔叔帮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嗯?”
林与闻摸了下李招娣的头,“真的,叔叔一定会帮你找到娘亲的。”
“你现在回府里去,不要说见过叔叔和姐姐,”林与闻循循善诱,“这样叔叔才能帮你找到娘亲知道吗?”
“那你会把娘亲挖出来吗,我那天听到她哭了,她说她疼。”
林与闻眼眶发热,他大概清楚都发生了什么,“会,叔叔一定会。”
“拉钩。”李招娣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
林与闻完全蹲下去,与她平视,也伸出小拇指,两人拉钩。
林与闻又让李招娣重复了两次,确认她不会说出见过他与李小姐之后让李招娣离开,看着小姑娘跑进府才安心带着李小姐离开。
“你明白吧,他们杀了人!”李小姐擦着眼泪同林与闻说。
林与闻点头,“我明白,但是我们不能在李府门口就那么盘问那小女孩。”
“她还什么都不懂就没了娘了,都是女人,她怎么能这么作孽啊。”
林与闻不知该怎么安慰李小姐,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听这个意思,那孩子的娘亲一定是因为难产而亡,当天肯定有稳婆参与,得先找人。”
“嗯嗯,那我们还要通知姚家吗?”
“你什么意思?”
李小姐吸吸鼻子,“她是许家小姐的孩子啊,她的颧骨,和下颌这里与那位姚夫人一模一样的,你看不出来吗?”
林与闻这才回想起来,他第一次见这小女孩就觉得熟悉,原来是因为……
“再加上这孩子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确实和许家小姐走失的时间对得上,”林与闻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以为另有一位受害者,“你真的帮了大忙了,李小姐。”
李小姐联系到刚刚的遭遇,想笑又笑不出来,苦着一张脸,委屈巴巴地看着林与闻,“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62章 第 62 章
62
“大人,既已是失踪的人,您真的觉得他们会用正常的方式下葬吗?”程悦看着林与闻问。
林与闻叫她来是想查查这短时间里可有什么无名之人被下葬,但他问出来了也明白这问题有多蠢。
“那,”林与闻低下头想了想,“你可知道这几月是否有稳婆接生过?”
李小姐在旁边睁大了眼,“你该不会是说……”
“你仔细想那小女孩的话,她说她娘亲生不出弟弟才被土埋了,所以很有可能是难产而死。”
“没错,她还说她娘亲叫疼……”
李小姐说出这话又想哭了,她攀在程悦的肩膀上,小声说,“你都不知道那时场景……”
程悦拍拍她的后背,"难为你了。"
她转回头来,“大人,若是问稳婆的事,赵典史比我更合适。”
“诶?”
“大人,”赵典史与林与闻笑眯眯地行礼,“您想啊,这稳婆最清楚谁家户头上多了人,平时里收税,绝对要与她们打听下的。”
林与闻恍然,没想到赵典史还为了收税去结交稳婆的人脉,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所以,典史您……”
“我娘子就是稳婆啊。”
“……”林与闻心想你最开始就应该说这个。
“她们这种不同程姑娘那种大夫,都是谁不忙了就去帮一把,不过也有个小圈子,谁手稳,谁接生的男孩多,慢慢有点名气之后才有那些达官贵人请过去的。”
“那我想找的那个稳婆,大概是常接生男孩,最近手头还特别宽裕的。”
赵典史眯着小眼睛想了想,“不行,我得回去问问老婆子。”
“啊,您最好再加上一条,”林与闻拉住赵典史,“五六年前,可能接生过一个女孩。”
赵典史嘶了一口气,好像在犹豫。
林与闻知道让他夫人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记起这些,再找到对应的人实在困难,连忙补充,“没事,就请夫人好好想想,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赵典史眨眨小眼,“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我夫人过目不忘的,她记忆力比我还要好呢,所以谁家生了什么几个,男孩女孩,连乳名她都记得可清楚了,”赵典史很得意,“所以我才说她真是天生适合收税呢。”
又绕回来了。
林与闻听了他这话,松了大半口气,另外半口是陈嵩把稳婆王婆带到跟前来才松下来。
……
“大人,”王婆低着头,眼睛止不住的撒目,心虚都挂在脸上了,“您找我呀?”
陈嵩站在王婆后面,一脸不悦,一路上这老婆子拉着他不住地问,现在又装上了。
“你可知道本官找你有什么事?”
“您家有娘子要生产?”王婆露出谄媚的笑容。
林与闻一拍桌子,“人命关天,你还敢这样与本官周旋?!”
王婆嘴巴一瘪,甩着袖子就跪下来了,“大人饶命啊。”
林与闻看她岁数大,本不想让她跪,但是既然话都说到这了,他也没让人起来,“我问你,你今年十一月初三时候在哪?”
赵典史的娘子可真是厉害,连日子都记得这么清楚。
“在,在……”
“王婆,你可知道我等官员若是对皇上说谎会怎样吗,会被拖到午门廷仗,也就是打板子打到死,”林与闻故意吓唬王婆,“所以你这等小民,敢对本官撒谎的话,本官就把你拖到菜市口也打到死!”
陈嵩听林与闻这么说,立刻配合地敲了下自己的佩刀,那声音清脆的。
王婆的脸登时吓得煞白,“大人,大人不要啊……”
“你到时候血池呼啦的趴在地上,被你包庇的人可会救你?”
王婆吓得鼻涕眼泪一起掉,“大人,大人我说,我那日在李府,李府,就是那个钟娘子的府里,给她儿媳接生。”
“儿媳?”
“是是,她说是她儿媳,但是她不许我说出去这事,她打赏了我很多钱,上一次也是这样。”
“上一次?”
“对对,六年前,她这个儿媳生了个女儿,”王婆牙齿打颤,“也是我接生的。”
就是招娣。
“那这次发生了什么?”
王婆不敢说话,她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清楚如果真的如实托出怕自己也逃不了干系了。
“大人问你话呢!”陈嵩威吓一声,见王婆只是抖还不肯张嘴,他又吸口气,“你家有个儿子在县学读书吧,你可知你要是真是被大人查出了什么,他这一辈子的仕途就毁了。”
“你以为大人为什么不把你拖到大堂上去让人看着审,就是给学生留着面子呢,如果你这次什么都不说,那大人为了查案就只能升堂了,”陈嵩与林与闻对了个眼神,林与闻示意他继续说,“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们家有事,邻里乱七八糟地再编一通,你读书的儿子脸皮那么薄,以后可怎么活?”
王婆咬着嘴唇,都流血了才终于下定决心,“大人,那小媳妇真是难产死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难产?”
“嗯,是个男孩,但是头太大了,那小媳妇又太瘦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生不下来啊。”
“所以,她就这么死了?”
王婆点点头,“是,就那么死了。”
“那钟毓做什么了?”
“钟娘子,钟娘子就把我赶走了。”
“什么意思,”林与闻这么一问一答实在心急,“你把事情好好说给本官!”
“那大人……”
“你既无心杀人,本官自然不会治你重罪,但是你若不配合本官查案一样治你帮凶!”
这当官的就是凶。
王婆深深吸一口气,“十一月初三那天,我和老赵媳妇一起烤白薯吃来着,然后李府的人就来请我了,其实我根本不想做她家的事情,但是六年前那个钟娘子,一次就给了我三十两,我就心贪。”
“我跟他们家的人进了府之后,告诉给我这孕妇已经破水了,我掀开被子一看我就觉得生不下来,我就让他们家人去找大夫。”
“但是那钟娘子说,这事越少知道的人越好,而且她家住在那大深林里,等大夫来了,孩子怕是也生不下来了。”
“大人,我老婆子虽然贪,但是也有良心,我就跟他们讲,这大人保下来还能接着生,但是那钟娘子可凶了,说一定要保下孩子,这次铁定是男孩。”
林与闻默默攥紧了拳头。
“我就让孕妇用力啊,让人烧热水啊,就那些事,但是,”王婆呼了口气,还是落了不少眼泪,“真是生不下来啊。”
“那孕妇身上还一堆伤,其实老婆子不能说什么,但是钟娘子那个傻儿子真是疯啊,自己媳妇怎么下得去手。”
“那不是他媳妇,接着说下去。”
“然后孕妇先断了气,孩子我加几个府里的老嬷嬷拽出来了,脸都紫了,也没气了。”
“那个钟娘子没对我们发脾气,反而是那样阴狠狠地等着孕妇啊,”王婆想起来就害怕,“她说那媳妇,不是不是,那女子就是亡他们家种的。”
“所以……”林与闻的手掌上都攥出了通红的指甲印,“她把她埋哪了?”
“埋?”王婆捂着脸,“想起来就作孽哦,钟娘子这回给了我五十两赶我回家,我留了个心眼,收拾得慢了点,听他们说要把那女子烧了,扔到乱葬岗去。”
林与闻愣住,“你说什么……”
“是啊,那孕妇最后叫着说做鬼也不要放过钟娘子,所以钟娘子说若没全尸,这女子也不会还魂了。”
王婆扑在地上大哭不止,“老婆子做得什么孽啊,老婆子不该贪这些钱啊……”
林与闻惊得说不出话,钟毓到底是有多狠的心,竟然连个全尸都不肯给许小姐留……
她不曾是令她骄傲的学生吗?
陈嵩听了这些人都傻了,“大人,我们接下来……”
林与闻面无表情地下令,“把王婆带到后衙先关起来,把口供画押之后待本官定罪!”
“大人,大人您不是说,大人我可不能耽误我儿子读书啊!”
“你就知道你儿子要读书,那你可曾想过别人家的女儿连命都没了,”林与闻瞪着她,“你以为你是简单的知情不报吗,六年前接生那个女孩的时候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有存疑,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想过要救救那女孩,只想着再挣一次钟毓的钱,”
林与闻发现自己如此生气的时候,竟然感觉异常平静,“你是助纣为虐。”
王婆吓得痛哭不止,但她说再多也没有用,陈嵩已经挥手招人把她拖下去了。
“大人……”
“你觉得本官判重了?”
陈嵩摇头,“没有,大人你说得对,这老婆子就是助纣为虐,她明知道她那钱来的不是正路,也知道许小姐肯定不是那个李坛子的正经媳妇,但她什么都没说,”陈嵩心里也气,“她还认识赵典史的夫人呢!”
林与闻深深呼了口气,“先不管她,等本官找到许小姐和梁小陶,再一并处理这些罪人。”
“许小姐?”
第63章 第 63 章
63
李小姐用袖子捂着脸,另一只手紧紧拉住程悦,她的小丫头挎着她的手臂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都说了,让你们两个在县衙等着,怎的非要跟来。”林与闻比她们专业得多,在脸上直接围了一块白布,手上还套着两条他娘昨晚上赶工出来的套袖,“这地方哪是女孩子来的。”
三个女孩子一起回头看他,林与闻立刻低头,往袁宇边上一凑,“她们仨太专注这案子了,连着我娘,我现在说什么错什么。”
“那你就少说点。”袁宇和林与闻穿得一样,低着头专注翻手底下的尸骨,“真的还能找到那女孩的尸骨吗,这人让火一烧不都成灰了吗?”
林与闻摇头,“这都是误传,其实尸骨并没那么容易被烧化,一些主要结构的骨头都可能完整保留,舍利子你知道吧,那其实就是没烧化的骨头。”
“你可别乱说,”袁宇皱眉,“小心犯了忌讳。”
林与闻连连跟他点头,“知道知道。”
程悦又转过头来叮嘱,“钟毓他们时间并不一定充裕,所以我们要找的也不一定是散碎的尸骨,也可能只是烧焦了辨认不出来的尸体而已。”
“大家只需把觉得有可疑的遗体送过来而已,辨认工作我来做。”
林与闻嗷一嗓子,“都听见了吗?”
“知道了!”散在乱葬岗四处的官差们一起抬头应声。
昨日审过王婆之后,林与闻就决心把人带到乱葬岗里来寻许小姐了。
哪怕只能寻到一点大片的骨头也好。
既是给钟毓那老妖婆定罪的根据,也是给姚夫人的一个慰藉。
通知下去的时候大家都做了心里的准备,可谁也没想到这乱葬岗的环境能恶劣成这样。
脏倒不算什么,只是这气味。
就算袁宇早习惯了这种尸山尸海,但是此起彼伏的干呕声音实在感染得他也难受起来。
“大将军,你来受这个苦干什么?”陈嵩把水袋递给袁宇,让他漱漱口。
他的几个下属把几天的饭都吐出来了,坐在边上歇息呢,那青白的脸色把本欲觅食的野狗都吓得躲到老远的地方了。
袁宇看着还跟程悦一同辨认尸体的林与闻,“伯伯和娘娘都很担心他,我也担心。”
“是,大人这两天饭都吃得少。”陈嵩也点头,“但是明明都知道那宅子有鬼,大人也不让我们直接围了,这不多一天时间,梁小陶就多一分危险吗?”
“他当然知道,所以才这么拼命,”袁宇叹了口气,“他需要证据,那个钟毓如果背景真的深厚的话,贸然行动根本救不了人,只能把状况搞得更糟糕。”
“大人以前可不是这么怕事的。”
袁宇吸了口气,虽然林与闻不说,但是他知道玉公公那事给林与闻的打击是巨大的。
林与闻从前总以为他自己聪明,只是不屑官场那些弯弯绕绕,可严方圆的案子让他看到了真正的权力,和那些为了权力扭曲了的灵魂。
但林与闻就是林与闻,他绝不会因为这些而放弃他自己的原则,只是要更小心,更仔细点,不要让人抓住任何的把柄。
林与闻太较真,他要的公道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讨到。
所以他爹才会说林与闻没有宰辅之才,这样的人太较真了,若林与闻真有心着眼朝堂的话,他想求的那份公道怕是只有颠覆天下才能得到。
“但他是个好县令。”
陈嵩看袁宇说出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有点不解,尤其袁宇还带着点诡异的笑容,更让他觉得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刚才掏了那么多具尸体还没有这个感觉。
“找到了!”林与闻朝着他们喊,“找到了,快来人!”
连在远处休息的官差都一个打挺跳起来,“大人,我们来了!”
“是这具没错,”程悦蹲在一具烧焦的尸体旁边,给大家指,“虽然皮肤烧焦了,肉也都烧化了,但是凭借骨架我们还是能得到一些线索的。”
大家都煞有介事地点头,有程姑娘这样教他们的机会可不多。
“你们看这个盆骨,一般女人的盆骨会比男子宽。”
“这个更是变形得严重,说明死者之前生产过。”
程悦指着一些暴露在外的白骨,“你们看到这骨头上的痕迹了吧,这说明死者之前被钝器等伤到过。”
“然后看这个牙齿,”程悦拿起头骨,给大家指着,“这颗牙齿一般是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才会长出来,所以死者的年龄大概在二十到二十五岁。”
一干官差都张着大嘴看着程悦。
程悦有点不好意思地垂眼,“大人,暂时就能看出这些,把尸骨带回县衙吧。”
“好。”林与闻刚应声,却回头看见李小姐的表情纠结,“怎么了?”
“你说被钝器伤的,是戒尺吗?”
程悦又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下尸骨上的几处痕迹,抬头对李小姐说,“有可能,而且这个痕迹很深,所以可能是大力多次的打击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李小姐眼睛都红了,“那很疼的,钟先生的戒尺很疼的。”
“小姐……”小丫头攥着李小姐的手,“小姐,你别哭。”
在场的人多少都带些心酸。
……
“你说什么?”
程悦看林与闻那夸张得过分的表情,“那个骨头上的咬痕不是野狗的,是人的。”
“……”林与闻一想起李坛那张猥琐的脸,就觉得胃里止不住的恶心,“牙印还能拓下来吗?”
“可以,到时候可以供比对。”
林与闻点点头,脑子里挥之不去李坛那个脸,“你继续吧,我去看看我娘那边怎样了。”
李小姐一回县衙就按着骷髅的结构还原出了一张脸,她这几天哭得厉害,想到这许小姐和梁小陶可能就是另一个自己,更是止不住眼泪。
但尽管两只眼睛肿成核桃了也想亲手把画像交到姚夫人的手里。
季萍带着她,来到姚夫人的房里。
姚夫人还是坐在镜子前摆弄着那方绣品,她此时最为平静。
季萍拿上李小姐的画,靠近姚夫人,“老姐姐,”季萍轻声唤她,“我这里有幅画。”
姚夫人抬头看她,从她手里接过画。
李小姐握紧了拳,紧张地看着姚夫人的反应。
姚夫人一开始也没什么反应,她端详着画,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眼神不解甚至带点迷茫。
季萍忍不住小声问,“老姐姐,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姚夫人的嘴唇半张,她转过头想要回答季萍的话,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她眨眨眼,又看向画像,那画像里的人七分眉眼都与她一样,只是嘴角弯弯的,还是少女模样。
“啊——”姚夫人突然发出声音,“啊!啊——啊!”她张开口大喊起来,声音惨烈而悲痛,“啊——啊——!”
季萍眼前都已模糊,她抱住姚夫人,知道她们此刻痛苦成了一个母亲。
李小姐捂住脸,冲出屋子,却正好撞上赶来的林与闻。
林与闻一听到屋里的恸哭声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扶住李小姐的肩膀,果不其然看见一双通红双眼,叹了口气,说,“就这一次。”
李小姐趴在林与闻怀里,大声哭泣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林与闻把李小姐都送走了,姚夫人才终于苦尽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我不能再哭了。”
季萍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恍惚间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话是姚夫人说的。
姚夫人吸了口气,端坐起来,“哭坏了眼睛我就看不到我的女儿了。”
“老姐姐你……”
姚夫人朝季萍微微点头,“多谢你帮我找到女儿,我想先领回她的尸体好好安葬可以吗?”
这突然正常起来,季萍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姚夫人说话呢,原来姚夫人不疯癫的时候是这般端庄大方的样子吗?
也是,人家姚家也是书香门第。
季萍顿时觉得自己行走都很粗鲁了,她咽下口水,“那个,你女儿的尸体,不太雅观,所以……”
“没关系,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女儿。”
不论何时说到女儿的时候她的眼神都是如此真挚,季萍刚刚那点不自在立刻烟消云散了,“好,我去跟我儿子说说,但是他好像说要等案子结了才能处置尸体,毕竟你女儿是受害者……”
姚夫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案子?”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季萍大叹一口气,坐到姚夫人身边,“你女儿真的是个苦命人。”
姚夫人深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季萍的手背上,“老姐姐,你同我仔细讲讲。”
“你还记得……”季萍有点不好意思,她自己叫人都是老姐姐,没想到姚夫人竟也这么跟着自己喊。
“我都记得,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都感激你。”
季萍眼睛又要湿了,但是她要先把真相说给姚夫人听才行,她镇定下情绪,“这事啊,都得从你姑娘议亲的时候开始,那老东西不是人啊……”
第64章 第 64 章
64
“大人不好了!”陈嵩跑进林与闻的房间,林与闻此时刚洗脸,被他这么一喊洗脸水撒了一脚,“什么事?”
“梁家夫妇去李府大闹了!”
“你说什么?”
林与闻这下不用洗脸人也清醒了,他简单披了件衣服,“带几个人,跟我走。”
陈嵩赶紧叫上人,跟在林与闻骑的驴后面跑。
这驴是知府赏的,上次几位知县一同找知府述职时候林与闻到得最晚,知府为了让他反省特意给他买了这么头驴。
林与闻是一点感觉不到知府的阴阳怪气,反而对这驴宝贝得很,一般没大事都不肯骑。
他们赶到李府时候梁玉麟正被两个强壮的护院从门口扔出来。
“相公!”陶氏扑在梁玉麟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不是人啊!”
林与闻赶紧从驴上跳下来,“怎么回事?”
梁玉麟看到林与闻来,也不顾体面,扒住林与闻的裤脚,“大人,您得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小陶就在这里啊!他们不肯放人啊!”
“你们怎么知道的!”林与闻之前还特意强调了在把人找回来之前不能把事情告诉给苦主,就怕出了这样的事情。
梁玉麟揽住陶氏的肩膀,恨恨地看着林与闻,“大人,您不替我们找女儿就算了,现在还要包庇着那老妖婆吗?”
“你怎么说话呢!”陈嵩向前一步挡住林与闻。
林与闻连忙推开他,“别这样,”他朝向梁玉麟,“那你现在可把女儿找到了?”
梁玉麟不说话了。
林与闻看看门口的护院,心想他们不是第一次见自己了,竟然还杵在那一动不动,肯定就是有钟毓的授意了。
他对梁玉麟使了个眼色,“跟本官回去。”
“可——”
“大人,”钟毓走出门口,迈下两阶台阶,她身后跟着六个婆子,比林与闻这边还有排场,“您来的正好,我要报案。”
林与闻吸口气,“梁家夫妇丢了孩子,一时失控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理解。”钟毓还是那副刻薄样子,除了她那个傻儿子怕是谁都不会使她的脸上有什么情绪,“大人若不管,明天我就叫人写状纸,告到知府衙门去。”
“你这个老妖婆,你还敢恶人先告状,我跟你同归于尽!”梁玉麟说着就往钟毓身上撞,但他一个读书人,体质跟林与闻也差不了多少,钟毓身后的婆子一拨弄他就转了圈了。
林与闻赶紧示意陈嵩把梁玉麟拉回来,“钟先生,你是在威胁本官吗?”
钟毓低下头,浅浅笑了下,“大人,如果我想威胁您,就不会只搬出知府大人了。”
“你什么意思?”
钟毓掏出一块腰牌,林与闻不认识,但那上面刻的字他认识,竟然有宗室肯保她?
“这片地归属宗室,没有知府手令,还请大人不要靠近。”
怪不得把宅子建在这,就等着这天呢吧。
林与闻气得想笑,“钟先生,本官以前在京城见过不少场面,保亲属,保恩师,保挚友的,”他瞪着钟毓,“还没见过保自己家媒婆的。”
“你!”
“说什么女学,你以为本官没查清楚吗,你借着女学的名义,替那些权宦之家搜罗清白女子,除了那些个娘家有实力的平嫁给她们本就相配的家庭,大部分不是做妾就是做了通房,”林与闻早就想骂骂这老寡妇了,“现下那些所谓权贵答应给你庇护,但等本官找到证据之后,你看他们谁还给你说话!”
钟毓哑口无言,眼睛边上那几根纹路都绷紧了。
“梁玉麟,走,等本官拿到知府大人的手令,带你光明正大地搜这个腌臜地!”
梁玉麟颤抖着嘴唇,还想说什么,但旁边的陶氏抓紧了他的胳膊,“相公走!大人说得对,如果她真敢害我们小陶性命,谁都保不了她!”
陶氏说完这话突然朝钟毓“呸”了一声,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种粗鲁之举。
“夫人……”钟毓身后的婆子有点担心地看着林与闻他们一行人离开,“我们是不是要避避?”
钟毓眯起眼,“不能避,他这般撕破脸就是等着我们一乱把人转移的功夫把我们逮个正形,决不能上当。”
……
“大人,”陈嵩看林与闻坐那用个放大镜对着一副地图看,心里实在着急,“您什么时候去找知府大人,这日头都要落下来了。”
“找知府大人干什么?”
“您不是跟那个姓钟的说要去拿知府手令吗?”
“我敢要,知府敢给吗,”林与闻瞥他一眼,“那可是国姓爷的土地,不知道那老寡妇怎么得来的,但我也不能真的进去搜啊。”
“那,那您不是骗人吗?”
陈嵩甩开手,“这梁家夫妇可都指望着您呢,咱们这要是找不到梁小姐,这回可能得疯一双啊。”
“你别急,本官不是在想办法了吗。”
“你让人那么着急到营里找我是有什么事,”袁宇风尘仆仆赶进来,一眼就对上林与闻的笑容,“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衣服带来了吗?”
袁宇叹口气,“你要我和谁去,”他拿出两件纯黑的夜行衣,“探什么地方?”
陈嵩恍然,“大人我明白了,我去!我和袁千户一起探李府,把梁小姐救出来!”
“你凑什么热闹啊,”林与闻拿起夜行衣在自己身上比比,“我亲自去。”
“什么?”
林与闻笑眯眯,对二人挑了下眉毛,“你们只管听本官安排就是。”
……
天已经全黑了,袁宇咬紧了牙,“林与闻,你行不行啊?”
林与闻踩着他的肩膀,小胳膊绷紧了力气,脸皱成一团,“男人可不能说不行啊!”
“那你倒是往上攀啊!”袁宇气得不行,靠人不如靠己,用手扳住林与闻的脚使劲向上一送,听到一声扑通坠地的声音安下心来,自己三两下沿着墙壁一撑跨过墙去。
他看林与闻那痛也不敢喊的窝囊样,伸手给他,“亏了与你一起来夜探的人是我,要是让你那些下属看到你这个样子,你怕是很难再有威信了。”
林与闻瞥他一眼,他早想到这些了好不好。
林与闻直起身子,掏出李小姐画的地图,“这样,你朝东搜,我朝西搜,找到就发信号。”
“我还是跟你一起吧,”袁宇拿过地图,看了看,“虽然慢点,但是安全些。”
林与闻朝袁宇扬扬下巴,“你放心,那胖子和他娘都住在东院,护院大多集中在那,你只需找守卫最多的地方就好,”他胸有成竹,“而我简单搜搜西面,找个地方藏好,等你找到人就行。”
“这样啊,”袁宇一点都没有怨言,他甚至林与闻这样的安排很合适,他把地图收进怀里,“那你也要小心。”
林与闻对袁宇点头,他们俩以前在书院闯祸时候也是这样安排,很有默契。
袁宇脚步极快,没一会整个人就融进夜色里,林与闻一开始也想学他猫着腰疾行那两下子,但是小跑两步刚才闪到的腰就更疼了,索性他就贴着墙在西院小心地挪动。
这个钟毓真是聪明,林与闻还以为自己白天那两句能打草惊蛇,激得她立刻把人转走,但是等了一下午,李府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自己这也算是下策了。
他没干过夜探这种事,也很少动手搜查,所以做什么都有点笨拙,反正人肯定在东院,他也不用多努力,索性就不努力了,跟刚才说的一样,找个小屋藏好自己就行了。
林与闻看了下,这里只有一间屋子没上锁,看来是存杂物用的,就是这里了。
“漂亮,娘子。”
林与闻听到这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推门的手一缩,闪到侧面。
是李坛。
他怎么会来西院?
林与闻大气都不敢喘,贴在屋子的侧面,细细地听着李坛的脚步声。
“漂亮,娘子。”
李坛两手一推,屋子的门就开了,他的呼吸和脚步明显都轻快了,“漂亮,娘子!”
林与闻呼口气,从靴子里拿出袁宇交给他防身用的匕首,紧张地直咬牙。
可他一进门,却发现这屋里根本没人,李坛也消失了。
李坛那么大个东西可不会一下就消失了,定是屋里还有暗室。
林与闻记着袁宇叮嘱,一直用背贴着墙,他观察了下整个屋的摆设,心想如果自己是钟毓,为了方便她的傻儿子会把机关摆在哪里。
所以就是中间这件白瓷了吧。
林与闻走过去,手一扭白瓷,果然面前的墙壁就打开了来。
“漂亮,娘子。”
就是这了。
林与闻咽了下口水,离真相越近他越觉得李坛的声音诡异。
……
“漂亮,娘子。”
梁小陶的嘴被一根绳箍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漂亮,娘子。”
她的眼泪不断流下来,她明白只要这个声音响起就代表她的噩梦又要重演。
李坛一摇一摆地朝着她走过来,嘴里不断喊着,
“漂亮,娘子。”
梁小陶闭上眼睛,却发现这声音停了下来,李坛像一坨白色的肉摊在了她的眼前。
第65章 第 65 章
65
林与闻还紧握着手里的木板,缓缓低下身子探李坛的鼻息。
他这第一次打人不至于就把人打死了吧,感觉到李坛还在喘气林与闻才对梁小陶点了下头。
梁小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面前这个男人始终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说明他确实对自己没有坏心眼,毕竟,
梁小陶更加缩进了身体,她的四肢都被铁链拴着,身上只有伤痕,没有衣服。
林与闻对梁小陶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背过身去把自己夜行衣脱掉,又脱了两件外衫,简单地围在梁小陶的脖子上,“我现在要把你嘴上这个拿下来,但你不要喊,可以做到吗?”
梁小陶使劲点头。
林与闻把手伸到梁小陶脑后,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接触到梁小陶任何一点皮肤,这姑娘现在肯定敏感极了,他不能给她一点刺激。
梁小陶大口呼吸了两次,看向林与闻,“你是谁?”
“我是江都县,林与闻,”林与闻一字一顿,耐心地告诉给梁小陶,“你父母一直在找你。”
梁小陶想哭,但是看到林与闻的表情硬生生地忍住了,“你是县令,为什么不带兵来?”
这小姑娘真的是很聪明。
“兵都在外面,我先进来找你的。”
梁小陶看着林与闻,虽然警惕但也知道林与闻可能就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
“那我现在?”
林与闻看着栓梁小陶的几根大铁链子,想了想,既然有锁就必定有钥匙,但是为了控制,这钥匙肯定不在这里,应该在——
“大人在找这个?”钟毓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看着林与闻。
林与闻听到身后梁小陶的吸气声,知道这小姑娘已经被吓出了毛病,他低下身子,护着梁小陶,“你差不多得了,难道真要闹出人命吗?”
“大人不是已经找到了许莺儿的尸体了吗,”钟毓的脸色在密室里昏黄的烛火中格外狰狞,“我已经背上人命了。”
“那你还不知悔改?”
钟毓叹一口气,“我已经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后悔了。”
林与闻根本懒得在这种情况下和这老寡妇聊什么曾经,他把匕首掏出来,走向钟毓,“你别动,把钥匙扔给我。”
钟毓竟没再反驳,老老实实地把钥匙扔给林与闻。
林与闻小心翼翼地把匕首放在边上,捡起钥匙,焦急地给梁小陶解开手脚上的铁链。
他一打开那锁就看见梁小陶手腕上的红色印记,想到之前看许小姐的尸骨上也有这样被长期锁住的痕迹。
梁小陶都不敢碰自己的伤处,只无助地看着林与闻,“你快把衣服先穿好,一会就进来人了。”
梁小陶点头,然后就直直看着林与闻。
林与闻眨眨眼,立刻明白过来,连忙转身。
但他不转身还好,一转身吓一跳,钟毓竟然已经快挨上自己了,手里还拿着刚才自己放在一边的匕首。
林与闻瞪着眼伸手把匕首夺过来,咽着口水后怕道,“你怎么才来啊!”
袁宇在钟毓背后用手抠住这女人的咽喉,也是无语,“我教你多少次,不要把后背对着别人。”
“太着急了!”林与闻松一松肩膀,“你知道我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我刚才还,”他指向李坛,却发现李坛有要清醒的意思,拿起木板就又补了一下。
“坛儿!”钟毓尖叫了一声。
袁宇更使劲掐住她的脖子,“叫什么叫,别人家女儿被糟蹋成那样,人家母亲还没跟你叫呢。”
林与闻看有袁宇控制着局面,就算来十个都不怕,就兴冲冲出门要完成自己的计划,谁知道还没把自己准备好的信号放到天上去,陈嵩已经带人冲进来了,“我们大人就丢在你们这宅子里了!怎么你们难道要囚禁我们大人吗!”
他叫叫喳喳地直接抽出刀来,李府的护院见到他这疯狗样子根本不敢上前,只说,“你们大人怎么会在我们府里!”
“怎么不能在啊?”林与闻从屋里走出来,抬眼看那个说话的护院。
“一个朝廷命官,竟然私闯民宅?”
有点骨气啊,林与闻看他还敢问,吸吸鼻子,“干扰官员办案,把他逮起来。”
十几年苦读不就为了这时候耍威风嘛。
小衙役们直接剪了那人双臂让那人跪在地上,其他人彻底不敢张嘴了。
“程姑娘来了吗?”林与闻问陈嵩。
“在这呢大人。”程悦从官差中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包袱,估计是带的干净衣服。
林与闻心想还是她心细,指指身后,“就在里面,你带她收拾好了再出来。”
“嗯。”程悦点头。
林与闻两手背后,盯着李府这群下人,照他想这群人都是帮凶,都是共犯,就算不能用律法惩罚,也都该带回县衙受受折腾。
但他其实不太关心这些,他问其中一个侍女,“李招娣在哪?”
“招娣?”侍女没想到会问这个,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小姐在屋里躺着呢。”
林与闻犹豫了下,“算了,不要叫醒她。”
我帮你找到娘亲了小姑娘,希望你今天能做个好梦。
……
就算走个形式,林与闻也不想审这个李胖子,他似乎除了那句漂亮娘子就不会说别的。
他看着李坛,心想怪不得人家女人都爱叫男人畜生,李坛都痴傻成这样了还能祸害人,与畜生着实无异。
可惜,判不了他死罪。
“坛儿,坛儿,”钟毓的头发终于散乱,里面一丛丛的白发露出来,她与李坛分别关押只能隔着牢笼说话,“坛儿,坛儿你不要乱说话了啊,交给娘亲。”
李坛听到钟毓的声音,突然焦躁起来,双手捶地,“漂亮,娘子!”
他声音越喊越大,吵得林与闻头疼,抬手,“给他换个牢房。”
“大人,大人不要,”钟毓扒在牢笼上,惊恐地看着林与闻,“大人不要,您就让坛儿跟着我吧,跟着我他就不会闹了!”
林与闻垂下头,抚了抚眉间,“我理解一个母亲对孩子有天然的关爱,但是你是不是做得过头了点呢?”
“怎么会,都是我欠他的,”钟毓瘫坐在地上,“大人,坛儿他什么都不懂,都是我的错。”
林与闻根本听不得这种话,钟毓说什么话都使他觉得恶心。
一边记录的赵典史看林与闻那个不耐烦样子,便自己代劳,“他既然会说那句话,应当不是打小就糊涂吧。”
“他小时候很听话的,也很聪明。”
钟毓看到林与闻那偷偷翻起的白眼,连忙说,“大人真的,他三岁就能把千字文背下来了,他是,他是,”
“他五岁时候,相公厌恶我,找了个美貌外室。”
“我知道不该去闹,毕竟男人都是那样的,我该宽容才是,可是心里怎么也不舒服便带着坛儿去偷偷瞧相公,相公那时候,”钟毓停了下,“他不是那样的人的,他竟然与那个贱人不顾廉耻地玩乐,坛儿想追进去找他爹,我一拉他,他就摔到头,变成现在这样了。”
于是可算记得他爹那句漂亮娘子了。
林与闻着实无言以对,他当然承认这李坛的遭遇着实荒谬,“所以这就你无底线要纵容你儿子行恶吗?”
“我得给李家留个后啊。”
连赵典史都惊讶了,他张了张嘴,“你的相公养了外室,还间接造成了你儿子的疯病,你还要给他家留后。”
林与闻对赵典史一个劲点头,看吧,看吧,不是我不好好审,是这个女人是疯的啊。
“他会那样做,是因为我不够贤德,后来我替他把女学经营得有模有样之后,他也愿意与我多说几句话的。”
“……”
赵典史几次说不出话来之后,彻底放弃,把询问的事情又交还给林与闻。
“所以为什么是许小姐和梁小陶,她们不是你很喜欢的学生吗?”
“自然,我花了很多心思培养她们,”钟毓提到这些背又重新挺直了起来,她把左手搭在右手上,“她们是我最好的学生,所以我才愿意让坛儿与她们相亲,这样才能带给李家最好的孩子。”
“还得是男孩。”林与闻算是明白她的逻辑了,都学会抢答了。
钟毓叹口气,“我不是觉得女儿不好,只是女儿不能继承家业的。”
这话简直诡异得可笑,“你自己不就在经营家业吗,怎么女儿就不行了?”
“那怎么能一样,女人终将是要嫁作人妇的,招娣以后也是别人的媳妇,她一定会帮着外人欺负坛儿的。”
“好,”林与闻瞥了一眼赵典史的记录,看到字数也算差不多,就站起来,“就这样吧,反正你聪明,你知道自己能判多重的刑,虽然你们毁了两个女孩的人生,两个家庭的未来,但你们不会被判死刑的。”
林与闻看到钟毓又露出那副平静表情,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么想给李家留后,你怎么不自己来?”
钟毓依旧沉默着。
赵典史吸一口气,“你,你……”
赵典史捂了下耳朵,他都这个岁数了,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震惊的事情。
第66章 第 66 章
66
“儿啊,”季萍给林与闻整了下腰带,“你和娘说说,你是不是看见那个梁小陶——”
“娘——”林与闻叹声气,“人家姑娘都没说什么。”
“人家姑娘当然什么也不能说啊,”季萍扑扑林与闻的衣服,这已经算是她能从林与闻衣柜里找出来的还算板正的衣服了,奇了怪了,这孩子怎么越当官越寒碜了,“你那也算占了人家便宜了,不能不负责。”
“我那是救她,怎么能算占便宜呢。”
“哎呀!”季萍拍大腿,“你还要娘怎么说清楚,这样的事发生在个小姑娘身上,她以后还如何议亲嫁人啊。”
“什么意思?”
“虽然规矩上可能差点事,但是你可以先纳她做妾。”
“哈?”林与闻直翻白眼,“娘,人家一个良家女,就算遇到了这种事,找个通情达理的好人家一样能做正室啊,何必给我做妾?”
季萍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你喜欢她啊!”
这怎么得出来的?
“你喜欢她这不正好,我之前问过她娘祖籍了,不是江都,你娶她也不算违背律法,”季萍合计起来,“你放心,娘肯定不能让人受了委屈,彩礼什么咱家都能置办全了。”
“停停!”林与闻把手摁在季萍脑门上,“你这些日子陪姚夫人待的,不是自己也疯了吧?”
“什么啊!”
“人家还是个孩子呢,凭什么在这给你挑三拣四地又当妻又当妾的。”
“那,那戏里不都说,这种得以身相许吗,万一他们家真的提了,咱们不能愣在那啊,让人家多难受啊。”
林与闻看着他娘,着实迷惑,他家的煎饼摊看来还是不够忙,让他娘都有闲工夫天天看戏了。
林与闻懒得说什么,直接走人,见梁家夫妇与梁小陶都在后堂等着,先举起手,“久等了。”
“大人!”陶氏拉着梁小陶给林与闻直接跪下,“大人,我们家小陶多亏您相救啊。”
林与闻赶紧拉起她,“受之不得,虽然我有给大理寺写信,但是他们还是坚持只能判流放十五年,那时小陶可能还没满三十。”
陶氏摇头,“这已经很好了大人,”她落下眼泪,“这真的已经很好了。”
“大人,能把孩子找回来,我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她拉着如珠如宝的女儿,“快,说话。”
小陶看向林与闻,瘪着嘴,“大人,我……”
“没事没事,”林与闻赶紧摆手,“这都是本官该做的,快别让孩子说了,说两句又要哭了。”
梁玉麟与林与闻深深作揖,“大人,我们来还有件事。”
不会真像娘说的是吧?
“我们是来辞行的。”
林与闻直咬牙,他都被他娘带歪了,“你们是要搬去哪里?”
“这事情虽然不是小陶的错,但孩子脸皮薄,在这也过不下去,想带她到北边看看,”梁玉麟看着梁小陶的目光很温柔,“我们祖籍就是大同那边。”
“大同好啊,大同有刀削面。”林与闻第一个就想到吃。
一直绷着的梁小陶听到这话也笑了下。
林与闻笑着看她,“这样好,一路上多看看风景人情,有时候这世界大的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梁小陶听了这话,对林与闻深深一福礼,“知道了大人。”
“大人……”梁玉麟还欲在说,林与闻却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你放心,所有案卷上我都没有留下小陶的名字,只是些模糊的信息,不会有人查到的。”
梁玉麟又一拜,“大人,您于小陶如再生父母一般,不如您认她一个义女吧。”
“啊?”
……
“噗!”袁宇肚皮都疼,“这还不如以身相许呢。”
林与闻牙根痒痒,“别笑了行不行,我都被陈嵩他们笑了两天了。”
“然后呢?”
“当然是认下来了,不然我娘老怕我不结婚生子没有人给我养老送终,现在有个干女儿我还能少听她几天念叨。”
“我觉得梁小陶那女孩挺好的,你这个义父多上点心。”
“我可上心了!”林与闻提到这个事眼睛都亮了,“他们那一路,哪里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给她写下来了,而且你记得咱们那个同窗吗,叫吕闻的。”
“记得吧,”袁宇眯着眼想想,“眼睛可小的那个。”
“对,他学问不咋地,但是他弟弟考上了,现在在大同当知事呢,我还请他帮我多看顾一下梁家。”
袁宇歪头,“你还有这等人脉?”
“小瞧我这个首辅门生是不是?”
“你不是阉党吗,怎么又首辅门生了?”
林与闻眼睛都笑弯了,“前几日首辅大人给我来信了,说之前那事他未给我求情是因为想使我低调一些,不然言官又要把之前的事翻出来了,可见首辅大人对我用心啊。”
袁宇看他自我陶醉那样子很是不屑,“啊,来了。”
袁宇来找林与闻,林与闻说今日正是押送钟毓母子去流放的日子,于是他就陪林与闻到城门口去看。
钟毓还是把头发梳得很整齐,一脸慈祥看着她的傻儿子,依她的想法,只要为了她儿子,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林与闻也懒得劝她,反正有十五年的时间让她想清楚呢。
陈嵩看林与闻和袁宇站在那,跑过来,“大人,交接都做好了,刚我还请他们哥几个喝茶了,这钱——”
“我出。”林与闻无语。
“你还替他们母子打点?”袁宇不解。
林与闻眯眼,“什么叫打点,我那意思是这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让他们看顾点别让人跑了,钟毓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万一真有人信她那一套,把他们救走怎么办。”
袁宇点头,确实,钟毓连宗室的地都能用来给自己建房子,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人。尤其流放路远,丢几个人是常事,但林与闻这锱铢必较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少受一点苦的。
“啊!”
一声凄厉尖叫如丝帛裂开,吓得城门口的人都瞪大了眼。
“杀人了!”
一听有人这么喊,陈嵩的刀立刻就抽了出来,他看向声音源头,竟然是姚夫人。
姚夫人不知道是从何处冲了出来,直向李坛,手里的刀一次两次,十数次地插进了李坛的胸膛。
姚夫人的样子太过癫狂,以至于离得最近的差役也不敢接近她,更别说阻止了。
“坛儿,我的坛儿——”钟毓扑跪到地上,但是带枷的手怎么也够不到她的儿子。
她又像从前一样,眼睁睁看着她的儿子摔下去,留了一地的血。
姚夫人总算力竭,被陈嵩一把拉到边上,“大人……这……”
林与闻看向姚夫人,他娘之前同他说,姚夫人知道了真相之后可清醒了,难道是假的?
“找到女儿啦,我找到女儿啦!”姚夫人哈哈大笑,“我找到女儿啦!”
她摇摆着身体,即使被陈嵩钳制着也不在乎,“我找到女儿啦。”
林与闻盯着她,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有点巧合,又不那么巧合。
姚夫人清醒地时候告诉过他娘,两个月前她做梦,梦到了自己女儿,于是病情加重,以致于疯癫到街上乱抓人当女儿。
那段时间林与闻一直在军营里解决案子,后来他也是偶然上街才被姚夫人死死抓住说要找女儿。
这是他的偶然,却不一定是姚夫人的偶然。
那时她是疯的,还是清醒的呢。
还是说她到底疯过没有。
林与闻不愿继续想下去了,他对陈嵩喊,“本官要说多少遍,姚夫人这般疯癫,出入都得有家人看护!”
陈嵩不知所措,“啊……啊?”
“还不去寻她的家人,闹出这样的事,他家里人别想求情了事,怎么也要赔人家银子的!”
袁宇对还傻站在那的陈嵩使眼色,这还不明白!?
“啊啊!这就去,我这就去找姚家人!”他要跑走,但是还拽着姚夫人,“那……那她?”
“当然是先把人送回去了!”
“是,大人!”
“不能走!她杀了我儿子!”钟毓眼睛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她的手在枷上徒劳挥舞,“不可以放过她!”
林与闻走过去,对着她说,“你放心,姚家赔给你的银子本官一定会托人送到岭南你手上的。”
“我不要钱,我不要钱,”钟毓的嘴张得老大,“我要坛儿!坛儿!”
“你让别人失去了孩子,你也该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林与闻对押送的差役说道,“你们先走吧,别误了时辰,这里本官解决好的。”
差役们连连对林与闻道谢,“那便辛苦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林与闻对他们摆摆手,看着他们拖起已经神智游离的钟毓,强迫她离开。
自始至终,钟毓连她儿子的手都没碰到。
……
陈嵩扶着姚夫人走到一半,姚夫人停了下来,“差爷,能等等吗?”
陈嵩对她突然的转变有点不适应,“您?”
“我看这个糖人很好看,想买给我的外孙女莹莹。”
姚夫人对陈嵩轻轻一笑。
第七卷 保定驴肉火烧
第67章 第 67 章
67
做官是门学问。
林与闻刚进士及第的时候并没有这么觉得。
他这个人前半生实在顺利,小时候他没什么志向,一心跟他爹学摊煎饼,仅有的特长就是算数利索,收钱倍儿快。这个特长后来被买煎饼的私塾老师看上,许他跟着其他人旁听,学几个大字。他这人从小嘴欠,爱给别人起外号,学了几百个字就给老师写了首打油诗。
没想到老师是个爱才之人,就靠着这首打油诗就给他送进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书院。可他究竟只是贪玩而已,离真正的神童还十万八千里。书院每年的费用又很高,所以他趁休沐时候到他爹的煎饼摊帮忙,想找个机会跟他爹说退学之事。
又是一个没想到,当时刚刚调任天津卫的袁将军带着家人一起到煎饼摊吃早点,起了个话头说要上折子参当时的首辅在北方改水田的事情。林与闻听了一嘴,就嘟囔了一句老坦。他以为人家袁家是外地人听不懂他这方言,没想到袁将军不仅听懂了,还把他招到跟前,令他解释,要是说不出来一二道理就直接把他乱棍打死。
林与闻当时才十二岁,吓得都要吐白沫了,哭得直抽抽的同时把自己对这事情的想法说了,然后就老老实实是跪下等着挨板子。老将军当时眼睛瞪得圆圆的,问他当真觉得这是件利民的好事?林与闻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只能说要是占了你的田那就不是好事,但你要是好人就把我放了吧。
老将军哈哈大笑,拉过自己的小儿子问他你听懂他什么意思了吗?那小子眼里都是笑意,说,“爹,他说你不是好人呢。”
林与闻当时恨不得给那小子活吞了。
“若是你说得对,那你必然能考中进士,为国所用,”老将军站起来看林与闻,“但要是你未来考不上进士,这顿打是逃不了的。”
林与闻欲哭无泪,连连说自己家贫,书院的学费都交不起了。
“那你就来给我做书童,你的学费本少爷出了。”那个倒霉小子又多嘴道。
这下两家大人都笑了,只有林与闻一个人想哭。
后来他为了不挨袁家那顿打几乎是日夜读书,还好苦功不负第一次与袁宇上京就直接考中了进士。
但终于不为袁家的威胁活着的林与闻才反应过来,中了进士要当官的。
……
“你一路有袁家庇护,自然是不懂这些的,”沈宏博拉着林与闻的手,叹了一口长气。
林与闻一脸悲痛,“沈兄从小不也没受过这个苦吗?”
他俩几乎要哭出来,“书里也没写过要遭这桩罪啊!”
袁宇走在前面,听到山腰这处哀嚎浑身冷了下,心想又没人逼你们俩,还不是你们自己想要那顶乌纱帽。
知府大人说为了保佑扬州的学子今年秋闱一试就中,特意与扬州卫的指挥使商量要这辖下的官员一齐登高,以示决心。
武官们很惬意,扬州的山都不高,比他们平时训练要自在得多,又有个好彩头,于是他们都当踏青,风光满面,可没想到这些文臣却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濒临绝境。
袁宇慢下脚步来,坐在一处树墩上等着,终于看见那俩相携的身影才站起来“平常就让你多动动就知道吃,你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
林与闻怒瞪回去,“袁千户,你这是什么知道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袁宇看自己确实站着,摇摇头,走到林与闻身边想拉他一把,谁知道林与闻直接甩开他,悲愤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了今天做了多少努力。”
“是啊,”沈宏博也是咬着嘴唇,“苦读十年,我们才有这个被知府大人使唤的机会,这就是我们当官的试炼!”
哪跟哪啊,这俩人爬山爬傻了吧。
袁宇像看疯子一样看了他们俩一眼,转身就走,没一会就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他走了林与闻才后悔,“我们其实,还是缺他推一把的吧。”
沈宏博张着嘴看林与闻。
但是袁宇一路走过来,发现累到像林与闻他们这样的文臣不是少数,他们长期伏案,确实体力很差,一个比一个憔悴。
等他们这些武将站在山顶的庙里都有些无聊的时候,总算有几个文臣爬上来了。
林与闻和沈宏博毕竟年轻,竟然算到得快的。
他俩一看见庙眼睛都亮了,进门直接叩头,一个拜善财,一个拜龙女,嘴里念念有词,保佑我们的江都、高邮的学子高中啊,保佑保佑。
袁宇看他们俩拜得那个诚心都不好提醒,观音在庙的第二层楼上呢。
最后俩人也没拜观音,以他们的说法这叫心诚则灵,怎么善财童子就不能保佑他们的学生高中呢。
袁宇当然说不过他俩,从怀里直接掏出个牛皮纸,里面包着两个驴肉火烧,本来都是给林与闻的,但是看沈宏博实在可怜,还是分了他一个,“尝尝,这是军营那边新来的店家,保定人,正宗。”
沈宏博没尝过驴肉,但是看林与闻吃得香也一口咬下去。
不知道是他太饿,还是这东西真的比想象中好吃,他吃得分外满足,“啊对了,袁千户,之前那个小方将军呢?”
“你说方锁吗?”这两个人有什么交情?
其实以前并没有,但自从林与闻在军营里审过严方圆一案,沈宏博和方锁就建立了奇怪的友谊。
沈宏博这个人蔫坏,他很想知道像方锁这样头铁的人以后究竟会闯出什么祸来,于是经常关注着人家。
“他带着兵已经上山下山两个来回了?”
“什么?”林与闻叼着驴肉看袁宇,仿佛自己听到了什么天书。
“之前不是说有好几条上山的路线吗,他好奇,说要每条都走走看。”
“……”
在场的文官们一同翻了个白眼,比他们当年交卷子时候的动作都齐。
他们上次这样心齐是刚在山脚下听到知府说他脾胃不适就不上山的时候。
不想干了!
……
林与闻吃了东西又缓了好一会,才终于能和沈宏博正常沟通,“怎么样,我记得你们那有几个好苗子,有把握吗?”
“我有替他们写信到京里,”沈宏博躺在椅子上眼睛都睁不开,“但是还是得看个人造化。”
林与闻哼了一声,“我们这次有一个肯定能考上的。”
“凤弘文是吧?”沈宏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林与闻提到这个事一定就是为了显摆,“大才子。”
听到他阴阳怪气林与闻更开心了,“我把他的几首诗抄给首辅了,首辅大人特别喜欢。”
“呵,可他乡试不也才第七吗?”
“上次是小失误,”林与闻不乐意了,“文章是好的,但是太过清高了,不过考官确实也没什么眼光。”
“林与闻,我也就是今天没力气打你。”上一任的乡试监临可是沈宏博的恩师呢。
林与闻咯咯笑了两下,“我感觉以凤弘文的才气,这次拿个一甲不是什么问题,我都想好了,等他考中就给他修个牌楼了,以后他要是能入阁什么定不会忘记我这个老师。”
沈宏博真是懒得理他,教过人家什么啊就敢称人家老师。他阴暗地想要是凤弘文这时出个不测,去不了京城考不上该有多好。
“出事了!袁千户!”小方将军跑得飞快,一定不像已经爬了三次的人,“我们在山脚下发现了个人。”
“发现个人不是正常的吗?”袁宇迷惑。
“死人!是死人!”小方将军咽下口水,“死得乱七八糟的那种。”
“什么?!”
本来在庙里躺的七扭八歪的文官们都一个激灵坐起来了。
袁宇还以为这是什么起尸现场,不过反正扬州的官员都在这,确实方便,他抬手,“把大人们都扶下去看看。”
兵士们搀得搀,扶得扶,终于把这些官老爷给弄了起来。
反正人既死了,现下也不用太紧张,林与闻他们一个个抖着腿肚子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尸体处。
小方将军还是有些脑子在,让自己的兵把尸体围成一个圈不许平民接近。
“没动过尸体吧?”林与闻问。
小方将军抿了抿嘴唇,试探,“我要是动过,你能看出来吗?”
林与闻头疼。
“我就是看这人死的太可怖了,把他尸体摆了摆。”
林与闻看面前这惨状,“这还是你摆过的?”
小方将军点点头,“嗯。”
林与闻凑到尸体旁边,看看尸体的穿着,很好的绸子,是个体面的人,身份应该不难查。
饰物明明都是宝石,却还都留在死者身上,看来并非图财。
嘿,这还带着扇子,是个书生吧,林与闻展开扇子,扇子上写着四个大字,“国士无双”。
这字真不错,还有点熟悉。
林与闻愣住,岂止这字熟悉,这落款他更熟悉,“林与闻”。
林与闻字写得好,但是很少送人,尤其是送人扇子。
他只在去年春天送出过一把扇子,送给他最得意的学生,“凤弘文。”
第68章 第 68 章
68
凤弘文这个人可是江都的传奇之一,和林与闻那个只会写打油诗的神童可不一样,凤弘文的是实打实的神童。
他三岁成诗,五岁作赋,处在江南,名头可是响到了京城。
再加上他的小叔就是当朝翰林,年幼时就被阁老抱在腿上写过字,这一次秋闱更是举国瞩目。
旁人都是上赶着给官员送礼,只有凤弘文中了举之后一直收礼。
凤弘文是江都人士,因此林与闻占了个地利,为了蹭一蹭人家的名气特意送了把扇子过去,凤弘文因此还写了首诗,让林与闻也有了个流芳青史的小小机会。
“哎,”林与闻看着他的尸体就直叹气,“什么仇什么怨要把好好一个才子打成这样。”
程悦验过,这凤弘文身上大大小小的骨折有几十处,应当是有人持棍棒不停攻击所致。
“即使这样,也能看得出来他之前应当是风流翩翩啊,”袁宇端详着尸体的脸,“你之前给我看的那几首诗是他的吧,那几首情诗。”
林与闻又深深叹气,“是啊,那诗写得多缠绵啊,我真是羡慕。”
“羡慕什么?”
“就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觉啊,”林与闻又想起凤弘文的诗,“你说说人家这一辈子,又有钱,又有才,还有美人相伴,怎么就这么早——”
“大人,”陈嵩走进来,给林与闻一拜,“凤夫人到了。”
“快,请进来,”林与闻对陈嵩交代,“好好安慰一下。”
陈嵩露出为难的表情,“我看不需要吧。”
“怎么不需要,人家夫妻可是相当恩爱的。”
“嗯……”
袁宇看陈嵩那种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你快让人进来吧。”
“是。”陈嵩出了门,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位妇人。
妇人长相素净,打扮非常利落,首饰戴得很少,和林与闻在凤弘文诗里看到的那个妖娆貌美,珠饰满头的美人好像不大一样啊。
尤其,林与闻明白过来陈嵩的意思,这位夫人脸上可一点悲戚之意都没有。
她向林与闻行了一礼,脸上甚至有点笑容,“之前可没说是大人在这啊。”
“啊,凤夫人,”林与闻这句节哀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只能指着改着白布的凤弘文,“这里就是……”
凤夫人眨了眨眼,吸了一口气,走近尸体,双手抬起把白布掀了开。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甚至十分小心翼翼,好一会儿她才有点为难地问林与闻,“大人,我还可以看看别的地方吗?”
林与闻愣了下,显然没有亲属有过这样的请求,他连忙抬手,“自便自便。”
凤夫人点头,把白布往下掀开,露出凤弘文的手。
她这次眼里才有了多余的情绪,她缓缓抬起凤弘文的手,轻轻抚着上面的戒指,“大人,这是我的相公,凤弘文。”
林与闻呼了口气,虽然与他想的相去甚远,但是起码凤夫人也不全然对凤弘文无情。
“这戒指是我当年的嫁妆,价值千金,”凤夫人摸着戒指,像是十分可惜,“这般的话,只能跟着他走了。”
林与闻原本以为诗里凤弘文与妻子那般相爱,他的夫人本不该有嫌疑的,但现在看来,这位夫人的嫌疑最大。
“大人,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凤夫人把白布盖好。
“嗯,”林与闻尴尬,“本官会尽快查出凶手的。”
“好,”凤夫人给林与闻行了个礼,“那就拜托大人了。”
“夫人呢,你就没有什么疑问吗?”
凤夫人想了想,“大人,若是没查出凶手的话,我能把弘文的尸体带回去吗,毕竟对他家里得有个交代啊。”
他家里?
这应该不是夫妻之间会说的话吧?
林与闻越来越觉得这事蹊跷,“这个我与仵作商量下,要是没什么别的问题我会找人请你们来给尸体入殓的。”
“多谢大人。”
凤夫人甚至还和袁宇点头致意之后才离开。
“凶手,她就是凶手。”袁宇等她关上门立刻定案,“肯定是她。”
林与闻走到凤弘文的手边,把他的手拿起来,刚才的戒指已经消失了,“岂止是凶手啊。”
“他不是你的学生吗,他有个这样的妻子你愣是不知道?”
“我这么懒,怎么可能真的和人家过多交往,”林与闻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他今年能考中,提前打了个招呼。”
袁宇眯着眼看林与闻,“合着你其实对人家什么都不了解呗?”
“也不是全不了解,我知道他真的很有钱,很有钱的那种有钱。”
……
林与闻说得一点也没错,袁宇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织机摆在一起,凤夫人给他们介绍这种花楼机是专门织云锦用的,除了南京,就属她这里的织机多了。
“不过这些是供织造局的,我们主要还是做这种,”凤夫人拿起一块布料,给林与闻介绍,“就是大人身上的这种,很耐磨。”
林与闻直点头,“还便宜。”
凤夫人笑起来,“大人这就错了,穿这些才说明大人清廉,把心思都用在了百姓身上。”
若是平时被人这么夸,林与闻一定开心得找不到北,但是凤夫人可是个刚丧夫的寡妇啊,她前一日才看到自己丈夫被殴打致死的惨烈尸体,今天竟可以笑盈盈地朝官员介绍起自家产业了。
袁宇皱着眉看林与闻,意思是是她,是她,就是她。
林与闻看他表现得太明显了,连忙推开,“夫人,能不能带我们去后院呢,我还是想了解下凤公子生前见了什么人,想多些线索。”
“大人不再看看这些布吗,我们这些还有卖到外国去的呢?”
“下次下次。”
凤夫人倒没纠缠,“大人所谓到后院,是想见见弘文的妾室吗?”
说到点上了。
“方便吗,本官虽是外男,但是人命关天,礼数上就……”
“那不是什么问题,”凤夫人对身边的丫鬟吩咐,“把后院的雨花厅收拾好,等姨娘们过去。”
她这话说完,十几台织机后面的女子都齐刷刷站了起来。
林与闻吓得一哆嗦,“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大人,”凤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弘文共有十六位妾室,她们都在织坊里做工的,待会等她们梳洗好就一起到后院给大人请安。”
哈?
袁宇也是惊得说不出话,虽说是风流才子,但是十六房也过于风流了吧。
林与闻揪紧了袖子,他这么直面十七个女人确实有点不安。
而且这凤弘文看来也不怎么挑剔,这些妾室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甚至还有位带了点残疾,“嗯,各位夫人们好。”
“大人好。”十六位妾室齐齐答。
林与闻想了想,“不如夫人们自我介绍一下?”
“大人,我姓邹,是江都人。”
“大人,我姓陈,高邮人。”
“大人,我姓……”
林与闻一个都没记住。
他甚至眼睛都看花了,因为这些姨娘全穿的一样的服饰,比起在这后院当妾室,他觉得这些女子还是刚才在织坊里做工更合适。
直到最后一个。
她的肚子微微坠着,行礼的姿态也有点笨拙,“大人,我也姓陈,是建州人。”
“北方人,很远啊,你什么时候来的南方?”
“就是去年,”陈小娘答,“家里吃不上饭,来逃难的。”
林与闻点点头,他看过前十五位妾室之后,觉得只有这个陈小娘与凤弘文诗里的红酥手有点关系。
陈小娘虽然有孕,但是打扮得很入时,头上还带着红色珠花显得皮肤特别白皙。
“你最后一次见凤弘文是什么时候?”
陈小娘愣了一下,刚刚林与闻可没问其他人这个问题,她有些慌,但还是回答,“五个月前,”她看向凤夫人,“老爷五个月前去书院那边了,人家请他教书,应该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
林与闻觉得奇怪,又问,“你有孕多久了?”
“大人,她已有孕六月有余。”凤夫人直接替陈小娘回答了。
“六个月?”
这话给林与闻整懵了,他虽然不是大夫,但是,“这也有点太不显怀了吧。”
陈小娘低下头,不敢说话。
倒是凤夫人应对自如,“大人是男子,不会有孕所以也不懂,这陈小娘害喜严重,到现在还是吃不进什么东西,所以这肚子看着才小。”
“真是这样啊?”
“是啊大人。”
林与闻看凤夫人紧盯着自己,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凤夫人也不曾生育过吧?”
“嗯,”凤夫人吸口气,笑出来,“但我毕竟是女人啊。”
这袁宇都能看出来在说谎了,林与闻以前与他说过,人在说谎的时候会很需要对方的肯定,所以会故意做出讨好的神情。
一个主母却为小娘撒谎,上一个这么和谐的家庭,是因为主母无时无刻不想把老爷给杀了。
林与闻没有继续纠缠,他晃晃脑袋,“遗腹子最是可怜啊。”
“大人不必担心,”凤夫人眼神慈爱,“生于我们这样的家庭,他只会得到更多的爱。”
第69章 第 69 章
69
“大人,一般偷情的人会弄这么明显吗?”陈嵩蹲在林与闻后面,贴着林与闻耳根子小声说。
林与闻被他嘴里呼出的气弄得耳朵发痒,肩膀摇了下,“你非得离我这么近啊?”
陈嵩蹲着往后退了两步,“我不是为了保护您吗?”
“捉个奸而已,哪用得找保护,”林与闻抻着脖子往那面前的破庙里瞅,“是那个男的吗?”
陈嵩叹口气,又蹲着往前走了两步,他腿都要麻了,“应该是,小沈他们蹲那个陈小娘好几天了,说那俩人就在这幽会的。”
“可大人不是说过这种丈夫死了的,八成都是妻子动得手吗,您不怀疑是凤夫人,怎么怀疑是这个陈小娘?”
林与闻翻了个白眼,“我现在谁都怀疑,我都怀疑是沈宏博那厮把凤弘文咒死的。”
“沈大人还有这本事?”
林与闻无语回头,看见陈嵩的脸都要贴在自己脸上,更无语了。
他推开陈嵩的脸,“反正我要把我觉得的奇怪的事情都查清楚才行。”
“来了来了,大人,”陈嵩虽然被林与闻捏着脸,但是眼睛和嘴都没闲着,“陈小娘来了。”
林与闻精神抖擞,转过去,看到陈小娘拿了个小包袱,不安地四处看,确认没有动静之后才一下子扑进了早已等在那里的男子怀里。
黑夜里,俩人紧紧相拥着,如一对苦命鸳鸯。
越是这种时候,林与闻越兴奋,他太想做坏人了,“果然啊,陈小娘。”
他迈着四方步从暗处走出来,身后嗖嗖跟出陈嵩和另外两个衙役,“你的孩子根本不是凤弘文的吧?”
陈小娘惊得不行,往男子怀里钻,“你们是什么人?”
林与闻插着腰,“你转过身看看不就知道本官是谁了?”
“林大人?!”陈小娘愣住。
那男人一听是官府的人突然推开陈小娘,“大人,大人,都是这女人勾引的我,我什么都没干!”
“你,”林与闻这下有点不高兴了,“你好歹再装一阵呢。”
陈小娘微微晃着脑袋,身形一软,“什么,什么?”
林与闻一拍陈嵩后背,陈嵩立即冲出去,稳住陈小娘,“陈小娘,先跟我们回趟衙门吧。”
……
程悦给陈小娘把了下脉,温言道“你这身孕顶多三个月,还是不稳的,你最好平静下情绪,不然得不偿失。”
陈小娘听了她这话吸鼻子都不敢用力气,“是。”
“大人,还有别的事情吗?”
林与闻赶紧端坐起来,“没事没事了,这么晚打扰了哈。”
程悦眯着眼看林与闻,微微欠下身子,“大人根本不认为这陈小娘有嫌疑吧?”
林与闻眨眼。
程悦摇摇头,“事关女子名节,大人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林与闻这才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挠了挠鬓角,“知道了,也没让太多人跟着。”
“好。”程悦对林与闻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等陈小娘哭得差不多了,林与闻开口,“你也看到了你那个男人根本靠不住的,没一会他就要供出你来,你可能要背个通奸的名声,以后你自己没脸见人,这孩子也抬不起头。”
“大人……”
“你先别哭,这毕竟是你们自家事,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可以就这么过去。”
“大人……”
陈小娘的情绪一会地下一会天上,表情都控制不住。
“但你要把本官想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同本官讲,决不许有一点藏私,不然本官可就——”林与闻赶紧抬手,“哎呀,都说不要哭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要不等你休息好了,明日再说?”
“没事的大人,我全跟您说了,说了我就一点牵挂都没有了。”
林与闻心想你刚刚把脉时候一直摸着自己肚子,还说什么无牵无挂。
“我其实,都没见过老爷。”
“啊?”
猜到陈小娘与凤弘文没多少感情,但是这也太没感情了。
“我跟着家里人逃难到江南来,”陈小娘垂着眼感叹自己身世,“夫人看我手脚麻利,便让我在她的织坊里做工。”
“我好像在这方面真有些天份,没两个月就被涨了工钱,然后夫人就来找我说,要我嫁到府里,这样既有个江都籍贯,又能比之前多拿一倍的工钱,到了年底更是能有分红。”
她说得顺溜,林与闻听得都傻了。
这凤夫人连妻妾之事都做成生意了?
“那你就答应了?”
“大人,那时我家人无依无靠,有这样的条件当然不能放过啊,更何况虽然我没见过凤老爷,但是他美名在外,我还算高攀呢。”
“那这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管不住自己,”陈小娘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情这一字——”
没见过凤弘文,倒是挺熟悉他的诗,林与闻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停下,“那你与这男子的私情,你们夫人知道吗?”
“知道的,夫人每隔半年都会给我们请次大夫查查身体,就是那时候她就知道了,”陈小娘瘪着嘴,“夫人跟我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手里的银钱才靠得住,她让我好好安胎,这孩子就算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我竟不听她的话,还与他见面,这都是我的报应啊!”陈小娘呜呜哭泣。
林与闻想问的也差不多了,心里只觉得这位凤夫人实在神人,看来明天得好好与她谈谈了。
他觉得他的直觉没错,这案子一定与凤弘文诗文中的那位美人有关,可是现下见了这么多美人却都相去甚远啊……
“大人,我今天是来接陈小娘回去的。”凤夫人与林与闻行礼。
林与闻挥挥手,“那不急,凤夫人,我有些话还想问你。”
凤夫人顺着他的手势在一边坐下,“大人昨天既然寻得陈小娘,想来很多事情都问清楚了吧?”
“问到一些,但更多是疑惑,”林与闻摩挲一下手指,“凤夫人,你与凤弘文成婚得有七八年了吧?”
“算上今年的话,整七年,”她低头想了想,“我嫁给他的时候只有十五岁。”
“凤弘文他风姿俊逸,你当时一定很动心吧?”
凤夫人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大人,我直接同您说了吧,这样您也不用再试探我了。”
林与闻觉得这世上聪明的女子实在有点多,显得自己很笨拙。
“我娘家是商贾之家,什么生意都做的,所以我也喜欢做生意,”凤夫人说到这个眼睛里都有光,“但我深知,我一介女子在娘家做不了主的,我就为我自己寻了凤弘文这么一个良配。”
“良配?”
“没错,那时候凤弘文已经小有名气,我寻了个机会与他见了面,告诉给他我家愿意资助他成为这扬州第一才子。”
“这个可以靠资助吗?”
“大人,名声这种事当然是要花钱堆出来的,不然哪有那么多人与他对诗,又哪有个大家真心愿意为他这个小辈的诗作画呢。”
“都是……”
“都是我买的。”凤夫人特别得意,“凤弘文本身的才气就足够十分,但我的运筹下,让他有了百分的影响。”
林与闻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回应。
“而他的名声也让我其他的生意顺风顺水,如此互相成就,让我们成为了最般配的夫妻。”
谁说不是呢。
“不过我们确实对彼此都没有那种感情,他去追他的颜如玉,我搞我的黄金屋,从不曾同房。”
“那你给他娶这么多房妾室是……”
凤夫人咬了下嘴唇,“大人,那些女子本就无人庇护,又有心与我共同奋斗,让她们以后嫁人生子,实在对生意没有助力啊。”
林与闻点头,他有点懂了。
“那这些妾室跟凤弘文也没有……?”
凤夫人叹了口气,“其实人死了,我们也不该在背后说他什么,但弘文他无心此事。”
“啊,不会吧,”林与闻皱着眉,“他不是写了好些的情诗,诗里有个女人,与他成双对,与他永相伴……”
“大人,我说的是他无心与我们这些女人,此事。”
她的每一个重音都恰到好处,让林与闻“啊——”了许久。
他明白过来,这凤弘文是个断袖,还是个纯断袖。
怪不得他拒绝了那些主动上门的名门淑女,而是选择了凤夫人这一位与他做生意的女子。只有凤夫人不会在乎他的癖好,甚至还会为了自己的生意主动帮他遮掩,这一段婚姻可真算是强强联合了。
林与闻晃晃脑袋,“那,那夫人你可知道他诗中的人是谁啊?”
凤夫人歪头,“我们很少见面,我也很少问他这些。”
“那你觉得谁会知道呢?”
“弘文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们常相约游玩,这一次还要一起上京,大人需要的话,我可以写信给他。”
“好啊!”林与闻可不能放过,“就拜托夫人了。”
“这不是问题,就是大人,我今天与您说的事情……”
“本官明白的,”林与闻对她点头,“本官绝不会说出去的。”
第70章 第 70 章
70
这还像点样子。
林与闻看到这个伏在凤弘文棺上痛哭的好友章修真,觉得这才算有点人情味。
这个章修真,按凤夫人的话来说与凤弘文是从小就形影不离的知己,两人一起喝酒,一起作诗,但前途却相隔千里。
章修真读书用功,但都是白用功,文章只能算个平平,诗词就更别提了,能将就着过了乡试已经是他最大的成就了。
虽然二人总是一同出现,但章修真就像凤弘文的影子一般,既不起眼,还有可能被人踩上两脚。
“弘文与我……”章修真哭得几乎喘不过来气,“我那天,不知道……”
林与闻难得见有男人在他面前哭成这样,不禁拍拍章修真的肩膀,“慢慢说,不着急。”
章修真用袖子拭泪,“大人,弘文那天晚上真是与我在一起的?”
“嗯。”
程悦按尸体的腐烂程度推测,凤弘文死于六天前,那晚上他应当喝了不少酒,吃的是卤肉、一点青菜和几块松鼠鳜鱼。
“你怎么看出来的?”陈嵩当时好奇。
程悦拿出一个密封着的小罐,摆到他面前,“你想知道?”
陈嵩敬谢不敏,对程悦的敬重又多了一分。
林与闻当时坐在那想了想,卤肉,松鼠鳜鱼,江都县里这两样做的都不错的小馆只有一家,兰园。兰园的掌柜一听林与闻提起来,就说大才子和他的朋友确实来过,两人还喝了好几坛酒。
“那掌柜的有没有同您说,我喝得太多了就直接在兰园歇下了?”
还没因为悲痛失了理智啊,林与闻打量着章修真,“嗯,掌柜的和我说了。”
见自己没有了杀人嫌疑,章修真松了口气,跟林与闻讲,“那天我是要去苏州,所以和弘文兄告别来着,我们两个人聊了很多。”
林与闻眯起眼,“你们两个感情真得很好啊。”
“那是自然,我们的娘亲就是手帕交,我们出生就认识了。”
“本官的意思是,凤弘文他,名气很大,但是你……”
“啊,”章修真似乎早习惯别人拿他和凤弘文对比,所以一副看开了的样子,“论才华,我比不过凤兄,但是论义气,他是比不过我的。”
“这怎么讲?”
“大人不知道有没有读过凤兄那句‘借路云间去归处,犹请洛神伴同路。’”
那应该是凤弘文很早写的诗了,“听过。”
“这句诗是我写的。”
“啊?”
章修真叹了口气,“我当时写的是,‘借路云间去归处,应问洛神伴同路’,凤兄改了两个字,就变成他的诗了。”
“这样……”虽然改了这两个字,但是这确实意境不同了。
“这诗当时火遍了江南,人人传唱,可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是我写的,”章修真摇摇头,“当然,也没人在意是不是我写的。”
“所以这扬州第一才子本该是你?”林与闻含着笑问。
章修真连忙摆手,“这当然不是啊,大人,像我这样平庸的人,一辈子可能就能想出一句这好词。”
林与闻点头,“说的是啊,我们不同于凤弘文。”
“只可惜这世上再无凤弘文了。”章修真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与闻观察着章修真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他现下还不想评价这个人,只继续问,“凤府的人说凤弘文去灵云书院教书,去了五个月,那五个月都跟你在一起?”
“是,大人,”章修真说,“我与凤兄约定到今年秋闱之前,我们都要待在一起互相监督,共同苦读。”
林与闻努努嘴,“你婚配了吗?”
“是,膝下还有二子。”
啊,看来他也不是凤弘文的美人。
章修真眨着眼问林与闻,“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林与闻当然不能说我觉得你可能是断袖,他委婉道,“凤弘文可有什么红颜知己啊?”
“啊……”章修真低头笑了下,“大人是问这个啊。”
不愧是发小,看来早知道。
“大人定是与凤夫人有聊过这些吧,”章修真晃晃脑袋,“这对凤兄这种人来说也是桩雅事。”
林与闻点头,“所以他是……”
“捧戏子。”
戏子?
林与闻的眼睛都亮了,想到戏子,那就能想到燕归红,想到燕归红就想——
“你们不是天天待在一起吗,怎么他还有空捧戏子?”林与闻总算把自己的想法从燕归红那里拉回来。
“大人,那就是说说,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日夜待在一起啊。”
章修真知道的确实要比凤夫人多多了,“凤兄特意为他买了个宅子,用作他们相会之所。”
“凤夫人对他也很大方。”
“比起他的名气来说,那点银钱算什么啊,大人还不知道吧,凤夫人过几日还要在书院里办悼念仪式,请了许多凤兄的故交好友,到时谁不要给她留下些礼钱啊。”
林与闻点头,“这本也是应该的,凤弘文一死,他这家里就剩下……”
十七房女人了。
章修真摇头,“若我当年不那么早成婚就好了。”
“什么意思?”
“我与凤兄交好,从小就是什么都一起做的,因此我当时被家里定下婚事,他也着急娶亲,才娶了现在的夫人,”章修真叹气,“他一谈起这事就很无奈,您也见到了,凤夫人实在太过市井,根本配不上他的才气。”
林与闻不置可否,他只想知道,“你说凤弘文捧的戏子是谁?”
“啊,说远了,那戏子是落英班的,宛安。”
“宛安,这名字好听。”
“人也长得很伶俐,凤兄很喜欢他。”
“你跟他也相熟?”
章修真笑,“还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呢,那时凤兄正处于瓶颈,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满意的诗句,我便带他去看了宛安那出长相思。”
“他的诗都是给那个戏子写的?”林与闻顿觉豁然开朗。
章修真笑而不语。
……
“你们聊得如何?”袁宇一边给林与闻拨开牛皮纸,一边问。
这林与闻是真的没出息,之前说驴肉火烧好吃,连着几天都要袁宇买给他。袁宇天天跟人家那排队一点体面没有不说,还让人好奇军中的饮食到底是差成什么样,才能让一个大将军吃着驴肉火烧都像遇见宝贝一样。
“他真是,”林与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真的是跟咱们从前书院那先生一模一样,那股酸腐味,闻得我快吐了。”
“就那么无聊?”
“嗯,而且要不是他确实有兰园的掌柜作证,我真觉得是他杀了人。”
“他们不是好友吗?”
“怎么讲呢,好友没错,但我觉得他一边想与凤弘文在一起,一边又十分妒忌对方,”林与闻鼻子都皱起来,“而且我觉得凤弘文也知道。”
“何以见得?”
“凤弘文这种人,性情中人,他的心情时刻会影响他的诗作,但是他们在一起厮混时候他却写不出来诗了,”林与闻说得头头是道,“说明凤弘文与他一起只觉得压抑。”
袁宇点头,这种事他觉得林与闻说得都对。
“而当凤弘文有了新欢,立刻就写出诗来了。”
“那凤弘文的新欢是谁?”
“叫宛安,”林与闻喜上眉梢,“是个戏子!”
袁宇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心想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他冷着脸问,“我们要怎么找那位戏子呢?”
“那当然是得拜托熟人了。”
“用得着吗,现在官府办案连个戏子都传不过来了?”
“不是,咱们又没证据证明人家就是凶手,把人直接传来县衙,不得吓到人家啊?”
“光燕归红都不够了,现在你怜香惜玉的范围又广了是吧?”
林与闻急得都跺脚,“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袁宇看看手里的驴肉火烧,想了想,直接搁自己嘴里了,天天给林与闻买着吃,他自己还没吃过呢。
“欸你这人。”林与闻都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就生起气来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袁宇不说话,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是既然都气起来了,就不能停,非得等林与闻服个软。
“季卿,我带你去还不行吗。”林与闻就差三指指天给袁宇起誓了,“我绝不会因那些戏子玩物丧志,我就是为了查案子。”
袁宇用眼睛瞥他。
“而且,我给你买好吃的。”这可真是林与闻哄人的最高境界了。
袁宇把后半拉火烧掰开,分到林与闻手里,“这可是你说的。”
林与闻点头,“只是我觉得那戏子也不一定是杀人凶手。”
“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在查什么吗?”
“不知道。”林与闻耸耸肩膀,“但是又觉得只要查下去就一定能查出来,好多事情不都这样吗?”
“就像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多聪明,只是旁人半途而废的事情我认真下去了,才终于做成。”
袁宇看向林与闻,他知道林与闻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自大。
“至少,你比我聪明嘛。”袁宇微笑着看林与闻。
“那是当然的啊。”
林,与,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