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程悦给林与闻带来的是一份验尸文书。
这个死者死于五个月前,是失足摔落于家门口的水井中,导致溺水身亡的。
“自己家门口的水水井还能失足?”陈嵩大声质疑。
程悦点头,“我也觉得这点很可疑。”
“这档事怎么没报案?”林与闻问。
“因为他当时刚好脚上有伤,所以家里人觉得是意外,就没有报案,只请了人收敛。”
林与闻看向程悦,“所以是你……”
“嗯。”程悦点头,“我为他收敛的时候就,把这些都记下来了。”
林与闻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你平常又帮人收敛,又帮人瞧病,全是为了,”他咽了下口水,“那个案子?”
程悦深深呼吸了下,答,“是。”
袁宇暗暗心惊,林与闻已经算是他认识的对于真相很执着的人了,他当年在刑部倒查过去十年的案子,还因为这个事被贬到江都来,虽然心有执念,但是让他这样五年来从一个个的病人与死者里筛选有同样特征受害人,到现在这样的机会把证据摆出来,绝不可能。
连袁宇都不自禁正坐起来,生怕辜负了程悦的这份认真。
“好,”林与闻点点头,“但你这只是份验尸文书,我们还是得去见见苦主,才能确认这几起案子可不可以并在一起查。”
“好,”程悦痛快答应,说实话只是能重新审办当年曹明的案子她已经足够开心了,“好,他未亡人的地址我也记下来了。”
“未亡人?”
程悦抿嘴。
林与闻叹了口气,像程悦这样情深意重的女子不在少数。
“我们去看看她吧。”
“大人,”程悦觉得有必要先和林与闻说一声,“她,她眼睛瞎了。”
“哭瞎的。”
“……”
众人沉默了一阵,还是林与闻先说,“走吧,总得见见。”
……
死者叫耿岳,二十一岁,他爹开了个铁匠铺子,他在里面帮忙。
他的新妇刘氏,十九岁,是铁匠铺旁边卖糖水的,两个人从小就认识了,后来相恋,订婚,一气呵成。
刘氏盘在床上,靠着墙,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伸手在虚空中摸了摸,“是什么人?”
程悦开口,“刘娘子,是我,程悦。”
“程大夫呀,”刘氏安下心,坐回到床上,她的身子枯瘦,衣服像挂在肩膀上一样,“你不用听我爹娘的,我知道我这眼睛医不好了。叫他们别再费钱了。”
“我今天不是来给你看眼睛的。”
“嗯?”
“我是,江都县令,林与闻。”林与闻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下来,“我想找你了解些情况。”
“县令大人?”
“是这样,我觉得你丈夫的死有些疑点,所以还请你能配合。”
“有疑点,”刘氏眼神虽然空洞,表情却突然像有了灵魂,“什么疑点?”
“就是……”
“耿郎是被人杀死的对吗?”刘氏的喘息急促起来。
“现在还——”
“他是被人杀死的对不对,”刘氏摇着头,“没错没错,如果他不是被人杀死的又怎么会在成婚的前一天就抛弃我走了呢。”
程悦看向林与闻,意思是她早就猜到会这样。
绝望已久的人,哪怕只是一根腐败的浮木也会牢牢抓住。
“还不清楚,但是,”林与闻想了想,还是说,“有很大可能。”
刘氏吸了下鼻子,但是眼框中没有眼泪落下来,“大人,求求您一定要找到凶手,耿郎他,耿郎他常给我托梦,说他过得很不好,很不好。”
“你先和本官说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好不好?”
“好,好。”
尽管没有眼泪,刘氏还是使劲擦着脸,这对她就好像一个习惯动作。
“该从哪里说,”刘氏手都发抖,她在半空中抓了下,“程大夫我该从哪里讲?”
程悦握住她的手,“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
“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刘氏的眼睛怔怔看着前方,“我十五岁那年我们就定下婚事了,但是他的母亲去世,所以他守孝三年之后我们才办事。”
“我年龄大了,难免会被人说些闲话,于是他为了补偿我就答应要给我个风光的婚礼。”
“我们六礼都像那些大户人家一样,一样都没有从简,”刘氏一边说话一边咽口水,“只是纳采那天,他与他那些兄弟玩闹,被箱子砸伤了脚。”
“后面他就一直在家养伤了,什么事都交到长辈身上,我当时埋怨了他好一阵。”刘氏咬着牙好不让自己的情绪再度崩溃,“然后,然后那天晚上,我那个心就很不舒服,我们两家本来就离得近,我就从以前他总偷偷来找我的矮墙翻了过去。”
“我在他窗户底下敲了几下,这是我们的暗号,”刘氏抓紧了程悦的手,“我就,我就走到我们经常见面的那个水井边上,坐着等他。”
林与闻握紧了拳,“是你发现的尸体。”
刘氏受不住,趴在被褥上,“我不知道会这样,如果我不叫他出来,他也不会,他也不会——”
林与闻明白刘氏内心如此痛苦的源头了。
“你这些话,同旁的人讲过吗?”
刘氏无法回答,只能呜咽。
程悦红着眼眶轻拍刘氏的肩膀,“别难过了,说出来就好了。”
林与闻垂下头,背着手从刘氏的屋子里走出来,看见刘氏的父母就站在小院子门口紧张地看着自己。
“大人,我们小红她……”刘氏的母亲一开口就要哭出来。
“没事,你们放心。”林与闻对他们点头,“本官会查出真相。”
“好好,那就好。”刘氏的父亲抚着自己妻子的手臂,“我们现在已经不求她的眼睛能好了,只是求大人您能解开她这心结,让这孩子以后的日子能顺心一些。”
“家里可有什么困难的,本官看看可不可以帮着解决些。”
刘氏母亲捂着脸使劲摇头。
“大人您放心,我们既然生了她,就能养她一辈子,只要她不天天糟蹋自己就行,我们就,我们就这么一点要求。”刘氏父亲替自己妻子说道。
林与闻不再说什么了,只与这对父母点头致意之后,便走了出去。
刘家与耿家是邻居,刘家已然这样,耿家情况只会更糟。
林与闻站在耿家的门口,想了想,没有进去。
他今天看到的人间惨事已经够多了,实在经受不了更多,他呼了口气,往县衙的方向走回去。
沿街很多小摊贩,他们大声叫卖着,想要匆匆的行人能为他们停留一阵。
林与闻却无论如何停不下来,他的耳朵里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所有的线索和证据在他的脑子里不断交叉。
没错,死者的特征确实有相像的地方,但说成偶然也不勉强,这每天都有成婚的人,总不可能每个都是凶手的目标吧。
这几个人必定还有其他的联系。
又是五年,又是五个月的,这间隔也毫无规律可言,到底为什么呢。
而且最早的受害人真的是曹明吗?
林与闻突然瞪大眼睛,跑了起来,但不是朝着县衙,而是赵典史家的方向。
赵典史住在县衙那条街的尽头,一个有四间房的院,他和老伴与儿子媳妇住在一起。
“大人?”赵典史家正在吃饭,他听开门的儿子说林与闻过来便从自己房里探出头来。
这林大人也不至于这么馋吧,他不过提了一嘴自己儿媳妇做的卤豆腐很有味道,他就这么追到自己家来了?
“赵典史!”
林与闻冲进来,“我有事找你。”
“好好,”赵典史看到林与闻的表情之后便觉得事情不简单,挥手给自己老婆子,“你们先出去。”
林与闻这才注意到这桌上其他人,连忙一拜,“真是打扰了。”
赵典史的家人哪受得起县令大人的礼啊,连忙惶恐地退出屋子。
“赵典史,十年前,十五年前,反正这些与五地倍数相关地年份,可有类似的案子?”
“和曹明的案子类似?”
“没错。”林与闻摩挲了下手指,“不一定完全一样,类似就好,死于非命,无法结案,脚上有疾,还有即将新婚,”他嘶了下,“这里满足两个就好。”
“大人是觉得曹明的案子之前凶手还有犯过其他的案子?”
“没错,如果曹明的案子是第一案,那也太完美了,”林与闻坚定道,“从我在刑部的资料来看,哪怕是天生的杀人狂,第一案的时候也总会有些破绽,我相信这之前凶手一定还有别的案子。”
“大人您别急,我来想想。”
赵典史闭上眼睛,低下头来。
林与闻不敢发出声音,他知道这是赵典史的习惯,他与林与闻说过,他之所以记忆力非常,是因为案卷上的那些字对他来说并非是字,而是图画一样的存在。
他回忆那些的时候只需想起当初那幅画面就足够了。
“大人,”赵典史缓缓睁开眼,“好像确实有那么件案子。”
林与闻觉得老爷子此刻特别的耀眼,“是什么时候?”
赵典史对林与闻微笑,“十年前,有个跛脚的穷书生,午夜被人用刀捅死了。”
第82章 第 82 章
82
十年前,一个跛脚的书生,被人用刀捅死弃于街边。
林与闻对着这桩案子的案卷看了半天,确实,赵典史也没说错,自己说了要跛脚,要没结案,但是这跟另外三起案子差得也有点了多了吧。
他趴在桌子上,两只手用力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不对不对,再想想,赵典史那样的老吏,经验丰富,冥冥之中的感觉也会有一定的根据。
他怎么会一下子就想到这个案子呢?
“大人!”
林与闻抬头,看见赵典史一身短衣,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索,“赵典史,您这是?”
“既然想起了那案子,大人我们不就得一起去苦主家里看看吗?”
“是这么说,但是,”林与闻本来是想和陈嵩一起的,他上下看了下赵典史,有点尴尬,“您这身体……”
赵典史拍拍自己的胸脯,“大人,您放心,我没问题。”
林与闻看老人家这么有骨气,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但是咱们还是别太劳累的好。”
“没事的,大人您放心,我年轻时候为了办案一天就能把这县城走个三圈呢。”
“嗯……”林与闻应得有点勉强,心里做了另外的盘算。
事实上,他这点盘算还是用到了实处。
赵典史骑在林与闻的小毛驴上,不断用手帕擦着自己额头的汗,“大人,真是辛苦您了。”
林与闻牵着栓小毛驴的绳子,仰着头对赵典史笑,“无碍无碍,还好带他出来,咱们俩这样谁都不累。”
“好好,”赵典史不断张嘴呼气,“年轻时候我不这样的,谁都知道我是县衙里的飞毛腿,那些小捕快都跑不过我的,他们说我长得那就是飞毛腿。”
林与闻听到这话忍不住走神,这赵典史要是长两条飞毛腿得是什么样啊?
他一想到那个赵典史甩着白胡子一溜烟跑没影的样子就情不自禁,“噗嗤——”
“大人?”
“啊没事……”林与闻回过神来,“赵典史,反正去苦主的家远,不如你跟我说说当年那个案子?”
赵典史低下头,手里攥紧了帕子,“大人,其实……”
他咽了咽口水,“十年前的这个案子,可能与曹明那个,也无甚关系。”
“嗯,”林与闻隐隐约约猜到这个,“那也讲讲吧。”
赵典史又擦了下汗,“那个书生啊,也不是要新婚什么的,是落榜了。”
“落榜?”
“大人您也知道,这苦读的书生,净是这种,考不上就像天塌了一样,疯了傻了的都有。”赵典史脸上也是有些苦闷,他自己也试过科考,知道那其中的苦,“这个陈书生就是这其中的,他知道自己落榜之后,家也不回,成天成宿地在街上游荡,喝酒啊,与地痞打架什么。”
“与地痞打架?”
赵典史点了下头,“所以,他被弃尸街头,大家就都觉得是当时街上那些流氓做的。”
“那你……”
“因为这个杀人的事情,县令大人叫小宋他们把街头彻底清理了一遍,抓了不少人,他们承认了很多事,却偏偏没有人认下这个案子。”
林与闻沉默着。
“大人,你说他们都承认那么多起杀人的事情了,落下这桩案子也没有意义啊。”
“后来县令大人把那些贼人斩的斩,流放的流放,”赵典史垂下眼,“这案子就稀里糊涂地算结了,所以……”
“你想趁着这个机会,让本官把那个案子一起重新查了。”
赵典史抿着嘴唇,“大人,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您一提未结案的事情,我脑子里第一个就想的这个……”他见林与闻不说话,有点慌张,想着从毛驴上跳下来,但是老胳膊老腿又实在不敢犯险,“大人,大人,我知错了,一把年纪还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真是,咱们还是回县衙去吧,别耽误正事。”
林与闻看着眼前的路,“赵典史,本官不是怪你的意思。”
“大人?”
“你当年与这个死者有相交吗?”
“这个没有,”赵典史不知道林与闻问这个做什么,“只是那时县令大人把刑名之事都交在我身上,查不清这个案子,实在让我无颜面对苦主。”
林与闻点头,“我明白那种感觉。”
赵典史探头看到林与闻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大人,您一定知道那种感觉。”
“被人寄予了全部希望,却只能看着那些希望不断在那人的眼里消失的感觉。”
林与闻转过头,“所以,如果我是你,无论是什么样的机会,只要能把当时的案子摆到公门,都会想试试的。”
赵典史听到这话更觉不好意思,“大人……”
“来都来了,我们再听听苦主怎么说吧。”
“好,好大人,”赵典史兴奋,吓得小毛驴抖了抖耳朵,“大人,您比我们都聪明,定能找到新的线索的。”
林与闻听到人家这么夸他,笑得合不拢嘴,“也就是比你们聪明那么一点而已,再走一会就到了,您坐稳了可。”
天穿地穿马屁不穿,赵典史这老江湖早知道怎么拿捏林与闻了。
……
这个陈书生的家人搬得很远,已经快出了江都县了,林与闻伸手掺着赵典史下驴,“是这里吗?”
这是个只有两间房的小院,看案卷里陈书生的家境殷实,只有十年应当不至于落魄到这种程度才是。
“你是……”开门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仔细端详着赵典史。
“啊,我是当年查办你儿子的案子的赵令,您还记——”
“嘭!”门被使力关上,赵典史怔愣着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转头看林与闻,眼神无助极了,“大人,这……”
林与闻实在心疼小老头被这样对待,自己走上前,对着紧闭的门大喊,“老人家,我是江都县令林与闻,特来重启当年的案子的。”
“大人?”赵典史惊讶地看着林与闻,刚才不是还说要再看看,怎么现在就要重启案件了,他连忙小声对林与闻说,“大人不可这样说,这样,苦主会……”
林与闻对他笑了下,“本官没有说谎,本官是真的要重新查一遍这个案子。”
“呸!”门里传来老太的声音,“你们根本不会在乎谁杀了我儿!”
刚刚赵典史同林与闻说,苦主当年跪在县衙门外,只求一个真相,但是县令大人的意思是,这批地痞除尽,街上清净了,是件大功德,陈书生在在地下一定能瞑目了。
“但杀他的凶手究竟是谁呢?”
赵典史的记性实在太好,他始终记得陈书生的娘亲脸上泪痕斑驳,怎么也不肯在结案的文书上摁手印的时候问他的这一句话。
“我在乎,赵典史也在乎,我知道您也在乎,”林与闻温言相劝,“如果您真的还想找到杀死您儿子的凶手,就与我再聊聊当年的事情罢。”
等了一会,老太太终于把门打开了。
“你还想跟我聊什么,我当时已经什么都和这个人说了!”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赵典史。
林与闻撤了一步,挡在赵典史跟前,“十年的时间不短,本官怕赵典史的记忆有误,您再同我一遍可以吗?”
赵典史当然不会觉得林与闻这话冒犯到自己,连忙帮腔,“大姐,您就和林大人再说说吧,他是进士出身,京里来的官,他什么都懂。”
老太太看向林与闻,“你能考上进士?”
“没错,二甲一十三名。”
“还是二甲?”
林与闻使劲点头,他可知道这进士名号在普通百姓中意味着什么,“没错,去过殿试的。”
“游哥儿考了那么多次都没考上,那你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吧。”
“嗯。”
老太太手垂在身侧,“那你进来,我跟你好好说,我从头跟你说,我什么都不落下,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凶手啊。”
林与闻鼻尖发酸,“嗯。”
老太太把林与闻他们让进自己的小院,这院里凌乱,看来很久没收拾了,“我给你们倒茶。”
“不必了,”林与闻把一个落了灰的小木凳擦干净,扶着赵典史坐下,自己就站在旁边,“您坐,您就这样同我说就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挨着院里的桌子坐好,“我儿叫陈游,他那年是第三次考科举了,三十多了,还是没考上。”
林与闻嗯了一声,这些赵典史与他讲过,他想知道的是,“既然他都三十了,您没想过给他想相看个妻子吗?”
“你,你怎么知道?”
赵典史也一脸惊讶地看林与闻,大人真神了!
“所以他确实已经定下人家,只是还没有成婚对吧?”
“是是。”老太太激动地手不断乱挥,“我心想着先成家再立业,他在京城那阵就给他定了一户人家,只等他回来成婚。”
“可是,他没考上,又日日在县城里闲逛,所以……人家就把婚退了。”
“本官明白了,”林与闻对老人家点头,“有这点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老太太紧张地看赵典史,赵典史和她点头,“够了够了,我们大人可聪明了。”
老太太呼口气,与赵典史笑了一下,她还是下意识地相信着赵典史。
第83章 第 83 章
83
“这是干什么,”袁宇一进县衙里就看见院中有一个长桌,是用好几张方桌拼成的,上面铺着许多纸张,纸张上面都是字,还有几张画像,“排兵布阵呢?”
陈嵩正往纸上放石子,怕一会风一来把纸吹走,让他们大人的灵感也一起飞走了,“袁千户来了!”
“问你们呢,这是做什么?”
“大人的主意,”陈嵩用下巴指指长桌中间,一脸严肃神色的林与闻,“说是要把所有的线索和卷宗都摆出来,要这样比对出来这几桩案子到底有什么联系。”
“那比对出来了吗?”
陈嵩挥着手都来不及阻止这话传到林与闻耳朵里,“您怎么什么都问啊。”
“比对出来,我不就让人把这些都拾走了吗?”
袁宇听他这冷冷的声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把手里的吃食祭出来,“给你带了些点心,樱桃果子。”
“已经下樱桃了?”
“嗯,”袁宇给他把牛皮纸打开,“我娘亲让人用快马带来的,说放了很多糖,应该不会坏,你快尝尝。”
“好!”林与闻把手里的笔直接放下,手捧着果子问,“你娘怎么三天两头给你寄东西?”
袁宇笑,“你记得我之前找你要八字吗,我娘亲说她前些日子相看了一个,对方是致仕了的翰林院编撰的外孙女,为人知书达礼,还弹得一手好琴,又很文静内向,与你正合适。”
“这哪个词配我们大人不都绰绰有余吗?”陈嵩歪着头想了半天。
林与闻深吸了口气,心想他有吃的,他不和陈嵩计较。
“而且她说那个姑娘正好是水日子生的,是你的财,和她在一起你一定能更加发达。”
“什么什么就我的财了,我一个当官的发财还不得被言官骂死——”林与闻念着念着突然灵光一现,“陈嵩,陈书生怎么死的?”
“被刀捅死的。”
“曹明呢?”
“啊,被木刺贯穿而死。”
“五个月前那个案子?”
“掉下井中淹死。”
“张成文呢?”
“被火烧死。”
林与闻张着嘴半天,终于慢慢念了出来,“金,木,水,火……”
陈嵩也跟着眨眼,“对对,刀就是金,他们几个是按照五行弄死的?”
“没错,你现在去找程悦,再派几个人分别去苦主家问,问这几个死者的生辰八字,肯定有关系,这里面肯定有关系。”
袁宇从林与闻手里接过樱桃果子,心想今天林与闻应该是吃不上东西了。
……
“大人,曹明是乙卯日生的,”程悦一定要自己跑过来与林与闻说,“他是木命。”
林与闻快速在曹明的画像旁边写下“乙卯”二字,乙木,卯木皆为阴木,曹明又为木刺贯穿,“陈嵩,问来了吗!”
“问来了大人,”小沈跑进院里,“那个张大郎是,丙巳日生的。”
“丙火,巳火,”林与闻在张成文的画像边上写,“被火烧死。”
“陈书生,是庚申日。”有一个小捕快跑回来。
林与闻的表情越来越放松,字也写得飞快。
“耿岳,”陈嵩最晚回来,不断舔着嘴唇,“他是,水命,壬子日。”
林与闻甚至笑了出来,“这样就对了,这样四个案子就能连起来了,”但他突然脸色一变,“既然是五行,金木水火,那下一个——”
陈嵩倒吸一口气,“凶手还要杀人?!”
“十年,五年,五个月,”程悦看着长桌上几个画像之间连接的线上标注的字样,“那下一个,该不会——”
“五天。”
“五天?”袁宇震惊地看着林与闻,“这张成文不都已经死了三天了吗,那不就是后天就要死人了?”
“不可能吧,”陈嵩脸都急得变形了,“这凶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确定目标,咱们做户籍的都一定五天能找出那么个人。”
林与闻眯起眼,“没错,他只是加快了杀人的速度,却不一定真的能确定目标。”
程悦眼睛亮起来,“所以我们只需要比他快的找到土命之人,就可以救下那个人了。”
“我都说了,就算是——”
“你们县令的目的不是救人,”袁宇打断陈嵩的话,他太清楚林与闻心里所想,果然听到这话林与闻对他一笑,“他想要抓到凶手。”
“可……”
林与闻叹了口气,“区区土命之人,你眼前就有一个啊。”
“欸?大人你……”
“他是戊戌日生,正好上下两个土,应该就是凶手想找的目标。”袁宇给陈嵩解释,他说完就又担心地看向林与闻,“只不过我们要怎么去找那个凶手啊?”
“简单,”林与闻胸有成竹,“我们只要走一遍像真的有走过六礼,自然会有一个环节能接触到凶手。”
程悦听林与闻这么说,垂下头想了一会,“大人我好像懂了。”
“没错。”
“懂什么了?”陈嵩来回摆头,看完程悦看林与闻,“什么啊,你们别光笑啊,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袁宇上前拍了一下陈嵩的肩膀,“我去准备下,我们只需护好他的周全就可以。”
“那我也得知道到底谁是凶手吧,袁千户,你等我下啊。”
……
林与闻清晨就梳洗干净,他来到城隍庙里,朝城隍老爷虔诚一拜,不知许了什么愿望。
他呼了口气,来到庙前摆摊的算命先生跟前,从衣袖中拿出两张小纸,“先生,在下有两个八字,想你能批一下。”
“嗯?”算命先生原本在闭眼静思,听到他这话睁开眼,“是求什么?”
“纳吉。”
算命先生眯起眼,看林与闻把两张小纸在自己的摊上铺平,“这种事,都是家里的长辈来吧?”
“我爹娘他们都……”林与闻露出沉痛的表情,心里不断默念爹娘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啊,这个是你的?”算命先生一指左边的纸。
“不是,不是,这个戊戌日的才是,”林与闻指着右边的纸,“先生您能快些合下八字吗,我这腿伤了,大夫要我多休养。”
算命先生“啊”了一声,上下打量起林与闻,“你当真是戊戌日生?”
“没错,怎么,这日子不好?”
“嗯,”算命先生点点头,“年柱劫财坐财,怕是家道中落,父母不全。”
放屁。
林与闻心想他家就没起过,但是他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您怎么看出来的?”
算命先生看到他这样子,点了点头,捋了下自己的胡子,“你最近可有准备科考?”
林与闻心想就他这装扮,十个有八个都在准备科考。
“你如今这步大运并非印运,怕是科考不成啊。”
“真的啊?”林与闻听得真是痛心,“我这都考第三次了。”
算命先生摇头,“哎,想考怎么也得等五十五的时候了,那时候能走上官运。”
“等那时候,我还能当几年官啊。”林与闻入戏,“您快给想个法子破一破吧,能不能把这运往前提一提。”
算命先生掐指,连着算了一阵,嘴里念念有词,“倒也不是不能破。”
“钱,钱不是问题,您看看还需要什么,祭品?”林与闻探着身子凑近他,“还是要烧纸什么,我都能准备。”
“嗯,我先给你合八字吧。”算命先生犹豫了一会,故意试探林与闻的意思。
“哎呀,这时候还管什么合八字,”林与闻一副焦急的样子,“科举入仕才是我立身之本啊,到时候当了官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那这样,明日同一时候,你来我的住处,我给你做一场法事,破一破这个运气。”
林与闻等的就是这句话,“好,好!”
算命先生把林与闻给他的纸反过来,在上面写上一行字,“就是这里,公子一定要留好。”
“明白了,先生如何称呼?”
“鄙姓赵。”
“赵先生啊,那我们明天这个时候,不见不散。”
“好。”
林与闻笑眯眯地看着这个赵先生,用手在耳后摸了下,“拜托先生了。”
他话音刚落,一队捕快冲了出来,“谁许你在城隍庙摆摊的,”领头的那个人凶神恶煞的,上来就把刀砸在算命摊上,“你!是不是就是昨天骗郑老太的算命先生!”
“差爷你说什么郑老太啊,”赵先生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摊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与闻也尴尬地站起来,“那个,赵先生,我的事情……”
“明天,明天不见不散啊。”
“你到底有没有官府的文书,没有的话再不离开,我这边就把你逮到衙门里受审去。”
“我这就走,这就走,不用去衙门。”赵先生把铺在桌子上的白布一扯,背上随身的箱子,拿起写着神机妙算的幡子就要离开。
他太着急,一不小心就跌在地上,他扶着幡子站起来,一跛一跛地走着,还不住回头看林与闻,与他点头,意思是他们约好了。
他当然不知道,林与闻在他走之后一直没有离开那个算命摊,并且一直用冷漠的眼神盯着他。
第84章 第 84 章
84
“大人,”陈嵩在林与闻身后出声,“就是这个算命的对不对?”
林与闻嘴角微微勾起,“应该就是他。”
“就因为他自己跛脚,他就要把跛脚的人都杀了?”
“确实奇怪。”
“奇怪极了!”陈嵩不可置信,“咱们为什么不现在就直接把他带回县衙去?”
“你有证据吗?”
“啊?”陈嵩舔嘴唇,“可咱们都知道是他杀的啊。”
“所以呢,带回去用刑,反正他一定会招认?”
陈嵩知道林与闻最不喜用刑,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大人,我们也没有证据抓他啊。”
林与闻深吸了口气,“会县衙再说吧。”
“好。”
陈嵩看林与闻一路都不说话,心里更加忐忑,快到县衙的时候往前走了两步,“大人,您还生气呢?”
“生什么气?”
“就是,我说用刑的事情。”
“啊,那个,”林与闻歪着头想了想,“也没有。”
“嗯?”
“既然用刑这个事是自古就传下来的,他当然有用,”林与闻理所当然地说,“而且很有用,除非是有极强的信念感,或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本官还没见过谁在重刑下敢不说实话的。”
“那大人为什么不愿用刑?”
林与闻知道这问题一定憋在陈嵩心里很久了,从他被放到江都当县令,大概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林与闻指指县衙门口的面摊,示意两个人去歇一会。
陈嵩简单交代了下身后跟着的小捕快们,跟着林与闻进了面摊,照例两碗素面,一碟酱菜,“大人是怕会冤枉好人?”
“有一点。”林与闻点下头,“毕竟重刑之下,很多人难免胆怯,为了减轻一时的痛苦承认下自己根本没有犯下的罪过。”
“可是像这个案子这样的,大人您都已经调查了那么多了,真的抓人也没关系吧。”
“但是没有证据的话,我们怎么知道这一切不是我们的推测呢。”
陈嵩想反驳,但是又咽了下去,林与闻说得没错,这案子就本就玄之又玄,再加上是个算命先生犯案,“那如果我们一直没有证据,岂不是要放过坏人,程姑娘他们……”
“本官知道,”林与闻看着小二把面端上来,“但这便是刑名之事的为难处,苦主自然可怜,但嫌疑者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可,可我心里就是觉得难受,”陈嵩气呼呼地看着林与闻,“大人这样也太不变通了。”
“哦!敢说你大人我了?”林与闻朝陈嵩呲牙,“如果当官的都可以为了手里的案子变通,那律法制定出来又有何用,我们只凭自己的感觉判案不是又快又好。”
“倒也行啊……”
“笨蛋,”林与闻恨不得用筷子把陈嵩的脑袋敲醒,“你以为所有的官员都能像我一样查案嘛,如果他们根本不通刑名,或是受了贿赂什么,那天下不就只剩冤假错案了。”
陈嵩张着嘴,林与闻这话倒也没错,上一任县令虽然说不出有什么错处,但是绝不如林与闻在刑名这方面有天份,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赵典史和他师父在破案。
“我们虽然都是读了许多年书才考上的,但是各自都有擅长的地方,就比如沈宏博很通税课,而我满脑子都是破案子,”林与闻耸一下肩膀,“但是朝廷却让我们总管一县之政,自然会有各样偏差。”
陈嵩似懂非懂,“所以每个县才会有典史,县丞这些。”
“没错,但是说了算的还是我们县令,与其让我们根据自己的心意办案,倒不如用律法提前约束好每一个程序,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使官员不去犯错。”
“而且我也认为,我们当官的也要自我约束,有时候,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要比放过一个坏人更重要。”
陈嵩低头想了想,抬眼看了下正在吃面的林与闻,“大人,这一定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哈?”
林与闻心虚,瞪一眼陈嵩还是说了出来,“大部分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不过大理寺卿王大人也很认同我的观点。”
“王大人,就是那个平生不冤一人的王良骥王大人吗?”
“嗯。”林与闻知道王大人几乎全国捕快们的梦想,摇了摇头,“他当捕快的时候可不像你们这般冲动。”
陈嵩点头,林与闻的话他可以不信,但是王大人的话肯定没错。
这个王大人当年只是京城衙门里的一个小捕快,后来凭着自己的能力和手段竟然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是一种神话了。
“不过,这次我们确实不能不抓这个算命先生。”林与闻嘴里被面条填得满满的,眼神却依旧犀利,“找不到证据,抓个现行也好。”
“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林与闻点点桌子,“吃面,本官请客。”
……
林与闻昨天就已经打定主意不把这个算命先生的事情告诉给陈嵩他们了,他决定以身犯险。
没错,以身犯险。
胆小如他,能做这么冒险的决定属实不易,但是确实像陈嵩说的,他不可能因为没有证据就真的放过这个赵先生,而且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赵先生会突然加快杀人的频率,定是有什么缘由。
这个时候,陈嵩已经带着快班的人出门去了,林与闻特意交代他们去城隍庙那处盯着,尽管他知道赵先生今日不会再去。
“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去?”程悦迎面走过来。
林与闻咽下口水,他可不太会跟女人说谎,尤其程悦这种敏感的人,“我约了袁宇,去吃刀削面。”
“您还没吃腻?”
“啊?”
“一般您喜欢吃什么,就会连着几天一直吃,吃到伤了为止,”程悦看着林与闻,“这刀削面这么好吃吗?”
“嗯……”林与闻心想你也太心细了,这种事情都记得清楚,“确实。”
程悦点点头,“改天我也叫湘雯一起去尝尝。”
“程姑娘,你不担心那个案子吗,”林与闻看程悦转向县衙的验尸房,伸手拦住她,“我们还没把凶手抓回来呢。”
程悦对林与闻一笑,“大人心里有这个事就好了。”
“嗯?”林与闻没有懂程悦的意思。
“只要这案子能搁在大人心上,我相信大人迟早有一天能把凶手捉拿归案的。”
“……”
程悦看林与闻沉默的样子,低了下头,“这案子从五年前我就一直视它为此生最重要的目标了,但是支撑我走到现在的不止是这案子。”
“我虽然与曹明有情,但那只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而已,”程悦的眼神坚定,就像她的心性一般。
“本官明白了。”
程悦对林与闻点了下头作礼,准备走开的时候又突然补了一句,“大人,其实我也不是不急,”
林与闻愣了一下。
“我只是相信你而已。”
……
林与闻站在郊县的一处院落,左右看了看,这算命的一般不都很有钱,就算不住高门大院,也不至于住得这么简陋吧。
“你来了?”
跛脚的赵先生惊喜地看着林与闻,“我本来以为你会被那些衙役吓到,不会赴约了呢。”
“事关前程,我不能不来啊。”
林与闻很快进入角色,跟着赵先生进了他的院子。
里面比外面还要破,林与闻都找不到一个坐下来的地方,只好站着看赵先生忙前忙后。
他打量起这个小院,两间房,一间应该是赵先生住的,另一间……
林与闻看这间房里供着一个金像,这个金像也看不出来是哪位神仙,但看来眉目间有些凶相,该不会这赵先生把全部家当都奉献给这个不知名的神仙了吧。
这很有可能,毕竟这神仙的供台上摆着在这个季节可不好寻得的东鲜花水果,甚至香炉里飘出来的熏香味道都极为清雅,绝非俗物。
这个赵先生看来是十分崇信这位神仙了。
“公子,来这边坐。”
赵先生一只脚跛着,但是身手却很灵活,很快就把院中的石桌清理干净,倒上了茶,甚至还端了两块点心。
林与闻贪吃,但是也惜命,可不敢在这种时候随便吃这人给的东西。
但样子还是要装下,他端起茶杯,“先生一会就在这里做法事吗?”
“是。”赵先生看向那供着神像的小屋,“就在玄清大帝的面前。”
“玄清大帝?”林与闻对道教不太了解,但是感觉三十六天帝里好像没这么一位吧。
赵先生点头,眼里飘着那种崇敬的眼神,“就是他传我神法,让我走上了现在的道路。”
林与闻心想你跛着脚,这条路看来也不太好走,但他嘴里说,“都说知天命的人容易天残地缺,先生也是这般吧?”
“啊,”赵先生的眼睛一下灰暗下来,“我的腿,是被观里的道士打断的。”
“啊?”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玄清大帝说过我不必在乎身体残缺,只需注重现世的修行就好。”
这玄清大帝听着一点不像供在桌子上的泥偶,怎么像个活人呢。
第85章 第 85 章
85
“玄清大帝究竟是什么神仙啊,”林与闻知道自己不该现在问,但是他实在太好奇了,“小生不曾听闻。”
赵先生点点头,“玄清大帝并非那些泥塑的神仙,他是真神之子。”
林与闻看着赵先生那个迷幻不已的神情,觉得这初春的天有点凉。
“我原本是在庙里长大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与闻是他要找的土命之人,赵先生突然和林与闻聊起了从前。
林与闻也不急,静静听着。
“我在那待到了十三岁,那时我一直吃素,有些腻了,便杀了一只村里大娘养的狸子,那捡我的老方丈便说我顽劣,不懂慈悲,把我赶了出来。”赵先生阴着脸,眼睛里闪着凶光,“后来我流落到了一个道观修行,突然悟了。”
“悟了什么?”
“以杀止杀,没有了因,便没有了果。”
林与闻咽了下口水,“因为这个他们就打断了你的腿?”
“那怎么可能,”赵先生笑了下,“我很感激观里当初收留我的道长,我知道他喜欢珍藏各种法器,便送给了他一个舍利子。”
赵先生摇头,“不问因,也就没有果,可他偏偏要问。”
林与闻也想问了,一个小穷和尚,后来变成小穷道士,哪能来舍利呢,除非是——
林与闻不敢说话了。
赵先生看他已经猜出来,“方丈生在庙里,一口荤腥未沾,我当时将他火化,从他的骨灰中发现了许多块舍利,证明他确实没骗我。”
“他确实是比我要懂得慈悲,才会在死后化为法器。”
林与闻吸了口气,身子往后靠了靠。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赵先生之所以敢和自己说这些话,说明他心里定是已经动了杀意了。
可他一个跛子,怎么有本事能制住自己呢。
林与闻的眼神飞快打量,茶他没喝,茶点他也没碰啊。
“但是道长看来并没有悟透,不仅没有收我的礼物,还让他手下那些小道士用棍子打我,直到打废了我这条腿。”赵先生啧了一声,看向林与闻,“你是读书的,你应该知道,这四体不全,是没有应试的资格的,我这一条路也算是堵死了。”
林与闻心想幸好给你堵死了,不然你这种人当了官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遭殃呢。
“但没关系,我也学着像那市井平民一般,做些小生意过活。”赵先生摇摇头,“可这些事情比我想得也要艰难。”
林与闻实在找不出自己有什么忽略的地方,索性也不去焦虑,抬头问赵先生,“因为你不是在庙里,就是在观里,普通的行当对你来说太过世俗了?”
“没错,你这小书生当真有研究,不愧坐下有华盖,领悟力惊人啊。”
林与闻抿起嘴唇。
“那个时候,我就遇上了玄清大帝。”
“他当时正在闽南一带布道,和那些永远不会显灵的神仙大佛不一样,他有神力,”赵先生一边说一边晃脑袋,“他可以以水变酒,还能起死回生,若不是我亲眼见到,我本来也是不信的。”
林与闻觉得这事情大条了,现在眼前不仅有个杀人凶手,这背后还有个邪教头子。
太平盛世,最怕的就是这些装神弄鬼的人愚弄百姓,三两个还好,真要是起了规模,颠覆天下都不可说。
“但是玄清大帝喂我饮了一副药,喝过之后,我的腿竟能动起来了。”
“可你现在不是……”
“玄清大帝说那只是暂时的,真的要完全康复,还需要我多做善事,度人重生。”
说到重点了。
林与闻的眼睛有点疼,他揉了揉,继续问,“什么重生,怎么度人?”
“我不知道。”
哈?
“但我根据玄清大帝的宝经,研究出来了,”赵先生露出笑容,“玄清大帝说我很有悟性,所以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经里所讲的度人,是哪一种方法。”
林与闻大概明白了,这老头把道教佛教的东西和那个玄清大帝的宝经融在一起,自创了一个可以治他的腿,又能满足他扭曲心理的方法。
就是杀人,用这种离奇的名头杀很多的人。
听到这,林与闻就不想再听下去了,但是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还得再和这老头耗耗,于是他装作很好奇地问,“祭品是什么?”
“要取八字纯粹之人,以五行之法,使他们的□□陨灭,灵魂重生,我这辈子的功德就算做满了。”
胡说八道。
林与闻实在听不得这人一通歪理,有些烦躁了,但是眼睛的不适好像变得严重了些,他使劲揉了下,“你什么意思,你杀了他们吗?”
“我只是让他们肉身死得其所罢了。”
“玄清大帝这么说的?”
“宝经里说,人来于尘土,而归于尘土,”赵先生给林与闻耐心解释,“这就是说,他们本是生于五行之日,就该死于五行之法。”
“你是帮他们了?”
“没错,他们腿都有疾,”赵先生很是惋惜的样子,“只有我明白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有多艰难辛苦,他们有多想摆脱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
林与闻嘶了口气,“你觉得你自己很慈悲?”
“慈悲已经不足以形容我了,”赵先生看向那尊神像,“玄清大帝说我这样的人灵魂是可以永生的。”
“所以,”林与闻使劲晃了晃脑袋,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你是为了你的灵魂永生?”
“没错,玄清大帝说的那个时间快到了,我必须要赶上才行。”
“什么时间?”
“他说天地要回归鸿蒙,最后的审判即将到来,如果再不能使灵魂永生,我就要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了。”
林与闻揉着自己的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我没有给你下药,是玄清大帝要把你留在这的。”
“什么鬼话?”
林与闻撑着桌子要站起来,但眼前变得虚幻起来,他看向那个小破屋,突然明白过来:
那个香炉!
定是迷烟才有这种效果。
“我给你算命的时候其实已经看过了,”赵先生伸手拉过林与闻,“你这人忌财,会为妻妾所克,却要娶妻,人生已经不如意了,你还要逆天而行吗?”
“你怎知我不如意?”这话比迷药都让林与闻生气,“我怎么不如意了!”
“你这命本该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该中进士,当大官了,现在快三十了却还不知前途,来到我的卦摊,还不是不如意。”
啊!
要不是没有力气,林与闻真想同他大喊几声,自己就是进士,就是大官,但是他眼睛疼得不行,实在睁不开了。
他晕倒之前想,老东西有点本事,算得还挺准。
……
程悦终于把手头的文书整理好,走出验尸的房间。
她看到外面日头都靠西了,又想起林与闻出门之前问她什么时候能做好,她还信誓旦旦说正午之前怎么也能完事。
“啊,大人不会是有事要找我吧。”程悦恍然,往林与闻的内堂走过去,正巧碰到袁宇走出来,“袁千户?”
“啊,程姑娘。”袁宇朝程悦点了个头。
“大人回来了?”程悦指了下内堂里面。
袁宇眨眨眼,“他不在啊。”
程悦盯着袁宇。
袁宇莫名其妙的,“他去了封信给我,说正午要我来衙门一趟,我这听他的,到了之后却不见他的人,想着等一会吧,这也等了一个时辰了,还是不见人影,”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怕是他自己忘了把我叫来的事情了,我先回去吧,等下次见他我定要他请我吃饭。”
“大人叫您正午的时候来吗?”
“嗯。”
袁宇看出程悦的表情有异,“程姑娘,你怎么这样的神色,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我出事,是大人出事了。”
“什么!?”袁宇几乎跳起来,“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程悦不断吞咽口水,“大人出门的时候特意和我说是与你一同吃饭,又问了我是正午能做完手头的事情,再把你正午请来——”
“他是想让你发现我来,察觉到事情不正常,然后呢,然后要做什么,去找他吗?”
袁宇往内堂里大步跑过去,恨恨道,“这种时候还玩什么字谜啊!这个疯子!”
程悦跟着袁宇,“大人一定是去找那个凶手了,但是陈嵩昨天回来的时候没有说过那凶手的住处啊!”
“他既然想我们去找他,就一定会留下个纸条什么,”袁宇在内堂翻了半天,没找到像样的线索,看向林与闻自己的房间,想都没想,他就直接踹开了门,“他那么胆小的人,绝对不会再在自己安危的事情上卖关子。”
“找到了!”
林与闻的书桌上四个大字,“速来救我”!
大字下面正写着赵先生的住址。
袁宇又气又恨,抓起纸就想揉吧揉吧撕了,但是他又不能撕,只好咬着牙抓紧纸,往外面大步走。
翻身上马之时,有人抓住他的缰绳,程悦面色惨白地看着袁宇,“带我去。”
第86章 第 86 章
86
喘不过气。
林与闻猛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所见之处一片漆黑。
听觉因为其他感官的迟钝而变得敏感起来,“刷拉,刷拉,”是泥土不断掩埋在自己身体的声音。
没错,土命就得用土这么埋。
这老东西是还挺坚持。
在刑部那几年,他读过大量的案卷,像赵先生杀人还这么有创意的并不太多,但他可不想死的太有创意。
林与闻用鼻子吸气,嘴来吐气,防止把泥土吸进身体里。
这个赵先生虽然想出这种有创意的杀人方法,但是看来并没有怎么试验过。
他这个坑并没有挖得很深,林与闻甚至能摸到身边的泥土还是柔软的。
如果这坑能再挖深一些,或是赵先生不是面朝下地把自己推下来,他现在可能已经在跟阎王爷谈天论地了。
他慢慢延长自己的呼吸,表层的泥土并不很实在,因此会有缝隙,能带进来少量的空气,只要这样坚持下去,等到袁宇来救自己就好了。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留的字条,若是错过了,自己岂不是要等到深夜才能爬出来了。
但是现在也不能立刻逃走,不然从土里冒出来,再把老东西吓一跳,一个铲子砸下来,自己死得更快。
反正心里有了底,林与闻也不着急那一时半刻,大脑也因为稀薄的空气渐渐地放空起来。
他一直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此情此景下还能随遇而安,照袁宇的话说这叫没心没肺。
林与闻从自己年幼的时候回想起来,当时邻居家的熟梨糕吃得太多让他肚子难受了好几天;上学时候街边卖的面茶从边缘转着圈喝,一次能喝两大碗;进京赶考时候路过那家肉饼香得他几乎就在当地住下;刚到扬州时候知府一家请他吃的那家松鼠鳜鱼也不错,又脆又甜的……
还有……
他觉得有些疲倦,耳边刷拉刷拉的填土声音像是从来没有断过。
没关系,反正不会死,先睡一觉节省一些力气也不错。
早知道是这结果,刚才就该尝尝那茶点,那表皮上的绿色究竟是靠茶粉染上的还是菠菜啊?
……
“大人,大人!”
有声音在吵。
林与闻的身上太沉重了,他根本无法抬起身体去往背后看,这声音像撕碎的布帛一样尖利,还带着哭腔,不会是陈嵩吧?
那么一大个男人,哭成这样他也不嫌丢人。
不必这么着急,自己不会死的。
林与闻想张开嘴跟正在哭泣的人说话,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会吧,眼睛好像也根本睁不开。
这老东西把自己弄死了?
林与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刚要尖叫,肋骨突然被一道巨大力道摁住,“咳!咳咳!”
他咳出一个土块,眼泪都痛得飞了出来。
新鲜空气和土里的空气根本不是一个味道,林与闻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皮终于睁开,却整个人愣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土里待了多久,林与闻觉得眼前的情景分外地刺眼,程悦跪在他面前,脸整个哭花了,五官扭曲得已经看不出最初的清淡面相。
“程姑娘……”林与闻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伸出手,想要程悦帮着拉一把自己,却一下子被后者抱住了。
林与闻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紧紧抱住,一时错愕,说不出话来。
“对不住,对不住——!”程悦大声哭泣着,让林与闻的心中都跟着这哭声抽得紧紧的。
林与闻知道她所哭之人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五年来的心结。
就这样让她先发泄一下吧。
他叹了口气,任程悦这样抱着,弓着身子看向赵先生的院子里。
赵先生找的这个地方就在他院外的一个小土丘,所以林与闻可以从他坐着的地方看清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赵先生被袁宇用膝盖压着,袁宇用他那把极其锋利的唐刀,抵在赵先生的脖子上,那个刀的款式是他爹特意找人为他定制的,两边都是刃,袁宇很少拿来示人。
好像注意到林与闻在看自己,袁宇抬起眼,他周身的杀意瞬时释放,吓得林与闻赶紧缩回脖子,躲在程悦的背影后面。
糟了,袁宇一定是生气了。
林与闻拍了两下程悦的肩膀,小声问,“程姑娘,还好吗?”
程悦哭得太多,鼻子眼睛全是红的,兔子一样,咬着嘴唇看林与闻,“大人,您怎可以,您怎可以……”
林与闻最怕惹女孩哭了,慌张得不行,“都怪本官都怪本官,早应该和你们说清楚的。”
“您知不知道,刚才您都没有呼吸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程悦捂上嘴,眼泪还是不断滑落,“我要再晚一步您知不知道——”
她话都说不清了,但林与闻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自己要是把刚刚那套赵先生埋得很浅,自己不会有事的理论摆出来,应该只会讨人厌,林与闻这窒息过的脑子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再把程悦抱住,“本官没事,不怪你,没事。”
程悦贴着林与闻的肩膀,继续呜咽着。
陈嵩带着人冲进小院里,“大人呢,大人呢!”
他没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乱看,直到袁宇提醒,“上面。”
“大人!”陈嵩转向林与闻,两手脱力地垂下来,无奈,“您怎么能擅自行动呢!”
林与闻心想,完了,现在陈嵩都有资格埋怨自己了。
他眉眼都耷拉下来,朝陈嵩挥一下手,“把这院里的东西都带回衙门,本官还要再看看。”
“大人,啧,”陈嵩叹了口气,朝身后人摆手,“先把人带走,留下四个人,好好搜一遍。”
袁宇把赵先生交给陈嵩,又抬眼看了下林与闻,对方果然呲着大牙试图讨好自己,但是他现在一点原谅他的心思都没有,拿起刀鞘,利落收刀转身就离开了。
林与闻头疼得很,还好怀里的程姑娘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推开林与闻,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下,又恢复了平常冷淡清净的样子,“大人,等回了县衙我再为您好好检查一下,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嗯嗯,”林与闻点头,“刚从土里出来,我这眼睛有些不舒服。”
“好。”程悦问,“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一时半会想不到,”林与闻嘶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时候说这些有点太没眼力见,但是,本官确实饿了。”
程悦低下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林与闻赶紧解释,“不用吃什么大鱼大肉,好歹给我点菜粥也行。”
“嗤——”程悦笑了出来,清亮的眼睛看着林与闻,“大人,您没事就好。”
林与闻总算松了一口气,“本官不会有事的,你们这不都赶来救我了吗?”
“嗯。”程悦跪好,非常正式地朝林与闻一拜,“大人,多谢你,替我亡夫找到凶手。”
林与闻也正坐起来,等程悦抬头,端起手作揖,“程姑娘,也谢谢你,从没有放弃过。”
程悦的眼圈又红了,但是这次她没有哭,而是朝林与闻笑了一下,笑容温柔,还隐隐透着一股药草的香味。
“大人……”陈嵩好不容易爬上这个小坡,“到底怎么回事啊?”
程悦站起来,扑了一下膝盖上的土,“陈捕头,大人就由你送回去了,我看院里的石桌上摆着茶点,里面应该有迷药。”
“不是那个茶点,”林与闻嘱咐,“是那个熏香,那个熏香有问题。”
陈嵩都不敢相信,“大人,您竟然看到茶点都不吃的?”
“所以说!”林与闻可有申辩的机会了,“本官是真的很注意了,绝不是鲁莽行为,欸程姑娘,你别走啊,你听本官解释啊。”
“大人您别白费力气了,”陈嵩弯下腰,掺着林与闻起身,“小沈告诉我,程姑娘和袁千户发现您来这个破地的时候俩人那头发都竖起来了,你别看程姑娘现在这样,我想心里肯定生您的气呢。”
林与闻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陈嵩身上,“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前面的案子都缺乏的证据的前提下把那个老东西定罪啊。”
“大人……”
林与闻看到陈嵩那个眼神之后突然觉得很得意,“怎么样,觉得你们大人也是个英雄吧。”
陈嵩“嗯”了一声,接着又开始嘟囔,“但您以后可别这样了,我都后怕,别提袁千户那种跟您一起长大的发小了,您离得远没看到,那个算命先生其实挨了好几刀了,应该是硬生生逼问出来您被埋在这的。”
“他有那么狠?”
“嘶——”
林与闻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也没想到他们来迟了。”
“您还怪别人!?”
林与闻挑了下眉毛,“但我要这么说了,他们俩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是不是?”
“嗯,还会一起行动,把您真的活埋了。”
“哎。”
林与闻心想自己以后绝对不能招惹这种认真的人,他们对事对人,都经不起一点轻薄。
第87章 第 87 章
87
“大人,这几天您就先这样吧,”程悦把一层黑纱系在林与闻的眼睛上,“虽然可能有些碍事,但总比被强光刺激的好。”
林与闻点点头,绑在而后的黑纱飘带也跟着晃了晃。
他因为被那老东西埋在土里太久,眼睛一时适应不了,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流眼泪,于是程悦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程姑娘,你的手没事吧?”
听到林与闻这么问,程悦第一反应就是把手藏起来。
“不用,我昨天其实都看到了,”林与闻扬扬下巴,让程悦把手伸出来,“只是你们昨天都忙着生我气,我也不敢问。”
程悦的十指上都缠着纱布,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如果说林与闻昨日的愧疚只有六分,那当他看到程悦的手的时候这份愧疚已经到十分了。
程悦昨天是徒手把自己从土里挖出来的。
林与闻不知道她挖了多久,也不知道她那样边哭边喊了多久,他也怕知道那些,毕竟欠人人情的滋味可不好过。
“大人,没关系的,”程悦对林与闻淡淡地笑了一下,“其实我那时候并不难过。”
“嗯?”
“反而我知道,我其实是有可能救下你的时候,我感觉特别有力气。”
林与闻默默地看着程悦。
“我不是一个只能让身边人陷入险境的人,我现在有能力去拯救别人了,”程悦很少这样表达自己,所以她每个字都说得慢慢的,“所以我更不想你死,想要拼尽一切来救你。”
“大人,您总是在搭救别人,所以可能并不懂我的想法。”
“我应该是懂的,”林与闻歪着头想了想,“但我懂不懂对你都无所谓吧,毕竟这是你自己的心情。”
程悦点头,笑了下,“是。”
“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林与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眼前虽然什么东西都显得昏暗,但是起码眼睛那股不适已经没有了,他得干点正事了。
比如,审人。
……
本来眼前就黑,这进了监牢里更黑。
林与闻又一身黑衣,眼前蒙着黑纱,陈嵩在他旁边举着灯,只觉得自己好像在服侍地府里的判官一样。
林与闻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打量赵先生,“你算命算得是准的,本官确实二十岁的时候中了进士。”
赵先生盘坐在地上,眯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那你算命的时候,没看出来本官命不该绝吗?”
赵先生睁眼,“那与天命无关。”
林与闻可不敢再跟他论这个道,那个教的,这个人学的杂,一会又要给自己讲一通歪理。
“你总有个名字吧,这样文书也好下笔。”
“我在庙里,叫智行,在道观里,叫清月,”赵先生想了想,“至于玄清大帝,他并未给我取名,他说我叫什么都行,名字只是代号,真神是不会在意的。”
林与闻静静地看着他,“你没有名字,但是你知道你杀的那些人的名字吗?”
“知道,他们的家人给我八字的时候往往附上名字。”
“他们把八字交给你的时候,其实都是带着很好的期望的,”林与闻咬了一下嘴唇,“本官知道,你的人生艰苦,但是你不该让其他人的人生也随着你难过。”
“他们被我选中,是好事情,怎么会难过,他们的灵魂会永生的,他们会在天上无忧无虑地活着。”
“不是每个人都要灵魂永生的!”林与闻使劲拍了下椅背,“你之所以会相信那些东西,是因为你没有家!”
赵先生的嘴唇颤抖了下,缓缓抬头盯着林与闻。
“你没有名字是因为你没有家人,没有在意你的人,所以你没有感受过被爱,也就不懂得爱。”
“不论是爱自己的前途,还是爱自己的信仰,你都不明白,所以就算你把人生都寄托在了各种信仰上,你仍然不知道那些僧人道士的追求是什么。”
“你说你信仰玄清大帝,也不过是因为他恰巧出现在你需要他作为杀人的借口的时候,他的某一句教义刚好合了你的杀人幻想,”林与闻呵了一声,“真可悲啊,连自己的创意你都要非给他找个出处,你到底是有多渴求一个归属啊!”
不知道赵先生是不为所动,还是掩饰得太好,他仰起头看着林与闻,坚定道,“我没有杀他们。”
林与闻摇了摇头,只觉无奈,“就算你不承认杀过他们,那你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也足够你死一次了。”
“罢了,说说别的,我昨天晚上读了你那个玄清大帝的宝经,”这次审问的重点其实也不在赵先生做下的杀人案上,他想多了解了解这个玄清大帝,“里面很多经文都与汉话相差甚远,这个玄清大帝是哪里人?”
“玄清大帝就是中原人,但是他年幼时候曾远行北方,最终证得大道。”赵先生回答这些倒比刚才从容很多。
这与林与闻的猜测差得不多,玄奘西行换得真经,这位玄清大帝北行换了个宝经,只是人家玄奘所译经书已经完全融入世间,而这位玄清大帝的文学造诣比玄奘差了太多,导致这经书里的话都玄玄乎乎的。
“这个玄清大帝,信徒很多吗?”
赵先生想了想,“只要相信真神,自然就是玄清大帝的信徒。”
“好吧,”林与闻就知道这对话迟早会变成这样虚无缥缈,也不再追问,反正他已经给首辅去信,朝廷自然会想办法解决这事,“你是不是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他的眼睛透过黑纱盯着赵先生。
赵先生似笑非笑,像是打坐的佛陀,“是。”
林与闻真不知道这样的人要如何与他说理,把受害者的苦难讲给他听怕是适得其反,不仅不会让他觉得羞愧,没准还能满足他那些离谱的杀人欲望;而给他加以重刑,更合了他那些灵魂永恒的歪理。
让这种人认罪悔罪简直是奢望,林与闻也不愿意和这个人再浪费时间,站起来,“陈嵩,这个人交给你吧。”
“嗯?”
“你不是一直很想多学学如何审讯吗,现在就可以开始。”
陈嵩不知道林与闻是什么意思,这人都疯成这样了,还用审什么。
“皇明祖训不是教你读过吗,”林与闻微笑着看陈嵩,只是他这一身黑的样子说出这话看来十分残忍,“里面教你怎么叫人招供,你就一样一样试着来就好。”
林与闻留下陈嵩在原地,打着哈欠离开,走出一半寻思着要不要找赵典史来帮帮忙,但又想就是得陈嵩这种生手才适合做这些事。
杀人偿命,杀了四个人,却没有四条命来偿。
林与闻不提倡酷刑,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苦主的心里舒服些,只能这么办。
“林,林大人。”
是陈游的老母亲,她急切地朝林与闻小跑过来,“大人,抓到了吗,凶手?”
林与闻对老太太一点头,“抓到了。”
“是什么人?”
林与闻不想说是她找的特意给自己孩子合八字的算命先生,只说,“是个神棍,脑子不正常。”
“他就,那么挑中了我儿?”
“嗯,”林与闻低头呼了口气,耐心道,“不止是你的儿子,他还杀了另外三个人,甚至还打算活埋我。”
老太太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摸索林与闻的身体,“那大人您有没有事,您受没受伤?”
“没有,没有,”林与闻摇头,“您别担心了,今天我就拟折子送到京城去,判他斩立决,等朝廷复审之后,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老太太两手合十,不断摇晃,“谢谢你,大人。”
林与闻眼前挡着黑纱,看不清老人确切的表情,但那声音里的一声声沙哑他却明白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您别。”
林与闻阻拦不及,老人家已经给他跪下了,“林大人,谢谢你啊,谢谢你。”
“如果当年官府就能抓到这个凶手,怕也是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林与闻伸手掺起老人的手臂,觉得老人的身体特别的轻,“您不必跟我道谢,是我该跟您道歉才是。”
“这足够了,能找到这凶手,足够了。”老人没继续跟林与闻说什么,摇晃了下手,“老身,就没什么事情要挂心了。”
“好,若是有新的消息,我会遣人告知您的,”林与闻看她弓着腰的身影,想了想,“您刚才是谁领着您进来的,我让他——”
可能是上了年纪,老人并没有理他的话,就这么蹒跚着离开了。
林与闻拧拧胳膊,他自从被救出来之后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最不舒服的还是心里,他始终忘不了袁宇昨天看他的那个眼神。
袁宇看着很沉稳的样子,但是动怒起来很恐怖。他看赵先生身上被划的那几道口子就能看出来,那都是军中折磨人的法子,不是要害,但是绝对痛苦。
林与闻想都不用想,一向温和示人的袁宇直接对个残疾人上刀子,得是疯到什么地步了。
这哪是他哄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啊。
第88章 第 88 章
88
林与闻这个人,特别会打退堂鼓,既然把袁宇哄好这事太难,他索性就放弃了。
人家不联系他,他也就天天搁那一边等三司的文书一边养眼睛。
陈嵩路过林与闻的时候瞟了他一眼,心想平常也没见他多娇贵,可这黑纱一带就是十几天,一坐下就说自己闭目养神,把手底下活全给赵典史和自己了。
“你看本官干什么?”
“大人你不是养眼睛呢嘛?”
“本官是伤了又不是瞎了,你那个滴溜溜的小眼睛就别给我来回瞥了,怎么,埋怨本官呢,本官让你做的难道不是份内事吗?”林与闻从桌子上捞了块樱桃果子,塞进嘴里,“你嗷呜,瞅瞅,哦人家赵典史……”
陈嵩看他即使嘴里塞满东西也还要念叨,赶紧告饶,往快班那边继续欺负更底下的人了。
“不用再装了。”
林与闻背后一凉,这袁宇现在本事见涨,出没都一点没有动静啊?
你说不装,我就不装啊。
林与闻瘪着嘴,可怜兮兮,“那天之后,就没见好。”
袁宇从鼻子呼气,实在懒得看林与闻那赖皮赖脸的样子,“我已经问了程姑娘了,她说你的眼睛早好了。”
林与闻尴尬,“嗯……”
“你这种手段是不是太幼稚了,”袁宇上前两步,手指直接挑开林与闻眼前的黑纱,“我冷着你你就不知道先示弱吗?”
这猛一摘开黑纱,林与闻还真不适应,肩膀都跟着缩起来,“诶别……”
袁宇一慌,赶紧挡在林与闻身前,帮他遮着光,“真的没好全?”
“嘻,”林与闻露出一排白牙,“我这不是跟你示弱呢嘛。”
袁宇长叹一口气,无奈极了,但是并没有挪动位置,“我不是气你,是气自己。”
“程姑娘就跟我自责许久了,你们这样弄得我更难受,”林与闻伸手拉袁宇的袖子,“你知道我只是查案的时候上了头,根本不是有意冒险的。”
袁宇被他拉着坐到旁边的位置,“眼睛真的没事了吗?”
“没事,”林与闻把黑纱叠好,对着袁宇挤眉弄眼,“我就是觉得戴着这个好看,显得我鼻子特别高。”
“果然鼻子高的人薄情。”
“……”
林与闻把脸凑到袁宇跟前,“咱们这事究竟能不能翻篇啊,袁三少爷。”
“好,我不提了,”袁宇把林与闻的大脸推开,“但你也别再以为我是那种会为了救你而耽误案子的人。”
你就是。
林与闻才不敢说出来,“对了,你就这么空着手来的?”
“带了点心。”袁宇就知道林与闻这个人真是半点出息都没有,“顺便前两天死了只战马,方锁和严方圆他们一定要我请你去,一起吃烤马肉。”
“哦!”林与闻背都挺起来了,这可是稀罕物。
袁宇没好气地看着林与闻,“要不是为了这事,我怎么也得等到你先低头再来。”
“季卿。”
大脸果然又怼到眼前了。
袁宇侧过脸,不看那眨巴眨巴的眼睛,但是嘴角已经弯起来了。
……
程悦跪坐在曹明的墓碑前,把手中的纸钱一叠叠地放进火堆里。
林与闻和衙门里的人站在一起,看着那纸钱燃尽的灰尘飞起来。
听说这样就代表地下的人收到了活人的心意。
“沉冤昭雪,你也可以早日投胎了,”程悦的眼神十分温和,“我答应你的事情,每一件都做到了。”
“大人你有没有觉得,”陈嵩低头跟林与闻小声说,“自从案子解决之后,这程姑娘好像经常笑了。”
“有吗,昨天我们给一个老妪验尸的时候她还一直沉着脸呢。”
“不是那种,就是好像整个人都不那么沉重了。”
“我不是说她沉着脸吗?”
“大人!”赵典史瞪了一下他们俩,“严肃。”
林与闻和陈嵩赶紧笔直站好,听赵典史温言对程悦说,“程姑娘,你心愿已了,今后可以自在的生活了。”
程悦转身对赵典史点头,把裙角捋好,站起来,“多谢各位今日陪我扫墓,我在咱们县的丰悦饭桌定了包间,我请客。”
“这怎么好意思呢?”陈嵩赶紧说。
林与闻眼上还是遮着黑纱,看来特别洒脱,像是江湖里的那种剑士,“她平日里做那么多份活,不知道比你俸禄多多少,你不用替她担心。”
陈嵩无语,这沈大人说他们大人不懂人情世故真的是半点没错,“人家程姑娘是女子,我们肯定要——”
“陈捕头不必这样,”程悦说,“就像大人说的,这些钱我是出得起的,若我同旁人一样,只是你的普通同僚,陈捕头你会不让他们花钱吗?”
她这话一说出来,那些小捕快各个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他们的头。
陈嵩狠狠瞪他们一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把你们带来就不错了。”
小捕快们异口同声,“切——”
声音响得整个山谷都有回声了,林与闻第一个大笑起来。
大家往饭庄走的时候,林与闻凑到赵典史旁边,“赵典史,十几天前陈游的母亲来找过我,我答应她要是三司来了信就跟她说一声的。”
“大人,十几天前是……?”
“就是我抓到那个算命的那天,转一天吧,”林与闻回忆道,“老人家自己来的县衙,想来也是等急了,你尽快去——你怎么这个表情?”
“大人,抓到凶手那天,我之所以不在县衙里,是因为我去了李氏的葬礼。”
“你说什么?”
林与闻咽了下口水,“你的意思,我看到的不是李氏,而是……”
赵典史都不敢正视林与闻了,“反正应该不是李氏本人。”
“啊,”林与闻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应该吧……”
赵典史那都是皱纹的脸更皱了,“大人,您要不还是把那黑纱摘了吧,感觉不太吉利。”
“对,”林与闻也不管这破布条到底会不会显得自己潇洒,赶紧扯下来,随着风就扔进山谷里了,“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怪渗人的。”
赵典史摇头,“是啊,但我觉得这紫薇八字什么的,好像还有点道理。”
“怎么,陈嵩审人的时候不会还拉着人给他算命吧?”
赵典史笑开,“大人才该算命去,什么都看得准的。”
“他比我还没出息。”林与闻看陈嵩那正和程悦说笑,整个人上蹿下跳的,又歪着头凑到赵典史肩头问,“给他看姻缘了吗?”
……
大同刀削面的摊子看来很赚钱,老板的笑纹都重了不少。
袁宇与老板点了下头,“照着平常来就行。”
老板乐呵呵地应下来,又抬头,“这林大人也太刻苦了,吃饭时候还看书呀?”
“看的又不是什么正经书。”袁宇撇一眼林与闻,手指在他跟前点点,“别看了,这种东西也值得你废寝忘食?”
“我跟你讲,那个算命的说我日坐华盖,对这种学问很有天份。”
“这真的能算准?”
林与闻皱眉,“你们家人不是很信这一套吗,我记得咱俩上京时候,你娘起码请了十个算命先生给你看前途。”
袁宇嘶了一声,“你说信吧,好的是信,但是这又不想全信。”
林与闻把手上的命理书合上,“确实,那算命的说我要是找了媳妇,财路就会被克。”
“什么?”
“他还说我身弱,平时就该吃吃睡睡,也不适合当大官,不然还是被克。”林与闻拿起筷子,把面碗端起来,喝了口汤,“所以你要不和你娘说说,别给我相看姑娘了,毁了人家也克了我。”
袁宇还真考虑起来,“你说的也是,照你这么查案子,官越查越低还算好的,要是人都查没了,那不是耽误了人家。”
“……”
林与闻饭都吃不进去了,“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啊,袁季卿。”
袁宇清了下嗓子,“这样,看看你学得如何了,不然给我瞧瞧?”
“好!”
陈嵩他们都把八字瞒着,生怕林与闻学点歪门邪道波及到自己,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人愿意给自己实践,林与闻绝对不能放过。
他找店家要了纸笔,写下袁宇的八字,对着那书里写的一阵龙飞凤舞。
袁宇优哉游哉,一边吃面,一边听林与闻瞎讲,“你这个仕途可了不得啊,杀印相生,武将格局,以后怕是比你爹还要厉害呢。”
“哦。”这还挺准,“还有吗?”
“你现在这步运也好,比你先前那凶险的七杀运势要好得多,”林与闻头都晃起来,“五年之后你没准有个变动运,怕是要调到京里去当大官了。”
“真的假的?”
林与闻叹了口气,“看来你这个大腿我还是要抱住啊。”
“行了行了,别说这种虚的,这顿我请还不行吗?”
“诶呀,你这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林与闻点点八字,“我再给你看看姻缘,男人看姻缘就是看财,财,嗯,财……”
袁宇看他这犹豫的样子,知道自己这财怕是不太好咯,“算了,”他把手挡在林与闻跟前,“财什么的,咱们当官的也不需要……”
“不是这个事。”林与闻歪着头,想了半天,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的?”
哈?
第九卷 四川火锅
第89章 第 89 章
89
因为知府大人过分热情的缘故,扬州这些官员大小节日都是要一起过的。
于是这宿敌相见,必然是要阴阳怪气一番的。
“人家小娘子插柳戴柳,是那鲜花有绿叶配,”林与闻啧啧出声,“你这样子简直是癞蛤蟆穷打扮。”
其实沈宏博皮肤白,把柳枝扎了个圈戴帽檐上显得整个人更富贵,但是因为人家刚刚被知府夸了,林与闻这小心眼就受不了了。
沈宏博懒得跟他计较,把林与闻的手腕拿到自己跟前,“多大人了,连个柳枝都编不明白。”
“不用你管,”林与闻更觉得丢人了。
他就是手笨,本来想把柳枝编在手腕上,但是样子实在难看,路上就把那柳枝给扔了,没想到竟然都被沈宏博看到了。
沈宏博抬一下脚,折下半段柳枝,绕着林与闻的手缠了两圈,“你成天那么吃,手腕竟然很细,肉都长哪了?”
林与闻乖乖站那任他摆弄,“不告诉你。”
沈宏博耸下肩膀,“好像我多想知道似的,”他编好手上的又给林与闻编头上的,“行了,戴到知府跟前晃悠吧。”
“算了,我可不去,”林与闻叹口气,“知府也没说他会带家人来啊,那边都是女眷,我去了尴尬。”
沈宏博也有同感,“咱们这些光棍,老远来当官,清明回不去家就算了,还要看着人家阖家欢乐,真是折磨。”
林与闻点点头,突然觉得肩膀上一重,吓了一跳,整个人蹲下来,“什么东西?”
“哈哈,”李小姐站在老远对着他笑,身后还站着一个怯怯的姑娘,“林大人对不住了!”
原来是她放的风筝从天上掉下来,正好砸在林与闻脑袋顶上。
“成天被知府呼来喝去的还不算,还要被他闺女这样戏弄。”林与闻捂着脑袋,可怜巴巴的,刚沈宏博给他编的柳环也掉在地上了。
沈宏博也不知道为何共了情,眼睛都红了,他帮林与闻把风筝拿开,拉起林与闻的胳膊,“林兄!我们走!不受这窝囊气了!”
走前还瞪了一眼李小姐她们。
“沈兄!”
……
林与闻和沈宏博俩人拉着手回了江都县衙,陈嵩一看他俩灰头土脸的样,就知道又在知府那受委屈了。
“两位大人,我娘刚从四川那边回来,带了底料回来,我们烫火锅啊?”
林与闻都忘了陈嵩他娘亲是川渝人士了,说起来这还是他们衙门里的一段佳话呢。
陈嵩的爹也是当差的,当时被派到四川公出,那川妹子一见这江南白皮小伙就喜欢上了,生生就这么追到江都来。
人家是好女怕缠郎,他家正好反过来。
“诶呀,我可不太能吃辣啊,”沈宏博担心,“我去过西南那边,辣得我舌头都疼。”
林与闻挥挥手,“怕什么,再让人准备个清汤锅,一起涮呗,我江都衙门,两口锅还是备得起的。”
沈宏博晃晃手指,笑眯眯的,“你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是不是?”
陈嵩看他俩进屋,连忙吆喝膳夫准备火锅,又朝林与闻喊,“大人,要不要把袁千户请来啊?”
“去吧,他要是没公务就让他来,还有程姑娘,清明之后咱们还没一起热闹了。”
陈嵩应了一声,就忙活去了。
林与闻拉着沈宏博杀了两盘棋,火锅就准备好了,他俩一胜一负,也就没起什么冲突,和乐融融坐在桌子中间。
这火锅煮上就冒起浓烟,呛得刚到的袁宇直咳嗽,“这是什么稀罕吃食啊,”他一边把用手扇着烟,一边问林与闻,“你和沈大人怎么就这么回来了,没有看上眼的吗?”
“什么看上眼?”林与闻和沈宏博面面相觑。
“我听指挥使说,这知府大人特意组了这么个踏青局,就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光棍官员有个与那些富家小姐相看的机会。”
“什么?”沈宏博更听不懂了。
袁宇挨着林与闻坐下,用筷子搅着自己的碟子里的辣椒面,“吃这么辣的东西,还要蘸辣子啊?”
陈嵩笑呵呵的,“对,我娘说这样才正宗,不过也有人蘸香油的,但就是贵了些。”
袁宇摇头,“我就试试这正宗的就行。”
“袁千户,先别顾着吃,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沈宏博的手跨过林与闻去拍袁宇肩膀。
“什么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没看到那些女子吗?”
沈宏博恍然,“我本以为那都是知府自己家的亲眷,还想着他用公费带家人出行……”
“什么亲眷,听说今天去的小姐不乏出身世家,都是良配,我也是特意把手下人放过去,自己留在军营里值守的。”
“就是!你们两个没福气的!”李小姐带着丫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知道砸你风筝的是谁吗,人家可是国舅爷的外甥女!”
“什么!”
林与闻都忍不住算起来沈宏博这一会说了多少个什么了,“国舅爷的外甥女也不能拿风筝砸人啊?”
“那是为了让你们能把风筝送回来,这样不就有个契机说上话了吗!”李小姐坐到二人对面,气得还叉着腰,“好不容易人家能看上你们俩,还与我打赌谁会先把风筝送过去,这都暗示到什么地步了!”她说着说着都觉得脑袋疼,“谁知道你们俩不仅不送风筝,还跑了!”
沈宏博张着嘴半天,林与闻就直接替他说了,“什么!”
林与闻揽过他的肩膀拍拍,“沈兄,话都没跟人说上这就说明没缘分。”
“可我不想跟国舅爷的外甥女没缘分,”沈宏博的嘴都瘪起来,“你比我还小两岁呢,你根本不知道一个人枯守到天亮的滋味。”
袁宇都被这话酸得直翻白眼。
“这次没有,还有下次嘛。”林与闻只能这么安慰沈宏博,“那个国舅爷的外甥女长得好看嘛,我当时光顾着弄那些柳枝,没看清楚。”
其实沈宏博也没看清,但是他心里已经认定对方天人之姿了,“李小姐,你看,你能不能再跟人家说说……”
“说什么啊,人家后来看中一个小将军,方什么的。”
“方锁?!”沈宏博打死都没想到自己会输给方锁那样的木头,一个西施捧心就倒在林与闻肩膀上,“我不活了。”
林与闻根本不打算理他这点事,把他架到另一边陈嵩身上,端着碗就捞起一片春笋,“哦!这个最好吃了!”
“林与闻!”李小姐直接站起来。
袁宇挺了下身子,“李小姐,他就是没往心里去,绝对不是故意——”
“你别和我抢笋片!”
……
林与闻吃过火锅之后,总算有点正事,邀着程悦一起到陈家去看望陈嵩的母亲。
陈嵩的母亲张氏个子有些矮,但是腿脚十分灵活,打林与闻坐下,就来回来去地张罗,“大人,我们家也没什么金贵东西,我洗几个梨给你。”
林与闻赶紧摆手,“不必麻烦,您还是先坐下来吧。”
程悦笑着摇头,“大人,您还要我来给张姨号脉,我看完全不需要。”
“我看也是,老太太比我都壮实。”
陈嵩嘿嘿地笑,“是啊,我娘打从老家回来就这样,许是因为见了以前的亲戚,心里高兴。”
“是啊,他小姨,死了丈夫,一天天就剩美了,我也跟着开心。”
陈嵩朝林与闻做了个难说的表情,林与闻笑着点头。
“老人家,你身体康健,就是我们当晚辈的福气,”林与闻看张氏总算坐下来,“之前您给我们带的底料可好吃了,所以我也准备了点东西给您。”
“诶呀大人大人,您别这样,我们嵩儿是当差的,这算受贿的。”张氏站起来拒绝。
林与闻愣了下,直到程悦笑出来,“张姨,这事不是那么论的,受贿得是大人有事求陈捕头,那才能算呢。”
“啊。”张氏反应过来,尴尬极了,“你说的是,那大人能有什么事求我们家嵩儿啊。”
陈嵩拍拍他老娘后背,“也不一定,大人有时候也求我抓个鸡,上个房什么的。”
看着眼前几个年轻人笑起来,张氏抿了下嘴唇,眼神有点不自在,“但是大人,要是我求你点事呢?”
“娘,你有什么事啊?”
“你别问,”张氏推了下陈嵩,“我就想跟大人说。”
林与闻与程悦对视一眼,扬了下下巴,“你们俩先出去吧。”
张氏浑身不自在似的,犹豫了好一会才跟林与闻开口,“大人,要不是您今天来,我肯定是不会跟任何人提这个事的。”
“没事,什么事您都可以跟我讲,若我觉得不妥,我也不会再提。”
“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您要是觉得不妥,咱就不再说这个事了。”
张氏正坐起来,“大人啊,我有个老姐妹,她前些天过身了。”
“是自杀的。”
林与闻的眼神逐渐正经起来,“自杀?您这个姐妹,应该也知道自戕不是个吉利的事情吧。”
“是啊,她平常可信这些了,所以我觉得,这事可能有点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就是,我回老家之前,我这姐妹跟我一起纳鞋垫时候,说,”张氏的头都耷拉下来,声音也细不可闻,“说她被欺负了。”
第90章 第 90 章
90
“被欺负了?”林与闻不知如何反应,只能重复了一遍张氏的话。
张氏露出尴尬的神情,“我这么个老婆子跟您说这种事,实在是,”她无措起来,“大人,如果要不是她死得太蹊跷,我无论如何不会说出来这种事的。”
林与闻看她急得快要哭出来,连忙伸手在半空中拍了下,以示抚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对您的朋友有什么偏见,只是,这事情确实诡异。”
张氏瘪着嘴,抹了一下脸,“别说您不信了,我听到这话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可我们俩有几十年的感情了,我嫁到江都就跟她在一起,”她还是哭了出来,“如果我没有回老家,一直在这,我肯定不能让她受这委屈。”
“您先别说这些,只说当时您那位姐妹是怎么同您讲的,就,那时候的情形?”
张氏缓解了下情绪,说,“就,她啊,儿子去年娶了媳妇,今年抱上孙子,这都是好事情是不是?”
“自然。”
“但是这多一张嘴,就得多口饭,所以她当时就去咱们外郊的矿场里找了份工,一直干着,”张氏尽可能详细地给林与闻描述,“虽然赚得不多,但是人也不闲着,也就少了那些婆媳之间的矫情。”
林与闻点头。
“而且她那个儿媳妇人品也不错,她把工钱全给了儿媳妇做家用,人家也不苛待她。”
张氏的声音颤抖,“这明明都是好事,人怎么就没了呢。”
林与闻很有耐心,掏出自己手帕,交给张氏,“嗯,是矿场里的人?”
“我觉着是。”张氏抓着手帕,也没用来擦脸,就那样紧紧攥着,“我们这个岁数的女人,就算不守寡,也很难跟男人有点什么关系了。”
张氏说这话,心里也觉得臊得慌,但是她也知道,不跟林与闻说清楚的话,怕是没人能再给自己的老姐妹做主了,“她一开始跟我说的是,矿场里有那个小伙子老看她。”
“她原本是,”张氏叹口气,“高兴的。”
林与闻认可,“确实,如果这个年纪,还能有年轻人喜欢,应该感觉很好吧。”
张氏盯着林与闻,她发现林与闻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一点鄙夷的神色都没有,甚至,很亲切,果然如陈嵩所说,林大人这个人他不同于其他官员,甚至不同于其他男人,她放下心来,“原本我还打趣她来着,守寡七年多竟然还动了春心。”
“可是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她都没再来跟我说过话,我以为她是太忙,这也是因为要回老家了才主动去找她一趟。”张氏咽口水,“就是那时候,她跟我说那小伙子欺负了她,她那个难堪样子,我又不好再继续问,只能俩人对着叹气。”
看林与闻为难的样子,张氏赶紧挥手,“大人,可不是说拉拉手那种欺负啊,是,是那种。”
“啊,我明白。”林与闻点头,“但是,照这样说,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人互相情愿的呢?”
张氏扭了下身子,“大人,我们又不是小姑娘了,互相情愿的话还会说是被欺负了?我们欺负人家小年轻还差不多!”
“说的也是。”
“而且我那姐妹并不是,特别在意这种事的人,”张氏嘶一口气,额头皱得都是纹,“我真没有贬低她的意思,只是,她真的不至于为那种事自戕。”
“这人有七情六欲,还能真为了那个牌坊把自己逼死啊。”张氏想了想,心里又苦起来,“我男人去的也早,我们俩算是互相搀扶过来的,这孤儿寡母,其中的煎熬您是不知道。”
“像我们这样的女人,该吃的苦,不该吃的苦都吃过,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呢。”
见张氏捧着脸大哭,林与闻也只好先沉默下来,他的拇指轻轻磨在食指上,不断思索。
陈嵩贴在门口,脸都扭曲了,“我怎么听着我娘在哭呢?”
程悦站在他边上,“定是有什么委屈。”
“她这天天对我呼来喝去的,能有什么委屈,而且还不愿意告诉我,”陈嵩像只巨大的壁虎,“大人怎么也不说话啊。”
林与闻犹豫了一会,“这样,我去死者家里看一看,如果真有什么蹊跷,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真的吗,”张氏吸了下鼻子,“大人,您真愿意帮我这个忙啊,这确实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情……”
“那矿场是内府的产业,要是里面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是给咱们圣上抹黑,所以我作为官员,当然有义务查清其中因果。”林与闻替张氏想了个体面的理由。
“是是,大人还是您说得对,”张氏站起来,直用手抠自己的大腿,“您要是能查到害我姐妹的混蛋,我肯定……我肯定……”
“您可别这么说。”林与闻也赶紧站起来,“您快坐下吧,陈嵩!”
他朝门外喊,“别干看着了,快进来劝劝你娘亲。”
陈嵩连忙冲进来,“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您别光给大人说,我才是您的儿子啊。”
“儿啊,”张氏伸手,揽过陈嵩,突然大声哭起来,藏了许久的秘密终于能吐露出来,她有种特别放松的感觉,“我是心疼你李姨啊。”
陈嵩扶着他娘,“啊,是李姨的事情啊,您之前不是已经上人家那哭一通了嘛,留着点眼泪,等出殡时候再哭吧,好不好?”
“你说的那个李姨,还没有出殡?”
“嗯。”陈嵩看林与闻,“后天才出呢,啊对,大人我还得跟你告个假呢,李姨看着我从小长到大的。”
“呜——”张氏更觉悲从中来,“小梅啊!”
“哎呀娘,我就不该提这个。”陈嵩无奈地抚着他娘的后背。
……
陈嵩哄了好一会儿,才让他娘平静下来,他自己出来送林与闻和程悦。
“大人,我娘到底跟您说了什么啊?”陈嵩一出门就问。
林与闻看他一眼,叹了口气,“真是不好开口。”
陈嵩皱紧了眉,“我娘该不会是,有相好的吧?”
“你!”程悦都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怎么回事!”
陈嵩鼓着嘴,“这不是正常事嘛,我爹都过身十年多了,她要是真有相好的,我肯定也不拦着她,”他两手垂在身边,很失落,“只是还是想她能跟我说说,而不是找大人说。”
“诶呦,别瞎想了,是你李姨的事情。”
“啊……”陈嵩听林与闻这样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是不是又乱想什么了,人家李姨是害了急病才不行的,她该不会说人家是被谋杀吧?”
“不是谋杀但是也差不多了。”
“你知道你的那个李姨是得了什么急病吗?”程悦问。
“这我倒不知道,当时告诉给我死讯的时候我还想呢,要是你在就好了。”
林与闻看陈嵩,“你娘说,李姨是受了侮辱,然后自杀的。”
“不可能吧,”陈嵩惊讶地张大嘴,“那他们怎么跟我说……”
“谁会把家人自戕的事情传出来啊,你娘与李氏要好,所以人家才会跟她说实话。”林与闻想张氏连儿子都瞒着,看来并不是个爱传话的人,李氏愿意把秘密分享给她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那李氏的死确实蹊跷。
“那大人我娘的意思是?”
“她想我们查查到底是什么人让李氏决定自杀的。”
陈嵩瞪圆了眼,“有人欺负李姨?”
“肯定有什么原因,”程悦在旁边分析,“一般这个年纪的妇人把生死看得很重,绝对不会轻易寻短见的。”
“你娘的意思是李氏做工的那个矿场里有人对她示好,所以……”
“有没有可能是她的孩子发现这些了,毕竟,”程悦虽然不愿意承认,“像陈捕头一样事事以母亲为先的人算是少数,很多与寡母一起长大的儿子都很忌讳这些的。”
“我确实想过这个。”
陈嵩则觉得不可能,“周小子跟我一起长大的,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正经过日子的人谁能想着把母亲逼死啊。”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去一趟李氏的家,一个是看她是不是真的是自杀,一个是看她生前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林与闻看陈嵩,“这样你娘也能安心。”
“是大人,就算您不查,我也得替我娘去查,她与李姨真的是几十年的好姐妹了,”陈嵩想到他娘刚刚的样子就觉得鼻尖发酸,“如果李姨真的是被人欺负了,她一定很难过。”
程悦点头,“而且你娘亲那个年龄,很容易多想,情绪不好,你要多带她出门走走,这样才有利于她的身体。”
“啊?我以为你说她身体很好的。”
林与闻实在看不过去陈嵩傻成这样,“程姑娘这样说,你就好好听着,你娘就算不是大毛病,到这个年纪了,妇人总是会有点不舒服的。”
“大人很懂啊?”
林与闻心想没人比他懂这个了,“我啊,我上面有六个姨,我外婆可是生了七朵金花呢。”
陈嵩和程悦都惊讶了。
林与闻得意地哼了一声,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可骄傲的,但就是觉得自己挺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