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111
林与闻早早等在县衙门口,上次玉公公来时没有通知,他也就没做准备,但是这次京里都来信了,还说了是天子来使,怎么能怠慢。
照理说,整个扬州的官员都应作陪才是,不过这位来使特意在信里点明这件事不需要声张,所以林与闻也就只叫上了袁宇一个人陪他等着。
袁宇站在他边上,“不错啊,还知道提携提携老友了?”
“这是当然,”林与闻尾巴都要翘起来,“本来打算找沈宏博的,但是以他那拍马匹的性格,必定要铺张大办,到时候要是让人家钦差大人下不来台,我跟他的脑袋都不保。”
“那不是还有其他官员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林与闻意思是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人家既然是钦差大人,肯定是因为圣上有交代,虽然不让所有人来,但是总得文武两边都有人在吧,可我要是去请指挥使的话,一定会被当成疯子的。”林与闻想着那些武官仰着鼻子说话的样子,“几斤几两就敢和指挥使平起平坐啊。”
随后他欣慰地看着袁宇,“只有请你,显得既有面子,又不至于在背后对我阴阳怪气。”
“哼,”袁宇冷笑,“你几斤几两,就敢和我平起平坐。”
“哎呀,你这人。”林与闻使劲推袁宇,却根本推不动。
“大人,有官轿。”
林与闻和袁宇一听到黑子的提醒,连忙站直。
只见路的尽头,有四个人抬着一架官轿,官轿后跟着八个人,前四个是仆从,后面四个带着刀,等那官轿稳稳地停在眼前,林与闻和袁宇一齐低下头,“恭迎天子使者。”
轿子前的帘子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这么大礼啊。”
林与闻和袁宇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抬起头,“哥!”
袁澄笑眯眯地看着二人,“你们两个近日可好?”
……
袁将军一共有三子,袁宇最小,袁澄排第二,他也是袁家一家唯一从文的,比林与闻早一届考上,现在官已经做到大理寺少卿了。
他长得和袁宇可不太像,陈嵩一边给袁澄上茶,一边偷偷观察。
袁澄白面干净,穿的衣服也相当华丽,和袁宇平常朴素的作风完全不同,两人要说像的话,也只有鼻子和嘴唇有些相似。
眼睛是完全不像,袁澄是一对丹凤眼,眼尾挑起来,看来有些,陈嵩不敢说,但确实,有些不好相处。
“小若,你这县衙也忒破旧了,怎么不修缮一些?”袁澄轻啜了一口茶水,眼眉一皱,随即把茶水放在了旁边。
林与闻单字若,他从不和人讲这个,这是当时带他进私塾的先生给取的,但是林若,林若,听起来很弱似的,他就不爱跟人提这个,逢人就让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
但是袁澄不是旁人,林与闻也就认了,硬着头皮说,“平日里能把朝廷要缴的税补齐就很为难了,实在没什么盈余修缮这县衙。”
“你平时还要补贴税收?”袁澄像是听到什么荒唐话,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啊,就是从小就是跟季卿玩得太多,学了他的痴傻,要不你本来很聪明的。”
袁宇从鼻子哼了一口气出来,不想说话。
林与闻耸着肩膀,有点小心翼翼地问袁澄,“二哥,你怎么来都不先给我写封信啊?”
“一是这差事来得急,二是我也想给你们个惊喜,”袁澄对自己手下的人招手,“把人带到厨房去。”
林与闻不解,“什么人?”
“二哥知道你贪嘴,特意把家里那个徐州厨子带了过来,做一道东坡肉给你。”
“二哥!”林与闻激动得都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自然,当时季卿调到扬州的时候,娘亲就要他带个厨子来照顾,”袁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清高,就咱们这样的家世,你说自己清高也没人相信啊。”
袁宇努着嘴,觉得他亲哥都说了这么多了,自己不抬一句实在不给面子,“嗯我——”
“小若,之前送到你这的文书你可看了?”袁澄根本没给他接话的机会,直接就去问林与闻,“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是是,”林与闻连连点头,“敢偷大内秘宝,这贼看来不是图财。”
袁澄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我也这样觉得。”
“可是,除了是个偷东西的贼之外,还有别的线索吗?”
“嗯,”袁澄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与闻,“不着急,我刚到这江都,好歹也该先休憩一阵,”他捋了下额前的头发,“我给你从京城带了几件成衣,你且试试,看看合不合你的身量。”
“啊……”林与闻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服,露出有点勉强的笑容,“好。”
……
“大人,这哪是成衣啊,”陈嵩看黑子给林与闻系腰带,“这简直跟量身定制的一样。”
“因为这就是量身定制的,”袁宇坐在旁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是嫌他穿的太丑太土,故意这样的,你看他送了十七套衣服,也就是要待十七天,你们林大人得每天换一套衣服给他看。”
“……”陈嵩知道袁家显贵,但是这么大手笔,就为了让自己眼前赏心悦目也是真的没想到。
“人家二哥也是好心,”林与闻穿着这大袍忍不住就要把脊背挺直,“而且我本来就没什么好衣服,这样多好。”
袁宇翻个白眼,“现在只是衣服,后面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陈嵩看袁宇这一句一句的,终于还是问出口,“这,袁千户你与你兄长——”
“势不两立。”袁宇说得十分干脆,“我要不是因为血缘姓氏,早跟他断得干干净净了。”
陈嵩不敢说话,用尴尬的眼神看着林与闻。
林与闻早就习惯袁宇这种话,抖抖袖子,“他就干生气,嫉妒人家二哥处处比他圆滑,比他好。”
“哦,你喜欢圆滑的啊,”袁宇腿翘起来,眼睛斜眯着林与闻,“小若?”
林与闻咬紧牙,“不要叫这个。”
“你不觉得二哥喊你就跟喊那小狗一样吗,”袁宇瘪着嘴,“小若,小若。”
林与闻本来就被袁澄这堆明着不说,暗着筹备的衣服弄得心情不好,袁宇又在这添油加醋,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行了,吃不吃饭!”
“吃。”袁宇一看他脸色便也不再闹,老老实实地跟着出去了。
袁澄已经在饭桌边等着他们了,见林与闻穿着他送的鹅黄色的长袍很开心,“很合身啊,我们小若打扮一下,也是个体面公子啊。”
袁宇的嘴在脸上扭来扭去,想笑又不敢笑。
袁澄伸手,林与闻就乖乖走到跟前,被对方直接拉着坐到旁边。
陈嵩在旁边伺候着只觉得林与闻像是个高嫁的小媳妇,处处看人脸色。
“二哥,母亲他们还好吗?”袁宇跟他哥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袁澄总算把头转向他,“父亲母亲身体都很康健,生活上的事情有我料理,你还是专心仕途,不必为这些事情分心。”
袁家老大袁修驻守西北,家里确实只有二哥照应,虽然袁宇看不惯袁澄做派,但在这一点上确实觉得自己对二哥亏欠。
“小若,你家里我也有关照,”袁澄拍着林与闻的手臂,“你父母年纪也有了,我本打算给他们置间宅子,但是他们怎么也不同意,我就把你们家的荒地置换成了中上的土地,这样每年收成还能多一些。”
林与闻心情复杂,呼口气,道谢,“多谢二哥了。”
“你我就是一家人,谈什么谢。”说是这样说,但是袁澄很满意林与闻的低头,“啊,菜上来了。”
色香味全的东坡肉摆上来,连站在一边的陈嵩都咽口水,林与闻却连筷子都不敢动,他眼巴巴看着袁澄,袁澄却一个劲喝茶。
哦对,这茶已经换了云南今年供上来的普洱了。
陈嵩刚在厨房时就眼见着袁澄带来的人把林与闻的那些茶叶直接倒在灶下面烧火用了,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和林与闻讲,但看来就算袁澄把县衙都烧了,林与闻也不敢言一个不字的。
“这不就是普通五花肉吗,至于为此带个厨子来吗?”袁宇一筷子下去。
袁澄瞥他一眼,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到林与闻的碗里,“你常年带兵,吃喝都糊弄,怎么懂这些,小若,你来尝尝。”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成仙怕也就是这个感觉了。
林与闻都闭上眼品味了,但是心里的话还是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袁澄的眼睛硬扯着脸微笑,“好吃。”
袁澄笑眯眯,“不急,慢慢吃,这才几道菜。”
这都几道菜了?
林与闻心里都抽痛,平常他们一个衙门一起吃饭,也做不了这么多菜。
他看看袁澄,以二哥的作风,这顿吃完剩菜怕是只能喂猪了。
袁宇看林与闻那憋屈样,不乐意搭理,心想这还不是自找的。
第112章 第 112 章
112
吃过饭后,袁澄叫人为他端来漱口水,仔细清洁之后用丝绸擦了手和嘴,才慢悠悠坐到后堂的正位上,“圣上说你办案仔细,所以这次特要你协同我一起抓住这个贼人。”
林与闻谨慎地低头,“圣上这般信任,实在让臣汗颜。”
袁澄摇摇头,“小若你这就是自谦了,最近圣上对你好评很多,至少玉公公是这么讲的。”
“啊,玉公公啊,哈哈。”林与闻尴尬极了,他都不用看袁宇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他满脸写两个字,阉党。
没错,袁澄几乎是个公开的阉党了。
据说他当年考科举之前,竟然直接称司礼监掌印太监为老师,当时就遭言官不齿,现下更是把立场摆到台面上,言官看他这样坦荡,气得头上冒烟。
但就算言官一个劲地参,袁澄的官位也不见有何波折,稳稳地一次比一次升得快,再过两年怕就能入阁主理一切了。
“不过,二哥,啊不,袁少卿,您是怎么确定贼人就在这扬州地界的?”
袁澄答,“有线人说,曾在扬州见过那件秘宝。”
林与闻眨眼,“是指,贼人把秘宝拿到扬州销赃?”
袁澄点点头,“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林与闻觉得有些蹊跷,照理说袁澄是大理寺少卿,说话应该不会总是可能,大概,这样模糊的形容,而且这既然是大内的案子,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应该查得大差不差吧,都把人派到江南来了,连怎么一回事都不分明?
“需要我帮忙吗?”袁宇这边问。
林与闻都没说话,袁澄就已经拒绝了,“圣上要小若协同我办这个案子,哪个字你没听清呢?”
“就是不用我的意思,我听清了,”袁宇抬脚起身,对他二哥一拜,“那少卿我就先告退了。”
天,你别走你别走啊,我真的承受不来啊。
林与闻看着袁宇背影都要哭了,但是半个不字都不敢提。
袁澄不仅是袁家二哥,有恩与他家,更是大理寺少卿,比他高好几级,论公论私他都没办法反抗。
“还是这样的坏脾气。”袁澄好似无奈似的摇摇头,“小若你平常都是怎么和他相处啊?”
林与闻有苦说不出,只能赔笑,“那二哥,不是袁少卿,我先去查查销赃的事情?”
“不急,”袁澄笑眯眯,“我也是第一次来江南,听说你们这有个名角,你可能带我去见见世面?”
林与闻笑得脸都僵了,心想燕归红你今天是要赚大钱了。
……
“大人,”陈嵩趁着夜色偷偷摸进县衙的偏房里,“都办成了。”
林与闻从床上爬起来,“都分去庵堂了?”
“嗯,那些孩子头一次见肉,跟狼似的都分了。”
“还好,”林与闻点头,“真要是都扔了就太浪费了,都是好东西。”
陈嵩就地坐下,看着床上躺着的林与闻,“大人,上次那个玉公公来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窝囊啊?”
“我窝囊?”林与闻反问一句,问出来就瘪嘴,“我确实挺窝囊。”
“你不知道这袁二是多可怕的一个人,”林与闻直摇头,“袁家世代从武,就他一个人读书,平时自律得就像是个妖精变的一样,没有七情六欲的。”
“可我觉得他态度是吓人了些,但对大人您也是真得不错啊,就说那些衣服,全下来得好几百两。”
“我当然知道他对我好,”林与闻捂着脸,“但是你不觉得这种好很沉重嘛,我给他家做牛做马一百年我都还不起这几件衣服的钱。”
陈嵩认同,这点袁千户就做得很让人舒服,他平时虽然也总送大人东西,但大多都是有特色却不很贵的吃食,既不让人觉得负担,又很有心意在里面。
“而且他就是故意的,他和袁宇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和不一样,他真的就是,”林与闻绝望,“他真的就是当我是他袁家养的小宠物一样。”
“小若?”
“……”
陈嵩拍了两下自己的嘴,“不说了大人,那咱们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啊,”林与闻呼口气,朝房顶喊了一声,“黑子?”
黑子闻声从房顶翻下来,头还在梁上磕了一下。
“大人,您从主屋换出来,我还不适应。”
林与闻心想大理寺少卿在,他哪还敢住主屋,“既是有人销赃,你应该清楚这其中流程吧?”
黑子那透黑的瞳仁转了转,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与闻。
“本官说过,你以前的错事本官一概不究,所以照实说。”
“之前销赃大概分三种,不太贵重的就到当铺典了,贵重的珠宝玉石就要找专门的首饰匠人改一番再卖,而这宫里出来的东西,是要先请人收着一阵,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卖了。”算是到了自己精通的领域,黑子说话都流利了很多。
“怎么宫里的东西不需要再改一番了?”
黑子抿了抿嘴,“因为从宫里拿出来的东西,他最大的价值就是因为他是宫里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如果把他改得面目全非了,反倒失去了他本来的价值了?”
“是,大人。”
林与闻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是会有人专门去买这些宫里的首饰吗,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嗯……”黑子呼口气,“这些宫里出来的东西,最后还是会被卖到宫里。”
“哈?这图啥?”陈嵩感觉黑子这些话快赶上绕口令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宫外专门有那些公公开的宫市,他们很喜欢收集这些宫中流失的秘宝。”
“与其说公公们喜欢收集这些,不如说圣上喜欢收集吧。”
林与闻真不懂圣上一天天和这些公公们玩得是什么捉迷藏。
“那你的意思是这件被偷出来的秘宝现在就在扬州哪个人手里放着避风头呢?”
黑子“嗯”了一声。
“哪个人?”
黑子转头看陈嵩,眨巴眨巴眼睛。
“看我干什么?”
林与闻翻个白眼,“刘大鹏是吧?”
陈嵩扶额,无力辩解,“大人,我真的有劝他从良的。”
……
首饰商人刘大鹏的店铺里人流匆匆,就是卖的多,买的少,但是他每天依旧乐呵呵的,直到见到林与闻黑着脸走进来,“这,这不是我们江都的林大人吗?”
林与闻眯着眼看他,“有能说话的地方吗?”
刘大鹏舔了下嘴唇,脸盘子往林与闻跟前贴了贴,“大人,能先说说是什么事吗?”
“不能,”林与闻撇了一眼周围那群贼眉鼠眼的人,心烦,“除非你脑袋不想要了。”
“那不问了,不问了,”刘大鹏赶紧情林与闻往后院走。
刘大鹏领着林与闻走进后院,进了个小屋,又进了小屋后面的一间密室,“这里,大人咱们在这里说。”
林与闻打量一圈这密室,只凭肉眼,他都能看出几个暗格,看来这里是刘大鹏藏宝的地方了,“你这认错态度,一直是咱们县里最好的。”
刘大鹏嘻嘻笑了一下,“都是大人和陈捕头教育得好。”
陈嵩低头,比厚脸皮谁可都不如刘大鹏。
“最近可有人出手给你一个宫里的秘宝?”
“宫里秘宝?”刘大鹏眯着眼揣测林与闻的心思,半天才问,“大人,你指的是宫里什么样的秘宝?”
“你这还有多少宫里的赃物啊!”林与闻简直要拍桌子了,他们这扬州还成贼窝了?
刘大鹏赶紧摆摆手,示意林与闻不要生气,“大人,那宫里的东西也分,有些是那些主子娘娘赏的,有些是小偷小摸拿点不太值钱的银饰,虽然来得道不太正,但是您也知道,这小黄门就靠这点营生打点上下了,不值得你这样查。”
林与闻尽力平复一下呼吸,“那你觉得值得本官来盘问你的,应当是怎样的宫中秘宝啊?”
见林与闻直视着自己,刘大鹏一下就明白过来,沉默了一会,“大人,确实是有这么一件。”
刘大鹏转身准备去拿,但又放心不下,回头看陈嵩和黑子。
黑子立刻会意低下头,但陈嵩就不一样了,他更狠地瞪回去,“怎么,你还怕官爷偷你的啊?”
刘大鹏立刻怂了,“官爷说的是,说的是。”
他走到墙壁跟前,手势来回一摁,这机关立刻启动,灵敏得让林与闻都一惊。
刘大鹏又来回操作了一阵,终于捧出来一个盒子,“大人,就是这个。”
林与闻打开盒子,盒子里面躺着一支金钗,钗上雕着一只南雁,羽毛都根根分明,这工艺确实除了宫里别处也难寻了。
“这应该是宫中娘娘的吧?”林与闻不太熟悉这些女子用度,只能问刘大鹏。
“没错大人,这只能是宫中娘娘用,而且,”刘大鹏拿出钗子,翻转一下,露出钗子底下刻的两个极小的字,“御用”,“这一看就是圣上赏的。”
林与闻吸口气,“这你也敢收?”
刘大鹏呲着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林与闻扣上盒子盖,“你啊,迟早死在这上面。”
第113章 第 113 章
113
“大人,不行不行,这是我命根子啊。”刘大鹏都快哭出来了,“我花了整整六百两呢。”
“你是真要人为财死啊,”林与闻紧紧抱着盒子,“你知不知道谁来查这个案子,大理寺,这个破钗子都惊动大理寺了,要杀了你还不是人家一点头的事。”
刘大鹏瘪着嘴,“大人,您不能黑吃黑啊。”
“嘿!你说谁黑呢!”林与闻更气,插着腰瞪刘大鹏。
“行了行了,”陈嵩站在他俩之间,“六百两买你一条命,大人还能害你吗,就你干这营生,随随便便这六百两不就出来了?”
刘大鹏惊诧地看向陈嵩,你是帮我呢还是害我呢?
林与闻抱着锦盒,想了想,“你光给我这东西不行,你得把送这来卖的人的模样也得给我描述出来。”
刘大鹏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袋顶,差点晕过去,“大人,大人,这东西给你,都给你。”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呢,”林与闻看刘大鹏,神色正经起来,“你不知道大理寺的手段,如果你不给他们别的线索,他们是真的会要你的命的。”
刘大鹏看林与闻这样,也不再矫情,“大人,我是真不认识对方啊,要不然这钗子我也不可能就六百两收到手啊。”
“你不认识的人的东西你都敢收,”林与闻也头晕,“本官想救你也救不了。”
刘大鹏情绪大起大落又落,眼神绝望而空洞,“算了,死就死吧,我也领教领教大理寺的手段。”
林与闻真觉得自己平常慎刑把手底下的人都惯坏了,“这是大内的东西,你以为你死了事情就能了吗?”
陈嵩都没想到这点,“大人?”
“就像你自己这一样,大内流出来的东西不计其数,就算这钗子圣上再喜欢,找个太监出来私访就好了,”林与闻给他们这其中深意,“可是这事竟然出动了大理寺少卿,说明上面对这东西的重视不是一点点,而且很可能背后要找的就不是这支金钗。”
“好处想,陛下只是想抓个小贼,坏了想,这后面指不定牵连出什么谋逆的案子来。”
刘大鹏又要晕过去,亏了扶住了黑子的腿,“大人,我想想,我想想,我,我大概能知道那人是个什么长相,但那已经是三个月前了,他也没再来过,但我记得他那个衣服,真的,他那个衣服特别明显,那上面画着很多图,我想想。”
“记得一点也好,”林与闻把手背到后面,吩咐陈嵩,“你去请李小姐,要她帮个忙。”
“是,大人。”
一等林与闻抱着箱子走出刘大鹏处,黑子便问,“大人,偷这金钗的人真的谋逆?”
林与闻眯眼看他,心想好不容易不用给陈嵩解释,这又跟上一个百事不通,“当然不是,我吓唬他呢。”
“欸?”
林与闻抬起手指,“你想啊,这袁二给我买了几件衣服?”
“十七件。”
“也就是他顶多在江都待十七天,十七天查个盗窃有点长了,但对查谋逆大案来说又太短了,”林与闻眯起眼睛,自己心里也揣度起来,“所以,他到底想要查什么呢。”
黑子不知道林与闻这算回答还是提问,自己想了半天也不敢接话,乖乖跟着林与闻的后面回县衙。
“等着,”林与闻站在一个糕饼摊前,“我买点吃的。”
“带回去给少卿?”
“我疯了,”林与闻心想自己要是给袁澄送这糕点,还指不定要受什么规训,“你给军营里送去,就当哄哄季卿了。”
黑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二哥,我找到了。”林与闻在门口排演了几次,终于找到了最好看的笑容冲向袁澄。
袁澄的眉间皱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林与闻能这么快地找到失物,“给我看看。”
林与闻打开锦盒,“是这只金钗吗?”
袁澄把金钗拿了出来,对着亮光摆弄,“确实是这只金钗,你从哪里找到的?”
“是一处盗贼销赃的地方。”
“不能告诉我?”
“不是,不是,”林与闻心想刘大鹏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只是这金钗都寻到了,我心想先带回来给二哥你交差。”
袁澄眼里含着笑看林与闻,“小若觉得我来一趟扬州,就为了找这钗子吗?”
林与闻一点也不喜欢他这样的问题,他能说是吗,当然不能,他只能垂眼微笑,“只这钗子当然不能劳动大理寺卿。”
“那小若觉得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二哥,我已经在查出售这钗子的人是谁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袁澄顿了一下,“需要我帮你吗?”
“不必不必,”刘大鹏你得再给我六百两!
林与闻嘶了一口气,“就是,二哥,皇上到底为什么要查这个人呢?”
袁澄好像知道林与闻会问这个问题,嘴角含着笑,“该到用膳的时候了吧,我去收拾下,咱们一会边吃边说,对了,想吃什么?”
林与闻“啊?”了一声,赶紧点头,“都好都好。”
“这可不像你,要是季卿在这,你怕是已经报上菜名了吧。”
林与闻咬了下嘴唇,很不好意思,“我在二哥眼里这么没出息啊。”
袁澄可喜欢他这样子,小时候他站在自己家饭桌前,一脸憧憬却强忍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子,他伸出手摸了下林与闻的头,因为和袁宇差不多高,他也要低下头才能到林与闻的耳边说话,“你在我面前也不必很有出息。”
“好。”
林与闻就这样站着,等袁澄离开才松懈下来,他抓了一把袁澄刚刚碰的头发,觉得自己就像被不是主人的人祸祸了的猫。
得把他赶紧送走。
……
袁澄又让人摆了一桌子菜,“都是你喜欢的。”
林与闻对他憨厚地笑了一下,“二哥还记着我的口味啊。”
“你的口味很好记啊,”袁澄给林与闻添菜,“是吃的,都喜欢。”
林与闻抿着嘴唇,心想这也没错。
“你不是想知道为何圣上想找偷这金钗的人吗?”
“嗯。”
“这就要从这金钗的主人讲起了。”袁澄说话慢条斯理的,听得林与闻直着急,“这金钗是圣上赏给郑妃的。”
郑妃?
林与闻哪分得清皇上的那些妃子,他就刚考上那阵进宫见过一次后宫的嫔妃,但那时候也没有胆子抬头啊,就感觉是一群香香的女人而已。
“这个郑妃,”袁澄歪过头,等着林与闻的反应,“死了。”
林与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所以,贼人不只是盗了金钗,还杀了人?”
袁澄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圣上要找到这个人,就是想查明郑妃死亡的真相。”
“……”林与闻倒吸一口气,有人能自由出入禁宫还能取人性命于无形,这不比谋反更吓人,怎么这袁澄一点不担心的样子。
既然袁澄反应这么平淡,林与闻自然也不能太惊讶,“这个郑妃是……?”
“郑妃先前是藏书阁的宫女,”袁澄知道林与闻一定想知道这些,“后来一夜承欢,被陛下提了位份。”
“陛下对她爱重,即使她没保住龙种,也不曾加以责怪,没想到最后是这样收场。”
林与闻听到这心里已经有个数了,他知道袁澄也就同他说了一半,这种宫中秘辛,他自有人去求助,于是对袁澄应了一句,“这样啊。”
袁澄猜到林与闻有想说的,但没有继续追问,他从不喜欢强迫别人,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小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告诉我。”
林与闻嘴被填满,“唔唔”两声算作答应了。
袁澄笑着摇头,“慢点吃,没有人跟你抢。”
……
林与闻当时也就到自己腰那,站在袁宇旁边,黑黑瘦瘦的,像是个没长开的小猴子。
他朝自己行礼的时候很不规矩,袁澄打小有大儒专门教养,交往的都是世家子弟,初见这不懂礼仪的小猴子时候就觉得十分不悦,但既然是父亲开口把他带来给季卿作玩伴,那就忍了吧。
不过这小猴子明显不清楚边界,黑亮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点心,“二哥,”他竟然跟季卿一样叫自己二哥,袁澄觉得简直荒唐,上下打量着这个穷小子还打算做什么逾矩之事,“这个,能给我尝尝吗?”
袁澄早瞧这自来熟的混小子不顺眼,就想要戏弄戏弄他,把碟子递到他手上,“好啊,不过这本来是给狗儿吃的。”
“没事没事,”林与闻摆摆手,还朝他笑,“我和他分着吃就行。”
这倒是让袁澄说不出话了,但是那天下午,林与闻蹲在自己脚边,把点心掰开,一半放在手心里喂狗儿,一半塞到自己嘴里,嚼了一阵回头对他一乐,“二哥,它也觉得好吃。”
袁澄有时只是想到那傍晚的暖黄色光芒,就忍不住要笑出来。
只可惜,就像母亲的慈爱,与父亲的器重,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是轮不到中间的孩子的。
第114章 第 114 章
114
“你说真的假的,”李小姐瞪着刘大鹏,“真有人能穿成这样?”
刘大鹏使劲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记忆特别深刻。”
李小姐画了件长衫,这长衫是粉色的,上面无数飞禽,极为花哨,很难想象这种衣服穿在一个男人身上。
而她听刘大鹏的描述画出的人脸就更为惊奇了,五颜六色的,跟那画像里的妖怪似的。
她只想把笔扔了算了,“你非要说是这个人的话我也没别的可说了。”
“老远就听见你们吵,”林与闻匆匆赶过来,从李小姐那接过画像,“这什么,这是真的人啊?”
刘大鹏听林与闻都这么说,更觉得委屈,“大人,他真长这样啊,我能拿九族的安危开玩笑吗?”
林与闻皱着脸看画像上人的五官,“这人男的女的?”
“男的。”
林与闻吸了口气,“这衣服确实特别,”他问李小姐,“李小姐,你知道哪家会做这样的衣服吗?”
李小姐盯着这画看了半天,“如果真是这样图案,那么这衣服肯定很讲究做工,一般的成衣坊是做不了这样满绣的长衫的。”
“那你觉得——”
难得林与闻对自己这么虚心求教,李小姐怎么也得给他点线索,“这样吧,你给我半天时间,我一定给你打听出来。”
林与闻眼睛都亮了,“好啊!”
李小姐顿觉不对劲,“你对这案子怎么这么上心?”
看来程悦他们还没告诉给她袁澄的事情。
林与闻原地转了个圈,“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
李小姐观察了下,嘴立时张大,“你穿的这个绸子,该不会织金绢吧?”
“这叫织金绢啊,”林与闻也第一次听到这名词,“不管这是什么,这案子是送我衣服这人主管,我不查出来,他就要把我当你们女孩子玩的布偶娃娃,一天让我换一套。”
“那有什么不好的,”李小姐噘着嘴,“你平常除了那件官服还算过得去,其他时候穿的都是什么东西啊,我娘亲都怀疑我爹虐待手下的官员了。”
你爹确实也在虐待我们。
林与闻不敢说,只能给李小姐作揖,“这对我来说简直折磨,所以李小姐,下官拜托您,快快帮我一些吧。”
李小姐受了这么大礼,也两手搭在腰间,“交给我吧。”
……
林与闻这边刚拜别李小姐,又连忙骑上小毛驴往宜山县主那府上跑。
黑子已经替他递过拜帖,一到门口县主的侍卫就给他让开道。
见县主可不敢空着手,林与闻把刚才从袁澄给他的礼物堆里淘出来的茶叶送到管家手里。
管家其实一点也不稀罕收林与闻的礼物,这个县令极为穷酸,上次来拜访的时候甚至就送了两斤猪肉和一瓶黄酒。
“县主在哪?”
“在花间厅等您呢。”
“好好,”林与闻提起他这织金绢的衣服就走,走了两步退回来,“您就用这茶叶就好。”
管家心想他们县主喝这叶子还不得噎了嗓子,可低头一闻这茶香,眨了眨眼。
这县令转性了?
“郑妃啊,”宜山县主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你这茶竟真的不错,凭你那点俸禄买得起吗?”
当然买不起,林与闻笑嘻嘻地看县主,“这是大理寺少卿带来的,我这不就借花献佛嘛。”
“啊,袁澄?”
林与闻点头,“是他。”
“我在京城见过他一次,跟袁千户可是完全看不出兄弟俩,”县主仰着头想,“陛下甚至有意给他个驸马当当呢。”
“真的啊?”林与闻眼睛都瞪大了,袁家这以后势力岂不更大了。
县主点头,“他做事很有一套,陛下十分欣赏。”
林与闻晃着脑袋想,“真不知道二哥做了驸马得是个什么样子?”
县主哼一声,“你还想不想问郑妃的事情了?”
“啊啊,问,”林与闻关切道,“袁少卿说这皇上对郑妃情深意重,所以才会对这事情特别上心。”
“噗嗤。”县主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出来,“情深意重?”
林与闻看县主这表情,知道袁澄对他说的怕是八成都是假的。
“这个郑妃出身很普通,长得也普通,性格更是普通,”县主翻着白眼想了想,“好像只是个良家女,进了宫也一直在藏书阁做事,连个像样的女官都没混上。”
“不过我想她大概也只是想混够了岁数,直接出宫嫁人,但是她的运气太不普通了。”
“就在她就要出宫的那年,陛下喝多了酒,宠幸了她。”
“听说呢,天一亮,陛下看清她的脸,很是失望,但无奈这事已经被起居舍人记上了,只能捏着鼻子给她收进了后宫。”
林与闻听县主这么说,对这个郑妃心里多了几分同情。
“郑妃别的可能不出挑,但人是绝对的良善和孝顺,成天就陪在太后身边,绝不做争宠献媚的事情,”县主叹口气,“所以她这个妃位,与其说是陛下封的,不如说是太后给的。”
林与闻点头,“可是,那支金钗依我来看,真的很贵重,陛下要是不喜欢她,至于赏赐这样的宝物吗?”
县主耸了一下肩膀,“陛下这人心思千曲百折的,谁能猜到他到底怎么想呢,许是郑妃有孕了一高兴就赏给她了吧。”
“照你这么说,郑妃这个人应当很少树敌才是,怎么会有人专门潜进宫里想要杀她呢?”
“宫里到现在可都没有给郑妃发丧呢,”县主皱着眉看林与闻,“而且若是有人在大内杀人,怎么会要你这么个小县令来查?”
这怎么还上升人身攻击了呢?
“本县主的意思是,这事怎么也应该东厂和锦衣卫来查吧。”
林与闻点点头,“我也是说……”
“我很久没进过宫,太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倒是能替你问问,”县主眼眉一挑,“尤其郑妃这孩子没了,人也没了,后宫里是少不了乱传话的。”
“那便多谢县主了。”
县主见林与闻沉默下来,拄着胳膊观察他,这人不咋咋呼呼的时候看起来也挺正经,呦,手指还摩挲呢,在想什么呢?
“县主,也不早了,我还有要查的事情,”林与闻站起来,“先告退了。”
“嗯。”县主身体往后一仰,“再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记得来找我。”
林与闻作揖,“是。”
宜山县主等林与闻走了,又去闻那茶香,她有过很多男人,喜欢她的,她喜欢的,但那些男人不是满脑子女人,就是满脑子权势。
林与闻却哪一种都不是呢。
……
林与闻回到县衙直喘气,他一般很少把自己的一天排得这么满,尤其只是查个窃贼的时候。
他可不觉得这人真的杀了郑妃,只是郑妃的死肯定与这人脱不了干系罢了。
陈嵩见林与闻进门,赶紧吩咐跟在后面的黑子,“黑子,你去给大人烧壶热水,晚上给大人泡脚。”
“是。”
林与闻嘴唇颤抖,“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贴心起来?”
“因为啊,”陈嵩抬起手指蹭了下鼻子,“那个,袁少卿说您一回县衙,就得上他那去一趟。”
“……”
“我觉得您今晚不泡泡脚,怕是睡不好。”
林与闻垂下眼,“我知道了。”
林与闻的垂头丧气也就到袁澄房门前就得止住,他用尽全身力气仰起头,露出笑容,“二哥,你找我?”
袁澄穿着一件青绿色的罩衫,头上挽起来的髻上插了根翡翠的簪子,看来就像是个竹子成精。
连睡前看书的时间都要这样打扮一番,林与闻也不怪李小姐总嫌自己邋遢了。
“找你来没什么事,”袁澄感觉得到林与闻的紧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林与闻总像怕他似的,他明明处处都给了林与闻最好的,“听说你一天都在外面查案,想嘱咐你好好休息而已。”
林与闻咧开嘴,“这可是大内的案子,我当然要尽全力才行。”
袁澄把手里的书放下,“你究竟是想要查案,还是想要躲着我呢。”
都有。
“二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来看我,我心里可开心了。”
“嘴还是一直这么甜,”袁澄朝门后喊,“来人。”
门后的人端来四菜一汤,摆满袁澄身边的小桌,“这么奔波,肯定没好好吃东西吧,陪二哥一起?”
“哦哦,”林与闻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也不再推辞,直接坐到袁澄边上,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小若,”袁澄看他吃得开心,自己嘴角也弯了,“我知道季卿与你同龄,你们俩更亲近些,但是二哥对你也不差吧。”
林与闻把红烧肉咽下去,“二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你四年来常常给季卿写信,为什么却一封信都不给我写呢?”
林与闻的眼睛眨眨,他现在就像饭桌上的小孩,被人一个劲地问,“爹爹跟娘亲你更喜欢谁呢?”
“毕竟我是被贬之臣,与你交往过密,怕影响了你仕途啊。”
“哈哈,”袁澄好像很满意林与闻的答案,摇着头笑,“小若这几年为人处世上看来也进步很多嘛。”
林与闻嘿嘿两下就埋头下去一个劲吃东西,所以他也看不到袁澄眼底的那分冷淡。
第115章 第 115 章
115
“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了。”李小姐夸张地做了个手势,“我可是动用了我整个扬州的人脉,终于找到这件衣服是哪家绣坊做出来的了。”
林与闻侧目向她,“这么厉害?”
李小姐哈哈大笑,“你也太配合了,”她给林与闻解释,“这间绣坊是一个出宫了的女官开的,只做定制,全是按照客人提供的图样来的,所以这衣服举世只有一件。”
“那岂不是……”
“没错,这件衣服的买家就是秀风馆的馆主,陈相逢。”
“秀风馆又是个什么地方?”
林与闻听这名字感觉是个勾栏之类的地方,他问侍候在身边的赵典史,“咱们江都有这种去处吗,可有文书?”
赵典史犹豫了一下,“大人,这个地方,有点……”
“风月场所?”
“算是,但与平常的风月场所可能还有点不一样。”赵典史难以开口,但是他见李小姐已经憋不住笑了,索性做了个请的动作,“不如李小姐给大人说吧。”
林与闻暼李小姐,“调查得已经很清楚了?”
“没错,”李小姐晃晃自己的手指,“想我告诉你可以,但是你要带我一起去那个地方才行。”
林与闻眯眼,“这可不行,我答应过知府大人,决不能带你去教坊那种地方,万一传出去,对你以后嫁娶之事不好。”
李小姐翻个白眼,“也就我爹觉得我还嫁得出去。”
她自己心里有数,旁的小姐妹至多十四五就定下婚事,十六七即出嫁,而她拖到现在,甚至连个目标都没有,已经是个当老姑娘的命了。
“不过你放心,我就是想学也学不出秀风馆里的做派的。”李小姐对林与闻笑,她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林与闻知道,这说明她现在心里一定藏着不好的事情。
……
林与闻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断袖。
早说秀风馆是个男妓馆啊,林与闻一走进来就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开始打量他,他以前也进过教坊,那时也被人这么看,但是女孩子的眼神多是好奇,可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像在被猎食。
与他本来想得不同,这里的男妓不只有女子般柔弱的,还有那些身强体壮的,只是人数稍微少了些。
林与闻看着这些男人盘着头发,穿着女子服饰,但要比女子更放得开,露出大片大片的皮肤。
“听说这里的男人都吃药,好让自己晚点长胡子。”李小姐的眼睛瞪得老大,“我可是带着南斋先生的任务来的,”她拿出个小本子,学着柳之涵的样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写断袖那事也就是人家随口说说,你怎么还这么当真啊。”林与闻瞟了下她的本子,顿觉无法直视,怎么女子在这方面反而更加大胆啊。
他呼了口气,这里的脂粉味也太呛鼻子了,“陈嵩呢,不是一起进来的吗?”
“没想到陈捕头这么受欢迎啊。”李小姐往角落看过去,陈嵩在一群男妖精堆里露着个脑袋,他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嘴半张着,一动不动,像个没有思想的痴呆。
那些个狐妖一般的男人用手不断抚摸着他的领口胸口,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应当不是正经话。
林与闻无奈,但也不想救他出来,他带着李小姐,最好还是不要主动惹事。
“不过你在这里,即使再不像男人,也不明显。”林与闻打量了下李小姐的男装,他甚至觉得这次伪装很不错,“你说的那个陈相逢在哪?”
“诶呀,姐妹们,咱们白天不干晚上的话,快把那个小爷放了吧。”
林与闻抬眼寻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个男人穿着件粉色衣服,扑棱蛾子一样从二楼飞奔下来。
他和李小姐一下子都明白了为什么在刘大鹏的描述里,这个人的脸是五颜六色的了。
林与闻都没见过哪个女人画这样的浓妆,他甚至觉得这人的五官都是用笔勾出来的,“你是陈相逢?”
陈相逢听林与闻这么问,立刻单手捧住脸,“诶呀,小爷,原来你是冲着我来的吗,但是我现在不做生意了,你给多少钱可都不行哦。”
“……”林与闻的表情都僵住了,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李小姐在旁边抿了下嘴,把笑意憋回去一点,然后问,“你这就没有什么清净点的包厢吗?”
陈相逢瞄了瞄林与闻与李小姐的衣着,知道他们两个绝非凡俗,尤其林与闻这身流云锦,甚至绣着麒麟暗纹呢,有点宫里绣女的手笔,“有,当然有,小爷喜欢我,我就亲自伺候。”
他一上来就缠住了林与闻的胳膊,惊得林与闻立刻挺起了胸膛。
见识了这陈相逢,林与闻再也不敢偷偷觉得燕归红的做派阴柔了。
林与闻几乎是被架着来到包间里,他刚一坐下,陈相逢就忍不住扭着身子往他身上蹭,“小爷,你想听曲吗?”
“嗯,有什么选的呀?”李小姐想稍微救一救林与闻,但是陈相逢明显不喜欢她,冷淡道,“想听什么都行,时下流行的曲子我们都有人会唱。”
“那就——”
“别。”林与闻招手不让李小姐点,这秀风馆装修豪华,他想都不用想这里的消费得到什么程度,“我们就想安静说说话。”
陈相逢那嘴噘得老高,“小爷,你怎么这么没情趣呀,好嘛,那我给你们弄点茶水来。”
“你留下。”林与闻见他哧溜一下从自己身边滑走,赶紧伸出手抓住。
陈相逢眼睛一亮,“小爷,我不走,我不走。”
他的肩比林与闻还宽,却使劲缩进林与闻的怀里,“小爷,你身上可真香啊。”
东坡肉的香味吗?
李小姐心里默默道。
林与闻长呼口气,摁住陈相逢的肩膀,“我有件事要问你。”
“我愿意。”
“……”林与闻闭上眼,觉得时光无比漫长,“你是不是到刘大鹏那卖过一支金钗?”
陈相逢的眼睛眨了眨,变脸一般一把推开林与闻,“你,你难道是官府的人吗?”
林与闻对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别声张,只要你告诉我实情,我定保你平安。”
“……”陈相逢抿了抿嘴唇,他学洋人用火钳子烫卷了的头发颤颤,“是个恩客留下的。”
林与闻皱眉,“这么名贵的东西,他就随意丢下?”
陈相逢点头,“是。”
“你可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我……”陈相逢垂眼,急促地呼吸着,像是在做什么心理斗争,“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陈相逢有点委屈,眼眶都红了,“因为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哈?”这答案林与闻怎么也想不到。
他连忙吸了两口气,好让自己不至于窒息,“你知道那根金钗是大内之物吗?”
“知道,”陈相逢两只手在脸前比划,还有点兴奋,“那后面写了个御用。”
“那你还敢卖?”
陈相逢嘟嘴,“那南雁样式不搭我的衣服,我也不能留着啊。”
“搭你的衣服?”林与闻看着陈相逢这一身的大牡丹,“什么搭得了你的衣服啊!”
林与闻揉着额头,“不行,你必须得说出来那人长什么样,现在就得说,不然我保不了你的。”
李小姐看出林与闻的神色有变,赶紧拿出纸笔,“你只管记得什么就说什么,我画得出来。”
“我不说。”陈相逢像是打定了主意,“那人跟我说了不要说见过他,我答应了,我就不说。”
看来对付刘大鹏那套对付这个陈相逢是不行了,林与闻有些头疼,但他马上就不疼了,因为这间包厢的门被那双好看的手推开了。
袁澄迈进门来,他看到陈相逢扒着林与闻的衣服,把头整个都埋进去,“忙着?”
林与闻傻笑,拍了拍陈相逢的肩膀,“二哥,让你见笑了。”
“我都不知道小若你有这样的癖好啊,”袁澄歪着头,看到一边的李小姐,很奇怪,平常丹凤眼的人笑起来总很亲和,袁澄笑起来却十分阴冷,“这扬州知府的家教看来不怎么样啊。”
“你什么意思!”李小姐这暴脾气,直接拍桌子就站起来。
袁澄哼了一声,完全不把李小姐放在眼里,举起右手,手指轻轻朝前一点,“愣着干什么,等着你们的县令被贼人所害吗?”
江都的衙役都是一副为难表情,尽管知道这是他们林大人最不想见到的场面,他们也不得不听袁澄的话。
“啊呀!”陈相逢被从林与闻身上拉下来,他被拖着一边喊一边挣扎,“你们轻点啊,这江都的衙役就是这么抓人的吗!不是说你们大人最忌讳用刑吗!你们——”
陈相逢的脸突然被扇到一边,连他的鼻子里都涌出了一股鲜血。
袁澄甩了下自己的手,掏出一张丝帕,擦了擦,“小若,以后再遇上这样的刁民,一定要早叫我帮忙。”
林与闻不敢说话,他决不能在此时给陈相逢求情,不然可能后者受的就不止是这一巴掌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被袁澄擦手的丝帕落在地上,上面还沾着一点血花。
第116章 第 116 章
116
林与闻趴在床上,一闭眼就感觉自己能听到陈相逢的哭喊声音。
“大人,”黑子翻身从梁上跳下来,“您睡不着?”
“嗯。”
黑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林与闻,自己就盘坐在林与闻床边的地上,“大人,为什么您不喜欢对犯人用刑呢?”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我打心眼里就觉得这个事情离谱。”
林与闻锤了下床,坐起来,“律法里都写了慎刑恤刑了,怎么就没个人当回事呢,我们明明有那么多方法调查到真相,怎么就偏偏得用刑呢?”
“如果对方是个坏人呢?”黑子闷声问。
“我们仅仅能确定的是对方是个知情不报,违了律法的人,”林与闻反问他,“怎么能说他一定就是坏人呢。”
黑子仰头看林与闻,嘴微微张开。
林与闻那边却没管他的反应,用脑袋撞了两下被窝,还是决定穿上鞋子起床。
黑子在他身上披了一件厚实的外袍,跟着他一起出去。
林与闻走进牢房,迎面就是一股铁锈味。
他闭了下眼睛,压抑下自己喉咙里的不适,往牢狱的深处前进。
一听到有人的呻吟声音,林与闻就知道陈相逢应该就在这附近了,他捏紧了拳,深呼吸了两次,终于有勇气又走了几步。
“啊!”
伴随着陈相逢撕心裂肺的声音的是一阵血雾从他的后背上绽开,林与闻的肩膀都颤了一下,“停手!”林与闻赶紧向前,“停手,你们在做什么!”
陈嵩他们都站在刑房里,见林与闻进来就觉得像见到救世主一样,就算他们本职是捕快,但是也不代表他们看到这等血腥的刑罚会无动于衷。
“林大人。”这是袁澄带来的人之一,看来是大理寺中专司刑罚的吏员,“您怎么来了?”
“不要再打了,你们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林与闻拦在陈相逢前面,对着这吏员瞪眼睛,“你们大理寺办案难道都不顾证人的性命吗?”
“大人,他知情不报,怎么能被称为证人。”这个吏员面无表情,“而且奉袁少卿之令,我们一天只能打他二十鞭,必不会伤他性命。”
“……”林与闻无语,他回头看眼已经血淋淋的陈相逢,“你只二十鞭子就把人打成这样吗?”
吏员微微仰起头,直视林与闻,“十八鞭,还差两鞭。”
“你出去吧,”林与闻强压着怒气,“本官来和他谈谈。”
“大人,我是奉袁少卿之命,每天——”
“你给本官出去!”林与闻提高音量,眼睛像是要瞪出来,“这里是江都县衙,并不是你们大理寺的牢房,本官才是这里做主的人!”
吏员眨眼,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这样的淡定,显得林与闻此时的愤怒十分可笑。
“是,大人。”吏员朝林与闻行礼之后就退出了牢房。
林与闻头一晕,踉跄了一下,幸好有陈嵩从后面扶住了他,“大人。”
林与闻被他扶到椅子上坐好,稍微缓和了一下,才呼口气吩咐,“把他从刑架上解下来。”
两边的衙役赶紧把陈相逢搀下来,把他放在地上。
陈相逢一身血,那件牡丹花的长衫被鞭子打得稀碎,凄惨地挂在他的后背上,“大人啊……”
“你还不打算说出那个人的身份吗?”
“我不知道啊。”陈相逢的妆早被哭得花了,活像地狱里被冤死的厉鬼,“我是真不知道啊。”
“那你总可以说出那人长相,身量吧。”
陈相逢下意识的咬嘴唇,但是嘴唇早就被咬破了,他吸了下鼻涕,“不说。”
林与闻扶额,“你再不说,我不知道他还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折磨你。”
“我都忍了这么久了,现在要是说出来,我还算个男人嘛!”陈相逢说完就哭,越哭越大声。
陈嵩在林与闻旁边,低下身来,小声说,“大人,就没法和那个袁少卿商量商量嘛,这个人顶多也就算个知情不报,现下这刑罚,都快赶上杀人放火了。”
“要是能跟他商量,本官还至于从回来就一直待在房里装死吗?”
三司之中,大理寺的地位很特殊,这刑部虽然主管天下刑狱,但是要是案件得不到大理寺的复审,是不得具狱发遣的。
作为复审的地方,大理寺对于律法适用的要求,和刑狱手段都要苛刻上许多倍。林与闻以前在刑部的时候,和他们打过一些交道,给他的感觉就是这些大理寺的官员根本就不是活人。
他们只是律法的工具而已,他们才不管天理人情,满脑子只有按章办事,是,确实决不徇私,但……
林与闻看着陈相逢这样,心里实在难受,“罢了,我再去找一趟二哥。”
他吩咐陈嵩,“你请程姑娘来,给他好歹上些药,不然这些伤口溃烂,是真有可能危及生命的。”
“是,大人。”
林与闻看看今晚当差的这些小捕快,他们都低着头,想来袁澄今天给他们不少阴影,“你们也别难受,他虽然是上官,但我们也不是什么支使都要受的。”
他放下这话就匆匆离开了。
袁澄的屋里还是亮的,守在他门外的小厮伸出手拦住林与闻,“林大人,少卿已经休息了,您要是有事还是明天请早吧。”
“可我看二哥的灯还亮着呢。”
“……”小厮像是没懂林与闻在说什么,清白的眼睛盯着林与闻。
“也许他还没睡?”
小厮叹口气,这林大人也忒不懂事了些,这种人情世故难道还要自己这么个小厮来教吗,“林大人,不是我说——”
“进来吧。”屋里传出袁澄的声音,“让林大人进来。”
一听到这声音,小厮对着林与闻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大人请。”
林与闻抓了抓衣襟,进了袁澄的门。
袁澄正在写东西,见林与闻走到跟前,指了下旁边的椅子,“你先坐,我把这个奏章写完就与你说话。”
“好。”
林与闻没穿袜子,脚趾抓在鞋上,觉得不大舒服,索性把腿直接蜷起来,一整个人缩在椅子里,“二哥,这个点了你还在写奏章啊?”
“嗯,你这不是已经抓到了重要的证人了吗,我自然要报给圣上知道了。”
“圣上这种事也要知道吗?”
“小若,”袁澄把笔放下,把奏章整理好,放在一个大信封里,“因为有首辅把持朝政,很多人就会以为圣上怠于朝政,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林与闻眨着眼,看着袁澄,像是虚心求教的小孩子。
“圣上他什么都知道,他也什么都要知道,”袁澄眯起眼睛,“我们为人臣子,只要事无巨细地把事情告诉给圣上就好,至于这件事情是大是小,都该由圣上自己来决断。”
林与闻舔了下嘴唇,“二哥,这个偷金钗的人对圣上来说这么重要吗?”
像是没想到林与闻会这么问,袁澄仰头想了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对圣上有多重要,但是他试图逃离圣上的控制,是大大的不敬。”
“……”林与闻心里毛毛的,“也就是说,圣上并不在乎是非,只是在乎他到底能不能控制住这一切吗?”
袁澄笑了下,走到林与闻身边,“小若,不要再说下去了,不然你也是大不敬了。”
林与闻点点头,“二哥,你是不是一定要对陈相逢用刑?”
“怎么?”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不通过陈相逢就能找到那个人,你可以先不对他用刑吗?”
“小若,他知情不报,类同共犯,”袁澄有理有据,“律法上说慎刑我才只让人一天只二十鞭,不然的话……”
“二哥。”林与闻伸手抓了下袁澄的袖子,“我知道你是大理寺少卿,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律法中该怎样处罚他,但是,我是当你是亲人才这样请求你的。”
袁澄看了看林与闻的眼睛,又看了看林与闻的手,“你也知道圣上给了我多少时间吧?”
“我知道。”林与闻点头,“我一定能在那之前找到那个窃贼的。”
袁澄伸手,揉了下林与闻的头,“小若,那怎么可能呢。”
这是答应了?
林与闻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二人之前还有点情谊可以用来拉扯。
“如果你真想要免了那个陈相逢的刑罚,你就只能在三天内找到窃贼。”袁澄歪着头看林与闻,“如果你找不到,后面我还有时间把那人扒光了挂在县衙外面,”他像在说什么有趣的闲事,嘴边还挂着笑,“虽然是下策,但只要逼得那贼人自己现身,这差事也算办完了。”
“……”
林与闻咽了下口水,不可思议地看着袁澄。
他觉得袁澄是知道的,他一定是知道那个贼人是谁!不然他之前也不会气定神闲地要自己陪他玩乐,他只是在等,等着抓到陈相逢这么一个无辜人,极尽折磨手段,逼对方现身而已。
从头到尾,自己都是被利用的人而已,他还觉得那些吏员是工具,他自己才是袁澄的刽子手。
第117章 第 117 章
117
林与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袁澄房里出来的,他的腿一直在打颤,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惊讶,还是心里那股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从来不是什么有什么理想的人,绝没想过这官场会清白一片。他处理过很多案子,知道这世上最深不可测的就是所谓人性,可,可他从没有这样想过他们的一国之君。
那是天子啊,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根本无法企及的圣上啊,他怎么能有这样阴暗的个性呢。
林与闻想起他参加殿试时第一次见到圣上的时候,圣上就坐在龙椅上,周身气派华贵无比,像是笼着一层凡人勿近的神光,俯瞰着他们这一众学子。他那时偷偷抬起头,却正好与天颜相对,又惊又怕的时候,圣上对他笑了一下。
那时林与闻脑袋里像是一下子炸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自然是比不了三甲那些神人的,答圣上问的时候也磕磕巴巴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林与闻正是失意时候,却不料圣上没有生气,反而让玉公公把自己的试卷拿到了眼前,“你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
林与闻那时候张着嘴不知道怎么答话,但是不论是首辅大人,还是刑部上官都已经把他的名字记下来了。
若算知遇之恩,谁又能比得上圣上这一句评价呢。
林与闻身体僵硬,几乎是直接倒在床上的,黑子自然看不出林与闻心里的这些矛盾,但他知道林与闻一定是难过。
“大人,天都要亮了,您且多睡一会吧。”
林与闻眼神复杂地看着黑子,他知道自己要是同黑子说自己的想法黑子肯定也不明白,但是这件事堵在他心里真的别扭。
他怎么睡得着呢。
按袁澄的说法,圣上只是想找到这个人而已,不论什么方法,不论什么手段,只要把这个人带到圣上的面前那就足够了。
为了能把这个人押到眼前,可以编排他杀了皇妃,可以诬陷他偷了秘宝,可以让无辜百姓变成这一切的共犯。
十年苦读,只为了伺候这一位任性的主子,林与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多睡一会儿。
……
“大人,”赵典史裹着件外套来开门,“这天都没亮呢,大人可是有急事?”
“郑妃,郑妃她以前是扬州人士。”
赵典史歪头,“嗯?”
林与闻抬手晃了两下小老头的肩膀,“就是那个金钗的主人,我答应了袁少卿,要三天查到那个盗贼。”
“啊,啊,啊!”赵典史不愧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林与闻的意思,这是要从郑妃着手去查那个人啊,也对,也对,为什么别人的钗子不偷,偏偏要偷郑妃的钗子。
“大人,我把地址写给您。”赵典史迈着小碎步,引林与闻进屋,“这出了皇妃是大事,郑家在扬州也是很有名望的,”他几下写好,“您多带几个人吧。”
“会有危险?”
赵典史摇头,“这种大户人家,应是很在意排场,您事情越急,越要摆出派头来,不然他们小瞧了您,肯定会浪费些时间的。”
林与闻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回县衙找人去。”
江都县令还从没摆过这样全套的仪仗呢,黑子站在林与闻的官轿旁边都忍不住挺起了胸膛,走得笔直端正。
路边百姓都是看热闹的,甚至有那小姑娘往林与闻的轿上撒花。
林与闻在百姓中的口碑一直极好,也不知道这位大人是懒还是怎么着,从不折腾些有的没的,除了朝廷应派的劳役以外绝不多兴土木,到了旱天粮食甚至也能拖些日子再上交,是真真正正的好官。
“都回去吧,回去吧,没什么热闹看啊。”林与闻在轿子里对着百姓挥手,这要是搁平常,林与闻怎么也要享受一下这种荣耀时刻,但他此刻是真没心思显摆自己。
“大人,我们到了。”陈嵩让人把轿子放下,自己转到轿子前,替林与闻把轿门打开。
林与闻头戴官帽,一身绿袍,胸前绣的补子针脚极细密。
郑府和赵典史说的一样,十分气派,听说这家原本就是替富贵人家看宅子的,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家最混账的弟弟似乎也混到个替宫中采买的差事。
“林大人。”郑家的小厮急急从大门里跑出来,“您怎么不递个折子就来了?”
陈嵩的面色不善,刚要说话,就被林与闻抬手的一肘子击中,“是本官想得不周了,还请通报一下你家主人。”
“不敢不敢,”小厮赶紧摇头,弯着腰做请的姿势,“请大人先到厅中等候,我家家主即刻就到。”
“大人,您看他说的什么话,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至于到要让朝廷命官递折子才能见面的程度吧?”
林与闻瞪他一眼,“说你蠢你就真要蠢到底啊,你没发现这家的气氛不对吗?”
“嗯?”
“既是皇亲国戚,这大白天的门口连两个看门的都没有这合理吗?”
陈嵩眨眨眼,“确实,”他回想了一下,“那这样说,刚才的下人的意思是他们家主其实不太想见外人的意思。”
“没错。”林与闻眯起眼,“看来郑妃的死让他们家也很难过。”
林与闻在厅里等了一会,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走了进来,他低下头就要给林与闻跪下,“参见大人。”
“别别,”林与闻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
老人惊恐地看着林与闻,“您,您不会是替宫中来传旨的吧?”
“怎么会,若我真是天子使者,进门的时候肯定就已经说明来意了。”
老人松了一大口气,“是啊,是啊,”他咽下口水,“我真是老糊涂了。”
林与闻猜他一定是郑妃的父亲,郑辰,“老人家,您已经知道郑妃去世的事情了吧。”
郑辰惊讶地看着林与闻,即使知道了一个已经知道的答案,但从林与闻的嘴里说出来,还是使他忍不住落下眼泪。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更何况是个给一族都带来荣耀的女儿。
林与闻等他情绪平稳下来,才问,“据本官所知,宫里并未发丧,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家虽然是小门小户,”郑辰被下人扶着坐到次位上,“但在芸儿那还是安排了两个自己的侍女的,芸儿出事之后她们就给我寄回密信,让我们早些做准备。”
“准备什么?”
郑辰咽下口水,垂头想了想,“自然是准备后事了。”
林与闻摇头,“不,是让你们转移细软,做好逃难的准备。”
“……大人!”
林与闻往后一仰,“本官刚进门时就觉得奇怪,这样大的宅子门口连一个洒扫的小厮都没见过实在不像样,再加上来之前我查过你们的家底,你还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孙子女,但刚才派人去问你家小厮,却说他们一齐回来家访亲去了,”他停下,看郑辰,“嫔妃自戕是大罪,极有可能连累家族,所以你就自己留下,让家里人先避祸端去了。”
“大人,”郑辰老泪纵横,“芸儿,芸儿绝不是容易轻生的人啊。”
林与闻点头,“我知道,没有人是容易轻生的,郑妃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
郑辰呆呆地看着林与闻,不知道林与闻到底来这一趟是想做什么。
“您放心,宫里是不会说郑妃是自戕的,无论实情如何,一定会说她是因病而亡的。”
这是县主告诉给林与闻的,如果真说嫔妃自戕,那天下百姓想到的第一个理由一定是被皇上苛待,那还让咱们那位仁君的脸皮往哪放呢。
“啊……是……”
“所以你现在可以给我讲讲郑妃这个人了吗?”
郑辰心下似乎安定下来,一直紧绷的神情总算有点放松,“大人,为何要了解芸儿的事情呢,她人都没了。”
“算是牵扯到一件别的案子吧,”林与闻怕郑辰多想,连忙先解释,“肯定不是说郑妃有什么过错,只是她的过往可能对本官破案至关重要。”
郑辰吸了口气,“那,那小人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大人。”
“嗯。”林与闻不知道自己是给了郑家多大的一个恩情,但看到郑辰这样配合很满意,“郑妃入宫之前,可与人有什么交际?”
“小女十三岁进的宫,”郑辰想了想,“那时还小,有交际也就是那几个一起长大的孩子而已,这样能算吗?”
林与闻想了想,“那您之前是做什么营生?”
“我就是个给主人家看宅子的,我那时的主人姓李,是京城的官宦人家,他们冬天会来扬州小住一段时间,我们就伺候他们那一个冬天。”
林与闻眨眨眼,“姓李?”
“啊啊,对了,”郑辰又想起来一件事,招呼小厮,“快去,把小姐房里那幅画拿来。”
“大人,您要说有交际,也就是元嘉二年时候,有人送了我们芸儿一幅画到我家。”
“你怎么知道是送郑妃的?”
“啊。那是因为……”
郑辰等小厮送来画就展开给林与闻看,画布很长,里面的美人提着宫灯,头上有一支南雁金钗。
第118章 第 118 章
118
“这就是郑妃啊。”袁宇端详起画卷,“这般容貌在县主嘴里还是普通的话,真难想象宫里有多少美人啊。”
“反正与我们没关系,”林与闻坐在床边脱鞋,“你这晚上冷不冷啊?”
袁宇回头看林与闻,发现后者已经做好了就寝的准备,“你这什么意思,我这营帐又不是客栈,你要留宿还是怎的?”
“你……你不让我留宿啊?”
袁宇看林与闻那眨着的无辜双眼,就算自己没错也品出一些错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与闻垂下头,又要拿起鞋子套在脚上,“没事,我这就回去,打扰你了。”
“诶呀,你这是闹什么,”袁宇赶紧摁住林与闻,“我哥给你委屈受了?”
何止是委屈。
林与闻深深地叹口气,“我要是前朝那些老臣,一定要到乾清宫好好哭一场。”
前朝时候,因为先帝要在宫里建道观,言官们就一起到乾清宫跪了一天一夜,一边哭一边骂,总算把先帝这念想给断了。
所以林与闻一提这事,袁宇就知道他是对陛下有怨言了。
林与闻这人总是嘴上说不天真,但他对于这君臣之间的事看得特别单纯。
他总忽视掉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也是个人,还是个就算欲望放到无限大也可以达成的人,他的欲望不论好坏都要比常人的都要极端许多。
真不知道读书太多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论你怎么想,总是要把这差事先做好,”袁宇安慰道,“不然那个秀风馆的老板是不能从牢里走出来的。”
林与闻看袁宇,“是,我现在就是纯粹为他这个人。”
“二哥聪明得很,为了牵制你,也不会对那人贸然出手的。”
“你说,我就那么好牵制吗?”林与闻想想就气,“玉公公那时候就是利用我,现在你二哥也这么折磨我,怎么就逮着我一只羊薅呢。”
“因为你是好人,好人就很容易被人利用。”
林与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夸自己,但是心里好受些,“季卿,除了你二哥是阉党,其实你们俩也没什么过节吧。”
袁宇坐到林与闻旁边,也脱去鞋袜,“嗯,但就是互相看不顺眼。”
“要说你二哥在收买人心上很有天分啊,怎么偏偏没有收买你呢?”
“因为他根本没打算收买我,”袁宇从鼻子哼出一口气,“他从小就讨厌我。”
林与闻家里就他这一颗独苗苗,自然不懂兄弟间之间的较量,盯着袁宇等他讲下去,“我小时候常生病,父亲母亲对我的关注便多一些,但二哥那时年龄也不大,所以就会怪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关爱。”
“所以他就偏偏不习武,偏偏做阉党,一切都跟我爹对着来。”
袁宇说这些时眼里透着无奈,“二哥他那种才华出众,在世家子弟中都是耀眼至极的人却得不到父亲器重,换了谁,心里都会膈应的。”
林与闻心想换个别人,就算想膈应亲爹,也不大可能轻轻松松当上个四品官。
“我可以理解二哥那么做,但是我实在看不惯他不择手段的样子,”袁宇叹口气,“尤其他对你的态度更是让我不舒服极了。”
林与闻顿时觉得十分感动,揽住袁宇的肩膀,“我其实没关系的,你们兄弟之间的情分更重要。”
“他待你就像待我家散养的那些猫儿狗儿,甚至你还不如那些猫狗,人家起码不喜欢还能跑,你跑还跑不快,”袁宇直叹气,“忍着受着,一点尊严都没有。”
“行了行了,说到这就可以了。”林与闻默默翻个白眼,直接钻进被窝里,“你这个天还在被窝里放暖炉啊,真有钱。”
袁宇盯了他一会,“我虽然可以让你留宿,但似乎没说可以让你睡床吧?”
林与闻下意识抓紧被子,“当时你睡县衙的时候,我可是把床让给你了!”
“这事也没有礼尚往来一说吧,当时你可是有求于我,”袁宇想了想,“如今也是你有求于我。”
林与闻把脸藏在被子里,“你怎么知道我有求于你?”
“呵,”袁宇指指桌上余下的点心,“都肯花大价钱买一心斋的点心,不是有求于我还能是什么?”
“别说得我平常有多抠似的,”林与闻心想前两天才给你送过吃的,一点情都不记啊这个人,“诶呀,你军营这地多凉,我本来就身体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袁宇心想你别给我来这套,但是他也懒得和林与闻争辩,把林与闻往边上挤挤自己也躺上床,“那便挤挤吧。”
也行,林与闻寻思俩人小时候就总躺在一起,现在倒也没什么,他侧着身子问袁宇,“你们指挥使不是刚从京城回来吗,听说他这一次与京城许多官宦都有接触,能不能帮我打听个事?”
“要问什么?”袁宇是武将,向来和文臣泾渭分明,若是问朝政的话,自己可能帮不上林与闻。
“一些闲事。”
林与闻贴在袁宇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就这个事情。”
“你怎么这么八卦?”
“啧,你帮我问问又不会怎么样!”
“我就是怕他以为我也是这种好事之人,”袁宇一看林与闻已经开始瞪眼了,只好答应,“好好。”
林与闻满意了,翻过身子来,平躺在床上,“你这床还挺大。”
“那当然,我已经半个身子悬在外面了。”
“……”
林与闻忘了,他们小时候能睡在一起是因为两个人身量都小,但时移境易,自己再瘦也是个成年男人了,与袁宇那大宽肩膀撞在一起简直噩梦。
“我有办法了!”
……
袁宇从来没想到自己一起床就能看到这诡异一幕,林与闻闭着眼抱着他的脚丫子,嘴里发出咂巴咂巴的声音。
他莫名觉得恶心,赶紧把脚抽出来,“林与闻,你醒醒。”
林与闻啃猪蹄的美梦破碎,一脸迷茫地看着袁宇,“什么时辰啊?”
“寅时,”袁宇起身穿衣,“你还不起?”
不是,林与闻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皇上也没你起得早吧!”
袁宇啧一声,“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懂点忌讳,我二哥比这起得还早。”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林与闻把被子卷起来搁在腿下面。
“你不是说他跟你约定要每天一起用早膳?”
“诶呦!”林与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还真是!”
这是袁澄要求的,他希望每天早晨的时候林与闻能向自己汇报前一天的进度和新一天的计划,但是要真搞成衙门里那种晨会又太严肃,所以他打算在早膳时候进行这些。
但是这对林与闻更加折磨,吃饭明明对他来说是件享受之事,现在硬生生被袁澄变成了一样酷刑。
他甚至闻到东坡肉的味道都觉得反胃了。
“我让人给你备好马了,”袁宇对林与闻说,“你一会洗把脸就赶紧走,应该赶得上。”
林与闻呜呜了两下,浑身难受,却又不得不依着袁宇的安排起床收拾。
“这水!”林与闻手一放进袁宇端过来地水盆里就差点跳起来,“太凉了也。”
“不凉怎么让你清醒。”
“你每天就这样洗脸啊?”
“不然呢,”袁宇哼一声看他,“你以为军营里和你那县衙一样,每天有黑子烧热水伺候你啊。”
林与闻噘嘴,“可你不是千户吗,有一千个人归你管呢。”
“一万个人也没用,”袁宇眼睛里甚至有光,“我爹就这么教我的,如果我不能和普通士兵一样待遇,我又凭什么能命令他们呢!”
林与闻心想谁当官是为了受罪啊,在这点上,他还是比较理解袁澄。
“你一会回了县衙先和我哥吃饭,我去指挥使那边问完你想知道的事情就去找你。”
林与闻点头,“好好,黑子昨天睡在哪了?”
“大人,我在这。”
林与闻脖子一耸,往营帐顶上一看,“这里你也能睡啊?!”
“我还以为你一直知道他在这里。”袁宇一脸不解。
他们练得是武艺,又不是仙法,怎么一个个还飞檐走壁上了。
林与闻摇摇头,“走,你骑马,载着我就好。”
“好让你再趴身上睡一会吗?”袁宇毫不留情地戳穿林与闻,“我劝你算了,这一路颠簸,你要是睡着了从马上摔下来,脑袋都要摔傻的。”
林与闻惊。
……
到了县衙,袁澄果然已经令人摆好了早膳,一如既往的丰盛,但是林与闻骑马回来,现在胃里翻江倒海,那一点食欲也被颠没了。
“这是从哪里赶回来啊?”
“嗯……”林与闻犹豫着。
“去见季卿了。”
“嗯。”
“生二哥气了?”
“没有没有,就是有些事麻烦季卿帮我查查。”
“小若,虽然我昨晚那样说,但你可以随时找我帮忙的,”袁澄有点失落地看着林与闻。
林与闻心想你要是真想帮忙的话干嘛不一早就把那贼人的名字告诉自己,但他还是维持表面的平和,“用不上二哥,都是小事。”
“小若自然聪明,但二哥提醒你,你的时间就只剩两天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119
“你的时间就剩两天了。”
林与闻看袁澄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不知道他到底是觉得自己做得到还是做不到。
他也不想知道,这些京官的弯弯绕他已经受够了,反正他昨天看见那幅画的时候心里已有了八成把握,只等袁宇一会把他想知道的事情问出来,那就确认了。
“嗯。”
“小若,你今天怎的如此冷淡?”
林与闻抬起眼,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直视袁澄,“没有啊,二哥,我只是回你的话。”
“……”袁澄轻轻地笑了一下。
有时候人会笑出来不是因为心里高兴,也有可能他在掩饰心里的躁动。
袁澄很喜欢林与闻,因为他家里是卖煎饼的,甚至都不算是正经的商贾,如此云泥之别的出身,使袁澄在与林与闻的交往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放心把羽翼倾斜到林与闻的头顶,因为无论如何,在他面前无限弱小的林与闻都没办法违逆他,甚至做不到袁宇那般无视他。
他受不了林与闻直视自己,受不了林与闻竟然把自己放在平等的位置,这种感觉就像长成了的小猫去寻找自己的领地一般。
“小若,”袁澄问,“你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吗?”
林与闻用筷子夹了一点干丝放在自己的碗里,“还没有。”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些提示。”
早干什么去了?
林与闻发现昨晚和袁宇谈过之后,他一点也不怕袁澄了,甚至觉得该被可怜的是对方才是。
他这种独生子根本无法想象把父母的爱与别人共享是什么感觉。
“不用了,二哥,一会——”
“季卿你来了!”林与闻筷子都撂下了,仰头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袁宇,“问到了吗?”
袁宇对他一点头,随后给袁澄一作揖,“二哥。”
“季卿来了啊,”袁澄做了个手势,“我刚和小若谈完正事,正好你也在,一起吃点东西。”
“啊不了,我不喜欢吃这些,”袁宇拒绝他哥起来驾轻就熟,“我带他出去吃。”
“好!”林与闻立刻站起来,惊得袁澄直眨眼。
林与闻赶紧一作揖,“二哥,那我们先走了。”
都这么说了,袁澄自然没办法说留他,只能用力笑出来,“好,你们注意些。”
袁宇对袁澄一点头,拉着林与闻的手臂就离开了。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袁澄把手里的筷子摔得老远,吓了一边伺候早膳的小厮一跳。
不管是谁,总是偏爱这个小弟弟,不管他如何对林与闻掏心掏肺,他也只是愿意同季卿玩,凭什么,凭什么……
……
“你看到二哥刚刚那个表情了吗?”袁宇耸下肩膀,“脸黑得都能演包公了。”
“还不是你要刺激他,留下跟他吃个饭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你干嘛答应的那么快?”
林与闻抿了下嘴唇,心虚地朝一边看,“实在太累了,和他说话。”
袁宇呵了一声,“你说得全对,那个人确实去过京城了。”
“哈,我就知道,哪来的什么采花贼啊。”
“之前听到采花贼的事情咱们俩还说觉得熟悉来着,没想到果然是一样的事情。”
“什么采花贼,咱们不是找偷金钗的贼吗?”陈嵩突然从后边冒出来。
“你从哪跟过来的啊!”林与闻瞪大了眼睛看他,“吓死本官了。”
陈嵩笑嘻嘻,“我一听说您把那个袁少卿扔在饭桌上就赶紧追出来了,哦呦,你说这大理寺的吏员有这么个上司天天得怎么活着啊,要我我可受不了。”
林与闻知道他们这些捕快也被袁澄使唤的够呛,摇头,“京城里的官差月例要比你们高不少。”
“啧啧,他们多的那天钱还不够这一天天受的窝囊气呢。”
林与闻和袁宇对视一眼,笑了下,“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谈去找那个采花贼的事情。”
“所以到底为什么是采花贼啊?”陈嵩继续好奇。
林与闻转头看他,“你记得之前县主说京城里出了采花贼的事情吧?”
“记得,说那些官夫人和小姐们还为了采花贼患了心病。”
“患了心病是真,但是采花这事应当是没有的。”
“嗯?”
袁宇笑,“你们大人这届科举点的探花,叫李承毓,长得是公认的好看。”
“他是采花贼?”
“没错,当时我们赴京赶考的时候,沿途就有采花贼的传闻了,我们也好奇,到京城里一看才发现是他。”林与闻很少觉得什么人当得起完美二字,但这位探花郎让他彻头彻尾的服气。
陈嵩仰着头想了想,“我跟着大人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好看的人了,还能有更好看的?”
“气质不一样。”林与闻咂咂嘴,回想着李承毓的面目,“他是那种,怎么说呢,会让你无缘无故就心动的人。”
“玉公公那样?”
袁宇笑了笑,“你看到玉公公敢心动吗?”
陈嵩赶紧摇头,“玉公公就有点像那种高岭之花,生人勿近的感觉。”
“本官发现,你学的成语似乎都用在了没用的地方。”林与闻翻了个白眼,“李承毓那个人的好看,并非一般的五官精巧,又或是,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如何形容,“算了,等你见到他你就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了。”
“你知道他在哪?”袁宇问。
林与闻努了下嘴,“嗯,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你二哥来扬州找人啊,不是因为金钗在扬州销赃,而是因为李承毓就在扬州。”
“诶?”
“你二哥真是把我遛了个遍,他要是早告诉我圣上要找的人是他,我哪用费这样多的波折。”林与闻咬着后槽牙,“人家当年都不愿意当官,现在搞成这样我看他更不会去了。”
“考上了探花却不愿意当官?”陈嵩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林与闻忍不住闭上眼,他们那届科举简直神仙打架,他在本地都算是神童了,到了京城也就是个二榜,“你看到他就知道了。”
陈嵩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能让他们大人都如此评价的人,他看袁宇,“袁千户,难道你对那个探花郎都会动心吗?”
“啊……”袁宇眨眨眼睛,像是想到什么往事,“与其说是动心,不如说十分欣赏。”
“喝多了说自己要是个女人就嫁给李承毓的人是谁啊?”
“……”袁宇低头,“都说了那是醉话了,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提那件事了吗!”
连一向理性的袁千户都这般,陈嵩期待地直咽口水。
三人吃完饭之后,林与闻就带着二人出城了,“郑辰从前就是给李承毓家看门的。”
“他怎么不说?”
“李承毓他们家很低调,听说祖上的钱来路不正,于是留下遗命不许族人入仕做官,”林与闻给陈嵩解释,“提起咱们本朝的商贾巨富都很少会有人提起李家,但,”
林与闻指着一座小山,“这座山都是他们家的。”
“什么!?”
陈嵩眨眼,他三十年来回来去不知路过这座山多少次,他怎么都不知道这山是有主的?
“这山上有洼温泉,所以李家在那建了个宅子,用来给李承毓养病用。”
“但是他们又怕外人打扰,所以就把整座山都买下来了,平常虽然不会禁止外人出入,但若是有人误入了他家宅子,便会这样给人家解释。”
陈嵩皱起脸,“与其说他们低调,不如说这是躲着人呢吧。”
“差不多吧,”袁宇点头,“李承毓他有哮症,一到人群拥挤处就容易呼吸不上来,因此他家在各地都设有专门让他隐居的场所。”
“这么夸张?”
“说是他少年时候去上学,路上来看他的女子太多,生生把他挤得直接晕了过去,”袁宇自己说到这轶事都觉得夸张,“那以后他家就只能给他请了先生在家学习了。”
“他自己更喜欢扬州一些,”林与闻答,“我刚上任的时候就来看过他了,平时也一直有联系,我猜你二哥应当是查到了这个才来找我。”
“你和他一直有联系?”
“怎么,嫌我抢了你相公啊?”
袁宇推一下林与闻,“他当时拒绝入仕可是让圣上大怒呢,你怎么还敢跟他有往来!”
“我现在谁也不怕!”林与闻挺直腰板,“我看人就得活得跟李承毓这样,连圣上的脸都不给!”
袁宇手一下就糊在林与闻脸上,“疯了是吧。”
林与闻鼓起嘴,也不知道恨袁宇,还是恨自己,窝囊!
“大人,我好像看到你说的那个宅子了。”
“啊,就是那,”林与闻欣慰,“还好李承毓是个病秧子,不然要把这宅子建到山顶上,还不得把本官累死。”
袁宇瞪他一眼,“到底得是什么人能忍得了你这张嘴啊。”
林与闻默默地闭上嘴,半响又吐出几个字,“你呗。”
“林与闻!”
“林与闻?”
宅子里有人发出声音,过一会,陈嵩看到仙子打开了门。
第120章 第 120 章
120
陈嵩都被请到了座位上,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人,“那个,那个探花郎,我,我就是小捕快,不用座的。”
“捕快也是官,你是官,我是民,坐在这理所应当,”李承毓笑着给陈嵩斟茶,他的皮肤白得像是透明的一样,让陈嵩觉得自己只要一摸上去就会把这皮肤磨破,“尝尝这茶。”
林与闻不用看过去就能猜到陈嵩此刻的表情得多没有出息,他问李承毓,“你那些下人呢,不是又因为爱上你然后被你打发走了?”
李承毓听了这话无奈摇头,“哪有那么多人会爱上我,”他和林与闻确实是多年老友,他们那届进士争奇斗艳的,一个比一个上进,只有他们俩,一个什么官都不想做,一个做什么官都行,所以很聊得来,“这不是端午嘛,就让他们都歇一个月去与家人聚聚。”
什么神仙上司啊。
陈嵩看林与闻,看看什么叫完美,这就叫完美。
林与闻咂了一下嘴,“家里厨子也遣出去了?”
“没错,”李承毓笑眯眯的,“所以你今天有口福了,就由我这个探花郎给你露一手。”
袁宇低着头,根本不敢与李承毓对视,“你还会做饭啊?”
李承毓答他的话,“也是刚刚学的,这山上什么都新鲜,不用怎么折腾就能把菜做得好吃。”
“那吃饭前我先把事情跟你说了吧,”林与闻可受够了带着正事吃饭,“你前些日子去京城了?”
“嗯。”李承毓坐到位置上,低下头啜饮了一口清茶,他昨晚把茶叶放在花蕊之中,静置一晚,再取出来泡茶,茶叶混着花香,确实滋味不同,“见了几个朋友。”
“然后勾搭走了人家的夫人和女儿?”
“你怎的今天这么刻薄啊,”李承毓抬眼,眼中似有埋怨,“我只是与他们的家眷一同吃了个饭而已。”
林与闻心想就你这种眼神,谁看谁不被勾了魂去,“那你还进宫了是不是?”
“嗯。”
陈嵩心想这个探花郎脾气是真真好,就算他们大人这般咄咄逼人,都回答得温温柔柔。
“圣上还是要留你?”
“嗯,直接给了太常寺卿。”李承毓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圣上赏他的官位只是个不值钱的玩意一样,“我只说考虑一下,没有应下来。”
“那你怎么拿到的郑妃的发钗?”
李承毓愣了愣,他没想到林与闻竟然查到这些,他立刻明白,“可是她出了事?”
“嗯,”林与闻自知自己的这点小聪明在李承毓面前是没什么用的,他老实交代,“你离开京城之后,郑妃就自缢在宫中了。”
“你说什么?”
李承毓那副老好人的面具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惊得站起来,又颓然倒下,“怎么会……”
“你和郑妃,以前是什么关系?”
李承毓扶着额头,并没有回答林与闻的话。
林与闻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他。
“只是小孩子的情谊而已。”李承毓终于回答,“你都知道这些了,自然也该知道她父亲以前看顾过这宅子,所以童年时候她曾做过我的玩伴,我们,”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只是玩伴而已。”
“只是玩伴,能让深居简出的你去参加科举?”
林与闻的话就像是刺一样,专扎人心口,“别人参加琼林宴是为了见皇上,你参加琼林宴是为了见后妃?”
李承毓连生气时候都很好看,袁宇的眼珠子错都不错地盯着他,顺便低声提醒一句林与闻,“你说得太过分了。”
“我哪有他过分,”林与闻瞪李承毓,“你明知道他是皇上的女人,还给她无端的幻想,你可知道刚流产的女子心里有多脆弱,伯仁虽不是你所杀,但却因你而死。”
李承毓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面对林与闻这般厉声指控,他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还好陈嵩机警,一眼看到李承毓脸上漾起病态的红晕,“探花郎!”
他几乎扑到李承毓身上,把李承毓的下巴托起,不断抚摸后者的背,“慢慢呼吸,慢一点。”
“……”闯祸了。
林与闻一时无措起来,“这,这你怎么,你的病已经这么重了吗?”
李承毓摇了摇手,虚弱道,“不关你的事。”
袁宇这边给陈嵩搭了把手,“你怎能把郑妃之死都怪罪到青玉身上?”
“嗯……”林与闻当然不能说是为了让李承毓能赶紧给圣上低个头,赶紧了结此案把陈相逢放出来,“对不住。”
李承毓缓和不少,“都说了不关你的事。”
他扶着陈嵩,头靠在袁宇的腰上,像是画里的病美人,“这些日子我本就心里郁结,你让我这病症发作出来也算治了我的病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林与闻犯了错再不敢大声说话了。
李承毓轻轻推了下袁宇,“季卿,我没事了,多谢你,”他转头对陈嵩也笑,“也多些这位差爷。”
“芸儿,算了,反正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忌讳了,”李承毓叹口气,“我那天与郑叔叔见了一面,他告诉给我芸儿失了孩子,”他垂眼,“我想到她此时定然艰难,就想托京里的人脉打听下她的处境,送些补品给她。”
“然后就被圣上知道了?”
“锦衣卫和东厂的眼线遍布京城,我又是个招摇的人,自然是被陛下知道了,”李承毓闭上眼睛,“也是我天真,竟然以为陛下请我吃饭就真的是请我吃饭。”
“我到宫中赴宴,却发现等我的人是她。”
“……”林与闻不敢想象圣上竟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她似乎也没想到能见到我,我们就那样隔着一道门互相看着,”李承毓摇头,“但我没敢再近一步,为了她的名声,不,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他眼角流下一行清泪,“我转身就离开了。”
“我也没顾那些黄门拦着,直接就冲出了宫外,”李承毓聪明是真聪明,他要是当时只要迟疑一下,定要给圣上留下把柄,“而后她的宫女追出来,把金钗交给了我,我就匆匆逃回了扬州。”
“就这样?”林与闻一时无语,“所以就是圣上做了个局,想要你对他低头,而你没入局中,圣上恼羞成怒,闹出了这么档子事。”
“我们都错把书本里的明君想成是当今的圣上了,”李承毓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尧舜之流不过是那历朝历代的士大夫想象出来的,与真正掌握四海的帝王怎么能安心做个仁君。”
“青玉,”林与闻咬了下嘴唇,就算知道自己即将要说混账话,但还是要把这话说出来,“你就跟圣上低个头吧,太常寺是个很好的去处。”
“林与闻,你不能等到过一会再说嘛!”袁宇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为什么?”李承毓靠着椅背,这下换他来审林与闻了。
“因为秀风馆的老板陈相逢,因为不肯把你供出来,正在受刑,我,”林与闻呼口气,“我不想逼你,但更不想看我的百姓受苦。”
“所以你刚才那样激我就是为了这个?”
“你低个头不仅不会受伤,还能混个三品官当,可是你不低这个头,陈相逢是会被打死的。”林与闻咬了下嘴唇,竟然一撩下摆给李承毓跪下来了,“我知道你从来就不想做官,我也不想做圣上的鹰犬,可是,可是……哪怕你现在答应下来,以后再反悔呢!”
“好。”
林与闻眨眨眼,“好?”
李承毓叹口气,“我说好,你还不起来?”
“青玉都让你起来了,”袁宇去拉林与闻,“他答应你了。”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看你做这个江都县令,觉得做官也并非我想的那么没意思,”李承毓虚弱地笑了下,“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想跟陛下作对实在太自不量力了。”
“我以前就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在更是无能,若是真的就在这屋子里再做下去,我兴许会失去更多的东西。”
林与闻咽了下口水,他觉得此时的李承毓已经跟他刚进门时候完全换了一个人了,“青玉……”
“你放心,吃过饭以后我就跟你们一起回县衙,来接我的人是谁,袁仲卿吗?”
“嗯。”
“怪不得,”李承毓冷笑一下,“他巴不得我不跟他回京吧。”
怪不得袁澄一直在那跟自己打马虎眼,林与闻这才想到,若是李承毓真的回京出任太常寺卿,就凭圣上这般不择手段的偏爱,袁澄的入阁之路怕是不会太平顺了。
袁宇端详着李承毓的神情,暗暗吸了口气,梦回当年,那时刚考完,举子们聚在一起喝酒,后来的状元郎一个劲灌林与闻酒,林与闻喝得满脸通红,他听到消息就赶紧跑过去,一眼就瞧见总是平和的李承毓从状元郎手里夺过林与闻的酒杯,也是这样冷笑了下,“我来替他喝。”
那时袁宇就知道,李承毓内心里是个凌厉好胜之人,这样的少年气远比他那张脸更让袁宇折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