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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与闻也不睡,让黑子给他弄了个躺椅,上面铺好毯子,就等在牢房外面,不论里面闹出什么声音来他都不进去看,手里拿了一本南斋先生的新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大人,里面打过一架了。”
“这你也听得出来?”林与闻好奇地问黑子。
黑子点头,“嗯,他们的气息有变。”
“嗯,等着吧,越到晚了,越有好戏看。”
“大人,您说让我们都退下,咱们出来了,那陈捕头和沈捕快去哪了?”
林与闻看他一眼,才想起来,“你还不清楚咱们监狱的构造是吧,这死牢后面有个单间,专门用来监视这些死囚的活动,如果真出了事,他们两个就可以直接从单间里闯进去阻止。”
“大人是觉得他们两个会出事?”
“你旁边要是睡个随时会杀人还有可能不承担责任的疯子,你会怎么做?”
林与闻斜过头,看向黑子。
黑子站在阴暗中,眼里的瞳仁漆黑,“先下手为强。”
林与闻笑了下,打个哈欠,往躺椅上歪了歪,闭上眼睛一边小憩,一边等着他想要的结果。
“大人!”小沈可真是陈嵩有力的继承人,嗓门是一样洪亮,“大人!绑好了!”
林与闻转了转眼球,显然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他朝黑子挥了挥手,黑子很快就从井边舀了一碗水,用手指把水小心撒了几滴到林与闻的脸上。
林与闻登时被冰得打了个冷颤。
这案子完了之后他一定要好好补一个觉。
都怪这个吴优!
林与闻气势汹汹地冲进牢房,看到吴优被陈嵩绑得紧实,正在地上徒劳地蠕动。
一见林与闻进来,吴优就立刻先告起状来,“大人!他要杀我大人!”
要不是吴优这边挣扎着朝向张庆功,林与闻甚至都没发现张庆功的存在,这人缩在牢房的角落,一脸的伤,看着可怜巴巴的,还流着眼泪。
“你要杀他?”
“大人我不知道,”张庆功抿着嘴唇,“我被他打得晕了,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林与闻啧了一声,“小沈,你来说。”
小沈瞟一眼吴优,“这张庆功梦游症还没开始犯呢,只是在地上抽动了两下,吴优就起了杀心,直接上手就掐张庆功的脖子,要不是我和陈头阻止得及时,这张庆功就要去见他媳妇了。”
听小沈这么说,张庆功又开始哭了。
林与闻这两天听他哭听得都有点烦了,瞪着眼骂他,“你能不能不哭了,你要是用这本事好好保护好你妻子,她现在能躺在那冰凉的验尸桌上吗!”
张庆功一激灵,跪倒在林与闻跟前。
“给我把他带出去!”林与闻给小沈使了个眼色,小沈点头,拎起张庆功就给他拖了出去,直接扔在监狱外面。
他一出去,这牢里清净了不少,林与闻终于能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吴优了。
吴优这个人,长得确实是不错,从赵典史之前给他的资料来看,吴优这人的成长环境也很极端。
他的父亲死后,母亲与婆家不合,带他回了娘家生活,他处处争强好胜,却限于天赋,读书读不到第一,做生意又拉不下脸面,最后选择了入赘他乡的商贾人家,但也过得十分不顺。
那户商贾人家的小姐从前嫁过人,留下个孩子,但是丈夫早逝,如同吴优的娘亲一样回到了娘家,为了不让家产旁落,选择了赘婿。这位小姐比吴优大了十三岁,对吴优很是不错,但许是因为这种身份的不对等,吴优在外面胡乱生活,以此作为发泄。小姐还在世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位小姐死后,吴优那位继子就不会再忍受这些了。于是吴优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被赶出了家门。
“你一直很优秀吧?”林与闻问。
吴优在地上倒着,听到这话沉重地呼了口气,“我一直是最优秀的。”
林与闻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上学时候,他们都说我是没爹的孩子,而我还是努力上进,但乡试时,那些人都有关系投靠,而我只能落榜去自寻出路。”
“可惜啊,就因为我不肯对那些地痞低头,我的生意也一直做不成,最后只能落得入赘别人家里的下场。”
“寄人篱下的感觉,”吴优咬着嘴唇,好像痛苦到了极致,“那不是人受的啊。”
林与闻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这种人他实在见得太多,自己永远不会有错,错的全是别人。
“这一生,让你最觉得有优越感的就是张庆功求你的那一次吧?”
吴优的眼神僵了一下,似乎在回想那天的情景,他竟然笑了出来,“是。”
林与闻看他这么坦率的承认已经明白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羞耻心这种东西了。这样想想也是,正常的好友谁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张庆功那般自卑到变态,而吴优如此自大到变态,他们两个可真是天作之合,少了一个都不会出这种借种生子的事情。
“所以当你被你的那个小不了几岁的继子赶出家门,想到的就是重新到张庆功那找到这暌违已久的优越感吧。”
“但是可能你也没想到,这张庆功竟然拒绝了你。”
“从前对你言听计从,连你霸人妻子的时候都没有任何怨言甚至还想着成全的张庆功竟然会拒绝你,哪怕你握着他那么多的把柄。”
“……”吴优虽然躺在地上,但是听了这话依旧挣扎着身子看向林与闻,他的眼睛里遍布血丝,宛如发着红光。
嚯,对自己都有杀意了。
林与闻斜着嘴笑了下,身体往后倚,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蔑视着吴优,“不止是张庆功,连他一直隐忍的妻子也在拒绝你。”
“十几年前你从他们夫妻身上能得到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他们的生活富足,稳定,比你现在这落魄处境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
“无法从精神上压迫他们,你就选择了在□□上体现自己的强大,”林与闻眯起眼睛,如同看待猎物一般,“你知道张庆功有梦游症,便趁着夜里带着刀来到张庆功家里,打算逼迫秦氏就范,然而秦氏贞烈,彻底激怒了你,于是你就杀了她。”
“杀了她之后,你又打算把这件事嫁祸到张庆功的身上,你要彻彻底底地报复他们两个人,”林与闻呵了一声,“本官说的对吗?”
吴优舔了下嘴唇,“大人,你在写话本吗,这些情节也太离谱了吧。”
“没错,本官也觉得离谱,”林与闻耸了下肩膀,他叹了口气,“但是怎么办呢,本官就是要这样把这件案子报上去。”
吴优一惊。
林与闻站起来,抻抻胳膊,“因为本官马上就要调到京城了,这案子必须要解决,你觉得本官编的这番情节更容易取信三司呢,还是那梦游症杀人更真实呢。”
他往前走了两步,蹲在牢狱前,露出笑容,天真又残忍的笑容,“你不是说世道误你吗,那再误一次看来也无所谓吧。”
“你这个狗官!”吴优大力扭动起来,“你敢这么判我就要到朝廷告你去!”
林与闻哈哈笑一声,“你关在这里要怎么告我,”折磨别人确实别有一番快感,“能站在你身边的人早就一个个被你背叛了,你身边可有一个真心待你之人?”
“……”吴优不再动弹了,他抿起嘴唇,“不是的,不是的,一花她是喜欢我的,她是要和我私奔的。”
“我明明处处都比那个张庆功好,她本来就是要跟我走的,为什么她当年能愿意和我走,而现在不行呢,我那么求她,我那么爱她,”吴优的泪水没有知觉地从眼眶中滑出来,“我还让她又做了次女人,她还不愿意,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林与闻握紧拳,紧紧瞪着吴优,只等他说出那句话。
“我没想嫁祸给他,”吴优看着林与闻,“如果你想听到的是这句话的话,我本来想的就是与一花一同殉情,我要让张庆功看清楚,我和一花才是一对。”
“只是当我要自杀的时候,他正好梦游回来,嘴上还都是油水,恶心死了。”吴优露出厌恶的表情,“这样窝囊猥琐的男人,到底哪里比我强,啊啊啊——”
“他根本没看到床上的我,就那样大咧咧地躺了上来,还抱住已经没有气的一花,他根本无视我,无视这世上还有一个我!”
“他凭什么无视我!”
“那时候我才想要嫁祸给他,要他也尝尝被命运玩弄的滋味。”
吴优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比张庆功的哭声更让林与闻烦躁,林与闻摇摇头,指下陈嵩,“犯人既已招认,就赶紧回家睡觉吧。”
陈嵩合上纸,打了个哈欠,“知道了大人。”
“你们……”吴优明显有些慌张,他这番剖白想得到的不是这样的反应,他要看到这些人的悲痛,看到这些人苦口婆心地劝导自己,看到这些人关注自己……
第142章 第 142 章
142
林与闻看着吴优,没来由的觉得恶心,罢了,也不是没来由,他实在厌烦这些杀人犯那副怨天怨地的样子。
“哦对了,”林与闻对吴优说,“说本官能做假口供的事情是假的,就算你在牢里,想要上告也是有办法的。”
吴优的脸色一变,“你骗供?”
林与闻笑眯眯的,“那又怎样?”
“我要告到扬州府,不,我要告到京城去!”
“但你知道怎么告吗?”
吴优又愣住。
林与闻认为自己读了十几年书,又研究律法这么久,最有成就感的就是今天了。
他知道吴优心里现在一定有一百只老鼠在挠,但他就是什么都不说,呵,下次要把这招告诉给沈宏博,让他知道知道怎样用刑才最折磨人。
林与闻扬着脑袋走出牢狱,却又看到张庆功还在那瘫着,一时无语,“你还堵在这干什么?”
“大人……”
“吴优已经承认是他杀了秦氏,你可以把秦氏的尸体带走好好安葬了。”
“大人,那……”
“那什么那啊,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吧,”说来讽刺,林与闻觉得这确实是现下张庆功唯一能为秦氏做的,“你也不用过分自责,秦氏直到最后都选择的是你。”
“……大人。”
林与闻看张庆功八成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了,他不知道是这世道太扭曲,还是人性就是这么复杂,又或者他并非当事人所以无法体会到张庆功给秦氏的那一分好,但作为女子,被这样两个男人纠缠,秦氏这一生也太艰苦了些。
为何这两个男人找寻心灵平衡的办法,都是以伤害一个女人为前提呢。
林与闻想不清楚,也不想想清楚了,他真的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
……
转天一早,王晨就带着礼物来找林与闻了,“林青天啊!”
他一见林与闻就夸张地大喊,“多谢您还了张庆功一个清白!”
林与闻被他酸得呲了下牙,“本来他就没犯罪,本官照章办事而已,你不用这样小题大做,还有这是什么东西?”
“这回是稻香村的糕点。”
“你是不是以为本官就喜欢吃这些甜的啊?”
“当然不是,小的还问了沈大人,他说您还喜欢吃肉,所以我刚还交给了县衙的膳夫一份熏鸭子。”
林与闻眯眼看他,“这案子究竟让你赚了多少,出手这么大方?”
“您猜猜,”王晨虽然这么说,但是手上还是比了个二。
“二十两?”
“二百两。”
“什么?!”林与闻张大嘴,就张庆功那么个窝囊废值二百两?
“他们要是相信本官,这二百两可能就省下来了,”林与闻翻个白眼,“真是不值当。”
王晨摇摇头,“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又不是每位县令都能像大人这般正直,不然咱们这一朝岂不没有我们讼师立身的地方了。”
林与闻不得不承认,王晨夸人这几下子实在高明。
“对了,这能抓到真凶,也得算你一功,你也不是全然没用。”
王晨点点头,并不打算谦虚,“最好帮当事人脱罪的方法就是抓到真凶了。”
“你不能考科举真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大人怎么这么说,”王晨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如果我同大人一样,拥有掌握生死的权力,以我这般贪婪的心性,大人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这人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清晰。
“大人,小人确实喜欢公正,但也确实喜欢钱,”王晨朝林与闻抛了个媚眼,“就是因为看透了自己,所以我很喜欢现下这讼师的活计。”
林与闻有点赞同他,“很多人一辈子可能都想不明白这些。”
“大人过奖了。”
林与闻懒得和他再在嘴上纠缠,问他另一件事,“张庆功之后打算怎么做?”
“我问了他,他之后应该是准备去苏州,与自己的儿子一同生活了。”
“怎么,秦家人还不打算放过他?”
“这倒不是,我觉得是他自己无法面对。”
“本官还有件事情好奇,”林与闻问,“之前我们在张庆功家里把他带走的时候,你与他说了什么?”
“啊,”王晨想了想,“只叮嘱了些要老实交代这些话。”
林与闻盯着王晨,意思是你觉得我能相信吗?
“哎,我只是告诉给他,大人您没有实际的证据,只要他咬死不说,就有活命的机会。”
“大人您别这么看我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三百六十行都是这样的规矩。”
还好吴优没请王晨来做讼师,不然林与闻可能还真没这么容易给他定下罪。
“本官真不知道你们这些讼师是好是坏了。”
“大人,我们的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有我们这样的讼师存在。”
林与闻此时也认真了,静静地听他说。
“正如大人不爱用刑一样,有罪的人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只不过代价有大有小而已,”王晨露出笑容,“在我这花的代价大,在牢里花的代价就会小一些。”
“……”
林与闻忍不住扶额,他怎么能真的以为能从这唯利是图的大讼师嘴里得到什么大道理呢。
“啊对了,”林与闻对王晨招了下手,“本官有事要请你帮忙,你在这里等一下。”
王晨点点头,看着林与闻小跑出去,心想这么大个县衙,怎么一个下人都没有。
林与闻去了验尸房,秦氏的尸体已经被张家领走了,程悦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正在整理文书,赵菡萏趴在另一张桌子上看李小姐画像。
“画好了吗?”林与闻探着头问。
李小姐抬眼,“着什么急啊,”她轻轻一吹纸张,“你过来看看。”
林与闻凑过去,看到纸上有一个女子,包着头巾,手里端着一盆鲜花,面带笑容。
“这是秦氏?”
“不像吗?”李小姐仔细看着画像,“我觉得秦氏就应该是这样的女人。”
“她都过得这么苦了,还能笑出来吗?”
“女人天生就有忍痛的能力,”程悦走过来,“如果不是这样能在困境中微笑,怕是这天下的男人都要被我们杀光了。”、
林与闻背后一凉,小心翼翼地看李小姐,“我是不是又问了多余的话?”
“没错。”李小姐把画递给林与闻,“把这画交给秦氏的家人吧,我觉得她也希望自己在他们记忆里也是这样笑着的样子。”
“好。”
林与闻把画仔细收好,“我去交给那个讼师。”
“讼师?”李小姐张着嘴想了想,“我知道,就是那个跟你一样一堆歪理的那个人,我爹被他烦得够呛,叫王晨对吧?”
“……”林与闻怎么听这话怎么别扭,但是他没跟李小姐辩解,不然又要被说一堆歪理了,“对,就是他。”
林与闻又走回招待王晨那间偏厅,“这幅画。”
王晨展开画,“这是什么人?”
“……”林与闻一愣,突然明白过来李小姐画这幅画的深意,这案子查了这么久,除了作为仵作的程悦,其他人根本没有认真看过死者的长相。
连他都是,他认真观察了张庆功,认真调查了吴优,把这两人的相貌牢记于心,甚至晚上做梦的时候都在琢磨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根本没有想过好好地去了解一下死者。
他的出发点明明是为了死者找寻真凶的。
林与闻心里一阵感叹,对王晨说,“这就是秦氏。”
“她竟然是这样的女子啊,”王晨仔细看了眼画像,“她这一生不可谓不艰苦,真能笑出来吗?”
“女人天生就是有忍受痛苦的能力的。”
王晨愣了愣,实在没想到林与闻会说这样的话,他想了想,“大人说得有道理,都说女人生子就是从鬼门关过一遭,她们定然是要很坚强的。”
林与闻耸了下肩膀,他不确定程悦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但对于他们这些男人,能想到的女人的痛苦也就是生子了。
“好,大人,我会把这幅画交给张家人的,”王晨把画重又卷好,“可有什么锦盒帮我装一下?”
“啊,你等一等。”林与闻说罢又要去自己的房间找,走出去又想到最近黑子把他的房间里的物件都收拾了一遍,只好仰着头喊了一声,“黑子!”
王晨就眼睁睁房梁上飞下个黑影,“大人。”
“你帮我找个盒子去,这么大的。”
“是。”
黑影又消失了。
王晨再不敢小看林与闻,“大人,刚才那是?”
“我的一个小厮,刚才在上面补觉来着,我就没麻烦他。”
“在房梁上补觉?”
王晨暗暗吸了口气,这林大人果然是有点实力啊,不只是背靠着袁家和首辅,自己也是很有手段嘛。
“大人,听说您就要去京城了?”
“诶呀,你也听说了?”林与闻一提到这个事嘴就合不拢,“就是给大理寺帮帮忙。”
“谁不知道这大理寺主事的那位少卿是袁家二爷啊,您此去一定前途无量的。到时候在下要是有了要到京城上告的官司,还得请您一个人情呢。”
“好说好说。”
林与闻说完这话,突然想到,自己真的要离开了啊。
第143章 第 143 章
143
“你打算什么时候起床啊?”袁宇坐在林与闻的床边的椅子上,闻了闻手中的茶,这好像不是二哥当时送的茶吧,一股放久了的霉味。
这林与闻确实好养活,什么茶都喝得进去。
“嗯?”林与闻从被子里翻起来,头发已经睡得群魔乱舞了,他转头看着袁宇,“你怎么来了?”
“你的烧尾宴不是就定在今天吗?”
“欸?”
“你睡了一个对时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袁宇心想人家都是岁数越大觉越少,怎么林与闻越年长睡得还越久了。
林与闻摇摇头,“没有。”
袁宇看他这蔫唧唧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黑子他们都收拾好了,就等你发号施令呢。”
“嗯——”林与闻抱着被子把脸埋在里面好一会,“案子的文书都整理好了吗?”
“嗯,赵典史重新誊了笔录,让犯人画好押了。”
“好,啊,有一段……”
“你骗供那里,赵典史已经删掉了。”
“嘿,”林与闻笑了下,“都是老江湖了。”
其实骗供这事大家都常干,照理说不太正规,但是律法确实也没明令禁止,各个衙门也就有各自的对策了。
“你常说那些讼师天天找律法的漏洞,你这算不算啊?”
“哈,你别想从我这套话,”林与闻摇了摇手指,趿拉上自己的鞋从床上站起来,“我肯定是什么都不会交代的。”
“真不知道你们刑部的官要是犯法了应当如何处置啊。”
“知法犯法当然罪加一等了,”林与闻摇头晃脑地去洗漱,“但是查不出来的除外。”
袁宇笑了一声,喝了一大口茶,“啊,我往你的包袱里放了一个玉佩,那是我爹的,如果有要紧事是可以用得着的。”
“能有什么要紧事,”林与闻一嘴沫子,囫囵道,“我又不是傻子,还能真惹上那些大人物啊。”
“你忘了你是怎么贬出来的吗?”
“……”林与闻白了袁宇一眼。
袁宇起身,“我还给母亲带了不少东西,你路过天津的时候替我送去,有个装了两只珠钗的盒子,你就说那是你自己买的礼物,明白吗?”
还把自己当小孩呢,林与闻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还是点点头,“你心比我细。”
“还有,要是之后有什么要打点的事情你就给我写信,我会替你做好的。”
“诶呀不用,能那银子办的事情,不拿银子也能办成,拿不了银子办的事情,送多少也没用。”
“歪理。”袁宇心想这么多年官都白做了,“回头让沈宏博好好给你补补课,现在京里的关系比你贬出来的时候还要复杂呢。”
“好了好了。”林与闻听他念叨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他拿了件衣服套上,“这次烧尾宴点的都是我最喜欢吃的菜,你可一定要好好尝尝。”
哪有你不喜欢的菜啊。
……
客来饭庄今天被包场了,楼上楼下都坐满了。
林与闻省了这么多年的俸禄全用在今天了,连沈宏博都有点感叹,“林大人,这次出大血了啊。”
“小事小事,俸禄还会有的,但是众位今生却不知道还有缘没缘再见了。”
沈宏博哈哈大笑,“好好,当年你先贬出来我紧随其后,希望这次你先进京,我也能紧随今后。”
在扬州还没吵够啊。
林与闻瞟了他一眼,但马上笑出来,“好,这运气全给你。”
俩人对了下酒杯,李小姐也站起来,“林与闻,我爹今天有事没到,我就替他祝你有一个好前程,进了京要多说咱们扬州的好话知道不?”
“多谢李小姐,多谢。”
“啊对,之前那画……”
“听说已经交给秦氏的儿子了,他说会好好收藏,谢谢你。”
“嗯,这个孩子倒是个孝顺的。”李小姐看眼程悦,程悦对她点头,“这秦氏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守护好她的孩子的。”
林与闻知道她们女子定有更深的体会,他此时插话肯定不合时宜,也只点了点头。
“大人,”燕归红悠悠站起,身姿还是那般随着林与闻心神而摇动,“这一别,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京城又不是没有戏班子,真想他了就去演几场呗,”袁宇看不惯他矫情,一个平民想什么时候去京城不能去啊,他要是擅离驻地可是要杀头的。
燕归红能听出袁宇话里的酸意,也不想在林与闻这送别宴上与袁宇不痛快,举杯向林与闻,“那只盼大人别忘了我了。”
“怎么可能,你们若是谁想到京城玩了,本官定然全程陪同,让你们玩个尽兴。”
“好!”大家都高声应和。
林与闻看着这些人,心想自己来这扬州五年,看来也不算全然荒度,想到这,又喝了好几杯。
……
林与闻被黑子搀着往县衙走,他是喝了点酒,但其实并不用黑子这样关注,尤其黑子比他高了半头,架着他走,他只能踮着脚将就,看来特别可笑。
“行了行了,”林与闻推开黑子,“本官还没醉到那程度呢。”
黑子知道林与闻可能是不高兴了,但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哪件事做错了,只能委委屈屈地答了声“哦”。
“你去再确认下本官那些行李,不必要的就先不要带上,和之前说的似的,让袁千户到时候找驿站给我寄过去。”
“是。”
林与闻在走进县衙,看着这陪伴过自己五年时间的一草一木,心里十分感叹。
他走进后堂,发现赵典史屋里的灯还亮着。
欸?
赵典史提前退席是为了回县衙办公吗?
“赵典史?”林与闻敲了下门。
“快请进,”赵典史从位子上站起来,“你们都吃好了?”
“嗯,”林与闻赶紧让赵典史坐下,自己也来到赵典史对面坐下,低着头看赵典史写的东西,“这是吴优一案的案卷?”
“是,”赵典史点头,“我重新整理了下,要是三司嫌之前那份不够周全,就可以把这份送上去,补上了程姑娘几次验尸的文书和那个讼师的证言。”
“这些事情之前都是你在做,本官都没操心过。”
“大人已经把最重要的真相查了出来,这些小事我来做就好。”
“赵典史,说实在的,本官这次去京城,最舍不得的人是你。”
赵典史笑了下,“大人怎么这样说?”
“本官从前刚进刑部的时候,就是替上官整理这些各地寄来的卷宗,那时就见过你的手笔。”林与闻回忆道,“那时我就觉得,一个案卷整理得如此漂亮的典史,手下的案子也一定办得清明。”
“大人过奖了。”
“当我真正开始自己办案子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些人情过往想用这样的文字记录下来有多难,所以我对您的尊敬也就更加深重了。”
“您曾说想多跟我办件案子,”林与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多了,鼻尖竟然涌起了点酸意,“我何尝不想多跟您在一起学习呢。”
“大人,说什么学习,这可真是……”
林与闻站起来,对赵典史深深一作揖,“赵典史,我知道我这是强人所难,但是我不想您在我离开之后就告老。”
赵典史看着林与闻,露出慈祥的神情。
“这江都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您,县令本就是来了又走的临时官员,而您才是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吏员,只要您是正直的,这里的案子就不会有错,就算有了错,只要有您,那错就会有纠正的一天。”
“大人,”赵典史也站起来,朝林与闻鞠了一躬,“我明白的,我一定会辅佐好下一任县令,直到我真的干不动的那天。”
林与闻眨眨眼,不断点头,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赵典史……”
“大人,您喝多了,快去休息吧。”
“嗯。”林与闻擦了下脸,他乖乖地走到门口,又回头,瘪着嘴看赵典史,“那您也别累着,早点休息。”
“是大人,”赵典史觉得林与闻此时不太像自己的长官,反而有点像菡萏那小女孩跟自己撒娇时候的样子,“您快去睡吧。”
林与闻走出赵典史的屋子,总算觉得把自己最担忧的事情放下了,他抬头看向天上的圆月,想了想,不知道京城的月亮是不是也能这样圆。
“大人,”陈嵩喊了一嗓子,“我忘了拿东西,您还没睡呢?”
林与闻不满地看他,怎么自己一到这动情之处,这人就能完全毁了气氛呢。
“没睡,赵典史也没睡,你找到东西之后,等赵典史一会,送他回去知道吗?”
“知道了欸!”陈嵩高声答道。
林与闻松了松肩膀,感觉酒也都醒了,一时觉得口干,他往井边走,想舀一瓢清水喝。
这晃晃悠悠的,差点一个跟头就直接栽进去,“奇怪,我明明是走的直线啊。”
袁宇在后面拉着他的衣服,“你说你没喝醉的时候我就知道得这样。”
“季卿。”林与闻转头对袁宇咧开大嘴。
“一路平安。”
这次我可保护不了你了。
第十四卷 北京炸酱面
第144章 第 144 章
144
答应过袁宇了,林与闻他们路过天津的时候歇了下脚。
他把给自己爹娘带的东西放到家里之后,就赶紧换了套正经的衣服去袁府了。
这里依然高门大院的让人觉得有种被压迫着心脏的感觉。
门口的府兵一眼就把林与闻认出来了,“小林公子。”
他们还是这么叫自己,林与闻倍感亲切,对他们一点头,“我来看将军和将军夫人的。”
“快快进来。”
林与闻提着礼物,进到袁府里,左右看看,“得通报一声吧?”
“不用不用,三少爷写信来的时候说了您就这几天就到,所以将军和夫人天天都盼着呢。”
“小林!”这大嗓门。
林与闻转头,露出一排白牙,“将军!”
“快来!给我看看你!”袁将军从院里急冲冲地走出来,“你怎么个头一点都没长啊!”
“……”林与闻心想自己都快三十了,要是还长个子才奇怪吧。
“脸倒是白了不少。”袁将军捏了一下林与闻的脸,“怎么,季卿去了扬州也没带你吃点好东西吗,还是一把骨头。”
“诶呦,小林是读书人,怎么可能像你那几个儿子壮得牛似的。”袁夫人好像还特意打扮了下,头上别了一朵鲜花,“你娘怎么没一起来?”
林与闻笑,“我娘他们招待我两个下属呢,就没一起来。”
“诶呀,把你得下属也带过来呗,听说是女下属?”
他娘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袁夫人了。
林与闻尴尬笑笑,“您别听我娘瞎说,真是普通下属。”
“啊!之前我还给你相看了个小姐,怎么样,都回来了,咱们哪天见见?”
“不着急不着急,”林与闻连忙摆手,被袁家这二老夹着进了厅里,赶紧祭出手里的礼物,“这个,我和季卿给你们带的礼物。”
袁将军啧了一声,“你们怎么也学仲卿那套,我们什么都不缺,带礼物做什么。”
“这说明孩子长大了。”袁夫人怎么看林与闻怎么喜欢,用手拍了下袁将军的肩膀,“小林啊,这回你就是在澄儿手底下当差吗?”
“嗯,到大理寺帮帮忙。”
“也好,咱们家在朝上没什么人,他自己一个人挺艰难的,你多帮帮他。”
“二哥哪用得着我帮忙啊,我还得请他多提点呢。”
“你可少跟他凑到一起,”袁将军不满,“他天天跟那些太监混,没出息。”
袁夫人瞪他一眼,“别在小林面前说这些。”
袁将军点点头,“明白,你这次回京算是个什么名分啊?”
“借调吧,算是。”林与闻抿着嘴,大理寺确实还没给他一个正式的官职,他只能这么说。
袁将军眉毛一皱,他当官几十年了,这种借调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仲卿他不厚道啊。”
“没有,将军,我也就把把这次当见世面了,从前只在刑部做过,还没见识过大理寺呢。”
“嗯,你这么想就好,”袁将军一直很欣赏林与闻这种随遇而安的心态,“放心,你有大福气的,如果不受重用,只能说明今上瞎了眼。”
“你说什么呢!”袁夫人眼睛都瞪圆了。
林与闻更尴尬,他知道袁家虽然势大,但也很受忌惮,听袁宇说,他们家里是混着几个锦衣卫的,但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好好,小林,今天不要着急走,让厨子给你做那个东坡肉,你小时候就爱吃。”
“嗯!”林与闻就应这个应得最快。
有时候长辈们的作用很简单,他们坐在那里就证明你还是个孩子,林与闻耸着肩膀,把这几年的见闻一股脑全说给袁家夫妇听,哄得他们一直笑。
……
京城不愧是整个帝国的心脏,这里的繁华与扬州截然不同,满眼都是高大的建筑和高大的人。
陈嵩在江都时候还觉得自己长得分外挺拔,但是在京城里一走,也就算是平平。
林与闻好久没回北方,心里也开心,不一会手里就拿满了各种吃食,他嘴里也填满了,问程悦的时候含含糊糊,“程姑娘,你要不要去买些女孩用的紧俏货,我帮你拿着行李啊?”
“不必了大人,等我回去的时候一起给湘雯她们买就好。”
陈嵩踮着脚尖看远处,“大人,前面那间客栈是不是就是我们落脚的地方?”
“嗯,”林与闻看着那气派的匾额吸了口气,“是二哥给我定的,不过他就定了两间房。”
“那不正好吗,程姑娘一间,咱们仨一间。”
“嗯……”
……
“呼——突突突——”
这真的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吗?
林与闻两眼瞪着床顶,恨自己为什么不在一开始拒绝陈嵩呢。
大概是因为当时问掌柜的一间房多少钱的时候胆怯了吧……
不愧是京城,寸土寸金,这么大的房间就要一两一晚,真难想象袁家二哥到底有多少钱才能如此大方地包下了一整个月。
林与闻叹一口气,心想自己这样的穷酸小官只能忍着震天响的呼噜声了,他转过头,看着陈嵩张着嘴呼吸,想了想,努力伸长脚想帮他把嘴合上,虽然知道是徒劳,但还是想要试试。
黑子从梁上看着林与闻这笨拙的动作,想笑又不敢笑,闭着眼睡着了。
第二天来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林与闻的眼下青黑青黑。
“大人,您怎么昨晚不好好休息一下呢,这让大理寺的人看了,还不得以为您身体虚啊,以后怎么把重任交给您啊。”
你给我闭嘴吧。
要不是身穿官袍,林与闻真是上手就想打陈嵩。
袁澄似乎是被派到西南那边了,所以听说接待他们的人是大理寺正,但林与闻一见到大理寺正是谁顿时心就凉了。
欧阳胜。
谁当大理寺正不行,怎么偏偏是他。
林与闻顿时觉得当年在刑部度过的时光一下子就回来了,对,欧阳胜从前在刑部任主事,就是林与闻的上官。欧阳胜那满脸也是一副冤家路窄的便秘样子,他站在大理寺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林与闻一行四人,“林大人,好久不见。”
林与闻都习惯他这阴阳怪气的样子了,当年他被贬,刑部熟不熟的人都给他求了情,只有这个欧阳胜置身事外,生怕林与闻连累自己,这样的人做大理寺正,自己以后还能得了好啊。但是林与闻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红颜祸水,总不能是个人就喜欢自己,所以老老实实给欧阳胜作揖,“欧阳大人。”
陈嵩他们看林与闻行礼,也都跟着低头。
欧阳胜眯着眼,“怎么还带了女人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这是我们江都县衙的仵作,是辅助我查案的人。”
“女人怎么辅助?”欧阳胜说完这话都乐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个正经样子。”
程悦没有反驳,脸上也没有什么不悦,这样的轻视她这半生不知道见过多少次,要是因为一个自大的男人对她有几句挑衅她就生气,那她怕是早气死了。
“欧阳大人,袁少卿的信里跟我说,我想带什么人来都是可以的。”
“嗯。”欧阳胜转身,给林与闻带路,“我又没说不让你带。”
林与闻走在欧阳胜背后,又呲牙又咧嘴,恨不得把这个老头子咬碎了直接吞肚子里。
“林大人,袁少卿要我辟一间单独的院子办公,但是这大理寺的案件堆积,吏员却少,所以就得辛苦你自己收拾一下了。”
阉党也好,林与闻迫切需要袁澄在这给自己站个台,他可以当狗狗给袁澄表演钻火圈的那种迫切。
欧阳胜看到林与闻那一抽一抽的眉毛,得意起来,“这里可是大理寺存放重案要案的地方,很重要的,说明我也把林大人看得很重要。”
把记仇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啊。
欧阳胜一摆袖子,“那就这样。”
“欧阳大人,不送。”
林与闻觉得自己真像受了胯下之辱的韩信,能屈能伸的,心里都气成这样了还能对着欧阳胜笑出来。
“大人,你和这人以前是有仇吗?”
“也不算有仇,”林与闻回答陈嵩,“就是他当我上官的时候,我参过他,圣上当时直接连降他两级,罚了一年俸,所以他现在都四十多了,也就是个六品大理正。”
“……”陈嵩心想那还好,这么大仇也就只是给了他们一个破屋子做报复。
程悦走进屋子,咳嗽两声,伸手扇了扇这破屋里的烟尘,说道,“黑子,你去那井里接两桶清水,陈捕头,劳烦您去找两块干净棉布来。”
“程姑娘?”
程悦回头对林与闻笑,“大人,咱们不能就这样办差吧,总得收拾下。”
“啊……”林与闻心里顿时有些羞愧,他还处在受辱那段呢,程姑娘已经开始为之后打算了,“那本官做点什么?”
“既是放案卷的地方,大人等一会扫了尘之后就整理一下那些案卷吧。”
“好好。”
“那老头子还说带女人没什么用,”陈嵩哼了一声,“没有程姑娘我们仨就蹲在这骂他一天。”
第145章 第 145 章
145
“什么重案要案啊。”林与闻抱着沉甸甸的案卷从一个书架走到另一个书架,“说是都是人命官司,这些死人有的连个名字都没有,还有的那验尸文书上连个男女都没写。”
“一般这样的案子大理寺都怎么解决?”程悦蹲在木盆边拧干净抹布,抬着头问林与闻。
“咱们县衙一般怎么处理这种案子?”
“记录在册,”陈嵩把文房四宝摆好在最大的一张桌子上,“但也就记录在册了。”
“大理寺也这么干。”林与闻一耸肩膀,“但是咱们县衙只需要一个柜子来摆那些悬案,大理寺需要这么大的一个屋子。”
黑子蹲在地上擦地,本来没想插话,“大人,有人来了。”
林与闻抬头,是欧阳胜那老头子。
“欧阳大人。”
“林大人,”欧阳胜一笑满脸的褶子,看得人怪心烦,“有案子要您处理。”
“嗯?”
“是护城河里新发现的几具尸体,京县知县让人打捞上来就扔在乱葬岗那,您去看看吧。”
“没人认尸?”
欧阳胜笑了下,“忘了您太久没在京城走动了,都乱葬岗了,当然是没人认尸了,这点老规矩都不记得了?”
忍。
林与闻点头,拱手,“知道了。”
哪怕就这么一点优越感都值得欧阳胜翘着尾巴走,但是他刚走就听林与闻对陈嵩笑着说,“看到吧,我就跟你说这大理寺没什么正事,连大理寺正都在做传话小厮呢。”
“是啊大人,这还不如咱们江都县衙呢,起码您不至于天天顾看下属。”
“林与闻!”
“欧阳大人还有事?”
林与闻对欧阳胜眨眼睛。
“小人得志。”欧阳胜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林与闻恨不得浑身都扭起来,小人得志怎么了,就小人了,就得志了,这么不满怎么不直接到袁澄面前说啊。
“大人,刚才他说的老规矩是指什么?”
“人捞上来放乱葬岗就是说这京县知县已经确认了死者身上没有什么官司,”林与闻看着身后这几个大书架子,“就是说我们要把那些尸体像这些案卷一样记录在册。”
“那京县知县自己干什么,”陈嵩不解,“京县知县不也是知县吗,还能使唤的动大理寺?”
“京县知县可不只是知县,”林与闻高深地摇摇头,“而且就算他们报上来大理寺还要核实一遍,不如直接就自己找人去做了这个事,知县吃你这个人情,以后都好办事。”
“没想到这其中有这么多门道啊。”
“都是些没用的门道,”林与闻展展手臂,“光做这些清扫太无趣了,程姑娘我们走吧?”
程悦打从听了乱葬岗这仨字心里就按捺不住兴奋,一直等着林与闻这话呢。
乱葬岗这地方各地倒是没有多少差距。
林与闻用手指抵着鼻头,眯着眼看着摞在一起的几具新鲜尸体,“这都泡了多久了。”
陈嵩蹲下来,用手指尖挑起一个尸体的袖子,“怪不得那些验尸文书什么都不写,谁能下得去手验这些,连个全貌都看不出来。”
程悦把自己背着的箱子放下来,“这些尸体都无人认领吗?”
“应当是,”林与闻打量着几具尸体,“其实也不用太认真,只大约记□□貌特征便好。”
陈嵩和黑子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摞在一起的尸体摊开来,虽然知道这些尸体多是在世上毫无牵挂的人,但是他们的动作依旧很轻,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程悦跪坐在地上,林与闻就用她的箱子作支撑,把纸笔摆在上面记下程悦的话。
从前在江都他可不用做这些,但现在他能使唤的也就眼前三个人,让陈嵩记的话还不是要再麻烦程姑娘最后再誊抄一边,还是自己上吧。
“女,二十岁左右,生育过,溺水而死。”程悦把尸体的衣衫简单捋了一下,执起死者的手仔细观察死者四肢,“衣服完整,没有外伤,应当是自杀。”
“这怎么看出来?”黑子平常没什么机会看程悦验尸,一肚子问题。
“算是一些经验吧,”程悦非常耐心,“一般女子打扮得如此得体的时候都会注意尽量不在河边经过,怕会沾湿了自己的衣服,所以若是她们溺水,大部分应该都是自己的选择。”
黑子点了点头。
见林与闻记好之后,程悦拿出一块干净棉布,她轻轻盖住死者的脸,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句安息。
“女,四十岁左右,生育过,溺水而死。”她又如刚才一般动作,“身上有很多瘀伤,但不致命,所以应该也是自杀。”程悦说到这叹了口气,她看看林与闻,林与闻明白她的意思,但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沉默。
是这样的,有的人你明明知道她是被杀死的,但你根本无法帮她追究那个凶手的责任。
程悦把死者的脸蒙上之后,又站起来,绕到另一边,“这次是男子,十五岁左右,溺水而死。”她掰了下死者的下巴,“这个应该是意外坠入河里的,您看,他额头上有创伤。”
林与闻点头,“这个要再看得仔细点,许是家人还没有来认。”
程悦应了一声,又把死者看过一遍,“应当就这些了大人。”
“好。”一想到这几个字可能就是这个人在世间留下的唯一痕迹,林与闻的态度就无比认真。
“大人,为什么上一个您觉得不会有家人来认呢,她也不一定是自杀吧?”
林与闻看黑子,露出无奈的神情,“如果她是自杀的话,她可能已经知道没有人会来找她了,如果她不是自杀的话,杀她的人也不会来认她。”
“……”黑子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男,二十岁左右,他是,”程悦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太监。”
林与闻手上的笔停下来,“太监?”
本来在旁边等候的陈嵩也凑过来了,“太监,宫里的人?”
“宫人辛苦,也许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林与闻虽然这么说,但是身体已经伏下来了,“他嘴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陈嵩抹了一下死者的嘴边,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直接“哕”了出来,“这什么东西?”
“粪水。”程悦把死者下巴打开,“他嘴里都是……”
这回不只是陈嵩了,林与闻也是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表情。
“这难道是宫里的什么酷刑吗?”陈嵩额头上皱着好几条纹。
林与闻的手指摩挲了下,“但如果是犯了错的小太监,就算受刑至死也应该有专门的人收拾,怎么会就这样扔在河里。”
“这样多方便。”
林与闻一巴掌拍在陈嵩脑袋顶上,“宫里的规矩是摆设啊,随随便便就对一个人用刑还直接这样扔进河里,别说宫人了,宗室也不敢住里面啊。”
“好像是这样哈。”
“少看点话本吧你。”林与闻啧了一声,“这样看他的衣服也确实是宫里的手笔,”他想起之前玉公公来找他的时候,他身边的大珰好像也是这一种颜色的衣服。
这死者的地位不低啊。
再恶心,林与闻也得蹲下来细看了。
程悦拿出剪刀,把死者的衣服剪开,掀在两边,“大人。”
“嗯。”
林与闻吸了口气,虽然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了,但是这个深红的刀口却还是很清晰,“是被杀死的。”
程悦盯着刀口,“这刀的位置很准,应该是有经验的人。”
“宫里这样的人可不少。”
“大人,这个咱们可以查到凶手吗?”陈嵩问。
林与闻努了下嘴,“这个的难点不是找凶手,而是我们怎么才能立案。”
“人死了,还是被杀死的,这不能立案吗?”
林与闻翻个白眼,“你当这是江都啊,这可是天子脚下。”
“天子身边的人被人杀了,这不更得查吗?”
“天子身边的人被杀了,轮得到我查吗?”
“啊……”陈嵩闭上嘴,对林与闻露出怜悯的神情。
林与闻翻个白眼,“黑子,给我打他。”
“所以大人,我们要报告给之前那个寺正吗?”程悦问。
“……”
林与闻抿起嘴唇,“嗯……”
陈嵩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阴险地笑了笑,“大人,如果我们自己查出这个案子的凶手,您在大理寺的地位是不是就稳了?”
“嗯……”林与闻抿着嘴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而且那个寺正的意思本来不就是说这几具尸体和他们牵连的官司归您管吗?”
“嗯,”林与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像是这个意思吧。”
陈嵩点头,“而且我们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直接交给上官不也是给上官添乱嘛。”
程悦看他们俩狼狈为奸的样子摇了摇头,“而且,大人我觉得那个寺正也是没有权力管这件事的,最后这事可能还会交回内府。”
“交回内府,就意味着,”程悦看向林与闻。
林与闻咽了下口水,“就意味着,永远都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了。”
第146章 第 146 章
146
“林与闻,你这是干什么?”
欧阳胜带着人小跑出来,“这可是大理寺衙门,不是你那荒蛮小地,你怎么敢把这些尸体带进来。”
林与闻深吸口气,在欧阳胜面前站直,“你也知道这是大理寺衙门啊?”
“你什么意思?”
“大理寺负责对冤案错案的驳正平反,我认为这几具尸体死得蹊跷,带回衙门里详查有什么问题?”
“可是,可是,”欧阳胜可是了半天,却没法驳斥林与闻的说法,“可是这些年大理寺只负责阅卷,咋么可以直接接触这些污秽之物!”
“那这样,大人给我来一封手书,我把这几具尸体交到京县知县那,让他们先接触接触。”
“……”
欧阳胜的眯缝小眼瞪得溜圆,他知道林与闻这是存心跟自己抬杠,京县知县好不容易把这点烂摊子交给大理寺,怎么可能毫无怨言地收回去。更何况林与闻只是个借调来的官员,名义上还不是大理寺的人,人家要怨起来,怨的肯定就是写手书的自己。
“大人,这怎么处理,几个抬尸体的人都是雇来的,人家还等着领赏钱呢。”陈嵩向着欧阳胜谄媚一笑。
你怎么一来的时候对我不是这个态度!
欧阳胜心里生气,但是他再气也没用,整个大理寺都知道这林与闻是袁澄的人,自己私下里难为难为倒没关系,但是要闹大了,就袁澄那手段自己要是想在这岗位上养老就成问题了。
“先抬进去吧。”
林与闻的嘴咧得老大,两手对在一起给欧阳胜一拜,“多谢欧阳大人谅解了。”
“就这么几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大案来。”
林与闻对着欧阳胜摇摇手指,“大人,只要涉及了人命,是没有小事的。”
“呵。”
林与闻给雇工们指,“把尸体就放进这个屋里就好。”
程悦看一眼欧阳胜,与他擦肩而过,“小心移动,不要破坏尸体。”
欧阳胜站在门口,看着这些面目全非的浮尸,胃里泛出一股酸意,“真是荒唐。”
……
“大人,你说那个老头不会怀疑咱们吧?”
“肯定会怀疑啊。”林与闻看程悦在用几张桌子拼起来的简易验尸台前摆弄尸体,“程姑娘,你昨天就知道今天要验尸吗,怎么连这些都准备好?”
“虽然昨天的时候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这些不可少的。”
林与闻点头,转个头继续和陈嵩说,“京城里的官吏,最看重的就是他们头上那一顶乌纱,对他们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把责任撇清,你就是把天捅漏了他们都不会有一点过问。”
陈嵩皱眉,“大人,这样真对吗?”
“不知道,”林与闻耸了下肩膀,“可能我到了他那个岁数,像他一样背后一家老小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吧。”
黑子默默看着林与闻,林与闻也回了他一个无奈的神情。
“大人,这不是您找不到媳妇的借口吧?”
林与闻默默握拳,陈嵩嘴这么欠的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大人,宫中的恭桶是不是要倒到护城河里?”程悦抬头问林与闻。
“是,怎么了?”林与闻听到这事,就不再搭理陈嵩,走到程悦跟前,“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在想,这个人是不是用这种方式是在宫中被杀致死,然后用这种方式运出来的。”
“在宫里就被杀了啊……”林与闻的手指摩挲了下,“范围一下子就小了呢。”
陈嵩捏着鼻子靠近,“大人,那这是不是只能交给内府查啊。”
“嗯。”林与闻抿起嘴唇,露出为难的神情,若如之前程悦所说,这人要是在宫中被杀死,又通过宫中的恭桶运出来,那基本就是内府自己的人做了,这古往今来,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个什么来啊,“不论是死者的身份,还是咱们现在所作的推勘,就算我们要查,也绕不过内府,但只要一接触到他们,这案子怕是就得被抢走了。”
“大人,您想想办法,”陈嵩催促,“咱们这第一个大案不能就这样胎死腹中啊。”
林与闻嘴鼓着,低着头想了想,半天憋出一句,“本官,饿了。”
“闻着这味大人您也能饿啊?”
“你懂什么啊!你以为动脑子就不是动啊!”林与闻伸手就要打陈嵩,陈嵩赶紧抱住头,“我这脑子本就不好使,您再一打更不行了。”
“咱们吃什么大人?”黑子问,他今天早上没吃东西,这一天又各种帮着搬尸体,确实是饿了。
林与闻嘶了一口气,心更烦了,“想吃什么比想凶手是谁有时候更难。”
“大人,”程悦现在可想不到吃的,她用一块棉布包着,把一支钗子举起来,“我从死者的后面发现了这个。”
“后面?”
林与闻一问完就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了,这时陈嵩立刻应景的哕了一声,林与闻也没忍住,两个人此起彼伏,程悦只好低着头闭着眼尽量不被这两个人影响。
“看材质做工,这应该是宫妃之物,”程悦堵着口鼻,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林与闻眨眨眼,“我知道该吃什么了。”
“……”陈嵩一脸惊讶地看着林与闻,他真是小瞧他们大人了,这种情况下也能有胃口。
……
林与闻选的是一家炸酱面馆,这家面馆不算大,但是很干净,挨在一间客栈边上,零星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在这吃面。
“这地方可真偏啊,”陈嵩左右看看,“跟咱们那个大客栈差得有点远。”
“你不懂,”林与闻见店家把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兴奋起来,“这是我当年赶考的时候落脚的地方,一到秋闱,这里的人可多了,都是穷学生。”
“大人科举时候不是跟袁千户一起吗,他也住这种地方?”程悦问。
林与闻点头,“没错,他那时候脸皮薄,很不想让知道他家里背景,所以我们俩就住在这里。”
“一天苦读下来,能吃上这样一碗面条,可不知道有多惬意呢。”林与闻眼睛都舒服得眯起来,“而且这地方是很多我们这样的书生的起点,所以一到心里愁闷时,就会有人到这里来,”他看到门口一个熟悉身影,露出笑容,“忆苦思甜。”
他盯着的人是一个近五十岁的中年人,长须美髯,戴着帽子,看来清瘦文雅。那人一进门先是对店家笑了下,然后照例点了一份面,一转头就看见一排闪亮的小白牙对着自己,“恩师!”
首辅愣了愣,走近来看,“你是,林与闻?”
“恩师。”林与闻的腰都要直接折下去,陈嵩他们几个也赶忙起身给来人行礼,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但是能让林与闻行这样的大礼的人绝对不简单。
“快,快别这样,”首辅大人笑呵呵的,“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啊。”
林与闻抬头,眼睛闪亮亮的,心想你没想到,但是我可想到了。
陆首辅当年也是从那对面的客栈一步步走进紫禁城的腹地的,但直到现在他每到朝中事少的初四就会来这个面馆,尝尝当年的味道,想想自己还是否有当年的初心。
“啊,我想起来了,袁仲卿说他要从外面借调人到京城来帮忙,没想到是你啊。”陆首辅说这话的时候不无失望,但他一直是个好师长,还是亲切地问,“你过得可好?”
林与闻笑,“很好,大理寺和当年刑部不同,事情要多些。”
“是吗,我一直以为大理寺只管案卷审核,比你之前在刑部还要稽查办案,轻松多了呢。”
“不是的恩师,”林与闻请陆首辅坐下,“学生现在有很苦恼的事情呢。”
陆首辅坐好,又看林与闻周围这三个人低着头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微笑,“几位也坐吧,这又不是朝上,不用对我这般忌惮。”
他们可不是忌惮。
说实话陆首辅这人陈嵩他们只在说书的那听过,这可是他们一朝最贤明的忠臣,要不是他,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要交多少种的苛捐杂税。
“你说,虽然大理寺的具体事务我可能插不了手,但是帮你出出主意替你解忧排难还是可以的。”
林与闻听到这话甚为感动,首辅大人就这点好,不管是不是真心,但说出来的话总能使人眼眶一热。而阉党每次拉拢人时就知道真金白银往你头上砸,一点也不顾及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心理健康。
“是这样的,”林与闻把洗干净了的金钗从怀里掏出来,递给陆首辅,“学生在办一件案子的时候,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
陆首辅拿过金钗,仔细抚摸上面的花纹。
陈嵩看他的脸与金钗凑得那么近,好不容易有的胃口萎靡下来,他把面碗往里面推了推。
“这是御用之物吧,”陆首辅眯起眼睛,“这是什么样的死者,身上会带有这个?”
“学生照死者的体貌推测,应当是内府之人。”
陆首辅轻轻地呼了口气,他脸上那副师长的慈祥面目笼上了一层雾。
第147章 第 147 章
147
“大人,好看。”黑子给林与闻系上腰带,虽然袁澄这人对林与闻很坏,但是他买的衣服穿在林与闻身上真是好看。
林与闻仰着头,“这是进宫,自然是要穿得精神些的。”
陈嵩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喝茶,挑着眉看林与闻,“大人,首辅大人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带您进宫啊?”
“这可不容易。”
林与闻展开双手,让黑子帮自己整理一下袖子,“这内阁与司礼监一直互相制衡,但是除了陛下以外谁都想打破这种平衡,有这样抓内府小辫子的事情首辅大人怎么会放过。”
陈嵩受教,“大人,那你就是故意被首辅大人利用啊?”
“不然呢,”林与闻无奈道,“这朝中两党斗得厉害,想好好活着就必须得找一边站队,更何况我们想好好活着把这个案子解决了。”
“可您这样,一会是阉党,一会是东林,最后不会被他们两边一起办了吧?”
林与闻看向陈嵩,心想陈嵩这话真是吓人,但他很快露出无所谓的表情,“我就是一个小县令,他们没人会把我放在心上的。”
“这倒是。”
陈嵩看林与闻打扮得差不多了,自己也站起来,摆弄两下自己的衣服,咧开大嘴,“大人,我怎么样?”
“嗯,有个人样了,”陈嵩一会要随林与闻进宫,因此也特意找了件新衣穿,“你娘真是有先见之明,知道给你准备件衣服。”
陈嵩嘻嘻笑了两声,“我还没进过宫呢。”
林与闻翻着白眼想了想,“其实我也没进过几次,而且每次进宫大脑都是一片空白,”他想起宫里那气氛,感觉后背都发毛,“你就记着,咱们身份低,见人就行礼。”
“明白。”
陈嵩是真记住了林与闻的叮嘱,一到宫门口,先给守门的侍卫磕了一个。
侍卫吓了一跳,握紧刀把,“什么人!这宫禁可不能随便给你闯!”
林与闻扶额,手在身后使劲摆了摆,“快起来,别给我丢人了。”
陈嵩惊觉自己犯了错,赶紧扑扑腿上的灰尘,凑到林与闻身边,小声说,“大人,你不是说见人就得行礼吗?”
“这侍卫不算人。”
“嗯?”侍卫的眼都瞪圆了。
林与闻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欸,军爷,你得懂我啊,”他指指自己身上的补子,“我是朝廷官员。”
侍卫翻个白眼,这林与闻的品阶还不如自己高呢。
“林大人!”一个小黄门从宫里小步出来,“首辅大人要我来接您。”
林与闻给他一作揖,“多谢公公。”
陈嵩赶紧随着林与闻的动作也弯腰,“公公好。”
小黄门看他这笨拙样子笑了下,掏出自己的令牌给刚刚的侍卫看,“看清楚,这是太后娘娘的手令,这位是太后的客人。”
“啊这,”侍卫赶紧换了语气,“林大人请。”
林与闻小心翼翼对侍卫点了下头,来到小黄门身后,“这,首辅大人就直接要我见太后啊?”
“是啊,林大人,首辅大人没交代给您吗,”小黄门上下瞧着林与闻,“您找到的首饰是太后的,所以太后想见见您。”
“嗯……”林与闻咬着嘴唇,手攥紧了拳又撒开,他看向陈嵩,后者已经面色泛白,感觉像要晕过去了。
“那现在我们是去太后宫里,首辅大人在吗?”
“在呢,”小黄门看林与闻有趣,笑眯眯地接话,“不止首辅大人在,皇上也在,就等您呢。”
陈嵩深吸一口气,偷偷用手摁在自己人中处。
“这样啊。”林与闻想掉头就走,但是腿已经机械地向前了,算了,总得有这么一遭。
“大人,您和玉公公说得一样,一表人才啊。”
“所以玉公公也在?”
“是啊,皇上在哪,玉公公当然就在哪。”
很好。
当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面告内府的状,边上还有太后皇上首辅三人作陪,出了宫门怕是就要进诏狱了。
林与闻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样新奇的作死方法。
……
“林大人到!”小黄门声音洪亮。
林与闻让陈嵩和小黄门一起站在门口,“要是我不能活着回来,你要把我的消息带给袁千户知道不?”
“大人,”陈嵩显然没想到会这样惊险,吓得拉住林与闻的袖子,“咱们要不回去?”
林与闻使了老大力气才挣脱开陈嵩,心想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啊,我是根本不敢回去。
“林卿。”皇上的声音。
林与闻打殿试那天之后,就再没敢忘记这声音,他见皇上、太后、首辅三人围在一张圆桌上立刻下跪,“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参见首辅大人——”林与闻一时忘了说什么,倒是太后先笑起来,“快起来快起来,真是像燕国公说的一样,是个有趣的人。”
皇上也哈哈笑了两声,“不过是怯于见朕而已,多的是这样的人,哪里有趣。”
“皇上天天见外地官员,自然觉得无趣,本宫偏偏觉得有趣,不可?”
“母后说什么是什么。”
林与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他怎么觉得这天家母子说话夹枪带棒的呢?
“起来吧,还等朕扶你不成。”
“不是不是,”林与闻慌张地站起来,眼也不敢抬,“臣怎么敢。”
“你都有胆子找太傅告内府的状,还有什么不敢的啊。”
陆首辅年轻时就是太子太傅,后来皇上也一直称他太傅,虽然皇上这话里有点刺,但他这么称呼首辅也说明他并没有太生气,“太后也在这,不如你和她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现她的首饰的。”
“是。”林与闻呼口气,这种时候可不许紧张,“臣奉大理寺少卿袁澄的令,借调到大理寺帮忙,又,又受大理寺正欧阳胜的托,去勘察乱坟岗的尸体,在尸体中发现了偷盗太后首饰的小贼,”他的声音越来越抖,“臣觉得此事兹事体大,所以,所以才询问了首辅大人,得到首辅大人肯定才——”
“一件案子你要带出来多少人啊。”皇上笑了一声,“你是为皇家办事,朕怎么可能怪你。”
林与闻呼了口气,他真不是想这样丢人的,但是保命的念头在他心中已然占了上风。
“七品县令能做事这样周全已经很好了,”陆首辅总算为林与闻说了句话,“确实是臣觉得此事应该详查,才做决定告诉给太后的。”
“既是太傅的决定,又涉及这慈宁宫的财物,朕当然要严查。”皇上脸上明明有笑容,声音却极端冷淡,“严玉,你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站在后面的严玉端着手,伏着身子,“奴婢,还不清楚。”
“内府的事情,你还没有一个扬州的县令清楚,你这司礼监少监当得还挺清闲啊。”
扑通一声,林与闻觉得地砖都在颤抖。
“奴婢知错,请陛下责罚。”
“母后,您看这……”皇上微微摇头,看太后,“儿子现在不管说什么话,这身边人都战战兢兢的,好像朕是什么暴君似的。”
“陛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林与闻都没想到,之前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玉公公会露出这样的卑微的表情,他心里更紧张,这次难道又闯大祸了?
“既不是你偷的东西,你就算有错也只是个不察,”皇上从头到尾都没低头看严玉一眼,“与其求朕责罚,你该求求林卿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才是。”
“林大人。”严玉仰着头看林与闻,“请林大人准许奴婢和您一同查清此桩案件,惩治这内府中不法之人,还紫禁城一个平静。”
“啊这……”林与闻本来就不太会拒绝严玉,他又说得这样严重。
“陛下,这内府查内府,定然是查不出来什么真相的。”
陆首辅!呜呜!
“这不是有太傅你的爱徒主审嘛,怎么算是内府查内府呢?”
林与闻觉得这话里有话,但是又不敢多想,他要是多想了怕保不住脑袋。
“既是丢的慈宁宫的东西,自然要本宫定下是谁来查啊,”太后的长指甲轻轻点了下桌子,“皇上你说呢。”
“听母后的。”
“这严玉天天要伺候你,哪有时间查案子,”太后盯着皇上,母子俩像是政敌一般用眼神角力,“只要这林大人查什么,严玉不拦着就好。”
“母后说得这是什么话,”皇上嗤笑一声,“严玉不过是个贱人,怎么可能拦得了林卿。”
严玉身子伏得低低的,一句话都不敢应。
“那就这般决定了,”太后轻轻抬手,“林大人,坐下尝尝这酒罢。”
“啊?”
“这是那些长胡子的洋人呈上的葡萄酒,酒味不足,甜味有余,不尝尝吗?”
皇上笑了笑,好像刚刚的针锋相对都已经随风而去,“林卿快坐啊,朕还没问你那南斋先生的新话本出了没,等得朕很心急呢。”
“呃,嗯,她说近些日子就要出了,到时候臣还是会提前抄录给陛下的。”
“那就好。”
第148章 第 148 章
148
林与闻心里难受,那么一大桌子菜,他每样只敢动一筷子,生怕多吃一点就会被贵人们拿出来说事,后面他紧张得更是一通乱说,把县主临行前嘱咐过他的事情全都忘了。
那时候谁知道真能到面圣这一步啊!
林与闻出了门都是由陈嵩扶着的,“我活着对吧?”
“嗯,大人,你活着我也活着。”陈嵩咽着口水不断点头,“这宫里真是不一样啊。”
林与闻叹了口气,“我看那首辅大人还能偶尔问问陛下学问,吓死我了都。”
“您不是说以前你也伺候过陛下经筵吗?”
“你也说了是伺候啊,”林与闻还是忍不住后怕,“我当时就站在那,和陪着翰林院那些老头吃饭,别的什么都没干,离着皇上还老远呢。”
“那您这样想,您也是这朝廷里皇上太后一起赐宴的人了,那沈大人可没见过这样的世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直是林与闻保持良好心态的原因,听到陈嵩这么说他人都站直了,“确实,应当给沈宏博好好显摆显摆。”
本来带路的小黄门见他俩一会哭一会笑的也忍不住笑了笑,“大人,到了。”
“到哪了?”林与闻看看周围,这也不是进来的那个宫门啊,这甚至都不是个宫门啊。
“司礼监。”
“……”刚出虎穴又来狼窝啊。
林与闻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小房间,真是刚见过大世面,现下觉得见那些操弄朝政的大太监们已经不觉得紧张了。
他笔直站好,把自己的袍服整理了下,“带我进去吧。”
陈嵩看林与闻,“大人,我能跟您进去吗?”
“好。”林与闻与他对视一眼,应了下来。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是眼见着这么一群太监站在自己面前林与闻心里还是发颤的。
“林大人。”司礼监掌印是个近六十岁的老头,他面白无须,厚重的眼皮耷拉着,“奴婢们给您请安了。”
“不不,”林与闻心想这严玉的手段一定都是跟这些老头子学的,他去掺掌印,“怎敢让您对我这样的小辈行礼呢?”
掌印太监一看就不是真心想跪,一扶就站起来了,“大人,我们内府的事情还让您操劳在,真是抱歉啊。”
“不操劳不操劳,”林与闻摇头,“掌印您真是客气了。”
司礼监掌印看林与闻与自己装傻,也不再深说,“请大人来,不过是希望大人若是有什么线索,尽早通知我们一声。”
“啊……”
“您也看到了,我们这一群天残地缺,查案子自然不如大人这样的才俊有经验,要是大人不帮着点我们,我们怕是要被陛下重罚。”
林与闻心想你们经验可比我丰富多了。
“大人若是给我这张老脸一点面子,我们司礼监必定对大人的恩德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林与闻之前还不确定自己闯祸了,但是现在已经完全确定了。
这祸不仅闯了,还很大。
“这样啊,”林与闻抿着嘴,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下官知道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遣人来司礼监。”
“大人来京一共就带了三个人,还有一位是女子,怎么遣人啊。”
合着都清楚啊。
林与闻笑笑,“给司礼监传信,总能调出人的,大理寺那么多人呢。”
掌印太监皮笑肉不笑,“好。”
“那就拜托大人了。”
一众红袍太监直接给林与闻跪下,声音洪亮但尖细。
“明白了,明白。”
林与闻走出司礼监的门,翻了个白眼,“什么拜托,明明就是威胁。”
“大人说什么?”
忘了这还有个小黄门了。
林与闻低着眼,露出尴尬的神情,“公公,我们现在可以出宫了吧。”
“当然,”小黄门笑着继续在前面带路,“大人不必紧张,司礼监没有大人想得那么可怕,只是您施舍我们一分,我们必会回报大人十分。”
那我要是惹你们一分,你们也得报复我十分呗。
林与闻这次不敢再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和陈嵩一出宫门就疾步跑起来,跑得老远了,俩人才蹲在那大口呼吸。
“大人,没人跟着了?”
“你确认?”
“确认。”黑子从高处跳下来,落在林与闻跟前,“他们没追上来。”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黑子被林与闻问得懵了一下,随后答,“程姑娘担心,让我跟着,我就一直跟着您了。”
“那怎么一点音都不出啊?”
“因为有别人也盯着您,我不敢出声。”
“有人盯着我,”林与闻的声音立刻低下来,眼珠子四处撒目,“什么人?”
“不知道。”
“算了,肯定两边的人都有,”林与闻摆摆手,“越想心里就会越慌,倒不如不想。”
陈嵩点点头,他现在也沉稳很多,“是大人,反正咱们有御命查案呢,谁也管不了咱们。”
“这样想,确实是。”林与闻对着黑子挑挑眼眉,“要不要跟钦差大人吃顿面条去?”
“要。”
林与闻上手揉了一把黑子的头,“走,本官请客。”
他们先回了趟客栈,叫上程姑娘,四人在客栈边上的豪华饭庄点了好几个菜。
“不得不说,那宫里的菜肴是真精致,就是不敢吃。”
“您还有的吃呢,我在外面肚子都叫。”
程悦看他俩说宫里的事,有些羡慕,“不知道这天子到底长什么样,真与咱们寻常百姓不同吗?”
“嗯,这陛下确实不大一样,他的眼睛,”林与闻指了指自己的脸,“一只颜色深一只颜色浅,像狸猫。”
“大人!”
“啊啊,不能说不能说。”
“那确实是天生异象,不愧是天子。”程悦点头,“大人,虽然您有了御令,但我们从何查起呢?”
“既是偷盗宫中之物,那么一定要有处销赃啊。”
“宫市?”程悦想起之前的案子。
林与闻沉重点了一下头,“所以这案子才这么多人关注。”
“那难怪那一屋子太监——”陈嵩现在想起那场面都有点后怕,“这宫市背后就是这群人吧。”
“今天他们那意思,就是不让本官往深处查,所以不用怕,我们想要的凶手,这司礼监会自己送过来的。”
“嗯?”陈嵩那边还不明白,程悦已经点头吃菜了。
……
陈嵩没想到林与闻真的可以算命。
他与黑子本来在楼下给林与闻打好了热水,没想到上楼时候他们的房间已经被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黑子急了,把水盆一扔就要冲进去救林与闻。
“别发疯!”林与闻一嗓子喊出来,黑子立刻就不动了,他旁边两个锦衣卫摁住他的肩膀,逼着他跪下来。
林与闻深吸一口气,瞪着严玉,“放了他。”
“林大人说什么放了捉了的,锦衣卫常在宫中走动有些敏感,”严玉微笑,“把你的守卫当成此刺客而已。”
“那赶紧放了。”
见林与闻是真有点动气,严玉扬了下下巴,“还不听大人的,放人。”
黑子起身,快步走到林与闻身边。
严玉打量黑子的面具,“以前没见过大人身边有这个人啊。”
林与闻抿着嘴,“这和公公也没关系吧。”
“大人这样跟我说话,很绝情呢。”
“你要知道,这件事我不是针对你的。”林与闻舔了下嘴唇,“我也没想过会连累你。”
“奴婢知道。”
“所以如果你要是真想我帮你,就只要不拦着我就好。”
“大人有御命,奴婢当然不会给大人添乱。”严玉看着林与闻,精致的眉眼饱含柔情,“奴婢只想知道,大人想查到什么地步。”
“什么意思?”
“是不是只要找到真凶,大人就可以停下来?”
“这,”林与闻眨眨眼,“当然是,我只是想找到杀人的凶手而已。”
“那太好了。”严玉歪了下头,他身后的一个小黄门突然跪下来,“大人,是我杀的人。”
“……”
林与闻抚着额头,顿感无语,“这就是你们司礼监想出来的办法?”
“大人,真是我杀的。”小黄门膝行到林与闻身边,抱住林与闻的大腿,“我与他因为偷盗一事争执,就不小心拿起刀子刺中了他。”
他大哭起来,“大人,您治我的罪吧!”
“大人,”严玉悠悠道,“他是冲动杀人,律法里有可以减轻处置的情节是吧?”
“嗯。”
“那大人务必好好处置他,他只有十六岁,家里还有年迈的祖父母,和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妹。”严玉叹了口气,“一定不是故意犯下这样的重罪的,至于抛尸,也是太害怕了,毕竟死者有错在先嘛。”
“玉公公,死者是谁你知道吗?”
“嗯?”
“你说他有错在先,是知道他是谁吗?”
“……”严玉张了张嘴,然后习惯性地先笑,“大人不是说是他偷盗的太后首饰吗,自然是他有错在先。”
“所以你也是太后宫里的?”
“是。”小太监红着眼看林与闻。
“好吧,那多谢玉公公把这人带来了。”
严玉眯起眼睛,不知道林与闻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49章 第 149 章
149
林与闻对严玉一拱手,“本官定会遵从皇上和太后的旨意,好好审理此案。”
“大人打算怎么审?”
林与闻对严玉一歪头,“公公不是答应了太后不会管我的吗?”
严玉尴尬,“这怎么是管大人,不过是奴婢好奇而已。”
林与闻发现这司礼监人在皇家以外自称奴婢一定有问题,他从前被这招哄得飘飘然,但今天可不行,“玉公公,麻烦你把这人带到大理寺去,本官用过早膳之后再见他。”
“他不是已经什么都承认了吗?”
“嗯,”林与闻咂了咂嘴,“说实话,就他刚才那两句话,本官实在不能认为他是承认了什么。”
“那……”严玉低下眼睛,正要叫人,林与闻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严玉的手臂,“玉公公,如果这个小太监在押送到大理寺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本官觉得,他甚至可能会牵连出与这案子不相干的人。”
他紧盯着严玉,“比如你。”
严玉咬了下嘴唇,“大人,您这样让奴婢很难做。”
“公公,本官从一开始就说过,”林与闻在这件事上一点也不想妥协,“本官只想找到杀人的凶手而已,至于他背后牵连什么,本官可以一概不管。”
“可是这件事不可能不牵连到他背后的人。”
“公公,既然这事牵连的不是你,你又为何趟这趟浑水。”
严玉真是大美人,他一心急,皱起来的五官反而更好看了,林与闻心想要是换个场合就好了。
“奴婢明白了大人,”严玉把手臂抽出来,低垂着眼的样子十分委屈,“奴婢一直知道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在江都的时候奴婢以为您会为我所用,但到了京城,您的刀尖反而指向了奴婢。”
他这么埋怨,林与闻都觉得做错事的人是自己了。
“奴婢会自己想好退路的。”严玉站起来,端端正正地跪到林与闻面前,伏下身子,“只求大人怜惜我严玉一条贱命。”
这身后的锦衣卫和大大小小的太监们暗暗的吸气声真是吓到了林与闻,看来真如严玉当初说的,除了皇上他真的只跪过自己。
林与闻伸手向扶他起来,但一看到严玉那瞪红了的眼睛,又把手缩了回来,“玉公公,请回吧。”
严玉起身,带着那一大群人很快离开了。
林与闻缩回座位里,捂着脸,“祸闯大了。”
“大人,您怎么说这玉公公与案子无关?”
“因为他就是和这案子无关,”林与闻把两手摊开,看陈嵩,“他昨天对皇上说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样子不是装的。”
“如果不是真的不知情,他早在我把这案子告诉给首辅的时候就应该想好应付皇上的说辞了,就比如这个替罪羊,他若是昨天就能把他推出来来认罪那么皇上根本不会要我查下去。”
“可……他不还是推出人来认罪。”
“你也看到昨天那架势了,要保凶手的根本不是严玉,而是司礼监所有人,又或者说是整个二十四司,这上上下下十万太监要一起保住那个人。”
“……”陈嵩恍然,“所以玉公公才说您是让他难做?”
“没错,他身在那个团体里,连掌印都来求我了,他一个少监怎么可能一言不发。”
“到底他们要瞒着什么事啊?”
“那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这京城里知道事情最多的都是死人了,“我只想找到凶手,然后立刻打包回扬州,他们想怎么争怎么斗都与我无关。”
陈嵩看着林与闻,知道他家大人其实是生气的。
黑子这时在林与闻的杯中斟上热茶,林与闻甫一端起杯子就咬紧了牙把茶杯重重磕在桌上,“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陈嵩沉默。
“就为了他们那些斗争,随随便便就可以把无辜的人推向断头台,你听到他说了吗,那个小太监才十四!”
“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的,死了一个人还不行,要拉着一圈人去陪葬,真那么重视他们内府一齐的利益,怎么那个掌印太监不自己来顶罪呢!”
林与闻说着说着自己眼圈都红了,“一个个都说自己贱人贱命,但是祸祸起别人的人生时候一个手下留情的都没有!”
“大人……”
林与闻知道自己激动了,用两只手揉揉自己的脸,把情绪稍微收了下,吸吸鼻子,“算了,去大理寺吧。”
……
程悦早在大理寺等着他们了,她旁边还站着四个高大的锦衣卫。
“我不是跟玉公公说了,只把人放在这就好吗?”
带头的锦衣卫给林与闻一抱拳,“大人,我们四个是直属指挥使的,不听东厂安排。”
“啊……”
“指挥使说这案子过了圣上的眼,必须要重视,”他的眉骨很高,不像是中原人,“又说以大人的身份怕是不好使唤大理寺的人,就要我们来给大人帮把手。”
林与闻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刚才那态度,“指挥使这么体贴啊?”
“嗯,袁将军与我们指挥使有同袍情谊,袁将军拜托的事情,指挥使没有推脱的
林与闻没想到自己只是路过天津的时候去了一趟,袁老将军竟然就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了心上,还劳烦了锦衣卫……
“多谢多谢。”林与闻对着这几位锦衣卫直低头,这要是他没看错,人家衣服上绣的兽的品阶可都不低,“还请问千户贵姓?”
“免贵姓梁。”
“好好,梁千户。”
林与闻退到程悦边上,低着头问,“真不是玉公公带来的人?”
“放心大人,这几位一早就守在这院里了,”程悦知道林与闻担心的是什么,“玉公公送人过来的时候自己还惊讶呢,但是,”她回想了下严玉的表情,“我觉得玉公公看到他们之后反倒有种放松的感觉呢。”
“哎。”林与闻跟他自己说的一样,不想管这些事情了,“人关在哪?”
“就停尸体的那个房间,咱们也没有别的房间了。”
林与闻晃晃脖子,“也好,陈嵩过来,你做笔录。”
“大人,我那一手破字您也知道。”
“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要你接着给本官练。”
陈嵩无奈,只好跟着林与闻进了屋。
梁千户几个人动作极快地守住了门口,整的黑子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
程悦拉住黑子的手,“别凑热闹了,我这里有几件事要你帮我。”
“好。”黑子低头看看程悦的手,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愿意拉他的手呢。
陈嵩先伺候好林与闻,自己才找好纸笔坐下,坐下之后他才注意到那个小太监,小小一团缩在墙角那,脸都是白的。
“你自己杀的人,你怕什么?”林与闻歪着头看他,心想严玉都没教明白就让人来顶罪,到底想不想让自己查出来啊。
“大人,大人,就算是我杀的,我也害怕啊。”
“你害怕还能把人装进恭桶里扔到护城河中?”
“啊?”
林与闻心想这些事怕是严玉还没查到也就没办法告诉给这个小太监,真是,他叹口气,“算了,不聊这尸体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刘三,在慈宁宫走动,平日里给太后娘娘备炭。”
这说的倒是齐全。
林与闻抬手指着尸体,“那你认识这死者吗?”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远远地看了眼死者,“好像是,是伺候太后娘娘花草的大珰,尤总管。”
“好像?”林与闻顿觉可笑,“你自己杀的人你不知道他是谁啊?”
“大人……”
林与闻揉了揉太阳穴,“严玉除了教你要认罪,还教你什么了?”
“……嗯,”小太监犹犹豫豫的。
“你也不是没听到早上我跟他说的话,我知道你不是杀人凶手,我也不怕他们司礼监的手段,”一到审讯,林与闻可不紧张了,这是到了京城之后他心里最安定的时刻,“这案子是皇上亲口要办的,外面还有不听你们东厂使唤的锦衣卫,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小太监摇头。
林与闻忍不住翻个白眼,“意思就是,这凶手是皇上要查的,你们这些太监想捂是捂不住的,你就算不是真的凶手,但是你对我要是不说实话,你也要和凶手一般下场。”
“可是,可是玉公公说,您不会判我死罪的。”
“他说的确实没错,”林与闻不知道自己要跟这个死脑筋的小太监解释多少次,“但是这案子是要皇上来判的,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吧。”
小太监的眼神一下子空荡荡的,他眨眨眼,朝向林与闻,“大人我说,您想问什么我都说。”
天……
林与闻本来只是想吓唬下这个小太监,却没想到这招有用到不可思议。
到底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林与闻不禁也好奇起来,内府这帮最亲近皇上的人,一提起他,不管玉公公还是这个小太监,要不就像天神一般崇敬,要不就像阎罗一般惧怕。
今天皇上跟他聊闲事的时候笑得不是挺和善嘛?
第150章 第 150 章
150
小太监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放在旁边桌子的脉枕上,整个人哆哆嗦嗦。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本官新想出来的办法,”林与闻与程悦对视一眼,程悦坐到小太监身边,把手搭在小太监的脉搏处。
她微微闭眼,血管跳动的声音对她来说震耳欲聋。
“林大人?”梁千户眯着眼看林与闻。
林与闻对他一笑,“不知道锦衣卫一般是怎么测谎啊?”
“打。”
“……”林与闻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很快笑出来,“本官办案子时候发现,这人在说谎的时候脉搏会加快,脸和脖子容易涨红,会不断吞咽口水,”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小太监的反应,果不其然,“你看,如果你敢说谎本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梁千户看着林与闻,这差事一派下来他就调查了林与闻,这个人是官员里出了名的不爱用刑,但又屡破奇案,就靠的这些小把戏吗?
小太监耸着肩膀,瘪着嘴看林与闻。
“死者你认识吗?”
“认识,是慈宁宫里替太后娘娘伺候花草的尤总管。”
程悦对林与闻点下头,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是你杀的人吗?”
程悦一只手诊脉,一只手托着下巴,有点好笑地看着这小太监,也跳得太快了。
小太监看看林与闻,又看看程悦,终于呼了口气,“不是我杀的。”
“这是真话?”
“是真话,大人真的是真话,”刘三紧张地看着程悦。
程悦对林与闻点头,“是真话。”
“那你知道是谁杀了这个尤总管吗?”
“我,我不知道。”
“嗯?”
“大人,他在说谎。”
“……”刘三瞪大了眼睛。
开始梁千户还以为林与闻这是唬人的把戏,但是这下却有点信了。
“听到了吗,你在说谎。”
“我,我,”刘三急得眼泪往下落,“我只是知道尤总管有个相好,他,他经常给她送东西,然后,然后他那些钱都是偷太后娘娘的首饰换来的,这事情好像被尚膳监的李公公知道,李公公也喜欢那个小宫女,我就猜是他们俩争执所以李公公杀的人。”
陈嵩在边上捂上嘴,生怕自己笑出来,这小太监未免太好审了吧。
林与闻翻了个白眼,“小宫女是谁?”
“太后娘娘的奉茶宫女瓶儿。”
“李公公是谁?”
“尚膳监的少监李鸿。”
林与闻用平时看袁宇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投向梁千户,“梁千户,这些都是宫里的人,本官可能……”
“林大人稍等,我们即刻进宫把人给您带出来。”
“多谢千户!”
梁千户转过头,哼笑了一声,这林与闻确实有点意思。
锦衣卫几个出去之后,小太监整个人都倒在了桌子上。
“大人,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你说了实话,怎么会死?”
“玉公公明明要我顶罪的,如果我能顶罪,他就会好好照顾我的家人。”
“你要是被判了刑,就算不是死刑,至少也要流三千里,到时候他有没有照顾你的家人你能知道吗?”
“……”
“他都能随便找人出来顶罪,你怎么就能真信他?”
“玉公公他不一样。”
林与闻现在对严玉印象差到极点,已经从无暇美人,变成蛇蝎美人了。
“玉公公他是当真为我们这些小太监着想的。”
“不必说了,”林与闻心想有空给自己多求求情吧,严玉现在不知道怎么在圣上面前打滚呢,“你先就在大理寺住下,别人的命本官不敢说,但是你这么个小太监的命本官还是保得住的。”
“大人……”
“越是咱们这种不起眼的人,越是不会有人真想害咱们的。”
林与闻探头看门外,问程悦,“黑子呢,让你支出去干什么了,我还想他买点好吃的回来呢。”
“一会就回来了,会带吃的回来的,我都嘱咐好他了。”程悦收起自己的脉枕,问小太监,“你吃东西没什么忌口吧?”
刘三摇头,“没有,”他突然愣住,“我能和你们一起吃?”
“当然,大人把你登记的是此案证人,证人为何不能吃饭?”
程悦动了动肩膀,坐在这这么久她也累了。
黑子带了许多吃食,至少要有十人份。
“你怎么要他买这么多,”林与闻坐在桌前看程悦收拾,“咱们才几个人?”
程悦有点不满地看林与闻,“大人,那几位锦衣卫帮咱们办事,总不能连饭也不给人家准备吧。”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那地位,怎么可能跟咱们同桌而食啊。”
林与闻话音刚落,就见梁千户他们绑着李鸿和瓶儿回来了。
“这么快?”陈嵩都惊了,他去过宫里,那脚程来回至少两个时辰吧。
林与闻瞟他一眼,“人家可是锦衣卫。”
锦衣卫也不能是神仙吧。
“那个梁千户,我们准备了点简单饭菜,你们把人押到那个屋子里之后要不要一起吃啊?”
“他也一起?”梁千户看向刘三。
刘三立刻缩起身子。
“嗯,”林与闻挡在刘三跟前,“他也是受人所迫,不得已才撒谎的。”
梁千户没说什么,把人押进验尸的房间里就走了出来。
他岔开腿蹲坐在林与闻他们准备的小板凳上,高大的身躯看来分外可怜。
“那个梁千户,这大理寺没给我们准备大桌,所以委屈您和几位千户了。”
梁千户,“没事。”
“您捉人的时候周围人可有什么反应啊?”林与闻小心翼翼地问。
梁千户把碗端在手里,想了想,“捉那个李鸿的时候,周围人的反应一般,好像他们早就知道这李鸿有事情,总会被抓一样,至于那个宫女,她周围的其他人就比较惊讶了。”
“那梁千户觉得那个李鸿会是凶手吗?”
刘三听到林与闻的问题也偷偷摸摸瞧着梁千户。
“不是。”
林与闻抿起嘴唇,“千户为何这么说?”
“杀过人的眼睛不会是那个样子一惊一乍的。”
这是专业的,林与闻倒不怀疑他的看法,他虽然觉得这案子不会太复杂,但也不会简单得像刘三所说。
“但是你想从李鸿嘴里套话,应该不会像刚才那样简单。”
这还是梁千户头一次主动说话呢。
林与闻那小脑袋立刻凑上去,“梁千户为何这么觉得?”
“他是尚膳监的少监,能在二十四监做到这个级别的都不是等闲,更何况你想查宫市一事,那是他们这些太监的命根子。”
林与闻顿觉自己此次查案极为无趣,他甚至觉得每个人都知道这凶手是谁,就自己不知道。
所有人遮着掩着,无非就是因为那个宫市。
“梁千户,你也知道宫市?”
“你问多了。”梁千户冷声结束了对话。
黑子很讨厌他对林与闻的态度,但是他嘴笨,估计也打不过人家,只能耷拉着脸在那忍着。
林与闻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反正他也没打算从梁千户那问到什么,已经知道的这些对他来说都算是不错的情报了。
“快些吃,吃饱了咱们审案子了。”林与闻吆喝一句,把自己的精神都收回到了吃饭上。
梁千户侧着眼睛观察林与闻,发现这人,吃饭是真认真啊。
……
瓶儿一见林与闻就开始哭,李鸿倒是很有骨气,冷着脸看林与闻,一句话也不说。
“是不是刘三那个小混账把他祖宗供出来的。”
林与闻愣了愣,“你也能给人当祖宗吗?”
李鸿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气的,“你别以为你跟严玉那点事情别人不知道吗?”
这男的爱给别人的私事造谣就算了,怎么这不男不女的也爱这套。
“怎么,你和严玉也有仇啊?”
“呵,他那个狐狸精生的也配。”
这人怎么嘴这么脏啊。
但说严玉是狐狸精生的,确实也有点贴切。
林与闻指着桌上的尸体问,“这个尤庆,你们认识吗?”
瓶儿哭得更大声了。
“他在水里泡了太久,人都没个形状了,味道也很不好,你们要不要站起来辨别一下。”
“呸,别吓老子,老子见过的魂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李鸿哼了一声,“你也别给老子哭了,烦不烦!被怀疑杀人的又奶奶的不是你!”
瓶儿缩下肩膀,止住了哽咽。
严玉竟然跟这种人共事,还能成天慢条斯理的,真不容易啊,宫里的内书房是看脸教书的吗,长成李鸿这样的是不是直接被淘汰了。
“你也知道自己被怀疑杀人了?”
“尤庆那个蠢人,手脚不干净还被我看见,这宫里都知道我要给太后娘娘告他的状。”
“所以他和你起了争执,你就杀了他?”
“严玉能不能有点新招,净整这些陷害人的腌臜手段,真以为我没脾气的吗?”
有脾气好啊。
林与闻笑眯眯地看着李鸿,“李公公,今晚你就请呆在这屋里凑合凑合,我先带这个宫女去另一间屋里审案子了。”
“什么,你们要走,”李鸿挣扎起来,但是锦衣卫的捆绑技巧使他根本动弹不得,“你要让老子跟死人一个屋睡觉,老子让你也变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