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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 151 章

    151

    “大人,”陈嵩给林与闻端上黑子买回来的梨汤,“咱们这就俩屋子,多一个人还没地方呢。”

    林与闻也别扭,“就是,这么大个大理寺,就给咱们这俩破屋,一点都不把咱们当回事啊。”

    “您不是说京官再小都比咱们那扬州知府好嘛。”

    林与闻抿着梨汤想了想,“太久没回来,忘了之前当京官的时候有多憋屈了。”

    “总是得不到的才好吧。”陈嵩看着远处,语重心长来了这么一句。

    “……”

    林与闻懒得理他,但突然瞪大了眼,肩膀都缩了起来,“这梨汤真好喝啊。”

    “真的,给我也喝一口。”

    “走开!”林与闻侧着身子躲他,“你自己再去买嘛,黑子买给我的。”

    “咳。”梁千户清了下嗓子,他实在不觉得现在这个场合适合这两人打闹,那宫女还缩在前面等着呢。

    “啊,”林与闻正正衣冠,“你不要担心,本官知道你与这命案无关,问过话后就放你回宫。”

    “可是……”

    “你们这些宫女都是良家女出身吧,你多大了?”

    “十九。”瓶儿细声答。

    林与闻挑一下眉毛,“所以你是担心来我这走一遭,回去会被那些太监挤兑?”

    瓶儿低下头,不敢答话。

    “不必这么想,你们宫人的活计繁琐粗重,大家忙着干活,过不了两天就会把这件事忘掉,”林与闻温言道,“实际上要不是我,你们也没人会在意这个尤庆去哪了吧?”

    瓶儿咬了下嘴唇,“大人,我是在意的。”

    “因为你们俩……”

    “我们俩是同乡,我能到慈宁宫,也是多亏了他在其中周旋。”瓶儿小声说,脸上露出悲戚之色,“我这几日没见他,也担心,只是不敢问。”

    “因为你已经知道他犯了什么错是不是?”

    “……”瓶儿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嗯,我知道他从慈宁宫偷东西到宫市上卖。”

    “但是应该不少人这么做吧,”林与闻歪下头,观察着瓶儿的表情,“他一定是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对不对?”

    瓶儿啜泣起来,“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你若是想尽快回去就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给我,不然这事情拖得越久,司礼监那些人越不会放过你。”

    瓶儿睁大了眼,她确实很怕司礼监那些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几天前找过我,说他要做一件大事,做成了就有望进司礼监。”

    “你不知道是什么事?”

    瓶儿摇头,“不知道,他不肯说,我也不敢问。”

    林与闻知道瓶儿也就只知道这些事,“好,那就这样吧,梁千户,能麻烦您把她再送回去吗?”

    瓶儿愣了愣,“您不再问了吗?”

    “没有什么好问了,”林与闻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你倒是可以再帮我个忙,做完了这事你再走,到时候给司礼监也有说法。”

    瓶儿眼神迷茫地站起来,看向梁千户,梁千户冷着一张脸,对身后人点了下头。

    他身后的两个锦衣卫走到瓶儿后面,把她身上的绳索解开,“走吧。”

    等三人都出去了,梁千户才眯着眼睛看林与闻,“你既不好好审她,为什么要让我们带她过来。”

    “因为我不审她,司礼监也会审她,不如从我这边过一趟,让司礼监知道这宫女真没有秘密,也就不会再多为难她了。”

    “她于你不过是个陌生人,你为她想这么多?”

    林与闻捧心,感叹道,“毕竟我真的是个好人。”

    梁千户哼了一声,“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明天审,”林与闻仰着头想了想,“谁叫他满嘴脏话,让他跟死人住一晚上就老实了。”

    不是刚刚还说自己是个好人吗?

    ……

    黑子早上买的卤煮味道特别浓郁,尤其那火烧泡在汤里,有点脆又有点软……真让人回味无穷。

    只有吃了这样的早饭人才能有精神干活嘛。

    他来到李鸿那屋,果不其然,李鸿的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他看起来比鬼还像鬼呢。

    “那瓶儿已经全招了。”林与闻进来第一句就是这个。

    李鸿哆嗦着问林与闻,“她招了什么,他老子的,她招了什么!”

    怎么嘴里还是不干不净的,林与闻翻个白眼,“你觊觎瓶儿美色,与尤庆积怨已久,就起了歹心诬陷他偷窃太后的东西。”

    “放屁!”李鸿猜想到瓶儿会说他坏话,但这也太离谱了,“老子那是亲眼看到的他偷东西!”

    “你说你要到太后那告他,为什么不去,还不是说明这事情是你编的!”林与闻拍桌子,很气愤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太监,我们不能互相告状,但是他这事不一样,他偷了东西根本不是卖到宫市!”

    “……”林与闻身体往后靠了下,眯着眼看李鸿。

    李鸿自己也愣住了。

    林与闻杵着下巴,嘴边带点笑,“你说你自己有脾气,果然是这样啊。”

    “你这狗官!你,你诱供!我再跟你说一句话,我,我就是狗!”

    人疯起来真是连自己都骂,“你就是狗也是一条死狗了,昨下午我就把瓶儿放了。”

    “你放她回去了,”李鸿终于怕了,“你就留我在这?”

    林与闻嗯了一声,“没错,只留了你在这,一整晚呢,你猜现在司礼监在想什么?”

    见李鸿不说话了,林与闻就更兴奋了,“我不知道司礼监到底能恶毒到什么程度,但是我听旁边这位说,”他指了指梁千户,“即使是看管严格的诏狱,也有的是人‘畏、罪、自、杀’呢。”

    李鸿一口气都泄下去了。

    “也就是说,你不仅会死,还会被作为在大内杀人的凶手而死,”林与闻抿抿嘴唇,“你可能在内书房没读过书,但是只是拔一根帝陵的草都要作为大逆论处,你这情节,怎么也要夷三族了吧,”

    “……他老子的。”

    “这倒好,也不用玉公公帮你照顾家人了,”林与闻拿起梨汤,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你也知道,我一个外地官员,为了就是能在陛下面前长点脸,能找到真凶固然不错,但要是有人肯自己认罪我也是照单全收的。”

    “你都做到少监了,应该也清楚内府那些人的手段,他们应当会把证据都给本官准备好对吧?”

    李鸿咽下口水,也不嚣张了,舔着嘴唇看林与闻,“我,我就是看他把东西交到了司礼监少监叶喜那。”

    “叶喜?”

    “嗯,他是掌印的新宠,和玉公公很不对付。”

    “怎么个不对付?”

    “都他老子的是司礼监少监,还能怎么不对付,就为了争掌印那个位置呗。”

    这人。

    林与闻忽略掉李鸿的脏话,“你们就是按着玉公公和那个叶喜分成两派吗?”

    “没错,”李鸿心想自己最后反正脱不开个死字,索性都说开了,“这个叶喜是掌印太监的大侄,都二十了才进宫,摆明了是要继承这个位置的。”

    “这位置就这么好?”

    “可不,这叶喜老婆孩子都有了,来一刀也不耽误事情,”李鸿哼一声,“哪像我们这些苦出身,来去空空,什么也落不下。”

    “玉公公好不容易给我们宫市这么一条活路,这叶喜就天天作妖,非要自立门户,自己也弄个宫市出来。”

    “一开始根本没人搭理他,他提高了好几倍的价这才有人往他那送东西。”

    “尤庆就是这么跟的叶喜?”

    “当然不是,”李鸿叹口气,“他要是真的跟了叶喜,我也就直接给他告到太后那去了,他就是图那点钱,真以为玉公公什么都不知道呢,人家只是懒得管他而已。”

    林与闻想了想,“本官明白了。”

    李鸿看他,“你又明白什么了?”

    “这个叶喜开的宫市在哪?”

    “逢初二和十六,开在石头胡同那,跟宫市打对台。”

    “正好,今天就是初二,我去看一看。”

    林与闻抬屁股就走,梁千户拦住他,“是要我们跟着你去抓人吗?”

    “啊……”林与闻打量着这四个高大的锦衣卫,嘶了口气,很嫌弃似的,“只靠四位肯定是不够的。”

    梁千户不满,“只是抓个太监,你还想要多少人?”

    “林与闻笑嘻嘻的,“我打算去找禁军。”

    “什么!?”

    林与闻胸有成竹的,“梁千户放心,这事我搞得定的,规矩我熟。”

    你熟什么熟!

    梁千户皱着脸看林与闻,不过是个外地县令,怎么敢使唤禁军,他真以为皇上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吗?

    “黑子,跟我走,”林与闻可起劲了,摇头晃脑的,“我们进宫。”

    梁千户无可奈何地跟着林与闻,“我跟你一起。”

    “不用,梁千户,真的——”林与闻话都没说完,就被梁千户一巴掌摁住肩膀,“我说我跟你一起去。”

    林与闻动也不敢动了,“也行啦。”

    “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李鸿惊恐地看着林与闻。

    林与闻斜了斜嘴角,“你帮玉公公立了大功,他是会护着你的。”

    第152章 第 152 章

    152

    梁千户吃惊,林与闻是真的可以使唤禁军,他手里的那块令牌是先帝爷赏给袁家的保命符。

    之前听说林与闻算是袁家半拉养子他还没信,但是一见这令牌,说亲儿子他都信了。

    “就算你给我看这令牌,也不能你说调动禁军就调动啊。”禁军统领庄司对着林与闻嗤笑,这是哪来的葱啊。

    袁季卿,下次给人东西的时候用脑子想想,人家看的是令牌还是拿令牌的人好不好。

    林与闻暗暗叹口气,好不容易有个展示自己后台的机会,但是一点也不中用啊。

    “此事涉及宫中御宝,庄统领都不打算管的吗?”

    “你说涉及宫中秘宝就涉及宫中御宝吗?”

    林与闻晃了下膀子,“自然,本官可是皇上与太后一同认命,调查总管太监偷窃御宝被刺身亡一案,这里有慈宁宫被窃财物一览,”他把之前让瓶儿默下来的纸拿出来,“本官有线人说这些财物在那石头胡同出现过,你当真不去查?”

    梁千户看着林与闻,这才明白他要那宫女帮忙就是为了这个。

    有了这首饰清单,出动禁军也算师出有名,再加上有袁家作保,这庄统领再信不过林与闻,也得冒个险去查。

    庄统领看着有点犹豫,他当然知道林与闻说的事情八成都是真的,但是宫市那事他们禁军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真的帮林与闻打了内府的脸……

    “庄统领,”梁千户开口,“有我在。”

    林与闻惊讶地看着梁千户,怎么,他说话还能比袁家的令牌有用啊?

    庄统领看向梁千户,手握了下拳,“好吧,但只能带一队三十人去。”

    “足够了!”林与闻咧开嘴对庄统领笑,很夸张地给对方作揖,“多谢庄统领。”

    身后可是跟着三十个禁军啊,林与闻还没这么威风过,忍不住振臂高呼一声,“去石头胡同!”

    ……

    林与闻也不是带着禁军没头苍蝇似的乱搜,他问梁千户,“那个叶喜住在哪?”

    “你怎么觉得我知道?”

    “锦衣卫不是就干这个的吗?”林与闻也愣了,他可是跟人家庄统领牛皮都吹出去了,因为不知道嫌疑人住哪而创业未半,他再也没脸见人了。

    “最里面那个大宅,六进门的院子。”

    林与闻松了口气,“多谢梁千户,我们就只抄那家就好。”

    “你不是有那个单子,不用挨样找出来吗?”既要给叶喜定罪,这些证物肯定是少不了的。

    “啊……”林与闻贴在梁千户耳边小声说,“那单子是假的,瓶儿根本不知道慈宁宫被偷了多少东西,随便写了些她知道的首饰而已。”

    “你为了调动禁军作假?”

    “别这么大声,”林与闻可能也是跟梁千户混熟了,竟然伸手去捂人家的嘴,“禁军他们一定能找到想要的东西的。”

    “你怎么知道?”

    林与闻有些无奈,“他要是想我查一个人,必定会把证据都备好的。”

    “他?”

    “说着什么我刀尖对他,最后还不是在利用我,”林与闻苦笑了一下。

    梁千户明白他在说谁,拍了下林与闻的肩膀,“你自己不也说,只要找到凶手就好吗?”

    “嗯。”

    ……

    “就是你?”皇上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帽子。

    那不是普通的帽子,是先帝爷的,绣着四边龙纹的帽子。

    叶喜已经被打得只剩半口气了,颤颤巍巍地说,“陛下,奴才知错了。”

    皇上轻轻抚摸着帽子上的珍珠,问一旁侍立的林与闻,“林卿,朕以为你不爱用刑呢?”

    “不是我打的陛下。”林与闻赶紧答。

    皇上的表情更难以捉摸,“叶亭。”

    司礼监掌印几乎是滑着一下从老远跪到了皇上跟前,这和之前在林与闻面前跪不下的样子可一点不同,“陛下,是奴才打的,奴才恨这孩子没出息啊!”

    “孩子,”皇上呵了一声,“没出息,”他带着笑意,“你觉得这是孩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皇上,他不懂这些,他就是见钱眼开而已。”掌印声泪俱下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皇上看着他,学着他的表情瘪了一下嘴,他揪下帽子上的珍珠,伸手一砸,正砸在掌印太监的眼睛上。

    掌印太监吃痛,但他不敢喊也不敢伸手去捂,就抖着身子在那忍着。

    “随你吧,也是见钱眼开。”

    “是是,陛下,都是我没教好他。”

    “朕记得,朕刚登基的时候,还是你给我戴的帽子呢,是不是?”

    皇上的语气根本让人分辨不出来他有没有在生气,这怕就是天威难测的意思吧,林与闻低着头想。

    “陛下……”

    “然后你的子侄,岁数大了,本来不应该进宫的,你跟朕说,他就想伺候朕,你们一家子就想着伺候朕,朕才准了这事。”

    皇上一颗颗把珠子摘下来,攥在手里,“你要他当司礼监少监,说他会写字,懂账目,比内书房出来的要通人情,”

    “结果你现在跟朕说他是个孩子!”

    一大把珍珠撞在掌印这个老人身上即刻哗啦啦全撒了下来,滚到林与闻的脚边。

    “皇上,皇上,”掌印五体投地,泥鳅一样地往皇上的脚边爬,“皇上您看在奴婢小时候为您挡过一箭的事情上饶了他的命吧。”

    皇上不说话,就这么冷眼看着他,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用脚抵住了他的头顶,“林卿,你不是熟读大明律吗,你给朕这大伴讲讲,他侄子这是什么罪?”

    林与闻深呼了口气,抬起头,“大逆之罪,当,当诛九族。”

    “你自己是个没根的人就算了,现在还要连累家族,啧啧,”皇上就像在说一件同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样吧,朕小时候你确实曾以命相救,朕应当还你这份情谊。”

    “陛下?”掌印抱住皇上的脚,激动起来,“陛下!”

    “这样,你的命朕留着,其他人,包括这个叶喜,都按律法处理。”皇上说完,看向林与闻,“林卿觉得朕这个处置如何?”

    “陛下,”林与闻跪下来,身体伏在地上,“陛下英明。”

    皇上很满意他的反应,轻轻抬手,梁千户他们上前拖着还在痛苦的掌印太监与已经吓晕了的叶喜离开。

    他们一走,就用小太监拿着白布,把叶喜刚才流出来的鲜血擦净。

    林与闻趁着他们擦血迹的功夫,在地上偷偷摸摸地捡了一颗珍珠。

    “林卿,会下棋吗?”皇上问。

    林与闻抬头,但是他看不清皇上的表情,“会一点。”

    “那起来吧,陪朕玩两局。”

    “是。”

    林与闻自己每每判完一个案子,就会觉得心力交瘁,连喘气都很累,人命太重了,不论是为人平反还是判人偿命对林与闻来说都是一件必须认真对待的大事。

    但对皇上来说不是这样,他刚刚一张嘴就使一族的人命消失,也不碍于他现在忽然起了下棋的兴致。

    小太监们干活利落,林与闻眨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在榻上摆好了玉做的棋盘。

    皇上把鞋脱了,盘着腿坐在榻上,手指间夹着棋子,“大理寺忙吗?”

    “嗯,”林与闻就知道皇上的用意不只是下棋,但是他太紧张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下官就接触了这么一个案子,所以也不太清楚。”

    “这么一个案子,就死了不少人呢。”

    皇上看着棋盘,“你说,是不是朕太放纵这些宦官,才出了这样的事情啊。”

    “不,不是,”林与闻心想怎么都是送命的问题啊,“这都是那些宦官利欲熏心,胆大包天,才……”

    “你不用跟旁人一样说这些话给朕听。”

    “……”林与闻抿起嘴唇,低下头。

    皇上笑了下,“林卿一直都是这么怕我吧,朕记得殿试时你就是,朕问了话,你就说得颠三倒四的。”

    “皇上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写得一手好字,让朕很是嫉妒。”

    林与闻不好意思,“还是陛下的字写得好,有风骨。”

    “风骨,呵,”皇上落下一子,“林卿,这宫人们从大内里偷的东西都够摆满一个胡同的了,任谁听说,都会说朕失德是不是?”

    “……不会的陛下。”

    “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人明白,朕不是那样的君主呢。”皇上看似只是随口一问,但林与闻却觉得心中有股火在烧。

    “陛下!”林与闻跪倒在地,“臣请陛下禁了宫市!”

    “宫市?”

    “陛下,这叶喜就是对宫市有样学样,宫市贻害众多,大内宝物甚至能流到江南之远,只不过他们不会做到偷盗先帝爷的御帽这样显眼,但是他们这来回来去都是百姓们的钱啊。”

    皇上微笑地看着林与闻,“林卿说得对,朕明白了。”

    “陛下。”林与闻眼眶一热,“臣以为您……”

    “以为朕听不进去劝谏吗,”皇上朝林与闻笑了一下,他浅色瞳孔的那只眼睛看来尤为亲切,“林卿怎么会这么想朕呢。”

    “不是的,陛下。”林与闻耳朵都红了。

    第153章 第 153 章

    153

    “你怎么来了?”林与闻已经把这大理寺的小院当家了,他和陈嵩一起忙活,把李承毓面前的小桌摆满了小菜,“我以为你们都不打算搭理我这阉党了呢。”

    李承毓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因为那个。”

    林与闻哈哈笑一声,摇摇手,自己也拿了个小板凳蹲坐下来,“跟你开玩笑呢,你尝尝这个,这小院里没厨房,我都是从外面买的食盒。”

    “这比你在江都的排场可差多了。”

    “我也说呢。”

    “那你,想不想回去?”

    “……”林与闻斜了下嘴角,“你来就是想说这个吧。”

    李承毓点头,“是。”

    “真就这么惹眼?”

    “你甫一进京,就直接把司礼监掌印扳下台,”李承毓摇头,“这首辅筹谋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却只用了一个小贼的尸体就做到了,”他想想都这事情荒唐,“而且这其中你还调动了禁军,让皇上停了宫市,”他深深叹了口气,“你觉得惹不惹眼?”

    “我要说这事我也是被设计的那方你信不信?”

    “什么意思?”

    “筹谋几十年把司礼监掌印扳下台的人,”林与闻想到这个事只剩苦笑,“是严玉。”

    李承毓果然吃了一惊,“严玉可是从皇上禁了宫市之后就一直跪在乾清宫请罪呢,人都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请罪,”林与闻气得都吃不进去饭,“他委屈什么啊!”

    “怕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现在朝廷里所有人都觉得真正厉害的人是你,就只我知道的想要参你的人不下十几个。”

    “不是,我这也算是为朝廷做了件好事吧,干嘛又参我?”

    “这朝中的事情哪是非黑即白的,你觉得做的是好事,但是这其中牵涉了多少利益,如果皇上真要重用你,那么你是不是要彻查从前掌印太监的势力呢,又或是你要自立山头和首辅相对呢?”

    “……”

    林与闻瞪着眼看李承毓,“你也就当了两个月官……”

    李承毓笑着摇摇头,不予置评。

    林与闻捂住脸,“我可怎么办啊。”

    “林与闻!”

    这大嗓门。

    林与闻回头一看,是右都御史钱令,“想我了吗!”

    “状元爷!”林与闻感到惊喜,一看后面这哪只是状元爷一个人,几乎他们的同届进士都来了,“你们怎么……”

    “不用怕菜不够!”钱令举起手里的状元红,身后的人也拿出各式熟食和从那高档酒楼打包的食盒,“旁的记不大清,但记得你馋!”

    林与闻笑起来,“快来快来。”

    “换个大桌吧咱们!”钱令看着林与闻那寒酸的小桌,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大步往大理寺正院里走,“大理寺太不厚道!”

    李承毓拦着林与闻,“不用管,咱们状元爷想骂谁就要骂谁。”

    “没打算管,”林与闻朝着钱令的背影喊,“就是那个欧阳胜,他给我分的这小破桌子。”

    “知道了!”钱令潇洒一招手,随后颠了下自己的玉带,预备吵架。

    ……

    “不愧是状元爷,”林与闻看这搬来的雕花大桌,爱不释手,“只可惜我也就只能用这桌子一两天了。”

    钱令喝了不少,一拍桌子,“你若不想走,就别走了,谁参你我把他骂回去就是了!”

    李承毓抚着额头,“你还嫌他名声不够差是不是?”

    “现在我到底是个什么名声啊?”

    “反正翰林院的庶吉士都说你别有居心,有动摇国本之嫌。”当年的榜眼,如今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苑景一边拣菜一边面无表情地说。

    “动摇国本?”这锅也太大了吧。

    “太后本就与皇上因为成王的事有嫌隙,你这样就是借为太后寻得首饰的借口加重天家母子之间的误解。”苑景不论说什么话都是一样的平静无波,“再加上成王去年曾私自离开赐地到扬州游玩,必与你暗通款曲。”

    怎么还有成王的事啊?

    他什么时候去的扬州啊?

    林与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真的只是想找个凶手而已。”

    “你要是想留在京城,不如到翰林院来,”苑景侧过头看林与闻,认真道,“做学问要简单些,也清净,适合潜龙。”

    我潜龙干什么!

    林与闻心想真有可能动摇国本的人坐在这呢。

    “你怎么抢人呢!”钱令大喝一声,“林与闻,来我都察院!我们别的没有就有骨气!你别怕!”

    我最没的就是骨气了……

    李承毓瞪一眼他们俩,“你们这都是出的什么鬼主意。”

    终于有明白人了。

    “如今太子太傅空悬,你不如到东宫去,另谋一条出路。”

    我看你更疯。

    “好啦,我回江都,”林与闻摆开双手,“继续当我的小县令去。”

    一桌子的人都看向林与闻。

    “你们也觉得这样最好吧。”

    钱令放下酒杯,“你真想好了?”

    “嗯。”林与闻翻个白眼,“我本来就不聪明,现下更是被人耍得团团转,难为你们这样的时候还愿意来帮我出主意,但是……”

    “可能就不是时候吧,”他有些无奈,“而且这京城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你们这来了九个人,四个带的都是烤鸭,一点也不及扬州。”

    “不适合我。”林与闻哼了一声。

    “但你就是想走,现在怕也不好走吧。”苑景一心修史,却对朝中动向格外敏感,“你已经把司礼监和皇上都驾到那个位置上了,你如何走?”

    “有一个办法,”林与闻看着天空,“是不是要下雨了啊,咱们要不要换到屋里喝酒啊?”

    ……

    京城已经下了三天的雨了,虽然每到盛夏都是这样暴雨连天,但总觉得这次的雨格外的大。

    林与闻打着伞,一步一步走向乾清宫。

    乾清宫门口跪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是严玉。

    这都跪了有八天了吧,这样还能活着,可见那些谏官动不动就晕倒重病的都是装的。

    林与闻走近严玉,他低下头,“你还好吗?”

    严玉难得狼狈,但看向林与闻的眼神依旧拉着丝,“大人,您终于来了。”

    “我只问你一件事,”林与闻蹲下来,和严玉平视,“杀尤庆的人是叶喜对吗?”

    “没错,尤庆不小心看到叶喜摆弄那个帽子,因此被叶喜灭口,这是真的。”

    林与闻认真看着严玉,“所以我没抓错人。”

    “没有,大人不会抓错人的。”

    “那我既然已经帮你扳倒了掌印,你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大人何出此言?”

    “你虽然一开始不知道尤庆的死,但是刘三并不是你随便找的人来顶罪,你就是知道他既认识尤庆,又很容易招供才挑给我的。”

    严玉的身体软下来,仰着头看林与闻。

    “李鸿不用说,他是你的人,他一定会把叶喜带出来。”

    “只要把叶喜带出来一切就顺其自然了。”

    严玉微微垂眼,“大人,奴婢听不懂。”

    “那我再问你一次,杀死尤庆的人真的是叶喜吗?”

    “……”

    “他从头到尾就是你的人不是吗?”

    “尤庆死前曾和别人说过他就要在司礼监谋到职位了,”林与闻抿起嘴唇,“他若是叶喜的人,叶喜不会杀他,但李鸿却说他也不是你的人。”

    “那总不可能找我给他谋位置吧。”林与闻无奈地笑了一下。

    “大人,我会照顾好尤庆的家人的。”严玉虚弱,但是坚定地说,“但我从未想过要他死。”

    林与闻上下打量他一下,“我信你,毕竟你已经找到了叶喜的把柄,只是欠个由头而已,以你的手段,总会找到时机把事情报给皇上的。”

    “大人……”

    林与闻把伞从一个肩膀换到另一个肩膀上,“只是我不明白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大人觉得呢?”

    “你想再开宫市,”林与闻皱着眉看严玉,“宫人们不过只能从这其中获些小利,你更是在逆皇命而为,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谁?”

    严玉用手撑着砖地,看着乾清宫的大门。

    林与闻表情复杂,他忽然明白了,“所以这场戏还没唱完?”

    “呵。”林与闻站起来,看着严玉看的方向,“原来尤庆并不是这局中的变数,本官才是啊。”

    ……

    严玉倒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今天林与闻从乾清宫出来之后就没有再同自己说话了,临走前他说会帮自己的。

    他会的吧,林与闻是那样心软的一个人,自己如此情态他不会不出手的。

    真正猜不透是那扇门里的人。

    雨都停了,也该出来看看了吧。

    严玉很疲惫,但是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实在害怕这么一合上眼,就再也没机会睁开了。

    一双乌金的靴子停在严玉的脸前,“朕听说你已经跪了八天了。”

    严玉挣扎着爬起来,扶住那双靴子,“陛下……”

    皇上伸出手,卡在严玉的脖子上,力气重得使严玉根本无法呼吸,“玉儿,没想到啊,这世上真心对朕的竟只有你一人。”

    第154章 第 154 章

    154

    “陛下!”袁澄得了传令就急急进门跪在皇上跟前,“林与闻他绝不会有蔑视天威的念头,还请陛下再与考虑,他只是个性子有点直的痴人而已。”

    皇上摆弄着手里的棋局,也不看他,“朕听说你从西北回来,都没回家?”

    袁澄平时最重自己容止,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上面的黄沙还未散去,“陛下,臣冒犯了。”

    “他有没有蔑视天威,你比朕清楚?”

    袁澄咽了下口水,“把他调来京城的人是臣,如果陛下要追责的话,臣,”他闭下眼睛,“臣是祸首。”

    “哈。”皇上总算转过头来,他有点好笑地看着袁澄,“朕从没见过你为谁求过情啊,连你爹殿上失仪你都任朕处置,怎么一个小小县令值得你这样做。”

    袁澄低头,“臣只是觉得这朝堂上趋炎附势之人太多,而如林县令这般的直臣太少,若是只因他面刺圣上而对他加以惩治,怕是对陛下您声名不利。”

    “怎么,朕就应该坐在这等着你们这些直臣一个个走进来骂朕吗,”皇上冷笑一声,“朕有说过自己想做尧舜那样的明君吗?”

    袁澄说不出话来,只好俯下身子,拜倒在皇上面前,“臣,知错。”

    “你知错怕也是得往后排了,”皇上抬了下手指,严玉立刻上前,将一托盘的奏章摆在袁澄跟前,“三十二本,上到国公,下到知州,连朕那刚学会写字的太子都来给林与闻求情了,你才第三十三个。”

    “这……”

    “还好他只是县令,这要是阁臣,朕都打算治他个结党了。”

    “陛下,”袁澄虽然意外林与闻的人脉,但也松了口气,“那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皇上捏着棋子,“能怎么处理,把你们三十三个人都抓起来陪林与闻一起下诏狱。”

    “……”

    “瞧你吓的,”皇上冷哼一声,“放他回江都,接着给朕抄话本吧。”

    “陛下英明。”

    “仲卿,”皇上把棋子放在棋盘上,“你一点都不想知道他怎么面刺朕的吗?”

    “他让朕重开宫市。”

    “他说有宫市的话,朕就不至于动国库里百姓的税钱了。”

    袁澄握紧拳,他路上只听说林与闻面圣,怒陈皇上无德,才使大雨连天,毁了京畿无数良田,他当时都气死了,这大理寺的人怎么还管上种地了,但没想到实情更惊人。

    “你怎么想?”

    林与闻,你是真的想找死。

    袁澄的脑子都被皇上这几句话吓僵了,他哪想得出来啊,“陛下,林与闻他,他……”

    “他是个有趣的人。”

    “你们谁都没有他有趣。”皇上一挥手,“下去吧。”

    袁澄起身退后几步,赶紧逃离了乾清宫,他站在乾清宫的门口直喘气,实在想不通林与闻为什么要对皇上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袁大人,”严玉端着托盘跟出来,“您的奏章呢?”

    “啊,我来的匆忙,还没写。”袁澄皱眉,“还非得交一份文稿吗?”

    严玉摇头,“不是,只是如果你要有的话,我就连同这些一起烧掉。”

    “……”袁澄试探,“陛下的意思?”

    “是。”

    “不对,如果陛下真生气的话,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因为林大人需要一个被言官攻讦的理由,”严玉当时在门外,也不知道林与闻究竟是怎么和皇上说的,但这事的结果倒是圆满,“当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林大人蔑视天威上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在意重开宫市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他非但没有罪过,甚至给了陛下一个台阶。”

    袁澄当然清楚宫市那回事,他当时就觉得林与闻劝皇上停了宫市这事不妥,但人不在京城,很多事想做也做不了。

    严玉长叹一声,“但那些话他肯定也是说了的,不然陛下不会那么生气。”

    袁澄摇摇头,“罢了,他还年轻,总有回来的时候。”

    “是。”严玉想到这些日子,就感觉做了场梦一般。

    “玉公公,我可以进去了吗?”梁千户对严玉一拜,严玉连忙让开门口,“请。”

    袁澄眯起眼,“梁千户也牵涉到这事里了吗?”

    “他是第一个给林大人求情的人。”

    “早说有他的话,我就不触皇上这个霉头了,”袁澄心想以后做事果然不能太冲动,这梁千户的母亲是皇上奶娘,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他都为林与闻求情,那皇上怎么也不会治林与闻的罪的。

    严玉微笑了下,“皇上原本是让梁千户盯着林大人的,却没想到他先倒戈了,和我埋怨了很久。”

    “咱们这个皇上啊,”袁澄叹气,“猜不透。”

    ……

    林与闻他们怎么从扬州去的北京,就怎么从北京回的扬州。

    之前是他在城门口等着袁宇,现在换袁宇等他了。

    林与闻的马车一到,袁宇就让人放起炮仗,去去晦气。

    “季卿!”林与闻瘪着嘴,委屈巴巴地扶着陈嵩下来马车,“你不知道我过得多苦。”

    袁宇打量他,全须全尾,甚至还圆润了点,“你过得还苦啊,指着皇上鼻子骂都没蹲过一天诏狱,整个朝堂谁有这个待遇啊。”

    “怎么传得这样离谱啊!”

    林与闻直翻白眼,“我当时和皇上明明说的是,‘从前有个皇帝失德,所以——’唔!”

    黑子一把捂住林与闻的嘴,那眼睛瞪得铜铃一样。

    “大人您可别说了。”陈嵩从车上往下拿包袱,“早知道您闯这么大祸,我们怎么也不会让您那天进宫的。”

    袁宇歪着头看他们,“大理寺的案子这么刺激吗?”

    “嗯,”程悦微笑,“大人找到了一个杀死自己妻儿的凶手,还帮京县知县判了一桩逼死自己女儿的官司。”

    林与闻提到这个还是得意的,“那是因为你心细,从那几具尸体上找到了直接证据。”

    “既都是咱们负责的案子,该有个圆满才是。”程悦揉揉脖子,坐车的时间太长她整个后背都像要僵掉一般,她直接向自己家的方向走过去。

    袁宇被他们说得云里雾里,“先不着急说这些,到时候邸报送来我大概都能知道。”

    “欸,你别看那个,肯定又把我说得一无是处的。”林与闻想到这个就生气,“我遇到这么大事情,你离得远的来不及给我说情就算了,我那些同届进士也不给我上个奏章的,京城里的人都太坏了。”

    袁宇愣了愣,他一打听到林与闻的事情就立刻上书了,当时连着知府和沈宏博的折子一起用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的,难道林与闻不知道吗?

    “你都不知道,跟我吃饭的时候都说得可好了,还要保举我当太子太傅呢!”

    袁宇想了想,他没有说出实情,只是笑着安慰林与闻,“毕竟谁能想到你这么大胆子,真敢让皇上为暴雨写罪己诏。”

    “我就是看他们那么支持我才敢进宫的啊。”林与闻顿觉自己所托非人,更委屈了,“下次怎么也要找状元爷要两坛好酒我才能消气,不,十坛。”

    “就状元爷那点俸禄,十坛还不得要了他的命。”

    “那我也得找他要,要不就用他们都察院的风骨换。”

    “你就小心眼吧,”袁宇笑得不行,忍不住抬手摸了下林与闻的头,“不过你也是神了,怎么你骂完皇上,这雨就立刻停了?”

    “我请教了苑景,”林与闻挑起眉毛,他林与闻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说这京城的大雨没有连着下过三天的,我当时就是下到第三天进的宫。”

    “要不是你这话真灵,可能皇上也不会只罚你两个月的俸禄。”

    “你也觉得我说得对是不是?”

    “闭嘴,”袁宇佯装生气,“你自己闯祸就算了,还想带着我一起下放啊?”

    “我还是觉得江都好,起码这里的凶手杀人都真是为了杀人。”林与闻啧啧两声,“要是调不回京城,任期结束了再去个物产丰富的县也挺好。”

    “好啊,你调到哪,我也去哪。”

    “蜀地如何,上次在陈嵩家里吃了那个蹄花我一直放不下。”

    “蜀地山匪不少,你就不担心我殉职在那啊。”

    “有本大人在,必不会让你殉职。”林与闻松了下肩膀,挎着袁宇的胳膊走进江都县衙,“赵典史,我又回来了,您还得忍我一阵!”

    ……

    严玉伺候完皇上入寝后便走出乾清宫,守在门口的刘三立刻谨慎地向他行礼,“小祖宗。”

    “不用这么叫我,”严玉对他笑了下,“我与从前的掌印不一样。”

    “是。”

    严玉侧过脸,仔细端详着刘三的样貌,并无什么新奇啊。

    “严玉,本官要是帮你,你愿意答应本官一件事吗?”

    “奴婢以为大人不愿作这种交易的。”

    “本官又不是傻子,”林与闻拿着伞对严玉露出自以为凶恶的表情,“都要豁出命去救你了,谈点条件怎么了!”

    “你送来那个叫刘三的小太监,在大理寺,他知道的事情不少,但你能保住他的命吗?”

    严玉当时跪在湿冷的地砖上,不解地看着林与闻,他已是新任的司礼监掌印,林与闻可以求他许多事,但是他只是想救下一个名字起的都不甚认真的小太监。

    第十五卷 潮州鱼丸汤

    第155章 第 155 章

    155

    林与闻已经好几天没有笑模样了。

    陈嵩拿着个扫帚从他旁边一过,就能听见他叹一声气,“大人,真那么想京里,您要不要再给袁少卿去一封信啊?”

    “等着挨骂吗?”

    林与闻眼皮都不抬,“你看咱们回来的时候那架势就知道了,欧阳胜那个老头子几乎就是把咱们扫地出门了,”他瘪着嘴,“二哥明明就在京里,却都没出来说一句话,哎。”

    “那不然求求首辅,您这次也算帮了他大忙了吧?”

    “想过,”林与闻捂上脸,“但首辅已经帮了那么多忙了,还要他这么大岁数给我求情,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陈嵩把扫帚往腕下一杵,“大人,那您到底是想回京还是不想回去啊?”

    “我也不知道。”林与闻就那么直直从椅子上滑下来,用两只脚抵着地,“京官确实威风,但是吧,太容易闯祸了。”

    陈嵩啧啧两声,果然啊,人的欲望就是没有底线的,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大人,这是赵典史那边送上来的。”黑子端着一沓案卷,“都是咱们走的时候他独自处理的。”

    “欸,不用,你把我的官印送去,让赵典史自己盖了吧。”

    黑子有点为难地看着林与闻,“赵典史说,您必须得再审核一遍。”

    “噗嗤。”陈嵩那边偷笑一声,“赵典史就知道您会犯懒吧。”

    林与闻噘起嘴,“行吧行吧,”他努力振作一下精神,“总不能京官当不好,这县官也当不好,”他起身往大桌走过去,“都拿过来,本官倒要看看,咱们江都这几日都出了点什么事。”

    看了一上午,林与闻眼睛都疼了,县里毕竟不会像大理寺动不动就要去乱葬岗找尸体,找大案,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死个小黄门牵连出大内的权力斗争,只有可能是村头的狗又咬人了或者是街上让人偷了东西。

    林与闻倒不讨厌这些,一页一页地细细看,这几天天气湿热,防火的事情又要重视起来,还有几家农户因为分地不均动起家伙来,他记得去年处理过这件事来着,看来是新换的里长没有什么威望……

    “林大人,忙着呢?”

    林与闻一抬头,看见袁宇插着腰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大嘴也咧开了,“季卿,你看到我的信了?”

    “看到了。”袁宇早上接到信,中午就赶过来了。

    “那好,那好,”林与闻把案卷放到一边,“我们去吃饭吧。”

    “和衙门里的人说了?”

    “说了说了。”

    林与闻推着袁宇的后背,“快走快走。”

    袁宇被他推了几步,斜着眼问他,“你其实没说吧?”

    “诶呀,快走快走。”

    走出大门,林与闻才松口气,“就在巷子口呢,我们快走。”

    “你怎么不和衙门里的人说一声啊?”

    “这家饭庄是潮州府的人开的,我又没去过,万一太贵,不是让你亏了吗?”

    合着一点都没想到要自己请客啊。

    袁宇来到林与闻说的饭庄,这里看来十分不起眼,“不像你说的那样啊。”

    林与闻也皱眉,“不是说有什么生猛海鲜吗?”

    “有啊,有啊,两位客官坐,”店里小二把桌子凳子重新擦了一下,请林与闻他们坐下,“我们有鱼肉丸,牛肉丸,猪肉丸,鱼肉粿条,牛肉粿条,猪肉粿条,”他这口条利索的可以去天津的天桥上摆摊卖艺了,“还有——”

    “不用讲了,我要那牌子上的干拌粿条,”林与闻对他笑了下,“再来一碗鱼丸汤吧。”

    “我和他一样。”

    小二立刻应了一声就走了。

    “你干嘛和我点的一样啊。”林与闻十分不满。

    袁宇啧了一声,“你怎么从京城回来脾气都大了呢。”

    “分开点嘛。”

    虽然林与闻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但袁宇这次不为所动,“这次先这样,好吃我们下次再来,有的是时间呢。”

    林与闻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确实。”

    “嗯?”

    林与闻蓦然心情大好,“说得对啊。”

    袁宇也不知道他自己在那美什么,“言官那阵好像过去了,首辅大人好像把他们的折子都埋了。”

    “呵,也是因为大同那边战事再起,又有新人能参了,绝不放过。”

    “确实,”袁宇叹口气,“他们就是这样,有一个风头就一起爬过去,非要把别人剥层皮才好。”

    “但有人盯着,总归朝政上清明些。”林与闻心想,起码状元爷也在都察院,总能办点实事,“你知道我们这届,混得最差的怕就是我和沈宏博了。”

    “啊……”袁宇想了想,这林与闻的同届确实,不是身居要职,也是前途无量,最重要的是怎么也都在京城扎下根来了,“你们两个所辖地方都是富庶之地,也很不容易。”

    “不是说这个,”林与闻摇摇头,“我就是想啊,我们这些人科考的时候一个个的都战战兢兢的,现在竟然也都能追着大理寺正发脾气了,不神奇吗?”

    “你现在不也能跟圣上发脾气了吗?”

    “诶呀!”林与闻想到这个就捂住了脑袋,“你根本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不知道,你也不肯跟我说啊。”

    袁宇倒不是觉得林与闻是因为那事情过于重大而瞒着自己,他纯粹是觉得林与闻怕是太丢人了以至于这么大嘴巴到现在都一个字没漏出来。

    “我,我,诶呀。”

    “不说就不说了,”袁宇看林与闻这副苦恼的样子,忍不住笑,“先吃饭。”

    早听说潮州府的饭菜别有风味,但真的尝到这鱼丸鲜甜,林与闻是真的惊大了眼睛,“你这鱼丸是从潮州府带来的吗?”

    “怎么可能啊大人,那么老远的地方,这鱼丸早就要坏了。”

    “那你定是有什么秘方了?”

    “嘿嘿。”小二一笑,又去招呼别人了。

    “先不说那些,过些日子是不是又要祭神了,这些日子阴雨阵阵的?”

    “嗯?”林与闻真是算不清日子,他就感觉这一年下来都是被人赶着走的,拜完这个庙又要祭那个神,一样是都不能少,“我就随大流呗。”

    “到时候又是府里一众官员聚在一起,你不怕——”

    “天。”

    林与闻的脑袋直接砸在桌子上,他一从京城回来就闷在县衙里,县衙里的人虽然好奇他怎么又被赶回来的,但好歹他是上官没人敢真的问他。

    但到了府里……

    林与闻已经不敢想象沈宏博那副嘴脸了。

    与其被赶回来,还不如从来都没去过呢。

    林与闻顿时觉得这鱼丸汤都变味了,“其实我那话也不太傻吧,每一朝都有那种御史会直面天子之怒吧,他们在史书里可都名气很好呢。”

    “那倒是,但是他们也就只活在史书里了。”

    林与闻的嗓子眼里发出绝望的声音,“你说知府大人得怎么想我啊,他是不是得觉得我的进士是作弊来的啊。”

    袁宇摇摇头,“你别想了,我听说这次祭神那些乡贤好像还请了戏班子,有你的燕归红呢。”

    “啊!”林与闻更难过,他当时离别的时候可跟燕归红说得那么潇洒,结果竟然这样灰溜溜跑回来。

    林与闻用手背挤了挤自己的脸颊,“我这张老脸啊,算是丢尽了,”他眼光一闪,“你说圣上是不是就用这种方法埋汰我啊?”

    “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啊。”袁宇心想他们迟早得给这几个重要人物起个代号,不然林与闻这嘴还得再闯出大祸来。

    ……

    林与闻无精打采地回到县衙,发现门口正有一个人等他。

    这人不是别人,是扛着个大勺子的膳夫,“大人您去哪了?”

    “唔——”林与闻指指县衙外面,“嗯,那个袁千户非要请我吃东西。”

    膳夫很受伤似的,“自从您从京城回来,您每天都吃我做的东西,说我做的东西比他们京城的菜馆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我当时心里多高兴啊,这几日天天研究菜谱到天亮,每日都给您换着样做,结果您呢?”

    林与闻皱着眉,怎么听出了自己一股始乱终弃的感觉呢,“那是个新开的菜馆,潮州那边的菜,以前没吃过,所以就……”

    “哼。”

    自家膳夫这么容易受伤的吗?

    林与闻想不通,他以前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也没见膳夫这么难过啊。

    “这几天他婆娘回娘家了,好像就是说他老做那几样菜,给孩子都吃腻了,上学堂还被人笑话。”

    “哈?”林与闻看陈嵩,陈嵩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大人,今没什么案子,我早点回去,明天一早再过来。”

    “行,”林与闻跟他招招手,自己想着晚上要怎么安慰膳夫,吃点对方的拿手菜吧。

    他刚一转头,就听见门口有一声虚弱的叫喊,“报案,我要报案。”

    林与闻的眼睛眨了眨,生怕自己听到的是幻觉。

    “报案,我要报案。”

    说这话的人是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身材中等,脸色煞白,“我,要报案。”

    第156章 第 156 章

    156

    女子朝着县衙门口踉跄两步,“我要报案啊大人。”

    林与闻伸着手往前两步,想扶住她,“你慢慢说。”

    “你要报什么案?”陈嵩把刀一横,手臂直接搭住女子身子,他看来不着急走了。

    女子警惕地看了下陈嵩,没有靠住他,而是往后面缩了缩,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奸污。”

    林与闻和陈嵩都深吸了口气,什么案子都有办法处理,但是这奸污的事情很是难办。

    林与闻站在原地,上下看了看女子,她身上不似有什么伤,除了腿脚有些不利落,确实看不出什么强迫的痕迹。

    他抿下嘴,“奸污是很重的罪名,你真的确定吗?”

    “大人,”这女子的眼睛泛着青,她咬着嘴唇,“你不信是吗?”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信,我也要告。”

    被百姓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是什么让当官的脸上光彩的事情,林与闻握了下拳,“既然这样,你跟本官进来吧。”

    他让开门的时候,能感觉这女子浑身都在颤抖,应当是因为气愤,也应该有些恐惧。

    林与闻算是名声很好的县官了,但即使这样也会让女子觉得害怕,可见这向官府报奸污一案不管对受害者还是衙门来说都是个棘手的事情。

    不过江都衙门有个好处。

    “程姑娘,你出来下。”林与闻对着后堂喊。

    女子看着林与闻,露出不解的神情,不一会,她的眉毛就舒展了,出来的果然是位姑娘,面目温和,一见到自己就快步走了两步,站在自己身边。

    “你带这个姑娘检查一下吧。”林与闻对程悦点下头,“交给你了。”

    程悦明白林与闻这个眼神,她的脸色有点难看,“知道了大人。”

    她轻轻地碰了一下女子的手臂,试探着问,“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女子看着她,一开始目光还很平静,就像刚刚见到林与闻他们似的有些心若死灰的感觉,可是不知道怎么,在程悦的注视下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好像积压已久的情绪像是个被放了气的球一般,一点点地被释放出来,她突然抱住程悦痛哭起来。

    林与闻看了眼程悦的表情,反正不管这女子说的是真是假,程悦一定会把这件事追查下去吧。他用手指点了两下陈嵩肩膀,“你先去通知赵典史。”

    “好。”

    ……

    程悦先把几个在屋里谈事的小衙役赶出去,并且嘱咐他们看好门,即使是大人的命令,也不能随便进入。

    “就我们两个人吗?”女子小心翼翼地看着程悦。

    程悦摇头,“律法上规定了,取证这事起码要有两人在场。”

    女子咬着嘴唇,“那?”

    “师父我来了!”赵菡萏提着药箱走出来,“林大人叫我把这些从验尸房那边带过来的。”

    “好。”程悦给女子解释,“这里是我们在衙门里休息的茶室,每天都有人清扫,很干净,”她的声音使人平静,“我会检查你的身体各处,可能会有些疼,但如果你要告人奸污,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证据,”她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女子,“你随时都可以叫停,但是……”

    “但是,你可能就告不成伤害你的坏蛋了。”赵菡萏接着程悦的话说,“不过你不要担心,就算你没办法指证他,我们也会尽力帮你的。”

    “菡萏!”程悦觉得这小姑娘实在爱多嘴,“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我要告。”

    程悦看着这女子,觉得她实在坚定得很,点了下头,“好。”

    “大人!”两个小衙役挡着林与闻,“程姑娘说不让进。”

    “谁说本官要进去了。”林与闻心想自己不过是等急了跑门口来晃了两下,怎么弄得好像自己是凶手似的,“还没出来吗?”

    他话音刚落,程悦就开门,她手里拿着几张纸,“大人,我们单独谈谈吧。”

    “好。”林与闻看朝屋里探了下头,看见赵菡萏坐在床上,正握着女子的手,“很严重吗?”

    程悦叹了口气,眉毛皱得很紧,“要是严重点就好了。”

    嗯?

    林与闻跟着她去了另一个屋,问,“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程悦把几张纸在桌子上摊开,“确实是有那些痕迹,但,我不能证明那是侵犯。”

    “啊……”林与闻俯下身子详细看着纸上的字,“一点那种,”他嘶了口气,“那种伤痕都没有?”

    “没错。”

    “她可说其他的了?”

    “她说她住在南巷,叫刘一女,是个沽酒女。”

    “……”林与闻都有点不信自己听到的东西,“沽酒女?”

    程悦的眼神不善,“大人。”

    “我当然知道,”林与闻赶紧收敛下自己的神情,“只是你也知道,这沽酒女咱们是很难判断她到底是不是……”

    林与闻叹口气,“那她认识那个,欺负她的人吗?”

    “认识,是她的客人。”

    程悦都不用看林与闻的脸,都知道他现在一定是把五官都皱到一起了,说实话如果不是那刘一女抱着她哭得实在太真切,仅凭现在手里的证据她也是无法相信这是一桩奸污的案子。

    “而且,他们之前应该还有当众互相调戏过,所以可能也不会有证人愿意证明她的清白。”

    难上加难又加难。

    “但她就是认定对方是奸污吗,对方是谁?”林与闻问。

    “是个行商,什么都做,主要是走动于洞吾那边,带些那边的稀奇玩意加价卖到江南。”程悦回答,“叫成有银,是咱们江都人。”

    “我先给赵典史说一声,让他好好查查这个人。”

    “嗯。”

    “但是程姑娘……”

    “我知道大人,”程悦不等林与闻说完,“凡事都看证据。”

    林与闻点头,“那你再去看看那个刘一女,等会本官自己再问问。”

    “好的大人。”

    林与闻摇着头正往赵典史那走,眼前突然涌进来一群人,“大胆,什么人,敢擅闯县衙?”

    林与闻这一声喝确实很唬人,吓得领头的胖婆子一惊,“诶呀,林大人!”

    “张婆?”

    林与闻还真认识这婆子,知府夫人曾经领着她来过几次,每次都是一件事,说亲。

    “怎么,找李小姐的话可走错门了。”

    张婆挥挥手帕,“今天不找李小姐。”

    她那媚眼简直随便抛,“大人,我听说您衙门里今天来了个叫刘一女的姑娘?”

    “你这消息这么灵通,”林与闻打量着张婆,这事可有点蹊跷,“你该不会有什么神力,能掌握这整个江都没有婚配的男女的行踪吧?”

    “大人!”张婆哈哈大笑,“瞧您说的,我要真有那神力我还当什么媒婆。我早找人给我供起来收香火钱了。”

    林与闻赔着笑,眼神里却是冷的,“那张婆是受谁的请啊。”

    “是成家,跟您住得近呢,就这条街最下面那间大宅,”张婆美滋滋的,很觉得自己在做一桩大好事,“成有银,您听听这名字,多贵气。”

    林与闻看着她,等着她讲。

    “这个公子虽然读书不行,但做生意,”张婆竖起拇指,“一把好手,才行商三年,已经赚了别人一辈子的家底了,他啊,才二十九,年少有为,就偏偏看上那个刘一女了。”

    “刘一女?”林与闻佯装不知。

    “你还不知道啊,就今天来县衙那姑娘,吓着了。”张婆摊手,好像这是件不值得一提的事情,“这昨晚上俩人都喝多了,成了好事,这成公子立刻敲我家门来让我提亲,多有责任一个人啊!”

    “提亲不该去刘家吗,怎么跑县衙来了?”

    “大人您装什么糊涂啊,”张婆歪头不解,“这小门小户的姑娘没见过世面,但很有脾气的,所以我先来问问这刘一女什么想法,再去找她爹娘。”

    “不然哦,”张婆把手帕挡在嘴前,神神秘秘的,“人家老两口也要面子啊,要是这年轻人不小心说漏了嘴,提着这没成亲就办了事了,还不得让邻居们笑死,我啊,先跟这姑娘交代交代。”

    林与闻点了点头,“但是,”他看张婆,“那姑娘说的可是被奸污啊。”

    “哦呦。”张婆连连摆手,“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啊。”

    张婆不信,“这成公子可说他俩之前就眉来眼去好久了,而且,真要不喜欢人家,跟人家喝什么酒啊?”

    “因为她是沽酒女啊,”林与闻觉得这话说得简直离奇,“她自己都不喝,怎么卖给人家。”

    张婆眨眨眼,“那,那她也得有点这意思,不然和别人喝都不醉,就和成公子醉了?”

    “你管我呢!”刘一女突然从后堂冲出来,气势汹汹,“我要跟谁喝酒,喝成什么样与你这老婆子有什么干系!”

    林与闻吓了一跳,但他身手起码比张婆敏捷,往旁边一闪,就看见张婆一跟头就栽在地上了,“这……”

    “你这姑娘,”张婆那身躯庞大,不明所以地坐在地上,看着这刘一女,突然大哭起来,“我好心办坏事啊!”

    第157章 第 157 章

    157

    林与闻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嗡嗡的响,他缩着身子,看自己这左边张媒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右边刘一女强忍着眼泪不断吸气。

    “大家,都别急。”林与闻两只手轻轻摆了摆,“这事情本官还在查呢。”

    “还查什么啊,这成公子不都要娶你了嘛!”张婆都委屈成这样了还能不忘使命,看来成家应该使了不少银子,“成家可有钱了,有我在,必不会让他们委屈了你啊,哇哇。”

    “你浑说!”要不是程悦拦着,刘一女估计又得给张婆再来一脚,“我又不喜欢他,我才不嫁他!”

    “你不喜欢他,你跟他做那事干嘛!”张婆气得双手拍地,“我逼着你和他做的啊!”

    刘一女听到这话,更觉绝望,身体在程悦怀里拼命扭动,“我没有我没有!”

    “啊——!”林与闻大吼一声,“陈嵩呢,就站着嘛!赶紧给她们分开!”

    陈嵩他们哪给女人拉过架,想了半天俩人先把张婆搀起来,张婆还呼哧呼哧喘气呢,“诶呀,我遭得这是什么罪啊!”

    林与闻心想也是,既是知府夫人相信的媒婆,想来人品也不会太差,这次可能是真心以为自己成了一门好亲事呢,而且这成家财大气粗,又出了丑事,这钱赚得又多又快,不知得多惬意,没想到一进门就让人推了个大马趴。

    张婆被掺走了之后,刘一女总算平静了点。林与闻这时眯着眼打量起她,“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

    刘一女擦了一把脸,“大人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只是想要个好条件嫁进成家,那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林与闻盯着刘一女,他的眼神不无敌意,“现在你和本官说实话,本官会帮你,毕竟这事情是姑娘被占了便宜,帮你要份丰盛彩礼也算成人之美。”

    “大人,在你眼里,我们这样的人哪怕不顾名节也要告到县衙里,只是为了给自己标个好价钱吗?”

    林与闻不说话,仔细观察着刘一女的表情。

    “我明白了,我不在你这告了,我去扬州府告,”刘一女挣脱开程悦,“扬州府不管,我就去京城告,”她紧咬着牙,“我不愿意,我没想跟他好,我不信就没人能相信。”

    她的腿都打颤,但还是一步一步往门外走,“肯定有人信的。”

    程悦看向林与闻,眼神里有不满,就算想试探人的真心,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林与闻知道她那埋怨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吸一口气,“本官相信你。”

    刘一女回过头,眼里都是迷茫。

    “但我要说清楚,这事情真要诉到扬州府或是京城,仅凭你手里头这些证据,是不可能告得了成有银的。”

    刘一女嘴唇颤抖,扑通一声给林与闻跪下来,“大人您说,我什么都能配合你。”

    林与闻摆摆手,“本官就是不知道该让你点做点什么才行啊。”

    “算了,我先去把张婆送走,然后本官跟你回家。”

    “回家?”

    “你不会打算把这事瞒着家里人吧?”

    刘一女低下头,她知道她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

    “张婆啊!”林与闻端着茶水走进来,“瞧瞧,这可是本官从京城带回来的茶,一般人本官可不给的。”

    “大人……”

    见张婆又要哭,林与闻赶紧伸手止住,“张婆,停!”

    张婆赶紧抿起嘴。

    “这事,本官想你还是不要管了。”

    张婆张了两下嘴,“我刚才也不想管了,”她恨恨地说,“就没见过那么不识趣的姑娘,”她吸两口气,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林与闻,“但是这成家,”她伸出手指,“给了这么多呢。”

    “欸,”林与闻伸出手,把张婆的五指摁回掌心里去,“张婆,你也是见过这千人万人的人精了,以你的直觉看,那刘一女真是诬告?”

    张婆攥着手捧在手心,舔了舔嘴唇,细想着刚才刘一女的表现。“其实,这样的事情我平常也碰见过,一般这种女孩都爱在家里一哭二闹,”她努了努嘴,“毕竟是让人毁了清白,不闹显得是自己的错似的。”

    林与闻点头。

    “但是吧,这直接就奔着县衙报案的确实没有,”张婆的神情理智了不少,“又不是什么光彩事,要是那两厢情愿的,一见媒婆上门,也就不哭了,”她拿过林与闻斟好的茶水,“就算不情愿,但是这清白也没了,若是对方条件还不错,家里人劝劝也就半推半就了,”她饮完一杯,又把林与闻正倒着水的另一杯也拿走了,“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个样。”

    林与闻这边已经气得快冒火了,这婆子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但是他还是忍了下来,“是吧,而且本官刚才也劝过了,甚至还说她要是想要什么条件本官都能帮她与你商量,她什么都不愿意,就是要告,还要告到京城呢。”

    “哦呦。”

    林与闻劝张婆,“这事能成当然好,但是她这么闹下去,不知道要拖多久呢,你有这与她拉扯的功夫得做多少功德了。”

    张婆点点头,“大人您说的是,这一见面就给我撂一个跟头,后面还不知道上什么武行呢。”

    “是啊,不如先放一放,本官查查这事,要是发现这刘一女真是有那意思,你再参与进来也不晚啊。”

    “那大人,您可得答应我,”张婆把空杯推到林与闻跟前,“您一定得给成家说好,这门亲事只有我能做。”

    “好。”林与闻翻着白眼给这婆子又斟上茶,“我还想问,这成家还有什么人,怎么这么快家里人就有人替他提亲啊。”

    “有个寡母,”张婆端起茶,“我说这成公子有本事真不是凭空乱说啊大人,这成有银三年前还是个脚商呢,居无定所的,但是这三年一下子就发起来了。”

    “人一有钱,这腰杆就能挺直,他家什么事都他做主。”

    “所以提亲这事是他自己做主的呗?”

    “是啊,我当时还找了半天这刘一女是谁呢,”张婆翻白眼,“结果他就直接让我来这衙门,我还吓一跳呢,结果他说是他想先问问人家姑娘意思,我开始还觉得挺体贴一人呢,结果是送老娘来挨拳头。”

    林与闻抿着嘴,让自己笑得不要太明显,“那也就是这事都是他安排的,他早有预谋?”

    “那不会吧……”张婆这时终于觉得背后有点凉了,她的眉毛揪着,“大人,我看那刘一女还能打人呢,应该不会是,诶呦,那我不作孽了。”

    林与闻安慰她,“还没查清楚呢,你也别怕,先回去吧。”

    “好好,大人。”

    张婆一走,林与闻就换另一屋去,看程悦也收拾好了行装,“程姑娘你也跟着去?”

    “大人,查这个案子的话,我在您身边更方便些。”

    确实是这么回事。

    但是……

    林与闻看着黑子和陈嵩两个人都在用那种苦大仇深的眼神看着自己,嘶了口气,“算了,一起去吧。”

    ……

    “诶呀,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刘家夫妇一看刘一女回来松了一大口气,“去哪了啊,一晚上不归,吓死我们了知不知道,差点就去报官了。”

    刘一女一见父母眼泪更忍不住,“爹!娘!”

    两夫妇不知所措,这才看着刘一女身后跟着一群人,林与闻歪头,朝二人露出个有点尴尬的笑容,“倒是不用报官了。”

    刘一女和她母亲在里屋抱着哭泣,林与闻就坐在外间和刘父大眼瞪小眼。

    “大人,我家一女是为了补贴家里才做沽酒女的,她平常什么出格的事都不干的。”

    “本官知道。”

    “她,她也不说谎的。”

    “本官知道。”

    “早知道她在外面让人欺负,我怎么也不会答应她出去抛头露面。”刘父用指根擦了擦眼泪,“都怪我没用。”

    “你也别这么说,”林与闻叹了口气,“但是你好像很确定这人是故意欺负你们家女儿的。”

    “当然啊大人!”刘父突然激动起来,“我家一女绝不可能喜欢别人啊,她有婚约啊!”

    林与闻眨眨眼,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之前没人提到啊。

    “怪不得……”林与闻叹了口气,“她那么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刘父泣不成声,“一女和她表哥一郎从小就在一起,这名字我们都是成对起的,一郎他家里人死的早,他在外面那矿场做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次次都累得不行,一女为了能给他们俩以后的小家攒点钱,才……”

    “那这个一郎在哪呢?”

    “在矿上呢,这我们也刚知道,还没写信给他——”

    “不用了,至少现在不用,”林与闻做了个手势,看向里屋,“我有个事想再和你们确认下,这个案子要是追查起来,很容易伤害到你们女儿,和你们这个家,你们真的要告吗?”

    刘父看林与闻这么严肃,攥紧了拳。

    “告。”

    林与闻回头,看到刘一女的母亲红着眼睛瞪着自己。

    第158章 第 158 章

    158

    “大人,我们要告。”

    刘母红着眼疾走几步冲到林与闻跟前,抓住林与闻的手,“大人……”

    林与闻顿时心中五味杂陈,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女孩了。

    因为出生在不富裕的家庭,家里没有靠得住的男丁,就算被人欺负了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咽,宁可这样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本官明白了。”林与闻对刘母点点头,“您别着急,毕竟不是小事,本官现在也给不了你们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本官还是要说,”他捏了下刘母的手指,“成家绝对是有意用钱财来了事的,如果你们觉得那些钱可解你家之急,本官并不会因此就小看你们。”

    “大人放心,我们不要钱,我们就要那个小畜生去蹲牢子。”

    林与闻没有继续说,一般□□之罪,只有用强才会加等,在这样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判徒两年的刑罚已经很不错了。

    他吸了口气,“你们自写了状纸来衙门吧。”

    “大人,状纸写好了。”程悦拿着一张纸,上面摁着刘一女的手印。

    林与闻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转脸向黑子。

    黑子低头,立刻交代,“大人,程姑娘说我不是县衙正式的役员,所以帮苦主写这个不算违律。”

    林与闻又看程悦,“你就教孩子这个?”

    “大人,那刘家又没有个认识字的人,帮他们写这个是该做的事情。”程悦毫不心虚。

    “那你也换个字好的啊。”林与闻撇了下嘴,拍一下黑子的脑袋,“你天天跟着我,怎么和陈嵩师承一脉了?”

    陈嵩无端挨数落,委屈地看程悦。

    程悦抿着嘴,低头藏起笑容。

    林与闻一行告别刘家,又去了那家鱼丸汤的摊面。

    “您就是为了这碗汤把膳夫惹急了?”陈嵩调笑道。

    林与闻白他一眼,“你喝喝就知道了。”

    “大人,这案子咱们要怎么办?”

    林与闻努努嘴,“能怎么办,徒两年呗。”

    “可是大人,刘一女说成有银是强迫她的。”

    “你不能跟着她回了一趟家就忘了我们审案子是要证据的,”林与闻抿了下嘴,“你的验伤文书还在本官桌子上躺着呢,怎么能证明她是被强迫的。”

    “大人,你认为什么样的□□才算强迫呢?”

    “怎么也要动手吧。”

    程悦抿起嘴。

    “程姑娘,我的意思是——”林与闻知道这话可能会伤着程悦的心,赶忙想解释,程悦却问,“一定是要动手吗,如果是下药之类让女子失去思考的意识,算不算是一种强迫呢?”

    “这个,”林与闻还真没想过,“你这样说,那确实……”

    “好的大人,”程悦没等林与闻拒绝就应下,“黑子,你明天若是没事就跟我去一趟刘一女沽酒那个酒楼吧。”

    黑子懵懵地点头,“好。”

    林与闻无奈,只好叮嘱,“如果你们找到了证据,我一定会在给三司的文书提到的,但是上面怎么判呢,本官可不保证。”

    “我明白的大人。”程悦对林与闻笑了下,她知道,只要她能找到证据,林与闻就是再去一趟京城也一定会让三司从重判决的。

    “你怎么都喝两碗了?”林与闻惊讶地看向陈嵩,“你自己结钱啊。”

    陈嵩打了个嗝,“大人!”

    “本官可养不起你这样的吃货!”

    “大人!”

    “不如这单就由小生来结吧。”

    林与闻一听到身后这声音,就忍不住“啧”了一声,“王状师啊。”

    “大人好久不见啊。”王晨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就坐到林与闻旁边,“我可是听说了您在京城的壮举,没想到您不仅是审案公正,连权术也是信手拈来啊。”

    林与闻都不知道他这是奉承自己还是在阴阳怪气,自己那么灰溜溜地被赶出京城也算会玩弄权术啊。

    “你别打算告诉本官,你接了成家的案子。”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林与闻伸手堵住他的嘴,“这成家也太沉不住气了,白天请媒婆,晚上就请状师了?”

    “大人别这么说,”王晨笑,“其实他是同时请的张婆和我。”

    “……”

    林与闻一时无话可说,“合着他是心虚了?”

    “不不,大人,成公子对刘姑娘那是痴心一片啊,即使她不想嫁给自己,也愿意由我出面与刘家商谈出一个合适的金额来弥补刘姑娘的心伤。”

    “多少钱能弥补那样的心伤,名节和贞操对女子有多重要他难道不知道吗?”程悦冷着一张脸问王晨。

    “就是因为重要啊,”王晨的表情甚至都可以说是产没了,“所以成公子愿意出五千两。”

    “你!”

    程悦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怎么可以……”

    “他那五千两是怎么算出来的?”

    林与闻皱皱鼻子,问。

    “啊这……”王晨没想到林与闻会问这个,眼里多了点无措,“这不重要。”

    “本官听说,苏州有个名妓,近日出卖自己的初夜,五千两一晚。”

    王晨笑得尴尬,“和那个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最好是。”林与闻哼了一声,“你怎么先来找本官,而不是带着你那些臭钱去找刘家呢?”

    王晨没脸没皮,就算听出林与闻的讥讽也当无事发生,“大人,这每个地方的案子都有自己的处置方式,咱们江都的案子,您是不会放我们这些人去见苦主的。”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你们这些人去见苦主无非就是要挟和利诱两种,本官不放心。”

    王晨摆摆手,“大人,小生就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人,你设了规矩,小生定然遵从。”

    “好一个按规矩办事啊,”林与闻点了下桌子,“小二,结账。”

    王晨连忙伸手,“大人这……”

    林与闻啧了一声,“这本官再穷也不至于这几个饭钱付不清,虽然现在的律法没了那条无事受人财物的条例,但是谁知道‘按规矩办事’的大状师到时候会不会倒打一耙呢。”

    “大人,您这可是小看小生了。”王晨送着林与闻的背影,“您虽不受财物,但也别忘了帮我把话带到刘家啊。”

    “真是不要脸。”陈嵩朝着王晨的方向啐了一声。

    “把鱼丸汤的钱还我。”林与闻用胳膊挤挤陈嵩,“我刚才就是在他面前说大话的。”

    “大人……”

    “诶呀,我这从京里回来本来就手头紧,咱们兄弟俩还差那点钱吗。”

    这会又兄弟俩了。

    陈嵩从胸前掏出荷包,一厘都要给林与闻数清。

    “大人,五千两很多,”黑子默默开口,“刘家会答应吗?”

    “不知道啊。”林与闻对他笑了一下,“但那都不是我们该关心的,既然现在刘家没答应,我们就要帮刘一女找到证据。”

    “知道了大人。”黑子浑身是劲。

    ……

    “那个状师怎么总是找你?”袁宇听说林与闻来了新案子,第二天一早就过来了,“他的底细你清楚吗?”

    林与闻耸了下肩膀,“不是什么坏人,纯粹和我投缘吧。”

    “哈?”

    这两个人看起来可不像投缘的样子。

    “我听说这些大状师的背景也都不简单,你小心些才是。”

    “我的背景也不简单啊!”林与闻挺起胸膛,“首辅门人,还和现在的司礼监掌印不清不楚,这朝堂有几个比我背景还厉害的。”

    袁宇直掐眉心,真当这话是什么好话呢。

    “我来这么久了,怎么没见黑子?”

    “他被程姑娘叫去那个酒楼查东西去了。”

    “你不跟着?”

    “他学得快,程姑娘又让人放心,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能查出什么来。”

    袁宇扭了下肩膀,不得不正视林与闻,“我发现,你和以前大不一样,怎么说呢,有种当上官的气势了。”

    “啧,早说我有阁臣之象你就不信,你们全家都不信。”

    “说你胖,你就开始喘,”袁宇全当之前是错觉,“早知道你今天是在这干坐着,我就去看看他们那边了。”

    “欸?”林与闻瞪眼,“什么叫我干坐着,没看我面前摆得这些案卷吗?”

    “有什么用?”

    “程姑娘说,迷药应当也算是□□手段的一种,我打算顺着她的这个想法好好找一下判过的例,到时候给三司上书的时候也好跟他们辩一辩。”

    “确实,古语说‘不和谓之奸’,□□确实该罪加一等。”

    林与闻点头,“但是□□一罪历来报案者就少,能按着律法正常判下来的更少,”他叹口气,“更有那昏官,认为女子没有一死证明贞烈就只能算合奸,实在不靠谱,为了给对方加半年徒刑赔上一条人命——?”

    “要不是你给我送这火烧好吃,我今天早上就气毙在这了,”

    “我记得以前在京城里,你每次看完刑部案卷也是这句话。”

    “我有没有上官气势我不知道,但是你这老人劲头十足啊,都开始忆往昔了。”

    袁宇朝林与闻点了点手指,“你要是能当阁臣,我啊就把全聚德包下来作三天流水席。”

    袁宇一直是个守诺之人。

    第159章 第 159 章

    159

    “大人!”黑子跑进来,一手就给林与闻提溜起来了。

    林与闻也没想到他手劲这么大,整个人像个小陀螺一样被甩出去,“欸——?”

    “这是做什么!”袁宇出手,一把按稳林与闻,“稳重些!”

    “不行!”黑子很是焦急,“程姑娘,需要你!”

    林与闻立刻正经起来,“出事了。”

    “嗯,我们碰上那个成有银了。”

    “什么?”林与闻心想这苦主在家里以泪洗面,他还能大摇大摆进出事发的酒楼,“所以程姑娘要你来找我?”

    “对!”

    “她还说什么了?”林与闻是个急性子,可禁不住黑子这么一个一个字地往外蹦,“要我带着衙役们吗?”

    “可以。”

    “为她壮声势还是?”

    “她受欺负了?”袁宇问。

    “不是,程姑娘,不想暴露身份,但是觉得您得问问那个人,很可疑。”

    林与闻眼珠子一转,就大概明白程悦的想法了,确实,他得听听两方的口供才是。

    为了不被发现,黑子就被林与闻留在县衙里,他拣了小沈几个人,带着袁宇一起去了“新玉酒楼”。

    这个酒楼是近几年才开的,很高档,没有大堂,只有一个个的包间,只是茶位就要十两银子。

    见林与闻他们这么浩浩荡荡一队人,掌柜的老远就迎出来,“这是……”

    “江都县令,林与闻。”林与闻对他笑了下。

    袁宇抬眼,看到程姑娘站在二楼敞着的窗子后面正盯着他们一行人。

    “这县令大人,来我们这小地,是要——”

    “吃饭啊,怎么,县官就不能吃饭了?”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掌柜的让出路来,“二楼东厢,请。”

    “要西厢房。”袁宇出声。

    掌柜的眨眨眼,“西厢房,有人了啊,大人,我给您再准备出一间更好,更情景的包间如何?”

    “有人我们可以拼嘛,”林与闻笑,“没准是熟人呢。”

    他说完就不顾掌柜的阻拦,径自往里面冲。

    “可是大人——”

    “你什么身份,敢拦我们大人?”小沈对陈嵩是有样学样,端起刀柄来就是一副恶霸面相。

    林与闻他们一路来到西厢房,里面唱曲的声音婉转,掩着那些酒杯相撞的声音,“还真是熟人啊。”

    他推门进去,先站起来的是王晨。

    “大人!”他明显没料到林与闻会出现在这里,有些尴尬,随后露出微笑,“大人用过午膳了吗。”

    林与闻冷笑了一声,“还没有,毕竟本官还在查案,没有你们这样的好兴致。”

    “大人说笑了,”王晨赶紧用扇柄捅咕了下身边人,“成公子,这位就是我们江都县令,林与闻,林大人。”

    “啊!”成有银刚才还因为林与闻他们硬闯而生气呢,现下一听王晨介绍,连忙起身,满脸堆笑,“林大人,久仰啊久仰。”

    这成有银长得人模狗样的,怪不得那张婆把他夸得花一样。

    “您请上座,来,”王晨让出自己的位置,咳了一声,对乐人说,“你先下去,赏钱照给。”

    乐人一行礼,抱着琵琶下去了。

    “这酒楼开了很久,但是一直没听说有什么好菜,你们为什么总来这里吃啊。”林与闻盯着这桌上的菜,看似无意地问。

    成有银还不清楚林与闻的行事风格,以为他是真心问这些呢,“因为这里私密性很好,大人,你再看那边,每个屋里还配着床呢,”他好像根本没把刘一女的事情放在心上,笑嘻嘻地给林与闻炫耀,“若是酒醉了也可以留宿,比那些普通的饭庄方便,又比秦楼楚馆的名声强。”

    “咳!”王晨扶额,尽力提醒成有银不要多说。

    林与闻却很喜欢分享欲望这样高的人,“所以成公子是经常留宿了?”

    “是啊大人,这包厢是我常年包下来的,白天在这谈生意,晚上就在这歇息,都不用回家的。”

    “这可不便宜啊,成公子是做什么生意才能担负得起这里的开销啊。”

    “香料生意。”成有银看林与闻对自己这样感兴趣,更来劲了,一眼是都不看身边已经五官扭曲的王晨,“我在滇缅那边有点关系,他们现在打得一团乱,很需要银子,我就从东吁运来些稀奇的香料到咱们江南卖。”

    “走这种商路很危险吧?”

    “越是危险,赚钱越多啊。”成有银很得意,“就三年,我整个人都翻身了。”

    林与闻点点头,“比我们读书人可厉害啊。”

    “这怎么能跟读书人比呢,”成有银嘴上这么说,脸却笑开了花,“大人,今天来这酒楼里是请哥几个吃饭?”

    “不是哦。”林与闻也笑,他没打过猎,但时常听袁宇说起那种捕猎时候的心情,“我是来查你的案子的。”

    果不其然,成有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他咽着口水,看向王晨。

    王晨比他淡定得多,“大人,既然你们有事要忙,我们就先告退了。”

    “我们现在走?”

    林与闻很警觉,他实在不觉得成有银在王晨说过离席之后竟然会问出这句话,“既然成公子不急着走,那回答几个本官的问题也好。”

    “还是不必了大人,堂审的时候您有的是时间和成公子对质不是吗?”

    “可是那个时候,”林与闻努努嘴,“嗯,你们不都把口供串好了吗?”

    “大人这话说的实在偏颇,好像我们这些状师会教人做伪证一样,”王晨紧张得笑容都僵硬了,“成公子我们走,你不必回答——”

    “成公子你怎么想?”袁宇观察了成有银半天,他从刚才就一直攥紧了拳,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

    “大人您问吧。”

    王晨嘶了一声,他真是讨厌这样的当事人,总是让他们这些做状师的陷入两难。

    “成公子自己都应下了,王状师还有话说吗?”林与闻看王晨那吃瘪的表情,很是开心。

    “大人问吧,我在这,做个记录。”王晨不知道从哪掏出了纸笔,他这种专业的精神让一旁的袁宇都觉得有些吃惊了。

    林与闻抬了下手指,“把掌柜的也带进来吧。”

    小沈领命。

    一会掌柜的就缩头缩脑地走了进来,他们这些人是真怕官府衙门,“大人,我冤枉啊——”

    纵使袁宇见过好几次这种场面,但还是有点忍不住笑。

    “本官还什么都没问呢。”林与闻白了袁宇一眼,让他严肃些,“前天晚上,这成公子也在酒楼吃的饭?”

    “是,是啊。”

    “这个房间?”

    “是。”

    “可有个沽酒女和他一起?”

    “有。”

    林与闻点点头,看向成有银,成有银的表情很从容,早没有刚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那个沽酒女和成公子以前认识?”

    “刘一女啊?”掌柜的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认识的,我们酒楼卖酒的就那么固定几人,她和成公子的关系很好。”

    “为什么?”

    “关系好吗?”掌柜的皱起眉头,不知道林与闻这是什么问题,“自然是因为成公子他出手大方了。”

    “是这样吗?”

    成有银没想到林与闻转头来问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看她很辛苦,就想多照顾她的生意。”

    “所以你是真喜欢她?”

    成有银微微点了下头,“自然是,她长得很漂亮,酒也酿得不错,梨花白,”他像是在回忆,“有梨花香,是真的用梨花酿的。”

    “那那天晚上,刘一女进了成公子的房间,之后发生了什么?”林与闻问。

    掌柜的眨眨眼,随后露出了些暧昧的笑容,“这个我怎么知道嘛。”

    “你这房间隔音如何?”

    “很好的。”

    “所以就算她求救,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成有银明白过来林与闻在问什么,连忙用身子挡在林与闻面前,“大人不是,怎么可能听不见呢,不不,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求救呢?”

    “来人!”林与闻大喊了一声,外面马上有小二探进头来,“客官有何吩咐?”

    林与闻这才对成有银笑,“看来确实听得见。”

    成有银呼口气,“这是当然的大人,我绝对没有做任何强迫她的事情。”

    “好,本官相信你了。”

    “嗯,嗯?”这个林大人真的如王晨所说,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就这么一会,他这心脏就忽上忽下的,都快跳出来了,“真的大人?”

    “当然是真的,”林与闻放松下来,把后背倚在椅背上,“本官也就是确认下细节,既然你与掌柜的地口供一致,那就说明没什么问题,”他点点头,“你们走吧,我和县衙这几个差役留在这接着吃。”

    王晨盯着林与闻看了看,他不觉得林与闻是真心要放过成有银,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感觉有什么凭由。

    “所以大人……”

    见成有银还犹豫,林与闻咧开嘴笑,“你放心,我会把你的爱慕传给刘家的,你出手这么大方,他们会接受的。”

    这话算是给成有银一个定心丸了,他起身,给林与闻行了个大礼,“青天大老爷啊。”

    第160章 第 160 章

    160

    青天大老爷笑容满面,“走吧。”

    成有银顿了下,“大人,要不你们换一间房吧,”他不安地摆手,“这我们吃剩的——”

    “没事,让他们撤了重新上新的,”林与闻看掌柜的,“可以吧?”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掌柜的连忙退下去,但成有银还像是有话要说,“可是大人……”

    “啊,成公子是因为这是你长包下来的地方,所以不愿本官在这,”林与闻作势要站起来,“那本官这就——”

    “大人您快坐吧。”王晨额头都是汗,心想祖宗欸,自己是个大漏勺就少和官府打交道,他拉着成有银出去,“今天不管大人点什么吃,都由小生结账。”

    林与闻对他挥挥手,“好哦。”

    “王状师,这事情是不是就算了了?”成有银退出来就问王晨。

    王晨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大人听到那刘一女是自愿进了我的屋,是不是就不会觉得我是□□?”

    王晨吸了口气,“成公子,无辜的人是不会这么说的。”

    “……”成有银看向王晨。

    王晨攥了下拳头,扯开嘴笑,“至少现在大人是相信你的。”

    “那便好。”成有银觉得刚才留下来给林与闻解释一番还是有必要的,他正准备走,却迎面撞上一个女子,“对不住——”

    女子穿着清雅,很是不俗,“对不住。”

    成公子让开路,眼神却离不开那女子。

    王晨推了一下他,无语至极,“成公子,先把眼前这关度过去吧。”

    ……

    程悦进了屋,一屋子人都停了手上的事盯着她。

    “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程悦皱眉。

    袁宇先低头,“冒犯。”

    其余人也都低下头。

    林与闻抿了抿嘴,“很少见你这般打扮。”

    程悦坐过来,“湘雯帮我弄的,她说这种酒楼很高档,如果我打扮不够时兴的话可能不太容易混进来。”

    “你一进来就发现他们在吗?”

    “是,大人,”程悦赶紧把自己遇到的情况向林与闻交代,“然后我问了掌柜的,说这间包间被成有银长期包下来了,就算他们离开了我也进不来,我才叫黑子回县衙去请您的。”

    林与闻点点头,“你做得很对,本官确实掌握了不少线索。”他想了想,“一会小沈,你把边上香炉抬回县衙去。”

    “你也发现了?”袁宇问林与闻。

    “他说三句话就要看那香炉一眼,再看不出来问题本官就是个瞎子了。”

    小沈听到这话默默低头,他真没看见。

    “不着急,”袁宇看程悦着急起身,连忙说了一句,“你们大人算是安抚住那个成有银了,所以有的是时间调查,先吃东西吧,平常咱们可吃不到这样高档的酒楼。”

    “诶呀,头儿没来!”小沈不无可惜。

    一回到县衙,林与闻就和程悦进屋了,程悦用小木片细细摆弄着香灰,不时低头闻两下。

    “大人,您还记得咱们那次遇到的那个算命的吗?”

    “就是……”

    “对,杀我夫君的凶手。”

    林与闻直翻白眼,“我怎么可能忘啊,他差点连我都弄死了。”

    “当时我们不是把他屋里的那些东西都带回来调查他到底是怎么把您迷晕的吗?”

    “嗯。”

    “当时没查出来,但我把他供奉那个邪神的香炉里的香灰保留下来了。”

    “你这也留着?”

    程悦对林与闻点了下头,“您等一下。”

    她转身去了另一间屋,那个屋里是四面墙的大柜子,柜子被分成一个个小格子,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只有程姑娘一个人知道。

    她很快回来,把一个纸包递给林与闻,“您看。”

    林与闻拆开纸包,里面有一小撮香灰,他闻了一下,仰着头等了会,又把鼻子凑到程悦手里的小木片上,“一样?”

    程悦点头,“一样。”

    林与闻咬了下后牙,“也就是说,这种香的来源很可能就是这个成有银。”

    “是,这样就能解释之前我们分辨不出这种迷香的原因,这是滇缅的香。”

    “这东西,”林与闻想了想,“如果大量被贩入中原,甚至成了邪教的工具的话——”

    程悦深吸口气,“大人……”

    林与闻自己也被这想法吓到了,他微张着嘴,“谁说我们江都衙门查不到大案呢。”

    “那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林与闻手指摩挲了下,“我们先不能把这个香的事情弄大,还是要把重心放在刘一女的案子上,”他的鼻子皱了皱,“我要去找趟王晨。”

    “那个状师?”

    “我猜他应该不知道这个迷香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催着成有银走了。”

    程悦点头,“确实,他与那个成有银在门口遇到我的时候也没有要揭穿我身份的意思。”

    林与闻呵了一声,“这成有银真是自作聪明,他要是把实情能全部告诉给王晨,王晨一定不会这么自信地用钱了事。”

    “啧,”林与闻一歪头,“这状师们啊,不怕你犯事,就怕你瞒着他们,”他都有些同情王晨了,“这就叫背刺,背刺你知道吧。”

    程悦看林与闻这嘚瑟样子,就知道林与闻已经胸有成竹了,她只需等着林与闻的行动就好了。

    “啊对,程姑娘,你今日真的很好看。”

    “欸?”

    林与闻总算把这话说出来了,他一路都憋着,他相信其他几个人也是一直憋着,也不知道怎么的,程姑娘对他们来说明明也算亲近之人,但是夸她的话怎么也张不开口,就怕被认为是轻薄了对方,但是真的很好看啊!

    林与闻说完就有种痛快之感,大步迈了出去,

    程悦耳朵微微发烫,难得羞涩。

    ……

    知道王晨有钱,但是他这么有钱还是让林与闻心里很难受的。

    林与闻看着他这大宅,欲哭无泪,听说这还只是王大状师在江都的一处私宅,专门用来养外室的。

    林与闻都想给他做外室了。

    “大人,您怎么找来这了?”王晨穿着便衣,匆匆跑出来。

    “想你。”

    “啊?”

    “进屋说吧,”林与闻有点蔫,“你这么大院子就养一个外室啊?”

    “大人说什么啊,”王晨嗤笑,“哪有什么外室,我就当这是个书房,家里住烦了就来这躲个清静。”

    还不如说是养外室的呢。

    林与闻心想他躲清净的时候只能从屋里东边,转到西边,西边还没床,只能面壁。

    “本官废话少说,你不是第一次帮成有银解决这种事了吧,上一个是谁?”

    “大人,”王晨很有原则似的,“这种事情事关我一个做状师的名誉,我绝不能告诉给您。”

    “你做状师,肯定不能把这个案子的相关事情背着成家告诉给我对吧?”

    “嗯。”

    “那上一个案子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嗯——”王晨眨了眨眼,林与闻说的竟有几分道理,“可是大人……”

    “如果你帮本官这次,本官可以说服刘一女接受成有银的条件,收下那五千两,撤掉诉讼。”

    “当真?”

    “你们状师爱骗人,但本官是不骗人的。”

    王晨谄媚,“是是,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林与闻啧了一声,“那这样你可以说了吧,上一个苦主是谁?”

    “也不能算苦主吧大人,”王晨斟酌了下用词,“上一个和成公子有这般纠纷的是一个教坊司的,叫隆春。”

    “教坊司?”

    林与闻重复了下,有点好笑地看向王晨,“你别告诉本官你不怀疑,教坊司,沽酒女,你敢说他不是故意找这些女孩的?”

    “大人,相信当事人的话是我们当状师必须要做的。”

    “就算他说的是假话?”

    “要是他能说一辈子的假话那就是真话了,”王晨叹了口气,“但要是他做不到,”

    但是王晨琢磨了下,“愿意加钱的话也可以。”

    林与闻摇摇头,只想笑,“你能陪我去一趟吗,找那个隆春。”

    “大人,给您消息可以,但是帮您的忙这是不是……”

    “本官都让刘一女接受你的条件了,你这个案子就算是完了,既然都完了,你帮本官的忙怎么了?”

    林大人这逻辑,一点都没错啊。

    王晨不自禁地举起双手给林与闻鼓掌,“大人,亏了您选择当官了,不然我这饭碗都得被您抢走啊。”

    “啧,你放心,你这种饭啊太夹生了,本官是不屑做的。”

    王晨确实不在意林与闻的嘲讽,耸着肩膀笑嘻嘻道,“那大人等我换件衣服,我就带您去找那个隆春。”

    “你倒上道。”

    “自然,大人都愿意把刘一女的案子做成和解,必定是能抓到更大的把柄治那成某。”

    “……你猜出来了?”

    王晨对林与闻摇摇手指,神秘一笑,“大人,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猜不出来。”

    林与闻使劲点点头,“确实,本官也什么都没给你说,什么条件都没有答应你。”

    两人十分默契,对视一笑之后,一个转身进屋换衣,一个趁这一会使劲往嘴里塞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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