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这隆春一进门就耷拉着个脸,没有好气地瞪了一眼王晨,“王状师,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隆春姑娘,”王晨对她颔首,“我不是像上次那样要纠缠你的。”
“你也知道自己那是纠缠。”
隆春径自坐下才看到林与闻杵在王晨旁边,她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
林与闻尴尬地朝隆春摆摆手,“姑娘好。”
“你又有什么把戏?”隆春瞪向王晨,她真是怨毒了这人,几乎不分青红皂白就认为对方有坏心眼。
林与闻只好亮出官印,“姑娘,我不是什么坏人。”
隆春嘶了一口气,眼睛瞪得更大,“你不是说不报官的吗!”
“姑娘,你先听本官说清楚好吗,不要胡乱猜疑。”林与闻试图让隆春冷静下来,“你想啊,我一个官员竟然敢在教坊中亮明身份,说明我是诚心想要与你了解些事情的。”
这确实。
虽然离得京城远,但是教坊毕竟有内府管着,很少有官员敢冒着被内府捉住把柄的风险玩这么一把。
“大人想了解什么?”
林与闻舔了下唇,“你与成有银的事情。”
一看到隆春的表情,林与闻就后悔,早知道就应该程姑娘带过来的。
“你先出去!”林与闻对着王晨一指门口。
王晨迷惑。
“你一个加害者堵在这,只会让人家姑娘心有顾忌。”
“但是大人……”
“让他留在这吧。”隆春急切道,“你们两个读书人坐在一起,好歹会顾及些。”
林与闻张了张嘴,明白了隆春的意思。
自己也是个男人啊。
林与闻对被当成了潜在的凶犯这事又难过又无奈,隆春这样的女子,她们看来最亲近男人,却也是最害怕男人了吧。
“好吧,”林与闻把官印往隆春跟前一推,希望能让隆春放下点戒心,“我听王状师说,你那天也称自己是被成有银不合而奸的。”
隆春听到这话身体抖了一下,眼圈瞬时红了,她咬着牙看王晨,“不是,是我愿意的。”
“大人,那个,”王晨连忙跟林与闻抱拳,“这隆春姑娘跟我之间的契约是这么说的,我代成家给她三千两封口费,她再向任何人提到此事都要说自己是自愿的。”
隆春冷着脸,看向无人的方向。
“你可真是,”林与闻气得太阳穴疼。
王晨并没有反驳,“小生确实不觉得此事光彩,但是隆春姑娘也没有反对啊。”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
即使听到隆春的嘶汗,王晨依旧面无表情,“世道如此,那个金额已经是我为你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不然你一个——”
“别说了。”林与闻打断王晨,“本官并不是想听你再羞辱一次隆春姑娘才来这里的。”
王晨知趣低头。
“大人……”隆春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我?”
“本官相信事实和证据。”林与闻正色道,“本官想知道那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隆春呼口气,两手摆在膝盖上,攥着衣裙,“那天酒楼里来人请我去唱曲,”虽然时隔已久,但是她想到这些嘴唇还是发抖,“那个酒楼很高档,所以即使身体不爽,我还是去了。”
“成有银出手确实大方,所以他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也就忍了,可后来,”隆春的表情焦虑起来,“可后来不知怎的,我就没什么意识,第二天起来,我才发现我们——”
林与闻眯起眼睛,“本官想知道——”
“大人,我明白我是做什么的,但那天我是真的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愿意。”
隆春缩着肩膀,整个人快蜷成一小点了,“那一阵,我,我刚……”她低着头,眼泪糊在脸上,“我刚掉了孩子。”
林与闻愣住。
他震惊地看着王晨。
王晨继续隆春的话,“那天早上起来,成公子也吓了一跳,床单上都是血,他就让人来找我处理此事了。”
林与闻顿时觉得可笑,这找媒婆甚至还是刘一女这样的良家女的特殊待遇呢。
“大人,我真不是想要钱。”隆春掩面,“只是,只是……所有的人都会把我当笑话的,”她无助地擦着眼泪,“我也没有那些烈女的骨气,我只能要钱,要多多的钱。”
“本官明白。”
林与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隆春,只能重复着,“本官明白。”
可他也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切身体会这样的痛苦,他叹口气,沉默下来,等着隆春恢复平静。
“本官还想知道,那晚,成有银的包厢里可点了香?”
隆春用手指抹了下脸颊,眨眨眼,“有点香,他是贩卖香料的,所以——”
“你闻下,是这个味道吗?”
隆春低头闻了下,连连点头,“是,是这个味道。”
听到她这么说,林与闻就放心了,他把包着香灰的纸包收起来,“好,那就这样,本官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
他实在不好久留,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就当是茶水费吧。”
“……”直到林与闻和王晨走了,隆春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凳子上,她知道林与闻他们一定是要查成有银的案子,那个人渣可能很快就能得到报应,她应该把这钱退回去,然后说点漂亮的话,说自己只想要个清白什么的。
但她是真的没有骨气啊。
……
“刚才谢谢你啊,”林与闻对王晨说,“要不是你故意激怒她,她应当也不愿和我说实话。”
王晨低着头,“也是因为大人本心公正啊。”
“你受人钱财,替人办事,”林与闻有点惋惜,他并不觉得王晨算是个坏人,“能争取到那个金额,我相信你已是为了隆春姑娘想过的。”
隆春根本也进不得府衙,她是贱籍,本就告不得良民,再加上她这些曲折,就算进了府衙她也无法当众说出口,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她会成为笑话。
她身后没有刘一女那样的父母,也就生不出刘一女那样的底气。
“所以大人,真是因为那迷香?”王晨知道林与闻是故意要他跟着来的。
林与闻转头打量他,“所以你怎么想?”
“佣金怎么也要加倍了,”王晨精神振奋,“在他被送到京城前好好坑他一笔!”
林与闻眨眨眼,他还真没想到这点,“那王状师……”
王晨和林与闻溜达到县衙门口,看到袁宇抱着刀站在门口正盯着他俩,“季卿,你怎么在?”
“你给黑子发月钱是让他做衙役的吗,怎么还一个人出门?”
王晨一听这语气就自觉退后,“林大人,今天就送您到这了,我们改日再约。”
“好好。”林与闻还没和王晨挥完手,就被从后面提溜着衣领子让袁宇带进衙门里,“你一个朝廷命官,别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太近。”
“好好袁千户,都听您的。”
袁宇直接给林与闻拽到饭厅,“没在外面吃饭吧?”
“没。”林与闻的尾音拖得长长,像是羊叫一样,纯粹是跟袁宇卖乖。
听到林与闻这么说,袁宇总算有了点笑模样,“都是膳夫精心做的,我还给你买了只叫花鸡,尝尝。”
“好。”
“他说和你改天再约是什么意思,”袁宇问,“你都去跟他说了什么?”
“嗯,我答应他会帮成家和刘一女达成和解,所以他说会请我吃顿好的。”
“你不是已经查到证据了吗,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嗯,”林与闻咂了咂嘴,“因为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袁宇皱着眉看林与闻,“你在说什么呢?”
林与闻耸起肩膀大笑,“袁季卿,你快拿过镜子看看自己表情。”
“别胡闹,跟我说清楚。”
“好好,”林与闻特意神秘地让袁宇凑近,附在他耳上,把自己的想法细细说给袁宇。
袁宇有些不放心,“不然还是把人抓回来审吧,他一个商贾,打不到两板子一定就什么都说了。”
“他都敢做这样搏命的生意,哪是打两板子就能坦白的啊,而且我还是想用□□这事给他定下罪来。”
“你自己也说,这顶多就是徒三年,数罪并罚更是取一重了,查他这罪事情又多又没什么意义。”
“有意义啊。”林与闻想到刘一女的眼泪和隆春那攥紧了的拳头,“还是有点意义的吧,总得告诉给那些苦主,就算她们身份低微,她们的意愿也不会成为笑话。”
袁宇咽了下口水,他发现林与闻这人看来大大咧咧的,但在一些地方却很爱钻牛角尖。
这事于他的仕途不利,于他的人品却是难得。
“吃鸡腿!”袁宇把两只鸡腿都夹给林与闻,“今天我买这些东西没让他们看到,不会有人跟你抢。”
“可是他家的鸡腿很油欸。”
“又不是你月底一脸菜色的时候了。”
“诶呀不是,我要把这鸡腿留给我们的陈捕头。”
“嗯?”还学会分享了?
“毕竟,我还有事求他呢。”
袁宇明白过来,脸色有点难看,“我觉得他不一定能答应。”
第162章 第 162 章
162
“林大人!”这成有银是真的下了血本,身后跟着四个抬礼物的人,“林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林与闻心里想着我可生不出你这样的畜生儿子,嘴上却笑,“这话说的,我只是做了一点小事而已。”
“这怎么能算小事。”
成有银笑得猥琐,“大人这可是让我免了牢狱之灾呢。”
林与闻眯着眼看一旁的王晨,王晨眼睛乱瞟,反正这刘家是收了钱了,一切也按着林与闻的计划在走,至于自己怎么和成有银解释的应该没关系吧。
“既然你并非故意犯错,本官也不该治你的罪,但礼物什么的,”林与闻吸了口气,“不必了吧。”
“不行不行,这是应该的。”成有银绕着礼箱给林与闻介绍,“这都是小人从各地搜罗来的新奇物件,不值钱不值钱的。”
林与闻挑了下眉毛,“那你这么说,本官就厚颜收下来了。”
“当然当然,”成有银昨日听王晨说了林与闻促成案子和解时候还不太相信,原本看林与闻干干净净一书生还以为软硬不吃呢,没想到啊,也是,哪有银子使唤不动的人呢,“大人务必好好看看这一箱,里面是滇缅的‘瓷器’呢。”
林与闻只听说滇缅多产金器,没想到还产瓷器呢。
“大人!”赵菡萏手里拿着两串桂花糕,朝林与闻挥挥,“我师父呢?”
“我在这。”程悦与成有银打了个照面,王晨和林与闻顿时都慌了,“你是那天的那位公子?”
成有银眼睛都看直了,“是,是,姑娘你是官府的人?”
“是啊,我在这衙门做些杂活。”程悦给成有银行了个礼,“没想到,还有机会能再遇到公子。”
“这话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成有银拽着自己仅会的那些文词,“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陈悦。”
“陈姑娘!”成有银手已经要握上去了,林与闻连忙咳了一下子,“陈姑娘,去厨房帮帮忙吧。”
“是,大人。”
赵菡萏本来就是个聪明女孩,看到大家都在演戏,立刻也改了称呼,“陈姑娘,我也来帮你!”
“这个姑娘是——”
“不都说了嘛,是来衙门里干杂活的。”林与闻应了句,“她丈夫去世了,得自己谋点出路。”
成有银听了这话,低头笑下,“这样啊,”他意味深长地说。
……
“程姑娘你可吓死我了,”林与闻直抚自己的胸口,“还好那混账色令智昏,根本没想过要问那天的事情。”
程悦手里还拿着壶茶,她也松了口气,“我也是紧张呢大人,我还想着要不要待会让他占些便宜,使他放松警惕呢。”
“程姑娘,你可莫要这么想!”林与闻此时就像个护崽的老母鸡。
程悦笑了下,“大人我逗您呢。”
“不过你怎么看出来他对你,”林与闻的五官狰狞,“有那个意思呢?”
“大人,好歹我也是成过亲的人,什么人对我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我怎么能看不出来。”
也是,真正没有经验的人是自己啊!
林与闻意识到这个情况的时候有点崩溃,但他没来得及沮丧,“但是他对你这样,你又不拒绝,那不就容易——”
林与闻顿觉后悔,这不把程悦往火堆里推嘛。
“与其等着他对我不轨,大人,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啊?”
“大人,你那个计划可不可以改良一些?”
“不行!”林与闻马上明白程悦的意思,“我是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大人,我问你,我是不是这县衙中的役员?”
“当然是,但是你是仵作,又不是快班,这本就不需要你冲在前头。”
程悦微微皱眉,“大人,你真的觉得陈捕头比我更适合作为诱惑成有银的人吗?”
“我都和王晨说好了,他只要说这案子有陈嵩在背后出力,成有银一定会请陈嵩吃饭,到时候水到渠成。”
“可是大人,请陈捕头吃饭的话,他一定会选在之前那个酒楼吗?”
“……”
“而且就算陈捕头能诱他说出口供,那又能比得上抓到他现行的证明力来得更强吗?”
“大人该不会觉得他做那样要命的生意,朝中会没有靠山吧?”
林与闻哑火了,“但是……”他但是不出来什么,“程姑娘,我真是担心你。”
“大人,我可以的。”程悦手一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我随身都带着这个。”
林与闻知道自己越是劝说程悦,反而会让程悦更加逞强,“这样,让黑子跟着你,我和陈嵩都守在酒楼下面,任何问题,我是指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求救,放心,就算这手段不成,本官也有一百种方法对付那混账。”
“好。”
……
“不是,你来干什么?”林与闻竖着眉毛看身边的李小姐,“还嫌不够乱啊。”
“我担心她嘛。”
“这大晚上,你一个姑娘家,”林与闻龇牙咧嘴的,“不是让你出来就带着小丫头嘛。”
“她身体不舒服,”李小姐拍林与闻的肩膀,“要不是我,你能有这么多人使啊。 ”
这倒是,知府派了不少人以帮助林与闻的名义守着李小姐,生怕她伤着根头发丝。
“一会要是成了,你们这波人跟着我和大人上楼,”陈嵩这边指挥道,“扬州府的就直接奔去成家那几个宅子,直接抄了。”
他说完这话,看向酒楼的房顶,黑子蹲伏在房梁上,随时准备翻身就跳进二楼的西厢房。
“今天晚上,其余都是次要的,程姑娘的安全最重要。”
“是——”衙役们刚要应,林与闻就对他们瞪着眼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是。”大家小声道。
半天也没什么动静,林与闻他们多少等得有点急了。
“大人,我们要不要冲进去啊,直接把那畜生逮了算了。”
“等黑子。”林与闻紧盯着黑子的动作,黑子的耳朵灵敏,又很关心程悦,他都没动,那就说明还不到要动的时候。
陈嵩焦躁,一直握着手中的刀,又松开,“大人您怎么想的,竟然让程姑娘犯险。”
“我本来是想让你犯险的。”林与闻也后悔呢。
“……”
“动了,头儿,黑子动了!”
“冲进去!”
掌柜的这边还招呼客人呢,只觉得身后黑压压一片,这些人蹬蹬蹬冲上二楼,差点把他也带飞。
一推门,黑子已经制住了成有银。
但与其说是制住了,不如说成有银自己已经倒在地上了。
李小姐快跑几步,抱住程悦,“你没事吧,”她捧起程悦的脸观察,发现程悦的眼神有些迷离,“林与闻,程悦她——”
“我没事。”程悦虚弱道,“我刚刚让黑子把那个香熄掉了,缓一缓就好,给我倒一杯凉水。”
“来了!”小沈赶紧端着茶水过来。
“洒些在我脸上,让我清醒清醒。”
李小姐用指尖蘸了茶水,撒在程悦脸上,“好些吗?”
程悦几个深呼吸,“好了,好多了。”
“一进屋我看他站在窗边,我就知道他一定是燃起那个迷香了,所以我故意挑逗他几句,引他到我身边,他肯定以为我体质相对弱,会比他先晕过去,但是——”程悦得意地摇了摇手里的银针,“我用针一直刺着皮肉,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李小姐快要心疼死了,“林与闻,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
“湘雯,不是的,正因为我熟悉这个香,所以我才是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她靠着李小姐,对林与闻露出笑容,“大人没有因为我是女子就放弃我,我很感激。”
李小姐不再抱怨,只是轻轻捋着程悦的头发,“林与闻,你找两个人送我们回去。”
“湘雯……”
“我不管,你是役员,你不想给县衙里的人添麻烦,但我是大小姐,”李小姐气鼓鼓道,“我背不动你。”
程悦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好。”
“本来就该找人送你们走,不是因为你是女子,”林与闻知道一定要给程悦强调,“是因为你是今天的大功臣。”
“黑子!”他朝黑子喊一声,“你不用管这边了,送程姑娘和李小姐走。”
“但是袁千户说……”
“本官今天别的没有,就是护卫多,快走吧。”
黑子点下头,走到程悦跟前,让李小姐帮着忙,把程悦背到背上。
他们走了之后,林与闻终于有空好好看看这个成有银了。
这迷香确实厉害,这屋子里盛了这么多人,成有银还能呼呼大睡。
“大人,要我打他一顿弄醒他吗?”
你只是想打他一顿吧。
林与闻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下,“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
成有银转醒,他的头疼得紧,昨天晚上他不过是与那个县衙里的女人说了几句话,怎么好像就失去知觉了。
这次迷香的劲太大了?
“你醒了?”
成有银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着丝缕,而他身边睡着一个彪形大汉。
什么!
第163章 第 163 章
163
成有银惊叫出声,“你是什么人!”
陈嵩戏瘾大发,起身穿靴子,“我是这江都衙门的捕头,陈嵩。”
“你是……”成有银知道这号人,王晨说案子能顺利和解都是因为有这个陈捕头在背后帮着忙活,可是——
成有银不断吞咽口水,错觉似的,他的腿上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你对我做了什么?”
“成公子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你,你是公门中人,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成有银的声音都发抖,他甚至抓着被子藏着身体,很羞耻的样子。
陈嵩的两臂在肩头上绕了下,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他仰起脖子,很轻蔑地看了一眼成有银,“王状师可说的是你会不惜一切报答我的。”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陈嵩的嘴一瘪,“怎么,我听说那些商队出海,免不了互相解决,你还在我跟前装上贞洁了?”
“你,你简直!”成有银想骂,但是看到陈嵩高大的身材又骂不出口,只能默默攥着拳头。
“这样,昨晚上我也不算没爽快,”陈嵩从腰带里解下两个铜板,随手一扔,就砸在成有银的鼻子上,“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成有银的眼神一下子僵住,他还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他的眼睛通红,咬着牙问,“昨晚,你是趁我被迷香迷晕之后进来的吗?”
“什么迷香,”陈嵩挑起眉毛,“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是王状师说你要我吃饭,我才特意寻过来的。”
“迷香就在那!”成有银指着香炉大喊,“那是滇缅产的,曼陀罗花和罂粟花炼出来的顶级迷香,人闻了不出一刻就会不省人事。”
“你趁着我被迷香迷晕,对我行不轨之事,现在还用衙门的身份压我,你当我是什么善男信女随你欺压吗?”
“好笑。你说是就是吗,我可是正经的衙门差官,你污蔑我可是要负责任的。”
“你这人渣!”成有银往前一扑,“你等着,我有的是办法整你!”
陈嵩掐住他的脖子,“你有什么办法整我,看看你自己的身份吧,而且你要怎么和别人说这事,说你一个大男人被我夺了贞操吗?”
“你自己听着不可笑吗?”
“你应该学学那些被你玩弄的女子,收了这两个铜板,夹紧尾巴做人,不然啊,”陈嵩一舔嘴唇,“我就把你的丑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成有银气得脖子都红了,他更使劲挣扎,不管怎样先打陈嵩一拳也行啊。
可是他的挣扎在陈嵩这样的练家子跟前显得特别幼稚,尤其他踢开被子才发现自己的两脚被铁链拴在一起,刚刚之所以会感到腿上没知觉,是因为这铁链栓得太死,使他脚上的血液很难流通。
“你……你还对我动私刑?”
陈嵩赶紧睁大眼,摇手,“这话可不能瞎说,你是犯了大逆的人,用铁链拴着是应当的,这绝不是我动私刑啊。”
“……”
成有银还没明白状况,在门后已经站了许久的林与闻实在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气推门,“一早上怎么这么吵啊?”
“林大人,你怎么也在?”成有银震惊不已,但是见到熟人他第一反应还是求救,“林大人,这个人,这个人趁我不备,他,他——”
“他强行侵犯你的身体,还羞辱你的人格?”
“是,是大人,律法中这种人应该怎么判,”成有银抓起身边的枕头就往陈嵩身上扔,“判他死罪,畜生!”
陈嵩推开他,“疯了一样。”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陈捕头是对你用强了?”
“那有迷香,大人,那里有迷香,他迷晕我他……”
成有银咽了下口水,他看到陈嵩走下床,站到林与闻的身后,两个人用一样的难以言喻的神情盯着自己,“你们,是一伙的?”
林与闻啧啧两声,“你可算是发现了。”
他转过头,朝身后的人挥挥手,“戏演完了,带回衙门去吧。”
小沈他们一拥而上。
……
“大人,我感觉我还是差了一些狠劲。”陈嵩一边喝汤一边和林与闻回想刚才,“但我觉得我很有那个气质。”
“什么气质?”林与闻满脸迷惑。
“就是那种身经百战的浪子的感觉。”
“身经百战的浪子,”林与闻的五官都挤在一起,有种无处安放的尴尬,“算了,虽然他的感受不及那些苦主的百分之一,但是好歹也能让他明白明白这种平白被人欺负的感觉有多无力。”
陈嵩点头,“也算是能给程姑娘出口气了。”
“今天我请客了。”
陈嵩惊讶,“大人?”
“你今天演得真是不错,”林与闻看周边无人,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你看他见我进来,那一瞬间的表情,五颜六色的。”
“我实在没想到,男人受辱竟然也是这样憋屈,我感觉他都要哭出来了。”
“天道轮回,就该让他哭!”
袁宇站得老远,他原本是给林与闻去另外的摊子买卤肉来着,这刚回来就看见陈嵩和林与闻两个人,在那鱼丸汤的小摊跟前勾肩搭背发出诡异的尖叫声音,顿时就想离开。
……
“那个包间就是你的淫窝吧?”林与闻打量着成有银,“你以金钱作为诱饵,引这些女子进到你的包间,然后迷晕她们,再行那些龌龊之事。”
“如果她们相信你那套喝醉酒合奸的说辞,就可以蒙混过关。”
成有银坐在监牢的角落,脚上的铁链压迫着他的脚腕,他的腿惨白惨白的。
“如果不相信,你就用钱继续堵她们的嘴。”
“这些女子,大多是贱籍,不然就是风尘中人,你想拿捏她们易如反掌。”
“也就是因为刘一女是个良家女,迫于生计才做沽酒生意,不然你这还会继续做这档子令人恶心的事情。”
成有银抬起头来,用阴狠的眼神瞪着林与闻,“你怎么知道她们是不愿意的?”
“她们一个个看到钱亮起来的眼睛你见过吗,”成有银冷笑一声,“她们一个个都是朝着我生扑过来。”
“你只见到了一个刘一女,你知不知道有更多的女人第二天醒来时想着继续缠着我给她们一个名分的吗?”
“她们早不知道在欢场上摸爬滚打多久了,一个比一个会算计,见了钱就不撒手。”
成有银的语气愈加狠毒起来,“而且我只是迷晕了她们而已,旁的事情我可什么都没做,现在像我这样的温柔又大方的男人哪还找得到!”
他竟然说自己是温柔又大方的男人。
林与闻都觉得自己好像从没听过这两个词了。
人怎么能活得如此厚颜无耻。
“我本来以为有早上那事,你能稍微像个人,”林与闻晃晃脑袋,“但我好像还是高看你了,你从里到外都是个畜生,你没有一点人性。”
成有银瞪着林与闻,显然听到对方提到早上的事情他还是有点动摇,“你们真的对我——?”
“反正我们只是迷晕了你而已,旁的事情我们可什么都没做。”林与闻耸了下肩膀,“而且我们可比你温柔多了。”
“……”
成有银不敢再与林与闻直视,他咽了下口水,“王状师说过,合奸最多徒一年半,就算刘一女已有婚约,那也就是徒二年。”
把律法背那么熟干什么!
林与闻心想晚上回去一定得给王晨扎小人。
“律法没说过迷晕他人算是强行,你不能随便判。”
“确实。”林与闻一只手托着脸,盯着成有银,等着对方再说出点什么没有下限的话。
“而且,”成有银说到这突然挺起了身子,“刘一女已经接受了我的条件,她家里人拿着五千两要带她离开江都了,她不会告我了。”
“你没有苦主,这案子根本就不成立啊!”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知道了,你就是想骗我自己认罪。”
他笑了两声,“我要见王状师,他一定有办法让我出去。”
林与闻眨着两只眼,甚至对成有银的心态感觉到佩服,一般进了他这牢里的人就算是真的清白也都不见得会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
“你身上的案子不只刘一女一个吧。”
“呵。”成有银大笑,“你别想再从我这套到话了,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就是有钱。”
他的眼睛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看起来病态又疯狂,“我给那些女人足够的钱,没人会站在你那边的。”
“在钱面前,她们那些矫情算什么啊,你自己问问她们,”
成有银往后仰头,“她们就是一群贱人而已,为了钱她们什么都会做。”
林与闻沉默了一会,拇指搓了搓食指,“你说的没错,那些女子确实可能会因为你的外在和财产对你主动,你根本没必要迷晕她们,”他眯着眼,“所以有问题的人是你,”
成有银的身体一下子僵住。
林与闻好像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因为你惧怕她们,所以你没办法在她们清醒的情况下和她们发生关系,”他睁大眼睛,“你害怕女人?”
第164章 第 164 章
164
“你害怕女人?”
“你,你胡说!”
谁都没想到刚才还嚣张不已的成有银竟然因为林与闻这句话慌张起来,他的脚在地上使劲搓着,“你胡说!”
一旁一直在记笔录的赵典史放下了笔,想了想,问,“这与你的亲生母亲有关系吗?”
林与闻看向赵典史,突然想起赵典史之前给他看的案卷中有写过,“你说的那个为了钱什么都会做的女人,指的是你自己的娘亲?”
“不是,不是的。”
林与闻的脸皱起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成有银的疯狂程度,“成家主母久未生育,所以就借腹生子有了你,之后你娘亲销声匿迹,你留在成家长大,”他想着赵典史案卷中记着的话,“可是从你出生,成家的家业就一直在衰落,最后甚至回到了脚商的程度。”
“你在这其中定然招到了成家不少闲话吧。”
成有银低着头,牙齿摩擦出声音。
“于是你决定把这一切怪罪到你的亲生母亲身上,你用你的方式在惩罚她。”林与闻冷笑一声,“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你根本不懂,”成有银的牙齿打着颤,“我找过她的,我找过她,但是她说钱货两清。”
“钱货两清!”成有银崩溃地大喊。
“所以你才用迷药,因为你害怕面对她,也就是害怕面对女人,”林与闻手指攥紧,“只有当这些女人被迷晕之后,她们就不会说出拒绝你的话,更不会像你的娘亲一样羞辱你。”
“你是不是,”林与闻顿了下,“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跟她们——”
林与闻看着他满脸的眼泪和扭曲的神情,久未说话,“你很可怜。”
“我不可怜!”成有银朝林与闻大喊,“我有那么多的钱,我拼了血汗挣的钱,我不可怜!”
“我不是说你被母亲抛弃的事情可怜,”林与闻平淡地说道,“我是说,你受了伤害,却只能靠伤害别人的方法排解,这样的行为很可怜。”
“……”
“你做行商,见过的世面想必不少,你既不打算收留那些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也不打算资助那些被迫放弃自己孩子的母亲,”林与闻摇摇头,“你选择了最恶毒的方式。”
“你虚长这二十多年的年岁,实际上你一直是那个因为被抛弃了所以怀恨在心的孩子,你无法用成熟的方法面对伤痛,你只能幼稚地去报复。”
“甚至你的报复也都是有选择的,你不去报复那些欺侮你的那些成家人,也不去找你的亲生母亲对质,”林与闻感觉自己再说下去都要反胃了,“你选择了那些命运更加困苦的女子,她们本就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以牺牲自尊的方式讨生活,你却还要压榨她们的最后一点尊严。”
“怎么,羞辱了她们会使你感受到自己的强大吗,”林与闻冷笑,“看着她们为了钱强忍痛苦的样子真的会让你觉得有报仇的快感吗?”
“难道你不觉得她们的样子更像是小时候无能为力的你自己吗?!”
成有银和林与闻对视片刻,低下了头,他的手指甲嵌进掌心之中,不一会就沁出了血。
林与闻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了,他站起身来,“没关系,你可以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我本来就不需要你的口供,毕竟你是死罪,只要你再没有机会祸害那些女子,本官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你说什么?”
林与闻眨眼,一副惊讶的样子,“啊,本官忘了告诉你了,”他真的嘴努了努,“你那个迷药,好像是朝廷管制之物吧。”
成有银咽了下口水。
“不对啊,你肯定比我清楚吧,”林与闻笑着看成有银,“不然你也不会以贩卖香料作掩护,将这些迷药大量的运入江南。”
“也是因为这些是管制之物,才会使你三年之内就从一个小脚商变成现在有权有势的成公子。”
“你,你知不知道,我……”
“你朝廷里有人啊,”林与闻突然欠身,拉近和成有银的距离,“我就猜到,”他很失落的样子,“肯定要比我这个小小县官强得多了。”
“但是怎么办呢,”林与闻耸耸肩膀,“发现你那些迷药的人可是扬州府知府,他可是先帝那朝的都察御史,家里现在还挂着先帝写的‘公正廉明’呢,连当今圣上看到那四个字都要鞠一躬,你觉得你朝里的那把伞又会怎么办呢?”
“……”
成有银闭上了嘴。
他什么都不能再说了,什么都不说,也许那位上官还能留他一条性命,如果真的全招的话,那未来怕是比死还可怕。
……
“大人,”陈嵩跟在林与闻身后问,“昨天您让李小姐带着知府的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去抄成家的迷药啊?”
林与闻揉揉自己的肩膀,自己真是上年纪了,一久坐就浑身不爽利,“是啊,知府大人从前做过云南巡抚,他对这些禁药该怎么处理最熟悉了。”
“但是好可惜啊。”
林与闻看他,“可惜什么?”
“要是我们来查这个案子,把那个成有银背后的官员牵出来,大人您又能调回京城了。”
“你怎么比我还官迷啊?”
林与闻直摇头,“你也不想想,敢罩着这个事的官员必定是在边关和朝内都能混得如鱼得水的人精,就你们大人这两下,惹得了人家吗?”
“也是哈。”
陈嵩想起来自己和林与闻面圣那天,俩人回来之后一晚上轮着做噩梦,他俩看来都不是什么大格局的人,“但是大人,那咱们的功劳不就剩很小很小一点了吗?”
“有就不错了,”林与闻嘶了口气,“这知府大人功劳大,风险还大呢,他昨晚愿意派人跟我去,就说明他有意庇护我,我谢人家还来不及呢。”
“大人,真稀奇了,我以为您只会说知府大人坏话呢。”
“说什么呢!”林与闻一猛子跳到陈嵩背上,扯对方的脸,“我对知府大人只有敬仰之情,什么时候有过怨言,你别给我胡说!”
陈嵩吃痛,“唔哦哦,大人我错了我错了。”
“大人,心情真不错啊。”王晨老远就给林与闻作揖,脸上还是那个标志性的谄媚笑容。
林与闻从陈嵩后背上跳下来,挺直了背看王晨,“案子下午就要交去扬州府了,你要是想帮他脱罪可走错衙门了。”
“大人这话说的,我肯定不会为那大奸大恶之人脱罪啊。”
林与闻眯起眼睛,半点也不信他的话。
“我可是来给大人送礼的。”王晨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
林与闻接过来,展开一看,竟然是那天成有银给自己送礼的礼单,“这些……”他张了张嘴,“我可什么都没动,都在柴房里放着的,今天下午我就打算一同送到知府那里等他清点!”
“我当然知道大人清廉,”王晨笑眯眯地看林与闻,“但是有这礼单不是更好证明大人的清白吗?”
“尤其这其中有两样易腐之物,大人最好先看看,不然到时候可不好跟知府大人解释,”他指给林与闻看,“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要是有心之人想在这上面做文章也是做得的。”
林与闻吸口气,他确实没想到这些,他仔细看着礼单,对着上面的品类数目,“但是这些礼单最开始是你帮他准备的吧。”
王晨的眉毛颤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大人,您这话说得可太生分了。”
“他好歹算你的大客户,你这么落井下石真得好吗?”
“大人,”王晨这时表情更让人难以捉摸了,“我从与你一路去见隆春姑娘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我不能一击即中,让成有银永远也爬不起来,那等他爬起来之后第一个会想要报复的人是谁呢?”
林与闻抬眼,“你说得有些道理。”他把礼单收回自己的袖子里,“我看来也得写几封折子去。”
“那小生就不打扰大人了。”
林与闻歪着头目送王晨离开,“走吧,咱们找点东西吃去。”
“大人,您不是说要写折子吗?”
“写什么折子?”
“你刚才不是跟王状师说——”陈嵩都有点恍神,“我刚才没听错吧?”
林与闻拍一下他的肩膀,“哎,同他应付一句而已,”他揉揉空空如也的肚子,“罗织罪名可比查案辛苦多了,那些就让大人物们去操心吧。”
“也好,大人,我们接着去吃那家鱼丸汤吧,我还想吃。”
林与闻仰着头想了想,“确实可以。”
“大人,陈捕头,”膳夫拿着大勺,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们,“要到开饭的时候,你们要去哪?”
“他婆娘还没从娘家回来。”陈嵩小声给林与闻传递信息。
林与闻立刻咧开嘴笑,“随便逛逛,做好饭了?”
“今天会留在衙门里吃饭的,对吗?”
“当然!”林与闻对膳夫竖了个大拇指,“必须留在衙门里。”
第165章 第 165 章
165
“站住!”
林与闻一出门就被人抓住了手,来人是个大块头,黢黑的脸,手臂上还有碗口那么大的疤,长得都快画到赵典史那本研究重案犯长相的小本上了。
不是吧,就今天一天没带黑子出来就遇上绑架这事,让袁宇知道还不得扒自己一层皮啊。
“我有钱,我有钱,”林与闻吓得声音都抖,“你别害我性命!”
“跟我走!”大汉声音沙哑。
“好好,走走,”林与闻任人摆布,眼睛都不敢睁开,脑子里飞快运转,“我跟你走。”
照理说,江都在他治下这种当街劫道的事情已经少了很多了,现在还是大白天,对方难道是针对自己?
林与闻被人一路拽着,一路难过,虽然知道早就得有被人挟私报复的一天,但是这天来得也太快了,早知道昨天就应该听王晨的话把成有银的案子做死。
陈嵩和小沈俩人天天不是满街转悠嘛,怎么就发现不了我呢。
林与闻欲哭无泪,一生生平都在眼前晃了一圈,他还有好多东西没吃到呢。
走了一会,两人就停下了,林与闻往周围一看。
这谁绑架把人往闹市里带啊?
“请!”大汉站直,毕恭毕敬地给林与闻指着眼前的酒楼。
林与闻有点莫名,但是朝他点了下头,顺着他指的方向进了酒楼大厅。
“林大人!”刘一女一眼看到林与闻就站起来了,她眼上眉上都是喜,身上还穿了件艳色衣裳,“快请!上座!”
“啊?”
林与闻懵懵地坐过去了,发现刘一女的父母也都在,他们旁边还有一对男女,这场面,特别像是——
“定婚?”
“已经定过婚了。”刘一女的母亲拉着林与闻坐下来,“大人,多亏了您啊。”
林与闻指指那个大汉,“他就是那个一郎啊?”
“是啊!”刘一女用那种羞涩的眼神瞧了大汉一眼,“我让他去县衙请的您啊。”
“……”林与闻无奈,“你怎么不说清楚啊。”
刘一女笑得更甜美了,“他做事虽然不太圆滑,但是人是顶顶得好。”
陈一郎听到她夸自己,黑黢黢的脸上竟然都泛红了,他连忙给林与闻解释,“我第一次见大人这么大的官,太紧张了,怕您拒绝我。”
嗯——
这还是挺会说话的嘛。
林与闻让他坐下,问刘一女,“这么着急就办喜事啊?”
“嗯,他要的,他说怕我想不开。”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林与闻笑了下,“被狗咬了下也不能总跟狗过不去是吧?”
刘一女看着林与闻,过会也笑了,“是啊大人。”
“之后怎么打算,先前你说会离开江都只是托词吧?”
“我不打算卖酒了,一郎哥在码头找了个新活计,我就守在他身边,支个摊卖面条。”
“你还会做面条?”林与闻惊喜。
“不好吃,但是一郎哥说了,只要那汤头里多来点盐,出苦力的人就不追求什么了。”
“这样啊。”林与闻看向大汉,刚才觉得他面目可怖,现在再看竟然有些憨厚可人,“但是工钱差很多吧,矿上一般给的不少。”
“是朋友介绍的,当个小头头,所以也差不了太多,”一郎露出一排大白牙,“只要能陪着一女就行。”
林与闻啧啧两声,打趣两人。
刘一女的父亲趁机会跟林与闻抱歉道,“大人啊,本来想安排单间请您的,但是怎么都约不到。”
“哦呦,咱们是吃饭,又不是吃单间那门,定那个有什么用,定点好菜才重要。”
“你看我就说大人不会在意那些的。”刘母笑了下,拿出一个信封,往林与闻的手里塞,“大人,这个您留着吧。”
“诶呦,这可不行,”林与闻赶紧推,“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我得挨鞭子的。”
“不是不是,不是给您用的。”
“啊?”
“也不是,”刘母嘴皮乱拌,“这个就是您看咱们江都哪里差钱,您就给他们,让他们过得好点,我们家其实不差钱,不用这些。”
林与闻看她这么急切的样子,“你们是觉得拿着这个钱,心里不安?”
一桌人都低下头来。
林与闻看他们这个样子,长舒了口气,把信封开了个口,里面有五十张一百两的银票,他从其中拿出一百两,“快入秋了,城郊的庵堂那边要添些被褥,这些足够了。”
他把信封又放到刘母手里,“别觉得用他的钱有什么羞愧的,真放在手里觉得烫手就尽快把这些钱花光,给小两口置个小院,多买两件新衣,”林与闻笑,“或者今天点条大鲤子,反正花掉,全部都花掉。”
刘母的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手上,“大人……”
“他犯了错,就该补偿你们,”林与闻认真对刘母说,“没有什么拿人家手短这种事情,难道一女受的委屈是这五千两就能补偿得了的吗?”
“只是,我们一开始说不要钱也告的,但是现在……”
“那怎么了,”林与闻转向刘一女,“你是以后打算科考入仕吗?”
“嗯?”
“因为只有那些为了仕途的读书人才需要这种只为公义不为名利的名声,你不需要,”他想了想,补充道,“但你儿子可会需要。”
刘一女一耸肩膀,笑出来,“大人!”
“不论是想好好存着,还是赶紧挥霍掉,这都是你应得的,不要有任何负担。”林与闻啧了一声,“不然,如果有别的女孩子再受到伤害,她们可能因为收过对方的钱而觉得羞耻,不敢再提告,你希望她们这样吗?”
“……”刘一女让刘母把信封收好,“大人,咱们点螃蟹吧!”
“欸?”
“虽然贵,但是我想吃螃蟹。”
“点螃蟹!”一郎举起手招呼小二。
……
林与闻托着自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晃回县衙。
县衙门口一排人,各个面色不善。
“林与闻,你怎么又自己出门?”袁宇第一个发问。
“大人,之前那些案卷您还没看完吗,等秋天到了再整理就忙不过来了。”赵典史有些无奈。
“就是,大家都在忙就您出去闲逛。”陈嵩没大没小。
“大人,今日高邮那边送来了份验尸文书,我想请您跟我一起看看。”程悦态度诚恳。
“大人——”
“你也有事?”林与闻把欺软怕硬四个字贯彻到了极致,前面几个人说话的时候他都是唯唯诺诺的,只有黑子喊他的时候他敢瞪起眼睛。
“我给您买了糯米糖糕。”黑子很委屈,黑色面具中突出的两个黑眼珠子往下暼。
“这……”
林与闻拍了下黑子的后背,领着黑子从这群人后面绕过去,“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林与闻,”袁宇叉腰,“你该不会觉得你当没听见,这些事就能自己凭空消失了吧。”
“啊——”林与闻的手在半空中崩溃地挥了挥,“好,好,干活!”
几个人一起笑了。
袁宇今日很清闲,他和林与闻这种总喜欢把事情拖到最后一天做完的人不一样,月初时候他就已经把指挥使交代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也不是大家非要逼着你做事,你要是提前把事情做完现下不就轻松了。”
“道理谁不懂啊,”林与闻中午吃得太多,现在困得眼皮只打架,案卷上那些字都像漂浮在半空一样,“我要是能像你一样,我不也成国之栋梁了。”
林与闻太懂怎么对袁宇说话,袁宇被他这么一怼,也不教训他了,重新拿起手里的话本,一边看着上面剧情,一边跟林与闻说话,“你中午是去干什么了?”
“刘一女一家请我吃饭了,”林与闻想到那大螃蟹就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她还说等她的面摊开了请我去吃面。”
“我以为他们家要离开江都呢。”
“是啊,我也这么以为来着,但是她家里人要比我想得开明很多。”
袁宇摇摇头,翻了一页,“要不是她家里开明,她也没有底气告那个成有银啊。”
“对了,邸报你看了吗,知府大人又得了圣上一块匾。”
“你说是真的查不到成有银背后的那把伞,还是知府大人不愿意查下去呢。”
“都有吧,知府大人宦海浮沉的,肯定比我们经验多。”
“林与闻,”袁宇不禁又放下书,“我真是觉得你最近这道行涨了不少,都知道谦虚了。”
林与闻欣然拍了拍胸口,“夸到这就可以了。”
袁宇哈哈大笑,“别光顾着得意,接着忙手下的事。”
“好好,”林与闻和袁宇聊了一会,精神很多,“你说我现在处理的是南村偷二两银子的事情,以后处理的是不是就是边关百万粮草的调动啊?”
“还想着入阁的事情呢?”
“也不是,想着全聚德的流水席。”
袁宇瞟他一眼,这事林与闻已经和他念叨过好几次了,“你不用天天各种明示暗示,我既说了,我一定守诺。”
林与闻看了眼袁宇,这人侧脸坚毅,从面相上看确实是个好人,可以相信。
过了两日,扬州卫收了块匾,送袁宇的,上面三个大字,“流水席。”
第十六卷 天津包子
第166章 第 166 章
166
“你这小子,是什么人,站在县衙门口做什么?”
赵菡萏插着腰,霸王一样,上上下下把站在门口的少年打量了个遍,“可是有冤情要上告?”
少年手里拎着礼物,眯了下眼睛,“你是江都衙门的人?”
赵菡萏听他这么说,赶紧挺直了背,赵典史和程姑娘都叮嘱过她,她现在可不是满街吆喝的乞儿了,做事做人都要端正些,“没错,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先和我说。”
“我来找人的。”
“什么人?”
“江都县令林与闻。”
“嗯?”赵菡萏想了想,“县令大人可不是你随便就能见的,你先说你有什么事?”
少年看着赵菡萏,嘴唇抿了下,好像多难以启齿似的,“他是我小叔叔。”
“……”
赵菡萏缩在椅子里,自己拿了杯泡了杨梅的清茶,偷偷用眼瞧着林晚阳。他和林与闻长得还有点像呢,就是鼻子更高些,嘴唇更厚些,眼睛更有神些。
“晚阳,你自己来的,”林与闻还没睡醒,哈欠不断,但是还是撑着精神跟自己的晚辈打招呼,“怎么提前不给我写封信?”
“本是和朋友们到江南游玩,是父亲写信让我顺道来拜访一下您,”林晚阳站起来,给林与闻行礼,“打扰小叔叔了。”
“打扰什么啊。”林与闻也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他这个大侄什么都好,就是太板正,一点小孩子样都没有,他俩现在这互相给对方行礼,一点不像叔侄,反倒有点像同僚,“你到了江都,那就是你小叔的地盘,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啊。”
林晚阳的眉头抽动了下,“小叔叔,你身为一县长官,有些话还是不要这么说的好。”
“啊,”林与闻尴尬,“我这不就是开玩笑嘛。”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叔叔,这也就是因为我是你亲近之人,不会细嚼这些字眼,但是这史上因言获罪的例子还少吗?”
“是,你说的是。”就算是同僚看来他也得是比我官大的那种。
林与闻叹了口气,“哦对,晚阳,我给你介绍介绍,”他指着赵菡萏,“这是赵菡萏,比你小两岁,是这县衙里的小打杂,你们岁数相近,可以玩到一块去。”
赵菡萏把茶放下,从椅子上滑下来,给林晚阳福了一礼,“林公子好。”
林与闻皱着脸看她,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还会行礼了?
林晚阳很优雅地对她点了下头。
这俩人怎么跟唱戏似的。
林与闻莫名一身鸡皮疙瘩,他问林晚阳,“你能在扬州待多久,小叔叔好给你安排安排行程。”
“在乡试前赶回天津就行。”
“乡试啊,那不就是——”林与闻震惊地看着林晚阳,“你可以考乡试了?”
“是啊,三年前我过了县试时特意给您写了信啊。”
“是这样没错,”林与闻回想着,“但是你现在不才十三吗?”
林晚阳看着林与闻,不知道林与闻到底想说什么。
林与闻的嘴唇打颤。
……
“我不是林家最聪明的人了啊!”林与闻咧着个大嘴哇哇干哭,一滴眼泪都不带掉,“怎么这样啊!”
袁宇把他的脑袋推得老远,生怕他的口水蹭到自己身上,“你本来也不是吧,你的那个堂兄生意做得很大,肯定也是聪明人。”
“啊!”林与闻脑袋直摇,“可是我家读书的就我一个人考上了啊,我就该是这个家最聪明的啊!”
袁宇被吵得头疼,“你这大早上的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啊?”
“你不懂,”林与闻感觉自己要被全世界抛弃了,“你根本不懂,原本我在林家那是什么位置,祭祖都有个座的位置,现在,”他深吸一口气,“你说他现在就能考乡试,以后是不是就得考状元啊,我在族谱上有一页,他不得有一整本?”
哪有人跟自己的晚辈比得这么起劲啊。
“那你又能怎么办,而且你们一姓要是出了两进士得多荣耀啊,你们直隶老家都得打个牌坊出来。”
“也是。”林与闻嘴上应下,但还是委委屈屈地看着袁宇。
袁宇无奈,“既是你的侄子,我也该去见见面,”他想了想,“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他吧,那阵还是个圆球呢,对了,他也不是哪哪都比你好,现在是不是长得没你清秀?”
“……”林与闻想到林晚阳那少年独有的精神气,和从他嫂子那遗传下来的比老林家精致不少的五官,欲哭无泪,“长得也比我好看!”
“……”
袁宇为了见林晚阳,也稍作了点打扮,他本就个子高,衣服架子一般,穿上他家那些高级料子的袍子衬得一边的林与闻跟小随从一样。
林与闻看着他这边长身玉立,对面自己的侄子正是少年意气,更难受了,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对着林晚阳介绍,“这就是袁千户,行礼。”
林晚阳的姿势恭谨,“袁千户。”
袁宇抖了下长袍,轻轻抬起林晚阳的手腕,“你小时候我见过你的,你可记得?”
林晚阳耳朵还红了,“不记得了。”
“那时你才刚刚识字,围着林大人一直叫小叔叔,”袁宇笑言,“说这世上你最喜欢他。”
林晚阳更窘迫,看林与闻,“小叔,我……”
“没事,”林与闻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这话哄得心情大好,“来来,我大嫂叫他把家里做包子的配方带来了,”他一手揽着林晚阳肩膀,一手抓着袁宇的手臂,“一会你尝尝有没有那个味道。”
“你和膳夫关系又好了?”袁宇问。
林与闻想到这个就翻白眼,“我让他家那孩子放了学就来县衙,我盯他功课一个时辰,膳夫的娘子就乐得不行,拎着包袱就回来了。”
林晚阳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袁宇果然在察言观色上有些天赋,但他没提这些,“你不是揪着他做了好几次包子了嘛,不是发面像硬疙瘩,就是水馅调得太过,这回有晚阳带来的配方,怕是轻松很多。”
袁宇低头对林晚阳笑,“你可是解了你小叔叔的心头大患呢。”
林晚阳低头笑了一下,但这没被林与闻看到,“这是晚辈该做的事情。”
“你做得好。”林与闻试图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但这种话他怎么说怎么别扭,“对了,这两天小叔要跑几趟牢狱,你想去哪玩,我先找人带你去。”
“你有什么事?”
“礼记云,‘仲夏之月,挺重囚,益其食’,小叔是要去牢狱里看望那些囚犯吗?”
林与闻一惊,“你对这些还挺清楚。”
林晚阳抿着嘴唇,小声说,“小叔从前是刑部官员,所以我就多看了看这些。”
“你确实是个当进士的料啊。”林与闻忍不住感叹。
真是迟钝啊。
袁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自己开口,“既然晚阳对这些事有兴趣,你不如带着他一起去啊。”
“啊,那牢狱中少不得见血光,孩子还这么小——”
林与闻终于察觉到袁宇那拧得快成麻花的眼神,低头问林晚阳,“你想跟着我?”
“如果小叔不觉得麻烦的话。”林晚阳都不敢抬眼了,嘴唇紧张得发抖。
“那有什么麻烦的,”林与闻把孩子往身前一揽,两只腿一摆一摆,“就是你得好好跟着小叔叔才行。”
袁宇侧脸一看,这叔侄俩笑起来可真像,都没心没肺一样。
……
“你已经在这牢狱中待了七年了,可有悔罪之意?”
林晚阳听林与闻这么问,忙翻了几页案卷,这个人小叔叔说过,叫吴令益,是个书生,七年前以十分残忍的手法杀了个妓女,因两人身份之差,所以仅判了十二年。
因有典狱的证词,可证明他在服刑之后一直表现不错,再加上几次大赦,他今年就该出狱了。
吴令益看着林与闻,沉默。
林与闻叹了口气,他看过吴令益的案卷,尸体是在吴令益的院子里挖出来的,死者也确实和吴令益曾有过争执,证据十分充足,但自从逮捕了吴令益之后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既不认罪,也不为自己辩驳。
本朝有疑罪从轻的规定,吴令益怕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掩盖自己的罪行。
林与闻这些年见过他许多次,对他这样的表现已经习以为常,但就算是走形式他也得再问问,“不论你承不承认此案,今天本官都要放你离开,所以你就当跟本官有个了断,告诉我你当时究竟是如何杀害的死者。”
林晚阳看向林与闻,他觉得此时的林与闻和平常见到的小叔叔好像不是一个人。
在监狱阴暗的环境下,林与闻的眼睛特别的坚定清澈。
吴令益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他微微垂下眼,张开了嘴。
他太久没说话了,喉咙中先发出来的是一种难听喑哑的声音,他试着发出了几个音节,这才抬起头,盯着林与闻,“大人,人不是我杀的。”
“……”
林晚阳咽了下口水,心里震惊,转头去看林与闻,林与闻不为所动,一脸的冷静。
第167章 第 167 章
167
林与闻一点也不冷静,他只是因为林晚阳在身边掩饰得好而已。
他一回来就直奔赵典史屋里去了,留下林晚阳手里还捧着那卷案卷。
“你们的事情办完了?”赵菡萏跳出来给林晚阳打招呼,林与闻说了,等把那批重囚的事情解决了就带他们这群孩子去踏青,不仅是林晚阳,还有那群庵堂的孩子,大家都等着呢。
林晚阳低头看看手里的案卷,问赵菡萏,“你可碰到过冤案?”
“江都衙门怎么可能会有冤案,”赵菡萏虽然不喜欢林与闻,但是也不许别人毁了他们江都的名声,“大人每个案子都判得很仔细。”
“那在小叔叔之前也没有冤案吗?”
“……”赵菡萏也是个聪明女孩,一听这个事就明白过来,“你们该不会……那有的忙了。”
林晚阳对她点头,“嗯。”
……
“大人这不可能的,”赵典史难得激动起来,“这个案子甚至不是按疑罪来判,而是定死了人是这吴令益杀的。”
“可是你记得咱们之前整理过的名录,那个时候是有好几个人都失踪了的,也有报案了的吧,她们的尸体发现了吗?”
“当时的县令大人,说这几件案子是没关系的。”
“那赵典史你也觉得没有关系吗?”
“这妓女本就容易发生失踪的事情……”赵典史叹气,“大人,如果真要给他翻案,那,那不就等于说是咱们县衙有错,三司有错,甚至是勾了这案子的圣上有错吗?”
“所以就该让一个人无辜蹲七年大狱吗?”
赵典史愣了一会,最后说,“这事一定得从长计议。”
“本官知道,所以这事就咱们俩人知道就行,先不能告诉给其他人。”
“大人的侄子不是和大人一起……”
“没事,晚阳是个谨慎的孩子,而且本官在他面前一点异象都没流露出来。”林与闻很自信,“他才十三岁,还什么都不懂呢。”
“可是大人,菡萏那小闺女也才十岁,我感觉她什么都懂了,我们可不能小瞧这些孩子。”
“不会不会,”林与闻挥挥手,“你先把之前的文书都给本官找出来。”
赵典史紧张地握住林与闻的手臂,“大人,要不要等我们把事情查清楚之后再放吴令益。”
“那怎么行,现在我们无凭无据的,关着他容易让人说闲话。”
其实这样干的官员并不是少数,但是林与闻这人特别看重这种事,他从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关押百姓。
这当然是对的,但赵典史总觉得特事特办也不算错。
“但若这个口子一开,什么事最后都要算到这特事特办里了。”林与闻这么跟赵典史说。
赵典史也就认同了林与闻的做法,“那让黑子偷偷跟着吴令益那呢,咱们起码得知道他的行踪,不能处于被动。”
“这个可以。”林与闻点头,安排好事情之后走出赵典史的屋里,一看程姑娘,陈嵩他们几个都目光炯炯地站在外面。
“你们……”
“大人有冤案?”陈嵩是一点事都憋不住的。
……
“小叔我错了。”林晚阳站在林与闻跟前,眼里都是愧疚,他的嗓音有点哑,不像小时候一样跟铃声似的好听,“我没遇到过这种事。”
林与闻没回他话,而是蹲在地上整理铺盖,遇上冤案的事情,大家心里估计都搁着事呢,自家孩子还是得自己管。
“小叔叔,你是生气了吗?”
林与闻总算撅着屁股回过头来,“诶呀,生什么气啊。”
“可是,我闯大祸了。”
“这叫什么大祸啊,”林与闻翻了个身坐在铺盖上,盘着腿抓着林晚阳到跟前,“你要知道,你小叔以前可是闯过更大的祸呢。”
林晚阳睁着大眼看林与闻,“是在京城吗,爹爹说小叔以前在京里可是大官。”
“嗯,”林与闻心想他个员外郎其实也不能算大官,但是确实可以吹一吹,他拉着林晚阳坐下,“当时啊,小叔发现了一桩冤案,冤死的是齐国公主的驸马爷,他被人诬告说贪污了军费,”他看林晚阳露出一点痴态,笑起来,“这事情的经由小叔可从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季卿都没有,是因为你是小叔亲近之人小叔才说的。”
林晚阳捂上嘴,“小叔你放心,这次我谁都不会讲。”
林与闻心想再是神童,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
“那样的冤案,小叔都不怕翻出来,现在这桩小叔也不怕。”
“可是……”林晚阳抿着嘴,他虽然对官场只有个模糊的概念,但是不要反抗权威这件事却是再每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就被烙下的印。
林与闻啧了一声,“晚阳,小叔不是要求你像我一般,但是你既然要参加乡试,以后大概也是要进入这个朝堂,你一定要想清楚你当官依靠的是什么。”
林晚阳疑惑地看着林与闻,“当官不是要看为了什么吗?”
“差不多意思,但是也不太一样,”林与闻想了想,给林晚阳解释,“你背后依靠的要是林家,那就要成为举人乡绅庇护一家;如果你背后依靠的是同僚,那便要争进三司六部占据重要位置;如果你想依靠圣上,那就要入阁做大学士或者给自己下面来一刀,”他说到这看到林晚阳的脸都扭曲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但若你背后依靠的是百姓,那无论在哪个位置,只要不偏不倚地做好份内之事就足够。”
林晚阳看着林与闻,发现林与闻这话好像不是同自己说的。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顶聪明的人,但是我觉得一县之长是不该让监狱里出现冤案的,所以我只要做好这件事,我背后就有这一县的百姓愿意相信我。”
“就算会被同僚挤兑,被圣上责罚,我只要知道我其实从来都没有依靠过他们,我的心理就不会有任何负担。”
“小叔叔……”
林与闻揉一把林晚阳的头,“但是你可是咱们家最有可能当状元的人,你怎么也得给我做到二品才行,”他爬到床上,让人家未来的二品大员睡地板,“行了,睡觉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林晚阳起身,帮林与闻摆好鞋子,又端了茶水放到枕边,防止林与闻晚上口渴,最后才熄了烛火。
……
“大人,”黑子一早就回来给林与闻报告,“那个吴令益从监狱中放出来之后并没有回他老家,而是在他当时备考租住的小院里重新住了下来。”
“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个小院?”
“是,”黑子说,“而且他不怎么出屋,就一直待在里面,就像,”黑子想了想,“坐牢一样。”
林与闻点头,“在牢狱里待得久了的人确实会这样。”
“他的家人,我是指他的母亲来看过他,但是就在门口待了一阵,也没与他见面,就那样离开了。”
“回去继续盯着吧。”
“那要盯多久呢?”黑子问出口又觉得不妥,“我不是抱怨,但是大人您的安全——”
“哎呀,你现在怎么和季卿一样了?”
“大人我,”黑子还没说完话,脸色就变了下,“陈捕头来了。”
林与闻真是佩服黑子这双耳朵,他连陈嵩的影还没看到呢,“怎么回事?”
“大人出事了,”陈嵩跑过来,“发现尸体了。”
“什么尸体?”林与闻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个妓女,”陈嵩手在自己脖子上抹了抹,“跟当初吴令益杀人的手法一样,勒死的。”
林与闻看黑子,黑子也是震惊,“我保证,吴令益绝没有离开房间一步。”
“那,真凶确实另有其人了?”陈嵩咽了下口水。
林与闻看着他们,“不止是真凶另有其人,死者怕是也不止这两个了。”
“……”
林晚阳站在门口,看林与闻沉着脸,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小叔叔,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林与闻回头看他,笑了一下,“你是想看我们怎么查案?”
“嗯。”林晚阳老实答。
“好,”林与闻吸了口气,“就是不要吓到才好,不然你母亲可能要找我算账了。”
林与闻对他勾了下手指,“跟我来这边。”
他说完这话,盯了下陈嵩和黑子。
二人同时对他抱拳,“知道了大人。”
林晚阳眨了眨眼,刚才林与闻有给这两个人吩咐什么吗?
但是这些疑问在看到真正的女尸后对林晚阳已经不重要了。
程悦和赵菡萏一个站在死者头前,一个站在死者脚后,林与闻则立在中间,垂眼问,“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程悦给赵菡萏抛了个眼神,赵菡萏吸了口气,“应该是昨晚。”
程悦点了下头,“看尸斑的状态应该是昨晚亥时左右。”
赵菡萏连忙记在本上,她眼睛瞟到林晚阳,但是只与对方点了个头,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陈嵩说是勒死?”
程悦抿了下嘴唇,看着死者脖子上的伤痕,“也不全是。”
第168章 第 168 章
168
死者的脖子上不止是有一条勒痕。
而是细细的,一道一道密集的伤痕。
这说明,死者不止是被一次细绳勒到窒息,而是一次又一次,从窒息到重新获得空气,再到窒息,再到永远的黑暗,不断重复着,一次又次从绝望到希望又回归绝望,最后什么感觉都不再有。
这就是当时会重判吴令益的原因。
即使针对贱籍,这样的手法也过分残酷。
在不知道吴令益可能是无辜的情况下,林与闻已经觉得这样的判决很公道了。
“一样的手法吗?”林与闻问程悦。
程悦点头,“之前的尸体虽然没有经过我的手,但是看前任仵作的笔记已经很详细清楚了,是一样的手法。”
林与闻问,“那尸体——”
“没有受到侵犯,”赵菡萏答,她以前还会觉得和林与闻报告这种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每当看到林与闻和程悦之间那种严肃的气氛她就知道那种小女儿的矫情在人命面前是无用且碍事的,“她的衣裙很完整,是很符合她身份的廉价布料,所以我推断她没有受到侵犯。”
林与闻看了下程悦,“你教得很好呢。”
程悦也很骄傲,“大人,我们还需要再注意什么地方?”
“现在没有,这些足够了,”林与闻吩咐,“陈嵩去找了人来认尸了,等人到了咱们再细聊。”
程悦和赵菡萏一起称是。
林与闻看林晚阳还站在那,问,“吓到没有?”
林晚阳摇头,“大人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嗯?”
“我是说小叔叔。”林晚阳使劲闭了下眼,他怎么也同别人一样了。
林与闻眯着眼笑了一下,“接下来,先去吃东西。”
“可是……”
“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还不够,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刚刚那个捕头,和那个戴着面具的捕快?”
“啊,一个是去找人来认尸,另一个是去把那个吴令益带回来,”林与闻给林晚阳解释,“案子办多了,大家自然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林晚阳握了下拳,他也应该学赵菡萏那样拿个本子来记一下。
“我给你们叔侄俩带了驴肉火烧,”袁宇把早点一样一样摆在桌上,“豆浆也带了,小菜也带了,”他对林与闻说,“你要是忙,我就带晚阳出去玩,我和指挥使说了这事了。”
林与闻皱着鼻子看他,“我侄子你这么上心干什么?”
袁宇对林与闻瞪眼,“你可别狗咬吕洞宾,帮你带孩子你还不乐意。”
“逗你呢,”林与闻耸着肩膀咯咯笑,“但是晚阳好像想跟着我查案子。”
“什么,”袁宇眨眨眼,“又有新案子了?”
他立刻四处看,“黑子呢,怎么又不在?”
“诶呀,我让他帮我去盯着之前牢里放出去的犯人了,”林与闻拉袁宇的袖子,“我每个月给他那么多月钱,总得压榨一下他吧。”
林与闻看袁宇要急,赶紧摘了两下袁宇的肩膀上根本没有的线头,“你不是已经和指挥使说了吗,你跟着我不就好了。”
“我又不是你的侍卫。”
“季卿——”林与闻赶紧拉了一下林晚阳,林晚阳脑子转得也是快,“袁千户,拜托了。”
一大一小两只小鹿一样的妖精看着自己,袁宇只能投降,“先吃早点吧。”
林与闻点头,“好,这膳夫沉迷研究做包子,我可得吃点好的。”
袁宇趁这会大概了解了下这案子,“这没服刑之前怎么说都行,但是已经服刑过了的人,你这一说是冤案,得牵连不少人出来。”
“不怕,”林与闻其实早想好对策了,“就我对圣上的理解,他这一次一定会支持我,因为咱们陛下只在钱上荒唐,但是遇到了正经事情,他应当不至于真的昏庸到纵容这样的冤情。”
袁宇捂着林晚阳的耳朵,“你怎么什么都乱说呢!”
林与闻鼓着嘴,一点也不知错,“他以后也是要考科举的,总会知道这些的。”
“你们林家只是有可能出两个进士,而不是祖坟天天飘青烟,让他也跟你一样在西苑怒斥圣上吗?”
“小叔叔,你还怒斥过圣上?”
林与闻转身看袁宇,一副“现在你满意了吧”的样子。
袁宇咽了下口水,把火烧往叔侄俩面前推,“吃,吃吧。”
……
来认尸的时候是同一个暗娼小院的小姐妹翠英,她身边还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打手,生怕她这一到衙门再给遛了。
林与闻等她行完礼就直奔主题,“死者是?”
“她叫柳莹。”
“几岁?”
“十七,”翠英想了想,“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可知道她还有什么亲眷,或是亲近的人?”
翠英的眼睛盯着林与闻,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亲近的人,这个定义太过复杂了。
“不是那些人,而是,真正有联系的人。”
翠英这就明白了,“她有个姘头,叫陆二三,是给大户人家养马的,身上老有味。”
林与闻问了下身边埋头写字的林晚阳,“可记下来了?”
“嗯。”林晚阳有点紧张,有点兴奋地看着林与闻,他也没想到林与闻竟然把这样的差事给了自己,他无论如何都想做好这事。
“你最近可发现柳莹有什么异常吗?”
“什么异常都算吗?”
一听翠英这么问,林与闻就知道自己问对了,“什么都算。”
“她最近总是说自己能有一笔大钱入账,说她很快就能不做这行了。”
“真的?”
“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哟,”翠英瘪着嘴,“大家都爱这么说,但是柳莹提了好几次,好像确有其事似的。”
“你们既不是贱籍,应该也没有赎身这回事吧,是不是随时都可以离开?”林与闻说这话的时候打量了下跟着翠英的两个打手。
翠英有点忌惮,低着头不敢说话。
“让本官猜猜,你们进这行应该签过什么卖入贱籍之类的契约,你们想要不干这行是要赎回那个契约的对吧?”
翠英还是不敢说话。
“不经过官府,走这样的契约是有违律法的,你们都知道吧?”
打手们也不说话。
林与闻冷着脸看过去,“告诉你们鸨母,如果她手下的姑娘想走她却用那契约拦着,本官就亲自上门给她普及一下大诰和大明律。”
“也别觉得本官不知道,本官好歹也在这江都待了五年了,耳目没那么闭塞。”
“是大人。”两个大手应了一声。
……
等人都走了,林晚阳小心翼翼地问林与闻,“小叔叔,你要是真的知道有哪个暗娼要离开,为什么刚刚才与他们说这些。”
“因为啊,”林与闻心想不愧是他的侄子,确实聪明,“我确实不知道,”他歪着头,“但是总要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不要太嚣张了,毕竟这事情有时候看起来小,但是真闹出人命的也不少。”
林晚阳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本,把林与闻的话另外记下来。
“是歇一会还是直接过去啊?”袁宇起身,嘴上说着不情愿,但他其实已经很适应给林与闻当侍卫了。
“直接过去吧,审完回来正好能吃上第一笼包子。”
“好。”袁宇给了林晚阳一个眼神,让他也走在自己前面。
……
袁宇熟悉马行,问了两句就打听出来了,“说那个陆二三已经不在这干了。”
“怎么回事?”
“发了笔横财,”袁宇摇摇头,“看来死者所说是真的,这个柳莹确实拿到了一笔钱,只可惜所托非人,这个陆二三好像拿到钱就挥霍了,听说一直宿在教坊那里。”
“情人做着暗娼,他却到教坊挥霍,”林与闻心想自己要是个女人也得觉得这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走!”林与闻转身向教坊走,却一把被袁宇拉住,袁宇用眼神示意,“不能去。”
“有什么不能去的,”林与闻这才想到林晚阳跟着呢,他展开两手给林晚阳描述,“嗯,晚阳,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个会使人堕落的地方——”
“小叔叔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林晚阳多少有点无语,这一上午又是妓女,又是暗娼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我想跟着你去。”
“让你跟着可以,”林与闻心想他们只是问话,倒不至于会让孩子学坏,但是,“你不能告诉给你爹娘这个事情你知道吧?”
袁宇闭上眼,已经对林与闻不抱任何期望了,一想到未来的状元郎可能现在就要学着说谎了,袁宇感觉林家的未来越来越堪忧了。
“可是……”
“有的话能跟父母说,但有的不能跟父母说,”林与闻循循善诱,“这就是其中一种明白吧。”
“你是个聪明孩子,如果真的没法对你父母说谎,你呢至少不要把小叔招出来,你就说是你自己想去知道不?”
林晚阳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十几年读的“君子以诚待人”已经在林与闻这几句诱导下消失如云烟了。
第169章 第 169 章
169
袁宇走在俩人后面,看着林与闻不断挺直背的小动作,看来真的很想在自己的侄子面前表现一下。
但是明显选的地点不太对劲。
这鸨母直接就扑过来了,林与闻都没来得及闪,“大人,您怎么又来了?”
鸨母嘴咧着笑容,眼里却透着绝望,回回林与闻来就没有什么好事,她们这教坊司可是正经归内府管的,但在林阎王这好像是什么违法生计似的。
“找人,”林与闻轻轻推开鸨母,“你把他送出来,我立刻就走。”
“您说!”鸨母身子一抖,站得笔直跟当兵的一样,“这就给您找!来人!”
陆二三咋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被两个妓女背着手给押出来,昨晚上还对他喜笑颜开的鸨母也像是个母夜叉一样插着腰推搡他,“大人,带走,快把他带走!”
“我,我又没犯什么事,你凭什么抓我!”陆二三被袁宇剪着双臂,他只挣一下就能感觉到身后人的力量,不再敢动,只是嘴上嚷嚷。
林与闻走到他面前,很真诚地看他,“本官又不是要带你去衙门,只是得找个清净地方问你几句话,但若是你不配合,给你个袭击朝廷命官的罪名,就得进衙门了。”
“……好。”陆二三不动弹了。
鸨母松一口气,两只手在半空挥着,“大人,那边有个小酒馆,有雅间,这会没什么人,您把人带那去问吧。”
“多谢了,”林与闻对她点了下头,一只手放到林晚阳脑袋瓜顶上给他一转,“别看了,大了有的是让你看的。”
林晚阳脖子都红了,“小叔叔你说的没错。”
林与闻和袁宇也一脸懂得的样子,确实是让人堕落的地方。
……
陆二三想着坐在椅子上,但是看着林与闻那个眼神怎么也坐不踏实,但是他又不觉得自己有错,跪在地上好像也不合适,只能蹲在地上仰着头看林与闻。
“你怎么不在马行做事了?”
“嗯,”陆二三抿了抿嘴,“这也不干大人的事吧。”
袁宇彼时正在拉凳子,听到这话把凳子使劲一敲,吓得陆二三浑身颤了一下,“得了笔小钱,打算自己做点生意的。”
“这样啊,”林与闻往身后的椅背一仰,“怎么得来的钱呢。”
“那个……”陆二三紧张地看着一边的袁宇,他自己也是出体力的人,一眼就能知道这人是练家子,不敢造次,“我有个朋友。”
林与闻右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别跟本官打马虎眼了,给你这个钱的人是柳莹对吧,她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陆二三有些着急,“我是真不知道,她给了我钱也没联系我,她平时不找我,我就不去找她,她那馆里的妈妈很看不上我。”
“她为什么把钱给你?”
“他们那馆里的妈妈怕她们藏私房钱,每隔一阵就要搜搜她们的屋,她就把钱放在我这。”
“然后你就这么花掉?”
“她这个钱来路不正的,”陆二三咽口水,“我花光了她也不能来找我。”
“这不就来找你了?”
“大人,”陆二三无奈,“她这钱是从个老头那骗来的,她当时都跟我说了,这是个长期生意。”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骗来的吗?”
“具体我也不知道,只是前两个月有人找她做个特别来钱的活计,也不知道做什么,虽然她身上多了挺多伤,但是确实也比之前来的钱多,”陆二三啧了一声,“你说还是女人赚钱容易,咱们哥儿挨顿打可赚不了这么多钱。”
“别说这些。”林与闻冷脸,
“然后她应该就是接了这个老头客人,这老头估计是要包她,所以一下子就给了一大笔,她把这钱给我之后让我好好存着,说她还能再要来钱,”陆二三叹了口气,“我等了她几日,见她也没再来找我,我就觉得她肯定是跟老头过上日子了,我就……”
陆二三摊手笑了笑,眼里透着的猥琐让人不适。
“你知道那个老头是谁吗?”
“她跟我说过,那老头很有钱,在城郊有不少地,盖成了好多房子租出去,姓尹。”
“好,你可以走了。”
“大人?”陆二三愣了下,随后往后想退却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丑态,捏了下自己蹲麻了的腿瘸着就跑了。
“小叔叔,就这么让他走吗?”
“他没杀人,也没偷盗,怎么把他抓起来啊?”林与闻反问。
林晚阳眼里都是愤慨,“可是我猜那死者给他的钱是给自己赎身用的,他就这样拿去挥霍,这,这不算是错吗?”
“是错,但不是罪。”
林与闻没有再解释,他这时掰碎了给林晚阳讲道理也没有什么用,这本就是成长的一部分。而且说实在,他自己对这话也不太明白呢。
……
林与闻领着林晚阳加快脚步,总算赶上了第一锅。
膳夫非常得意,这次的包子皮特别的暄软,里面的水馅也相当有水平,一咬一包水,林与闻急着咬了一口,张着嘴呼哧了半天,跳着脚说,“就是这个味,就是这个!”
膳夫更开心了,看着林与闻的眼睛里都是感情。
这就是知音啊,高山流水不过如此。
陈嵩看他俩这股肉麻劲,直皱眉头,“大人,黑子把那个吴令益带来了,关在咱们衙门里呢。”
“嗯嗯。”林与闻用手指捏着耳垂,嘴里堵着包子。
袁宇不急着吃东西,问,“不是说黑子可以作证他一晚上都没离开过家吗,怎么还把人带回来?”
“为了保护他。”林与闻答,“如果这时候他突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线索就全断了。”
陈嵩一手一个包子,照林与闻说的蘸了醋和辣油,“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大人,我还以为您是怀疑他呢。”
“就算怀疑,这人死在他被放出来的第一天也没办法继续怀疑了。”
“什么意思?”
“小叔叔的意思是,一这时间点太过巧合,嫁祸之心太过明显;二是吴令益之前的凶案是因为他与当时的死者有感情上的牵扯,但这个死者不一样,因此吴令益没有嫌疑。”林晚阳轻轻搅着膳夫备的小米粥,抬头问林与闻,“小叔叔,我说的对吗?”
“这叫什么,这就叫虎父无犬子!”陈嵩用胳膊肘撞了两下黑子,黑子也深感为然,点了点头。
“求求你看点书吧。”林与闻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挺高兴别人把他和林晚阳一起夸了,低眼一看小孩,也在那偷偷笑呢。
吴令益跪坐在地上,虽然这县衙里的牢狱和他之前的监狱不太一样,但他还是觉得恍惚,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又死了个人,和你当时所用手法一样。”
吴令益抬头,不解地看着林与闻,随后他冷笑一声,“大人不信我之前的话,直接把我关回去不就好了?”
“与其说本官不信你,”林与闻坐在椅子上,伸手往前抓了一把,抓了个空,忘了告诉林晚阳给自己带点吃的了。
林晚阳这边不知道林与闻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这是林与闻审问时候用来立威的手势。
“不如说是你不信本官,”林与闻继续说,“如果你能相信本官,你就该在前一日放你离开时把所有的事情和本官说清楚。”
“说清楚了有什么用,过了这么多年,大人难道肯为从前的江都县令背这个黑锅?”
林与闻心想不愧是考过了乡试的人,还挺懂这其中门道的。
“你只管说就是,不然本官是少了黑锅,你却又要为这新一桩命案再坐上几年牢了,对了,这回可不是几年,对方不是贱籍,你怕是要偿命了。”林与闻这套威胁言论百试不爽。
吴令益看着林与闻,眼里突然有了点光,“那,就当是我做的吧。”
“什么?”
林与闻都缓不过劲来,这世上竟然还有愿意替别人蹲冤狱的人?
“我昨日在屋中踌躇,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自决,如果能——”
“疯了吧!”林与闻一拍扶手,“本官没空在这帮你解决你这心理问题,把本官的问题回答了,明天本官就给你找条绳子帮你自我了结了!”
吴令益吓了一跳。
“穷矫情,不过是蹲了七年牢而已就觉得自己在世上无依无靠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林与闻觉得头疼,“昨日你母亲就不该在你门口徘徊,应该直接进去扇你几个嘴巴子,你这样窝囊的个性,难怪会被人选择当替罪羊,替罪一次不够,还要替人家死,你是什么菩萨转世吗?”
林晚阳看着手里的笔,整个人都愣住了。
且不说他的笔速如何,这段真的可以记下来当书证的吗?
“是个矮个子,”吴令益被骂得都慌了,语速极快,“我看到他大概的身形了,但是我也不确定,我当时喝了很多酒,直接就晕过去了,但也可能是被打了?”
“不着急,”林与闻对他做了个手势,“慢慢给本官讲。”
第170章 第 170 章
170
“我和喜鹊,感情很好。”喜鹊是当时的死者。
吴令益擦了下眼泪,“但是那好像是我的一厢情愿,她眼里心里就只有钱,为了钱她什么都肯做。”
林与闻懒得评价他这些言论,十个嫖客八个都得怪女人。
“我本来和她说好等我高中之日就回来娶她,谁知道她还去做那种事情,出卖皮肉给那些粗鄙之人。”吴令益倒确实真情实感,“我那天与她吵过一架之后,喝了很多酒,想跟她做个了断。”
“我看着她进了个院子,那院子,”他露出纠结的表情,“那院子其实很像我自己的。”
林与闻眯起眼来,手指捏在一起,但他没有打断吴令益。
“我等了很久,总算见到有人出来,”吴令益努力回想,“当时我喝醉了,我看到一个人拖着她的身体往外走,我喝了一声,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确定你是看到的是凶手?”
吴令益低下头来,“我就是因为不确定看到的是凶手,还是我自己。”
“毕竟第二天我是在我自己的屋子里醒过来的,尸体也就正在我的院中,我当时又对喜鹊那般妒恨……”
林与闻大概明白了,“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人?”
“……是。”
“怪不得,”林与闻还心想吴令益是当冤大头有瘾呢,“所以你也不知道该不该认,于是就从此缄默,等着青天大老爷给你个公平了。”
吴令益有些羞耻。
林与闻呵了一声,“所以当时的县令说你杀人,你就觉得自己确实杀人了?”
“那你七年之后又翻什么供啊,”林与闻这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冒,“你知道那个喜鹊是怎么死的吗?”
“被勒死的。”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被勒死的吗,是一次一次勒至闭气,又再使她缓过来,反复折磨而死。”
“……”
“你既是醉酒的状态,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吴令益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认下来?”
“可我……”
林与闻扶着额头,“可你什么啊,糊涂断案,糊涂认罪,”他深吸一口气,“这其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有错,也没有个人想到去质问。”
“罢了,你现在努力回想当时那人除了身形较矮以外还有什么特征,想出来了本官再放你走。”
吴令益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林与闻拂袖而去,林晚阳在后面小步跟着跑,“小叔叔。”
“我听菡萏说,咱们衙门有专门可以画像的人,你是要去找她吗?”
“这个案子就不必了。”林与闻回他,“他要是能记得清楚就不会觉得是自己在犯案了,而且七年前都记不清楚,现下怕是更困难了。”
“那你刚刚和他说……”
“就是骗他在官府里多待一阵,不然他回过神知道我没有理由关着他怎么办?”
“啊……”林晚阳有点不解,但这可能就是小叔叔的为官之道,能骗则骗。
林与闻审完这个又急匆匆去找赵典史,他倒也不怪赵典史,当时确实证据确凿,吴令益又什么都不讲,任谁都会这么判,只是……
他只是觉得一个人命案子,大家要是都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花些心思,多审问几遍,那么什么事情才是更重要的呢。
“大人,这是尹家的地址,档案,”赵典史知道林与闻给自己留着脸面,也不主动去提,“他家是有名的大地主,耕地大多都包出去了,其余的城郊不太好的土地,就盖上屋子,租给别人。”
“这很赚钱吗?”
“当然了大人,他以前的租屋里出过个进士,大家就觉得那是文曲星照拂的地段,所以有很多书生在那租屋学习。”
林与闻的眉间一皱,“那吴令益也是租住在那里?”
“是。”
“那必须得去这个尹家看看了。”
“大人,这个案子……”
“你不用多说,我明白的,”林与闻摇摇头,“本官相信这只是个案。”
赵典史沉默地低下头,眼里有惭愧。
……
尹家看来很不起眼,就藏在主街的一间小门后面,进去了也不像其他大户人家似的别有洞天,只有一个三开门的院子,很像是北方建筑。
这和赵典史所说的大地主可完全不一样。
“林大人?”房子小,下人也少,除了这个给尹成东传话的管家以外,林与闻走来走去也就看见两个侍女在打扫。
林与闻对管家仰了一下下巴,“等你们老爷来了我再坐。”
管家点头,“老爷这就来了。”
“你们家,真的很有钱吧?”林与闻皱着眉头问,他拼命想找出这家中哪里富贵,但不论是装修还是饰品,看来都很质朴。“你跟我交个底。”
管家看出林与闻的意思,小声说,“大人,我们家老爷出身微薄,好不容易才置下家产,因此不敢奢靡。”
林与闻点点头,他见到的有钱人都是沈宏博之辈,祖上就阔,恨不得出门用三十二个人抬轿子,但是应该也有尹成东这种,知道钱来之不易,因此格外珍惜。
他饮了一口茶水,差点吐出来,比他县衙里还差的茶他还是头一次见识,这分明就是捡了一把草放水里泡着了吧。
这已经不是节俭了,简直是折磨自己。
林与闻苦着脸,小声呸呸,把草渣滓吐出来,站在一旁的林晚阳低下头问,“小叔叔?”
“可见着比你老伯还吝啬的人了。”
袁宇皱眉,清一下嗓子,提醒林与闻不要和孩子什么都说。
“林大人,”尹成东一进门林与闻就觉得事情变得明了了不少。
这位尹员外约是五尺高,比十三的林晚阳还要矮一截,但他四肢短粗,比起四体不勤的地主,倒像是个干重活的。
他有绝对的力气杀害一个女子。
林与闻他们三个人同时这样想。
尹成东非常谦卑地对林与闻低下腰,“大人,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尹员外,本官来找你也不是因为别的事情,”林与闻早就想好了说辞,“乡试就快到了,本官听说你租了不少长屋和小院给书生们学习,本官想你带着去看看。”
“这当然好啊大人!”尹成东笑呵呵的,又是一行礼。
林与闻起身,抬手,“那尹员外带路吧。”
“好好。”
尹员外扑扑胸前,直起脊背,虽然这样的动作也没使他高几分,但是他比一进门时候好像确实松了口气。
他们一行人走出去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个女人,她如同尹员外一般卑微行礼,“大人。”
“这是?”
“内子。”尹员外笑着回答林与闻的话,他的眼睛几乎笑成两条线。
说来也是巧,他这妻子跟他竟然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身材矮小,圆咕隆咚,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吗?
林与闻对尹夫人一点头才出了尹家。
尹家离吴令益他们那些书生租住的小院脚程并不远,他们走了大概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我以为这里地势很偏呢。”林与闻装作不经意地问。
“不会不会,”尹员外给林与闻解释,“只是看着偏而已,走这条小路很快就能到闹市的,书生们常要买纸笔,这样很方便。”
尹员外从腰间拿出一个圆盘,上面串着一大圈钥匙,他推开一间空屋,“大人您看,这院里小是小了点,但是五脏俱全,周围又都是同样备考的书生,很安静。”
“旁的院子也都是这样摆设?”
“是,”尹员外有点骄傲,“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有的学生会按自己心意装饰一些,但都大差不差,因为这样——”
“可以更好地压低成本。”林与闻笑着看尹员外。
尹员外不好意思,“大人,我这也是——”
“尹员外生财有道,本官这是夸你呢。”
“嘿嘿。”
林与闻四处打量了些,“这学生们都是男人,不修边幅的偏多,你们会有人给专门替他们打扫吗?”
“有的有的,”尹员外给林与闻介绍,“要是学生们有这需求我们都能满足,但也有的学生会让自己的家眷来打扫,什么情况都有。”
林与闻啧了一声,“有个叫吴令益的学生你知道吗,他好像也住在这。”
“这……”尹员外咽了下口水,“大人,他刚刚出狱,无处可去,我才收留他的,”他眨眨眼,“可是有别的学生到您那告状了?”
“那倒不是,是有桩案子得让他配合衙门调查。”
尹成东张了张嘴,拿起钥匙,“那我带您去找他?”
“不用了。”林与闻笑,“人已经在衙门了,本官今天就是来看看这学子们的环境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官府帮衬的一定要跟本官说,这些以后可都是咱们江都的英才呢。”
“是是,大人我知道了。”
林晚阳走远了才凑到林与闻边上,“小叔叔,我觉得他不是杀人凶手。”
“但是他不论是身材,还是便利条件,都很有可能是吴令益口中的真凶啊。”袁宇在旁边说。
林与闻捏了下自己的眉心,想了想说,“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