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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第 181 章

    181

    林与闻这个问题问出来,两个学生的眼神都僵了一下。

    “吴晟你是宝应人吧,而马礼杰你是兴华人,你们仨都算是高邮人对吧,”林与闻盯着他们的表情,“你们在一起上学?”

    “嗯……”马礼杰有点慌乱,“也不能算吧。”

    林与闻笑了下,“那怎么算?”

    “我们一起在陆合书院学习过一年时间。”吴晟告诉林与闻,“我们三人是在那里认识的,性情相合,所以交往至今。”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林与闻打趣地看着马礼杰,马礼杰尴尬地笑笑,“毕竟牵扯到人命嘛,我就有些紧张。”

    “这样好,等你们真的考上了就知道,凡事确实该谨慎些。”

    马礼杰直点头。

    林与闻又与他们聊了一阵,便让他们离开了,自己赶紧撩着衣摆去找程悦。

    “他们真的这样说?”

    “对。”林与闻说,“他们说这个徐广厦本就有头晕胸痛的毛病。”

    “这样说,确实是砂汞中毒的症状,许多炼丹的道人都会有这样的病症,所以现下很少提炼砂汞时候都很讲究通风之类的事情。”

    林与闻手在半空乱晃,“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是有可能被长期投毒的情况的。”

    林与闻使劲点了下头,“我就是想听这个。”

    “大人,那我们不得派人去徐家查他的病史?”

    “不用,去高邮就行,”林与闻摇摇手,“这样的大贵之家的孩子,伺候他的人应该都是固定的,他人到哪,这些人应该就会跟到哪。”

    “好,我这就去。”

    “啊对了,”林与闻提醒道,“带着赵菡萏,带她尝尝那的鸭蛋。”

    “知道了大人。”

    林与闻又站在程悦边上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你怎么知道他是砂汞中毒啊?”

    “大人来看,”程悦站起来,带着林与闻走到尸体前,“尸体的皮肤上有这种大片红色的斑,我以前诊治过一个道士,也有类似的情况。”

    “啊……”

    “先帝没有这些情况吧?”程悦知道林与闻想问什么。

    林与闻挠挠头发,不好意思道,“我以为我能发现什么大内秘辛呢。”

    “我听说先帝炼丹很讲究,都是以草木为引,更何况他也不可能自己从提炼砂汞开始啊。”

    “有道理哈。”林与闻傻呵呵地笑了笑,“我多想了,你准备准备尽快出发吧,我去贡院看看。”

    林与闻马不停蹄,赶到贡院。

    这时贡院已经被完全封锁了,考官们都在里面判卷,这种时候是决不许有人打扰的。

    本来林与闻也该是关在里面的其中一人,但是他有圣旨,圣旨说他是扬州这些官员里最特殊的,只要是为了查徐广厦的案件他甚至可以不受扬州知府的调度。

    对于圣上突然的重视林与闻也是受宠若惊,他把这总结为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在这样的圣上手底下办事就讲究一个有今天没明天。

    贡院的守卫一看林与闻那标志性的笑容立刻给他让开门,“林大人。”

    这个是袁宇手底下的人吧,林与闻看他几分眼熟,跟人家还寒暄了两句。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贡院,周身都是那种拥有特权的嘚瑟劲。

    “沈大人呢?”

    林与闻抓住宝应县令的胳膊,县令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没错,他只是出恭而已,后面就要跟着两个守卫。

    这当批卷子的还不如坐牢来的自由呢。

    “在最里面那间屋呢。”宝应县令看着林与闻长叹一口气,“你就好啦。”

    林与闻笑,摇头晃脑地进了最里面的屋子。

    沈宏博桌上摆着好几张长卷,应当都是本届考生的考卷,上面的字迹一样全是誊录下来的。

    “这是中了的?”林与闻刚要伸手,就被沈宏博拍了一下手背,“许你碰了吗?”

    林与闻噘嘴,“不碰就不碰,我来找你要两份试卷。”

    “你疯了,我怎么可能给你。”

    “我可是有陛下的圣旨的。”

    “你再拿这个事炫耀!”沈宏博没好气地问,“哪两个人?”

    “马礼杰,吴晟。”林与闻乖巧了点,“他们两个曾经和徐广厦在一个书院学习了一年,我觉得很有嫌疑。”

    “哪个书院?”

    “真是,你就是高邮的知州,问你更方便,叫陆合书院。”

    沈宏博皱眉,“我知道这书院,但是……”

    林与闻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说不上来,不过这书院名气甚至要比我们那两个县学还要大呢,许多考中的举子都出自那,或者在那学习过。”

    “欸?”

    沈宏博吩咐人去找林与闻说的那两份试卷,“你看他们试卷做什么?”

    “看看他们写的文章,”林与闻一点也不见外地端起沈宏博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找个椅子坐下来,“和他们的字。”

    看字可是林与闻的特长,沈宏博也记得当时殿试时候圣上特意夸了林与闻一句,那时给自己羡慕的,恨不得再回炉重炼一次书道。

    “他们的字有什么问题吗?”

    林与闻对沈宏博也没有什么要瞒着的,沈宏博现在被关着也绝不可能给户部尚书报信,“我看了徐广厦他以前的文章和他死前写的那篇骂他叔的,字迹很不一样。”

    “你是说有人杀了他然后模仿他的字迹写了那篇文章?”

    “不一定,其实看一些勾啊捺啊的笔法,还是很像他自己的习惯的。”

    林与闻努了努嘴,“我只想排除下你说的那种可能而已。”

    有人把两个考生最初的试卷拿了过来,上面用来糊名的封条已经摘了。

    “呦,考上了。”林与闻一眼就看出其中一篇文章和沈宏博桌上的文章是一篇。

    “林与闻!”沈宏博眉毛都竖起来了,“你要是敢透露出去,我就替锦衣卫先弄死你。”

    林与闻嘿嘿笑了一声,“逗逗你嘛,我还是知道轻重的。”

    “而且你看,”他把两人的试卷展示给沈宏博看。

    沈宏博吓了一跳,“这,这怎么一样的?”

    林与闻瞪大眼睛,“他们三个人的字体是一样的,而且就我那天监考来看,这样的字体还不少呢。”

    “虽然我知道有人会在考试时博取好感用这种圣上喜欢的字体,”沈宏博无奈,“但是糊名誊录一系列操作下来,用什么字体有什么重要的。”

    “那是你考过,你知道。”

    林与闻的脸色暗下来,“看来我必须得去一趟那个陆合书院了。”

    沈宏博知道他意思,“务必调查清楚细致,我怕之后圣上会追究。”

    “明白。”林与闻饮完沈宏博的茶水才站起来,“你也不配点小吃什么的,干喝水啊?”

    “走走走,就没见过你这样事多的人。”沈宏博轰他。

    林与闻一出来看到袁宇在等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刚来问他们换班的事情他们告诉给我的,我就想在这等等你。”

    “正好,你骑马来了吗?”

    “嗯。”袁宇不知道林与闻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

    “我们,”林与闻两指指着前面,“夜奔高邮。”

    袁宇愣了下,“你确定?”

    “怎么?”

    袁宇看看已经泛起红光的天边,“这个点去高邮,到那怕是要半夜了,而且,”他把带着的盐水鸭展示给林与闻,“我给你买了鸭子。”

    “……”

    林与闻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君王不早朝这种事,都是诱惑太多了。

    他叹口气,回头看了看贡院中还忙活着的众人,“可是圣上的旨意说要我尽快破案……”

    “你就算到了高邮,长途跋涉下来你肯定也各种不舒服,不仅不能查案,没准还要耽误,”袁宇劝道,“不如明早起早些,我带你一起走。”

    他一边劝一边把鸭子高举,在林与闻的眼前晃。

    林与闻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不断上下,整个人的表情因为这一只盐水鸭而迷茫起来,“你说的也对。”

    “好了,那先回县衙吧。”

    “嗯。”

    林与闻的眼睛追着鸭子。

    幸好没直接去高邮。

    “大人你回来了!”赵典史把一沓案卷急切地塞到林与闻手里,“这是您今天见的那两个学子的案卷,我都找出来了。”

    “我还没让您——”

    “我看您和他们聊了那么久,他们两个肯定是有些问题,我连忙去了府衙,把这些都找出来了。”

    “您这么大年纪,还这么有干劲啊。”林与闻笑着摇摇头。

    “大人,不是说要在放榜前把真相查清楚吗?”

    “谁说的?”

    “圣旨里写的啊。”

    “圣旨里哪说这个了!”林与闻冲上他们县衙的二层小楼,专门供着圣旨的地方,两手把圣旨小心取下来,又看一遍,“这不明明写的尽快查明吗?”

    “尽快查明,待放榜时还乡试一个真相。”赵典史把后面一列字念出来,“大人,这不就是要放榜前查出来吗?”

    “嗯……”林与闻抿着嘴,仔细想了想,“这其实也没有要求放榜前吧。”

    “你敢赌圣上的意思?”袁宇问林与闻。

    林与闻当然不敢。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快完结了~再有一个案子~下一部写点小言情

    第182章 第 182 章

    182

    这个陆合书院十分气派,亭台楼阁一个不少,旁边还建着一座文庙,里面的孔像甚至还塑了金身。

    林与闻来之前听赵典史说这书院里出了十几名进士,三十多个举人,一开始他还不太相信,但是来到书院门口,看见那挂得哪都是的大匾额,不信也得信了。

    这里的学生很多,散在各处。现在是正午,该吃饭的时候,这些学生也就手里拿着食盒或是干粮,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看着膝上的书,翻着白眼背两句又噎一口馒头。

    林与闻凑近,“学生?”

    噎馒头的学生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有事?”

    “你看的是什么书?”

    学生皱眉,把书立起来,林与闻一看,这并非朱子批的四书五经,而是本《千道判》。

    林与闻听说过白居易那本《百道判》,这《千道判》是个什么书啊,他看落款上有陆合书院,心想这大概就是这陆合书院自己出的。当年白居易用《百道判》自己押题自己模考,这陆合书院也有样学样,押上圣上的心思了。

    袁宇也低下身子看这个学生的书箱,“这《陆合博抄》是什么?”

    学生看他们是没有尽快离开的打算了,把手里的馒头放回食盒,“这是历代一榜进士的文章。”

    “哦,”林与闻大受震撼,他毫不客气地坐到学生边上,“可以给我看看吗?”

    这学生瞧着林与闻,“你考第几回的?”

    林与闻眨眨眼,“第,”他看袁宇,“第二回了。”

    学生叹口气,“我也是,要早知道有这间书院,不知道要少走多少弯路。”

    “我也是听之前一起考试的举子推荐这里的。”

    “是啊,除了这本博抄,这里还有一本《陆合文选》,是请了科举的考官对新科进士的文章进行的评判,很有用,你能知道这考官想看到什么。”

    林与闻拿来翻了翻,这点评确实很有水平,行文很像他认识的哪个人,但又说不出名字。

    “还有这本,《作文谱》,专门教你在考场上怎么写作。”

    “另外,书院还自己整理了这个,”学生介绍给林与闻,“这是今上在许多场合留下的诗词,这要是背下来,然后在卷子上写一两句,考官一定会高看你一眼的。”

    林与闻看到这些直想拍大腿,怎么他那时候没有这些呢!

    “但你们看书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到书院来呢?”袁宇问。

    学生叹口气,“还是不一样,有人给讲,有人督促,学起来就会有很多动力,你看看这气氛。”

    林与闻十分认同,要不是他考中了,他也想拿块糕点蹲在这好好看看这些一榜进士的文章到底比自己强在哪了。

    “而且这里的老师,有很多应试的技巧的,不足外人道。”

    啊,这才是自己要听的事情。

    林与闻的眼睛亮起来,“比如呢?”

    “比如……”

    “林大人!”书院的教习跑出来,“您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啊?”

    林与闻笑,“我就随便遛遛。”

    教习气喘吁吁,“院首给您准备了茶和点心,等着您过去呢,这要是早知道您会来,我们也该多准备些的。”

    “不必不必,这扬州的官员都充了考官,也就只有我有些时间能闲逛一番了。”

    林与闻没打算告诉给他真相,要是知道自己此行与凶案有关,他们一定会想着法地撇清关系,尤其这些人是聪明人,林与闻实在不想把精力花在跟他们斗心眼上。

    主要他自己没几个心眼。

    “林大人,这次乡试什么情况啊?”院首亲切地给林与闻斟茶倒水,就是想要挖到点内幕,他原本是南京国子监的五经博士,十几年前因为丁忧回了祖籍,守完孝就办了这书院。

    估计他自己也不会想到书院能办到这么大,毕竟监生才几个人,当不上监生的那可多着了。

    林与闻叹了一声气,又叹了一声气。

    老头的抬头纹随着自己的叹气一皱一皱,很好笑,林与闻说,“是这样,这本来定的试题是封在盒中的,但是也不知道是路途颠簸还是怎么,木盒有裂纹。”

    “您也应该听说过陈大人那个人,极其严苛,硬是说那缝有泄露试题的风险,立刻就请旨要自己圈禁起来,这圣上拗不过,就重新出了题,换了考官。”

    院首很赞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陈大人还是这样谨慎。”

    “是啊,不过我是个二榜进士,前两个月还惹怒了圣上,所以就不在考官之列了。”

    “原来是这样,大人别失意,”院首摇头,笑着拍拍林与闻的小臂,“我也是二榜呢。”

    这倒确实安慰到林与闻,等他再被贬,他也能靠着当过进士的名头开个书院,把沈宏博他们的文章收集收集,也能著书立说,整个《林文选》什么的。

    “您这书院办得真不错,我从没见过这么多好学的学生凑到一块的。”

    林与闻这可不是假话,这书院里的读书人也不是全奔着科举一条路,有的只是为了识字不至于文盲,有的为了学会算数继承万贯家财,还有的那立有奇志就想着祸害其他的学子大家一起堕落。

    “这很简单,”陆院首认真道,“我们书院只要那些急切于通过乡试与会试的学子。”

    专门应试的。

    “我在国子监那么多年,也算有些人脉,他们会把其他书院中的好苗子推荐过来,在我这里再待个一两年,然后再让他们去应试,一举得中。”

    这,是林与闻没想到的法子,圣人都说有教无类的,但这书院不仅有类,还要是最头茬的那一批,怪不得这里考上的人能有这样的数量。

    “这样下来,不仅学生能达成心愿,书院也能借此扬名。”

    林与闻点点头,“我当年要知道您在这办了书院,就不会没头苍蝇一样的专背朱子了。”

    “那些基础的还是要背的,”院首呵呵笑,“只是我们会教孩子些更精巧的东西。”

    “像是让他们都用一样的字体写卷子吗?”

    “啊……”院首顿了一下,随后笑,“大人也知道,圣上喜欢那个体,我就照着那个做了一套字帖给学生练习。”

    “可是考试的时候不都是誊录吗?”

    “但万一要是进了殿试呢。”

    林与闻张着嘴半天,自己确实没有人家想得长远,“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什么吗?”

    “这,一时也说不好。”

    “您会教他们提前拜见考官吗?”

    “……”院首的眼睛眨了眨,“这,大人,这是不合法理的,我们肯定不会这么教的。”

    “可是,有人来找过我啊。”

    院首愣住,他可不记得叫谁去找过林与闻啊,这人仕途堪忧,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场引路人,“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少,我们也就是教一个如何与考官沟通才不至于让他们对自己留下太差的印象,绝不是教他们与考官串联。”

    “这样啊。”林与闻点点头,院首虽然看起来比其他的学究要市侩一些,但毕竟在国子监待过,做事应当有分寸。

    “至于学生们自己底下做什么功夫,我们就管不了了。”

    这话有意思,“那院首,这些学子都是你从各个书院搜罗来的,他们彼此之间清楚对方身份吗?”

    “我们这些教习是不会提到这些的,毕竟,”院首给了林与闻一个暧昧的眼神,“有些学生的身份还是比较敏感的。”

    比如徐广厦吧。

    像他这样与朝中高官有牵连的学生,低调行事更利于他未来的考试。

    “院首,我看书院中用来教习的也就前面这几个大院吧,后面那些房子是做什么?”

    “是提供给学生住宿用的房舍。”院首介绍,“书院是不许学生走读的,这样才能充分保证他们的学习时间。”

    “意思是,他们睁开眼就得学习啊?”

    “当然了大人。”

    林与闻收回自己想在这书院重来一遍的想法,这比坐监其实也差不了太多,“那这些学生是几人一间,校舍可充足?”

    “三人一间。”

    “那他们的关系会非常亲近吧,同吃同住的。”

    “是啊大人,万一他们得中举人甚至进士,书院也希望他们能在官场上有个照应。”

    林与闻看到门口有个黑影,立刻起身,“受教了院首。”

    院首笑,“大人若是有看好的学子,也可以送来书院,我们必倾尽心力教导。”

    林与闻笑了下,该问的都差不多了,也该把自己的狐狸尾巴漏出来了,“院首,您可知道徐广厦?”

    “啊……”

    林与闻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索性自己替他说了,“他曾是书院的学生,这次乡试前死在了尧舜客栈,但我猜您应该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这书院是您的心血,”林与闻又说,“所以我不会主动把这件事情泄露出来,但是得请您配合我,把徐广厦的一切资料交给我。”

    “大人说的一切是?”

    “一切。”

    第183章 第 183 章

    183

    “他们三人同屋,”林与闻翻着院首给他的案卷,“马礼杰在说谎。”

    袁宇这边正给林与闻剥荔枝,这应当是今年最后一茬了,是袁澄叫人寄过来的,寄过来时这些荔枝都连根带枝都培在容器里,很是娇贵。

    皇上都不一定吃得到的东西,袁澄竟然会给林与闻送,也难怪林与闻对他又怕又爱的。

    “你怎么知道?”

    “两个人的友情最为牢固,三个人的友情最为敏感,”林与闻不想弄潮了自己的手,张着大嘴去接袁宇手里的荔枝,“三个人同屋,又看起来很和谐的关系中很少能存在有什么秘密一个人知道而另一个人不知道的。”

    “怎么不可能,万一这吴晟和徐广厦就是关系好呢。”

    “……”林与闻看着袁宇,他觉得袁宇这种武进士是真的很难理解他们文举这边的竞争。

    武举是纯属实力上的较量,那百斤的大刀举得起来就是举得起来,举不起来就是落选,简单明确,若是谁武艺超绝却不得中举那必是舞弊。而且武职大多世荫承袭,武举也就是这些将军之后一个表演的场所,他们中能有认字的就不错了,还能对着兵书点评一番的必三甲无疑。赢得坦坦荡荡,输得心服口服。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文举中的小心思和弯弯绕可不是武举那些粗人比得了的。读书人大多心高气傲,自认高人一等,有的人就是拿着状元的文章也看不出来自己差在哪。陆合书院已经筛选出了各地最会读书的人了,这些人聚在一起,身边的人既是他们的同窗好友,又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优越和自卑会在他们的头脑里轮流出现,折磨着他们的性情。

    林与闻自己也有过这个时间,他很清楚,尤其临考前的那一年心情是无比矛盾的,学到疯的可能都有。林晚阳那小子那么冷静稳定也就是因为他还小,若真是屡试不中,来个和尚也只会想再考不中就直接撞死在钟上。

    “反正马礼杰一定是说谎了,要让赵典史再查查。”林与闻没给袁宇解释这些,把荔枝核吐在小碗里,继续翻手里的案卷,“我看这个吴晟也有点问题。”

    “他又有什么问题?”

    “他的文章确实不错。”

    “那不是好事?”

    “一个文章不错的人连续两次不中,你觉得是好事吗?”

    袁宇眨眨眼,觉得明白又觉得不太明白。

    林与闻叹口气,“还好这次——”

    “嗯?”袁宇的眼睛瞪得老大,他用手指着林与闻的嘴,“你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林与闻默默地双手把嘴捂住,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

    马礼杰这次来县衙可没有上次的茶水和点心了,他被带进一个漆黑小屋里,小屋里点着半截蜡烛,虽然看不清别的,但是能看清后面挂着的铁链和鞭子。

    一个细皮嫩肉的书生哪见过这么野蛮的东西,马礼杰的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林与闻还没开始问话,他就涕泗横流地跪倒在了地上。

    这怎么好像我是恶人似的。

    林与闻皱眉,轻轻拍了两下桌子,“起来,你这样本官还怎么问话。”

    “大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不是不知道啊,你知道得太多了。”

    林与闻从桌上拿出一个长卷,卷上有许多姓名,皆是扬州本地的官员,“连督盐务这样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官员你都要送礼去见,你这科举是真忙活啊。”

    马礼杰抖着手把长卷抱在怀里,“大人,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没办法?”这话实在荒谬,“你可以看书啊!”

    马礼杰吸口气,“大人,现在这科举跟您那时候已经不一样了,这要不托人,哪怕就是真考上了也写不到那榜上啊。”

    “……”

    林与闻的脸色铁青,“胡说什么!”

    黑子被林与闻这粗声吓了一跳,他还第一次见林与闻这样明显的生气。

    马礼杰也被惊到,眼泪鼻涕一下子就都缩回去了,“大人,我的意思是……”

    “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与闻深呼吸了几次,才把自己的火气压下去,“科考是本朝的根基,你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就这般胡说,毁得是你自己的前途。”

    马礼杰瘪着嘴,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离谱,林与闻甚至就可以凭他那几句胡言乱语治他的罪的。

    他谨慎起来,“大人,我不说了。”

    “好,”林与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只要是个寒门举子,听到这样的话都会生气的吧,科考是唯一的出路,如果这条路上都遍布了蛀虫与不公的话,“你为什么要隐瞒你知道徐广厦身份的事情?”

    马礼杰刚刚心情起伏过大,现下老老实实的,“我怕大人把他的死联想到我身上。”

    “为什么?”

    “因为我和徐兄还是有点不对付的。”马礼杰抿着嘴,“他出身士族,而我是商贾子弟,我就觉得他心眼里就瞧不起我,而且还公开与他吵过几次。”

    “但这跟你那天的反应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大人一说他的事,我下意识地就想跟他撇清关系。”

    “我就跟心虚似的,”马礼杰很委屈,跪在那摊着双手,“明明跟我都没关系的,我还怀疑是不是我杀了他。”

    这人真的,林与闻气得想笑。

    “本官姑且相信你,不过本官还是有些话想问问你的,你们三人的关系如何?”

    马礼杰知道林与闻问的是他、吴晟和徐广厦,想了想说,“其实,不太好。”

    “怎么说?”

    “我们三个只是学院分配在一起住宿的,关系好吧,但也不是真的很好,”他啧了一声,“反正如果是真要我交朋友,我是绝对不会同他们俩在一起的。”

    林与闻认同他的话,“你们三个人背景不一样,确实很难玩到一起去。”

    “是大人,徐广厦那人就是傲,我之前说过,吴晟您也见了,他就是轴,”马礼杰耸了下肩膀,“他们都不是好相处的。”

    “吴晟我查过,他是个穷苦出身,家族人多但是出息的很少,他性格执拗一些倒是可以理解。”

    “他不是执拗,他是,怎么说呢,”

    马礼杰努力想着形容词,“我觉得他很适合当言官。”

    “……”

    真是入木三分。

    “他成天就是说世风日下什么的,那些说不找关系就中不了举的话也是他跟我说的,他经验多,所以我当然信他,”马礼杰把抱在怀里的长卷折了下,“我什么都不懂的,我爹娘给了我钱,我就到处送礼了。”

    林与闻翻了个白眼,“你可太懂了。”

    “我看过你的文章,一般,你怎么进的陆合书院?”

    马礼杰听到林与闻说他文章一般也不生气,“我是花钱进去的。”他非常诚恳,“书院里其实不止是那些本来就会读书的,我们这种花钱的,徐广厦那种家里安排的,都有。”

    这院首可只字没提啊。

    不过不说林与闻隐约能猜到这些,一个国子监博士在地方开书院,桃李满天下之外肯定还是有别的追求的。

    “所以你们三个,只有人家吴晟有真才实学?”

    “徐兄也是有的。”马礼杰说,“他们俩每每谈论起那些晦涩的东西我都插不进嘴。”

    “所以,徐广厦和吴晟的关系反而更好些。”

    “可以这么说吧,”马礼杰有点失落似的,“他们还互相赠笔墨什么的,但徐兄玩乐都是跟我在一块。”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林与闻摇摇头,“好吧。”

    “大人,那我今天是不是要住牢里了?”马礼杰可怜巴巴地看着林与闻。

    “你为什么这么想?”

    “戏本里都是这么演的,我对您说谎,还有杀徐广厦的嫌疑,您得给我关牢里,用那个鞭子抽我。”他指着林与闻背后墙上挂着的长鞭,颤巍巍的,“然后,”

    “然后我就冤你入狱,十年后再来个青天给你平反是吧,”林与闻瞪他,“少看点戏本子多读点书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样。”

    林与闻对他抬了下手指,“不要跟任何人说今天的事知不知道?”

    “明白!”见林与闻有放自己的意思,马礼杰赶紧抹了把脸,咧开嘴乐了,“多谢大人。”

    林与闻看他确实有股灵巧劲,还是忍不住出言点拨,“你的基础其实不差,但是行文太过白话,如果你多看看沈宏博沈大人的文章自然会在修辞上有很大进步的。”

    “还有,书院里教你的东西要灵活些用,你引太多圣上的话,考官只会觉得你过于逢迎,不会有好印象的。”

    马礼杰愣住,他给这么多大人送礼,人家要不就是乐呵呵地推辞了要不就是只说些吉利话,他们没有看过自己的文章,也从不加点评,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就是在走这一个过场而已。

    他不知怎的,鼻尖一酸,十分郑重地展开袖子,给林与闻行了一个大礼,“学生明白了。”

    第184章 第 184 章

    184

    “大人,”黑子把马礼杰送出去,发现林与闻还坐在那一间屋子里。

    林与闻听到他说话,惊了一下,转头笑,“发会呆。”

    “大人,是在想自己考试的时候吗?”

    林与闻眯起眼睛看黑子,“又进步了,还能看出本官在想什么了。”

    黑子抿着嘴偷偷笑了下。

    “是啊,我那时候可没他这么活络,还知道送礼,”林与闻呼了口气,“我那时候只知道背书,背到了进考场前的最后一天,按季卿的话说,我那时候人都背得麻了。”

    “科考就是这么一回事。”

    林与闻看了眼黑子,很是感叹,“他在你最迷茫的年纪给了你一个奔头,你就会拼尽全力去追逐。”

    黑子似懂非懂,还是对林与闻点了个头。

    “大人!”赵菡萏跑过来,“师父说发现了很重要的证据,要你赶紧过去。”

    “好好。”林与闻连忙起身去程悦那里。

    ……

    陈有同没想到林与闻这么快又来找他,但是他心里是盼望着林与闻能给自己一点好消息的,他们还像之前一样坐在那间像是审讯的小屋里,陈有同坚持要这样,“大人,案子查得如何了?”

    “有些眉目了。”林与闻这么说。

    陈有同问,“应与舞弊无关吧?”

    “没有。”林与闻握了下拳,“下官推勘,这凶手应当在考生之中。”

    “什么?”

    “而且,怕是大人也认识他。”

    陈有同没有料到林与闻这么说,无语一阵,问,“你这样就是找到凶手了?”

    “证据已经凑得差不多了,但是我还是想听听大人的意见。”

    陈有同问,“在我的会客名单里?”

    陈有同当时接受过林与闻的询问,特地根据回忆把自己有印象的学生名字和籍贯都写了下来,林与闻也与两个证人对质过,这份名单没有问题。名单里不仅有徐广厦还有马礼杰。

    “没有。”林与闻抿起嘴唇,“这也是我很好奇的地方。”

    “大人是本届乡试的主考官,许多学生在考前会来拜见您以图个脸熟,”他缓缓说道,“而您在朝里是出了名的铁面,这次也确实像您所说,骂了每一个拜见您的学生。”

    陈有同的眉毛皱起来,他隐约知道林与闻想说什么了。

    “但是,有一位学生,是您主动去见的。”

    林与闻问,“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陈有同舔了下嘴唇,微微闭上眼睛,平静了好一会,“因为,他确实是我的学生。”

    林与闻点头,“看得出来。”

    陈有同想了想,说,“我那时任监察御史,与他家住得很近。”

    “他家贫,出不起上私塾的钱,还需要他帮着富贵人家放牛补贴家里。”

    “他与我说,放牛的时候没有事情做,问我能不能把书借给他看。”

    “我便借给他了,”陈有同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过,“他白天放牛,晚上就到我家里,把不认识的字和遇上的难题告诉给我,我再讲解给他,这样待了三年,直到我被调回京里。”

    “当时他家里的条件已经缓和不少,我便写信告诉给他我愿意资助他的生活,好使他全心投入到读书中。”

    “那是他改变他命运的唯一途径。”

    林与闻点头,“他倒也很争气不是吗?”

    “是。”陈有同叹了口气,“但是不知道他的运气为何这样,两次乡试都没有结果。”

    林与闻抿了下嘴唇,“他是否和您提及了科举不公这样的话?”

    “是的。”

    陈有同抬头,“你是觉得他是因为这样才……”

    林与闻点了下头。

    陈有同摇头,不可置信,“不是这样的,我告诉给他科举是最公平的,让他不要胡思乱想,把功夫都放在学习上。”

    “但看起来他并没有听您的话啊。”

    林与闻也有惋惜之意,“他可否提及过徐广厦呢?”

    “说了,”陈有同叹气,“就是因为他说了那些,我才觉得他魔怔了,但我只以为那是考试前大家都会有的情绪。”

    林与闻对陈有同拜了下,“大人,接下来的话,我可以请典史记下来吗?”

    “好。”

    赵典史应声走进屋中,坐下来,展平纸张,把林与闻与陈有同之间的对话记下来。

    “我当时是与他约在了一家酒楼,”陈有同缓缓说道,“其实我本来没有想见他的。”

    “只是他在陆合书院的时候给我写了信,我觉得他的状态不太适合应试,思虑再三,还是想与他见一面,当面聊聊。”

    “因为他嫉妒他的同学。”林与闻说。

    “是,”陈有同点头,“嫉妒这种感情,一旦开始,就没办法以一个好的结果收场。”

    “但我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情绪还是很稳定,”陈有同露出疑惑的神情,“而且他这次也很有把握,我本来放心了的。”

    “他写信跟您提起徐广厦,是什么时候?”

    “大约半年前。”

    “他当时和我说与他同屋的有两个人,一个商贾出身善于钻营,一个则是高官之后十拿九稳,”陈有同叹气,“他这样的学生,没有后台,我就算想帮他,也只能是劝他认真读书,”

    他低下头,“肯定与他想要的帮助不一样。”

    林与闻明白陈有同这份无奈,心疼自己的学生肯定是有的,但是也绝不可能为了学生违背自己的原则。

    “林大人,你觉得是不是我做错了?”

    陈有同抬起头缓缓看着林与闻,他宦海几十年,刚直不阿,这时候却一副苍老疲惫的样子,所谓的铁面卸下也不过是个心软的师长而已。

    林与闻对几面之缘的马礼杰都愿意出言提点,更何况吴晟于陈有同是真心爱护过的学生呢。他们都是从读书人苦过来的,太懂走到应试一步要面对多少挫折了。

    “大人,”林与闻吸了口气,“考试是重要,”他眼睛红红的,“但是你我读书,并不只是为了这考试。”

    陈有同盯着林与闻,眼皮轻轻地颤了颤,神情趋近缓和,“林大人,你说得对。”

    他总算知道圣上这么看重这个小不点的原因了。

    林与闻起身,身后的赵典史也合上纸张,两人一起给陈有同行了礼,离开了院子。

    “大人,”赵典史跟在林与闻身后,问,“咱们现在要把那个吴学生带回县衙吗?”

    “为何这么着急?”

    “因为明天就要放榜了。”

    林与闻吸了口气,“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是,”赵典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如果我们想逼出他的口供,今天是最合适的时间。”

    “好,那让陈嵩他们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回县衙的路上,林与闻问,“赵典史您当年考了几次?”

    “我考过两次,”赵典史笑眯眯,“没考上那次,真是觉得活不下去了,那时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流了许多的眼泪。”

    “真想不到,我以为没有什么能让你激动起来的事情呢。”

    “所以考上举人之后我就没想过再去会试,我是再遭不住那样一通折磨了。”

    林与闻笑,“那你可真是错过很多呢。”

    “是啊,不然大小得是个一榜。”赵典史一本正经地说。

    林与闻哈哈大笑。

    ……

    尧舜客栈的气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癫狂了,所有的学子都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只要看到衙差的影就会浑身发抖。

    林与闻坐在县衙里等着陈嵩他们回来,他这次可不想亲自过去。

    他有点私心,他知道抓人的场面不会太好看,那对吴晟的内心怕是一次彻底性的摧毁,但没有办法。

    县衙里出奇的安静,黑子站在林与闻背后也不出声,就像个影子一样,案卷被林与闻不断翻动的声音就是唯一的声响了。

    林与闻一边翻一边叹气,他发现他不仅没法去亲自抓人,亲自审人他都有点不忍,所以说最好不要和犯罪的人有太类似的经历,真的会有一种不忍的感受啊。

    “林大人在吗?”

    这是严方圆的声音,林与闻好一阵没见过他了,袁宇说自己研究了个什么阵型,用的就是这些白虎营的人,日夜训练,连这次乡试的戒备都没参加。

    “你有什么事?”黑子走出去问。

    严方圆说,“这是袁千户托我送来的点心,他还让我给林大人带了句话。”

    “什么?”

    “他说大人不必同情犯人,因为你们是不一样的人。”

    “哈?”黑子不知道袁宇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原话带到林与闻那里。

    “他就说了这个?”林与闻明明看黑子和严方圆聊了一阵。

    黑子低头,这个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既然林与闻问了,“他说袁千户给他讲,当年大人参加科举时候,背书背得直用头撞墙,急得都要哭了,但是第二天见到袁千户的时候,没有抱怨,而是问袁千户是不是扰到了他。”

    “我想袁千户的意思是,虽然您和犯人同为寒门学子,但是真正正直的人是不会把自己的遭遇怪到别人身上的。”

    林与闻大口大口嚼着芡实糕,眼眶莫名红了。

    第185章 第 185 章

    185

    吴晟的脸色灰突突的。

    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应该有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陈嵩他们把他抓进牢里的时候,他的行动很不自然,林与闻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但是他不能告诉给他。

    吴晟坐在牢中,手底下紧紧抓着草席,突出的眼球巴巴看着林与闻,“大人,为什么是今天?”

    林与闻不说话,对着他端起茶碗,细细品了一口,“我也想问你呢。”

    他问,“为什么是徐广厦。”

    吴晟咬着牙,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的身体本能地颤抖,根本无法平静,今天可是放榜的日子啊。

    他等了三年,不,应该说他整整等了九年。

    “你该知道,你做下那样的错事,科考已经与你无缘了。”林与闻说完这话,观察着吴晟,果然吴晟脸上的肌肉轻轻抖动,他应该是愤怒起来。

    “大人说的,我全然不知。”吴晟从牙关中挤出这些字。

    林与闻也不着急,天亮之前他有的是时间。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林与闻从桌上摆得一沓卷宗里抽出一张纸,他把纸展开,给吴晟展示。

    吴晟根本无心看上面的字,眯了下眼睛说,“不知道。”

    “这个是徐广厦在生命最后写的文章。”

    林与闻把纸调转过来,“这上面写的是他有多恨自己生在一个高官之家。”

    “呵。”吴晟冷笑了一声。

    但这没影响林与闻继续讲下去,“因为他的叔叔是户部尚书,唯恐言官口诛笔伐,所以他错过了一次乡试,这次乡试也要掩藏户籍换个地方考试。”

    “有点矫情了哈。”林与闻斜了下头看眼吴晟,又读,“甚至他带着自己的得意文章去见主考官的时候,不仅没有得到对方赏识,还换得了一顿臭骂。”

    “他努力在同窗面前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回到房间里还是只觉得痛苦,明明已经有了让人羡慕的家世,为什么他还会觉得如此痛苦。”

    林与闻合上纸,“大约就是这样的意思,”他问吴晟,“你怎么看?”

    吴晟眼里有嫌弃,侧过头去没有说话。

    林与闻把这张纸放在一边,又在卷宗中翻了翻,找到另一份文书,“这个呢,是陆合书院的教习写给徐尚书的信。”

    “信中说徐广厦勤学好读,手不释卷,好几次久坐直到腰腿僵直不能动弹,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这里还说了件趣事,说他和他的同窗为了能在考习中取得好成绩,连续几天枕着书本入睡,试图在睡梦中也能吸取知识。”

    林与闻看到吴晟的眉毛皱了下,满意地把这张纸也收了起来,

    “接下来是徐广厦自己的家书。”

    林与闻拿出一个信封,“这个是从他老家找到的,他好像经常给家人写信。”

    “他在信中比较清楚地写下了一些他在陆合书院学习的事情,”林与闻拆开信封,“这是他临乡试前寄给家里的信。”

    “他先是说了自己的头痛病症好像又加重了些,但是看书的话会让他减少些痛苦,”林与闻读到这时叹了下气,“他说他这次是和两个同窗一起赶考,压力并不太大,他听闻同窗说主考官陈有同是个品性良好的官员因此想先去拜访一下,当然,他不会把叔叔的身份说出去。”

    “他说同窗吴某是宝应县人,宝应产墨,吴某送了他许多。吴某因为考过两次乡试,很有经验,像是兄长一样照顾着他。”

    “他还在信中对家人疑问,这科考应当是非常公平的考试,他这样的官宦之家都要考虑再三报名,为什么吴某那样学问很好的人却也考不上呢,这让他非常担心自己的成绩。”

    林与闻把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里,“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吴晟低着头,打算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没关系,”林与闻把卷宗上第一份文书拿起来,“你就当听我整理证据就好了。”

    “这个是徐广厦的验尸文书,他是因为砂汞中毒而死的。”

    “砂汞你知道吧,这是一种从朱砂和墨石中提炼出来的一种东西。”林与闻故作惊讶,“啊,你是宝应人,你应该很清楚的。”

    “这种东西无色无味,甚至只要呼吸就可以缓慢进入人的体内,一开始不会有什么感觉,久而久之会让人头晕,胸痛,甚至出现幻觉。”

    “吸入到一定量之后,这种东西会致人死亡。”

    林与闻看着吴晟,“徐广厦这个人,既不制墨,也不炼丹,几乎是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大量的砂汞,除了,”

    “除了你送给他的书墨。”

    “实际上他不是只要读书才会觉得身体舒服,他是只要少写字就会觉得身体舒服些。”

    林与闻努努嘴,“因为我问过他在家时候伺候他的书童,这个徐广厦和很多学子一样,都有个毛病,爱舔笔尖。”

    “他这样的习惯,会使砂汞更快地在他的身体里积累。”

    林与闻抬眼看吴晟,“对吗?”

    吴晟握紧着拳。

    “从他房间收上来的笔墨上被查出含有大量的砂汞,他的习作,文章上也有,这些都是物证,已经都被封存好了。”

    “被害人这方面的证据差不多就是这样,然后就是加害人这一方。”

    林与闻这回掏出的是一沓信封,“这个是陈有同大人提供的,你与他之间的信件交换。”

    “你们确实是感情很深的师徒了,天知道本官把这些信读完花了多少时间。”

    林与闻把一部分放在桌上,“有很多是你之前和他的信,信里主要是你对前两次乡试的不解和反思。”

    “陈大人一直在安慰你,说考官们的品味不一致,只要你再精进学问,下一次就会考中。”

    “这之后,你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通信了,”林与闻斜着头看吴晟,“是不是你已经不大相信陈大人那些话了,他那种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的言辞,对于已经失意的你来说其实是一种很残忍的话吧。”

    吴晟依旧紧抿着嘴,但是林与闻看他把草席抓得更紧了。

    “你们再开始通信是你进了陆合书院之后,”林与闻说,“这是陈大人写信推荐你去的。”

    “为了这件事,他亲自到了书院考察,并且送了院首一些礼品,我想他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因为院首本人也很震惊。”

    “得到了他的推荐,你终于能到这个所谓举子之乡的陆合书院学习,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不然就是那些极为聪明,早就名扬天下的才子,你应该很焦虑吧。”

    “这段时间你给陈大人写的信最多,大都是说你的两个同屋好友,他们其中一个很刻苦,像你一样,你很喜欢他,希望与他一同进步。”

    “但很快,你发现这个同窗并不是与你相同的寒门学子,而是户部尚书的侄子,你开始觉得很痛苦,这样优秀家世的人却和你一样努力,那么你本来就极为狭窄的上升之路就会变得更加拥挤。”

    “陈大人还是那一套老话,他自己就是寒门学子考上去的,他只知道努力学习这一条路径,他说他觉得在科举中家世并没有那么重要,他还举例一些首辅之子也一样名落孙山的例子安慰你。”

    “大约半年前,你好像突然就调整好了心态,给陈大人的信中也没有那么大戾气,也是在这个时候,据徐广厦的家人讲他开始有了头痛之症。”

    林与闻吸了口气,“毒害自己的同窗这样阴暗的事情,会让你整个人放松下来吗?”

    他有点生气,把信纸放在一边,“证据齐备,所以你其实不用再等明日的成绩了。”

    吴晟抬头看他。

    “你想知道结果,因为你今日不认,你就不是戴罪之身,明日的榜上就有可能会清清楚楚写上你的名字。”林与闻呼了口气,“那样即使日后判刑,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毕竟你半生努力也只是为了那个榜而已。”

    “……”

    “不是那样的,”吴晟终于开口,他的眼圈红红的,“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的。”

    “你其实该知道,乡试只是会试的资格考试而已,你毒害了一个徐广厦并不会就使你自己的成绩排在前面,两京十三省,这么多的学子,他们其中卧虎藏龙,你难道真能把他们全都毒死吗?”

    吴晟低着头,有眼泪从他的眼睛里落出来,他死死握着草垫,抬头看林与闻,眼神里竟然透露着一股狠毒,

    “大人,我考中了是不是?”

    林与闻无言地看着他。

    “因为你知道我考中了,才会连夜叫人把我关进来,你想以此击溃我的心理,让我认罪伏法。”

    “所以我考中了是不是。”

    “即使到现在你心里也只是想着成绩吗,”林与闻多少有些被气笑了,他是到现在才觉得这个科举出现问题了的,但不是因为它可能会出现不公和舞弊的现象,是因为这个延续了近千年的唯科举最重的观念。

    第186章 第 186 章

    186

    “大人,您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呢?”吴晟急切地向前膝行了几步,“我是不是考上了,第几名?”

    林与闻站起来,他无言以对,只能叹气,“你的成绩其实与这个案子无关。”

    他打算离开了。

    “大人!你就告诉我吧!”吴晟一个劲给林与闻磕头,声音砰砰作响,他太想知道自己的成绩了,他那么努力,那么上进,不分昼夜地读书,他该有个好结果的。

    这次甚至是陈大人做主考,陈大人一定会帮他的。

    他一定是考中了的。

    “大人,求求您了。”

    林与闻握紧了拳头,“你够了!”

    林与闻转身瞪向他,“考中了又如何,考中了你现下又能做什么呢?”

    “……我,”吴晟无助地摇了摇头,“我只想考中而已。”

    吴晟身体往后一瘫,“我只想考中而已。”

    “如果你这么想知道,”林与闻不打算再用放榜一事吊着吴晟了,他发现瞒着这个事折磨吴晟更是有点折磨他自己,“你没考中。”

    “什么?”

    “因为你是凶手的事情我早就通知了考官们,他们已经把你的考卷当作废卷处理了,所以你不可能考中,你原本就是戴罪之身,根本没有资格应试。”

    “不,不是的。”吴晟举起拳头狠狠砸在监狱的石板地上,“现下还没开堂审讯,我还没认,你不能就这样判我的刑,我现在还不是戴罪之身!”

    “本官刚刚说了,”林与闻面无表情,“现下的证据即使没有你的口供已经足够定你的罪了,你不是戴罪之身谁是,你要是再不认,只可能罪加一等!”

    吴晟恶狠狠地看着林与闻,眼中的杀气让站在一边的黑子都警惕起来了。

    林与闻却不怕,他知道现在的吴晟已经疯魔了,“你没考中,你以后也不会考中!”

    他一字一句,大声地朝着吴晟喊,喊到吴晟额头上的青筋都一个个地从皮肤里凸显出来,“你甚至都没有机会再考了!”

    “啊啊啊——!”吴晟对着林与闻崩溃地大叫。

    林与闻喘着粗气,“没错,就是这样,你再也没有机会了,你这辈子已经完了。”

    吴晟的眼泪流满了一脸。

    他这样短暂地发疯过后,平静了下来。

    他坐在监狱的角落里,魂魄被抽离了一般,整个人都灰突突的。像是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我没想杀他的。”半响吴晟发出声音。

    “一直都没想杀他。”

    林与闻缓缓坐到椅子上,看着吴晟。

    “他太傲慢了,”吴晟抬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精气神,“他明明什么都有了。”

    “这个考试对他来说和对我来说是两回事。”

    “他是徐家最寄希望的子弟,自小有无数名师教养,你知道我们一起进陆合书院的时候,那些教习排着队地给他送东西,就因为他那个当尚书的叔叔。”

    “而我,我从小是在牛背上读书的,如果不是陈大人可怜我,我甚至连识字的权力都没有,”吴晟的眼泪和鼻涕流在一处,“我得到资助,才进私塾,那先生说我简直是少年天才,如果我能早点启蒙,怕是早就应该登科了。”

    “但不是的,我试了一次,又一次,我不仅没有登科,甚至连乡试都对我像天堑一样,怎么也夸不过去。”

    “陈大人说是我还不够努力的原因,但我清楚不是的,我看到那些学生拿着礼品就送进那,”吴晟手指着半空,“就送到那个贡院边上的大院,他们都是笑着出来的。”

    吴晟用掌根擦了下脸,“我什么都没有,我怎么跟他们争。”

    “但是我没有气馁,”他吸一口气,“陈大人托关系把我送进陆合书院的时候我就发誓,我这次一定要考中。”

    “可当我看到徐广厦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世上有人面前有无数的门,他随意就可以推开一扇进去,而我这样的人,那么一扇门也要和无数的人竞争。”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没有满足于那些优越的条件,他竟然那么努力,”吴晟咬着牙说,“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大人你懂得的吧,这世上就是有人可以轻松做到别人努力好几年才做到的事情。”

    “我嫉妒他,我嫉妒他到发狂,我甚至因为嫉妒而无法吃喝吞咽,再看不进去一个字。”

    “我当时就知道我不能这样下去了,那时家里人给我送来笔墨纸砚,我突然灵光一闪。”

    “如果徐广厦他没有那么优秀了,我会不会好一些?”

    “于是我送给了他那些没有炼化干净的墨石。”吴晟吸一口气,“他没有拒绝。”

    “我知道他在虚弱。”

    “他写字的时间不断减少,有时候头疼到不能起床。”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只要抓紧那些时间学习就好了,我只要比他学得多就好了。”

    林与闻看着吴晟那红透的眼睛,他在其中甚至看到了兴奋之意,这让他觉得一阵反胃。

    “但我只想削弱他,不想要他死的。”他对着林与闻摇头,“大人,您明察啊。”

    “你想他死的。”林与闻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

    做尽恶事的坏人总会选择在坦白的时候撒谎,即使他们知道这样并不会减轻他们的惩罚,他们也要把自己的行为美化一番。

    林与闻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起码说明这些人还有些人性,还知道蓄意杀人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与他同窗一年,他有舔笔尖的习惯你不会不知道。”林与闻说,“因为砂汞虽然有毒,但是如果不是大量吸入体内是不会有事的,正因为他有那样的习惯你才会送墨给他,不然他就会想你与马礼杰这样的同屋人一样康健。”

    “而且只是想要削弱他的话,在他有病症的时候你就应该停下你的行动了,但是你还是不断地赠送他墨石,并且还传授他所谓的经验,让他也学着你们去给主考官送礼。”

    “你早把他的身份告诉给了陈大人,却还要他拜见陈大人,就是等他被陈大人骂一顿,好使他在考前的心态不稳,到了正式考试发挥失利。”

    “你又了解他,又了解这个考试。”

    “你知道他天之骄子,被人猛地训斥之后一定会很受挫败,你也知道这考试无比紧张,任何一点因素都会使人发挥失利,”林与闻蔑视着吴晟,“你给他设下的就是连环套。”

    “砂汞毁其身体,恶言伤他心智,你真的有那么恨他吗?”

    吴晟握紧拳。

    “就本官的调查来看,你们的关系很好,甚至是知己一般的存在,你怎么就……”

    林与闻吸了下鼻子,“算了,与案子无关的事情本官也不想问了。”

    林与闻看了眼外面,天已经快亮了。

    “要放榜了?”他问了一嘴旁边的黑子,黑子点头,“街上已经乱起来了。”

    放榜这两个字就像雷击一样刺中吴晟的神经,即使他再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口水也会下意识地分泌。

    林与闻呼了口气,他这时可以告诉给吴晟一些事情了。

    “你的文章我看过了,而且也问过主考官。”

    看着吴晟狼似的朝向自己的眼光,林与闻微微垂眼回避,“如果你能正常参加乡试,应当至少是十名以内。”

    吴晟整个人都静止一样,跪直了直直盯着林与闻。

    “所以,陈大人之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只是差了些运气而已。”

    “如果你这次认真备考,不走这些邪魔歪道的话,你现下应该在尧舜客栈接受众人的欢呼呢。”

    林与闻叹了口气,“可能与你的同窗一起。”

    吴晟缓缓抬起手,捂住脸,痛哭出声,声音悲切。

    林与闻知道他在难过什么。

    他知道吴晟一开始说自己一定能中的自信其实是假的,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中。

    不然以他的自制和头脑,不会做出毒害徐广厦这样冒险的事情,他就是觉得自己考不中了,像之前那样,一次又一次的名落孙山。

    他的正常的精神已经被科考这件事摧毁了,虽然没有人发现,但是他早就已经从内心里烂掉了。

    正是因为他已经疯了,他才会做出这样令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

    前几日在贡院里那些奋笔疾书的学生们是不是也有像吴晟这样从心里就坏掉的呢?

    林与闻不得而知,他是科举这件事的受益人,他是没资格去评价那些落榜的学子的。

    他只能真诚地为他们发出一声叹息。

    林与闻起身离开,走进县衙的大院里。

    衙役们有去报喜的刚回来,手里拿着赏钱和礼物,他们大笑着和旁人交流着那些考中的学子有多么癫狂。

    这些考中的举子,很快就要整理行囊,去到京城,再赴一场战争。

    更加残酷,更加让人为之颤抖。

    不过他们的心情也许不会像乡试这样痛苦了,至少他们已有退路,如果他们只是想做个小官,力所能及地为百姓做点好事的话,那么他们已经拥有了资格。

    第187章 第 187 章

    187

    好歹在放榜前取消了吴晟的名字。

    林与闻告诉给沈宏博这个事的时候,沈宏博榜都写到一半了,要是排在后面的人也就算了,偏偏吴晟考了第八。

    沈宏博十分确定林与闻是故意的,他甚至觉得林与闻就是掐着点的,对于他来说,以任何恶意揣测林与闻都是应该的。

    而且更让他生气的是,

    解元竟然是江都人!

    凭什么!

    ……

    “大人,”解元谢思良给林与闻深深作揖,“要不是大人,我是绝无可能考中的。”

    “诶呦,可别这么说,”林与闻扶着他的手臂,拉着他到椅子上坐下,满眼都是宠爱,这可是他新的宝贝疙瘩,“我怎么都不记得我见过你啊。”

    谢思良笑了下,“我与大人是五年前见过面的。”

    林与闻转着眼睛想,五年前他刚到江都,但是再详细的事情他也回想不起来了。

    “大人那时刚当上江都的县令,您经常去庵堂给我们送棉被和新衣。”

    “你是庵堂里长大的?”

    “是,我家里贫困,母亲做工的时候就把我寄在庵堂里看护,”谢思良垂了下眼睛,但并没有太多自卑,“您当时看我在地上乱画,就教给了我写字。”

    林与闻忍着笑容,自己的无意之举竟然改变了一个少年的命运,真是天意。

    “写你的名字。”谢思良说。

    “嗯?”本来袁宇坐在旁边听这段故事的还觉得挺温馨,这一听谢思良说林与闻教人家写自己名字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哪有人这么干的啊。

    “您当时跟我说,我一定要记住您的名字,这样不论以后遇上什么事,我都算是有点人脉了。”

    林与闻尴尬极了,五年前,这谢思良也就十一二岁,他也没想到自己在半大孩子面前吹的牛会有一天会被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我问您,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谢思良笑,“然后您说因为您是二榜进士,是天子门生,是很了不得的人。”

    “我也想成为您这样了不得的人。”

    刚刚的气氛又回来了,林与闻欣慰一笑,拍拍谢思良的肩膀,“你已经是了。”

    林与闻想了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你五年前字都不认,现下竟然……”

    谢思良点头,“是,您记得您给庵堂赠的那一批书吗,我就是看的那些。”

    “看的还是我给你的书啊?”林与闻更觉难过,一样的书,人家五年考中了解元,自己,哎,不提也罢。

    “咳。”袁宇清了下嗓子,让林与闻正经一些。

    林与闻收敛了下表情,“也难为你能在逆境中翻身了,家中母亲可好?”

    “去世了。”

    林与闻愣了愣,“这……”

    “程大夫说她少受了很多罪的,所以,也不算坏事。”谢思良的表情有点僵硬,但是他很快振奋起来,“师父们说您吩咐过,要是庵堂里有孩子有心科举,你会负责所有的吃住费用,都走您的私账。”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谢思良多少有些得意,“我当时就想,用的您的钱,我必须得考上,一次就考上。”

    真是争气啊。

    不管怎么说,看到这样蓬勃向上的青年,林与闻心里都是很开心的。

    尤其是这小子还给自己省了钱。

    ……

    林与闻把谢思良送走后,跟膳夫说了一声,同袁宇到外面吃东西了,这几天急着破案,他都好久没吃点新鲜东西了,膳夫自打学会了做包子,可找到偷懒的诀窍了,成天就是两大屉包子,他们审案子的追凶手的拿着就走,省事又能果腹。

    但要是想天天吃包子林与闻待在家里不就好了,何必跑扬州这么老远来做官!

    林与闻大口吸溜着刀削面,“晚阳的信还没来,但是我估摸着他一定考上了。”

    袁宇叮嘱他,“先别说这样的话,太给孩子压力了,我们等着信就好。”

    “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婆妈了。”林与闻皱眉。

    “随便你怎么想。”袁宇根本不在意,他从胸前掏出一份书信,趁着等自己面的功夫细细看着,“天要冷了,我哥说他们已经加紧布防了。”

    林与闻一边咔咔嚼着蒜,一边歪个头过去看,一般袁宇叫哥的时候,肯定说的是袁家大哥。

    大哥一直上书要朝廷重视起辽东那边的女真部落,圣上嫌他烦就直接把他调到大同府了,让他亲自镇守。

    这种消息对于袁家比袁家老二又升官了要振奋得多,林与闻也不知道他们家这种重武轻文的偏见到底是从哪来的,“你给大哥说我这次破案了吗,我这次肯定能升。”

    “下封信会说的,”袁宇把信折好,“大哥信里说咱们这边的倭患也不容小觑,让咱们都警惕些。”

    林与闻一瘪嘴,“之前他们都是小打小闹的,抢了东西就跑,追都追不上,就算你现在让指挥使警惕,我看他也不会有多警惕的。”

    “是啊,扬州卫自从用义乌兵换血之后还挺受倭寇忌惮,他们从闽南那边登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那你到时候会去那边支援吗?”

    “不知道指挥使会不会把这种立功的机会让给我啊。”袁宇对来送面的店家笑了下,捧着面规规矩矩地放在跟前。

    他一点也不像当兵的,吃东西斯斯文文的,让狼吞虎咽已经准备点第二碗的林与闻止不住翻白眼。

    “说的你一定能赢似的。”

    “你不希望我赢?”

    “……”林与闻呲了下牙,“吃你的吧。”

    “好啊,林与闻,跑这躲清静了!”沈宏博一巴掌拍在林与闻的后背上。

    林与闻不跟他计较,自己这点眼色还有的,就沈宏博现在的怨念程度,林与闻敢稍微招惹他一点,他就是本朝第一个手刃同僚的官员。

    “沈兄。”林与闻笑眯眯地看着沈宏博,然后对店家吆喝,“店家,来一碗肉臊面。”

    “哦呦,铁公鸡拔毛了。”

    你看,这一天天夹枪带棒的,不像自己总是包容,“解元今日来找我了,说他努力一次考中就是为了让我省些资助他的钱,我这不就用省下来的钱来请沈大人吃面嘛。”

    沈宏博的脸立刻黑下来,“你小子凭什么运气就这么好啊,”他也资助学生啊,十好几个呢,这次只有两个考上,一个十六名,一个十九名,单说出去成绩也很不错,但是跟解元怎么比得了。

    林与闻就想听这句话,听到就满意,随后便是安慰沈宏博,“沈大人别比这个,这次你临危受命,这些举子全都算你的门生啊。”看沈宏博的脸色缓和不说,林与闻又说到,“而且,我听说最近吏部出了缺……”

    “你也听说了?”连林与闻这样消息闭塞的人都知道,那看起来自己真的有戏。

    “沈兄这次立了这么大功,陛下一定会有所奖赏的。”

    沈宏博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虽然不该这样说,”他耸起肩膀咯咯笑了两下,“但我也这么想的。”

    “羡慕沈兄啊,有实力,又有机遇,这到了吏部,还不得平步青云啊。”

    “放心放心,若我有了机会,必定会大力举荐林兄的。”

    袁宇眯着眼看他俩,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现在就开始一唱一和了,这文官们的友谊真是奇怪。

    “对了,陈大人如何了?”林与闻问。

    案子结了他就没再去拜访陈有同,亲手把人家培养的好学生送进监狱,他实在不想上赶着惹人家不快。

    “陈大人好像有意致仕,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嘛。”

    林与闻点点头,“但是……太可惜了吧。”

    “是啊,我想他最后会想清楚的,”沈宏博晃晃脑袋,“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他不该为了这样一个学生,放弃真正重要的大事。”

    袁宇这时插嘴,“其实我很好奇,你们同届科举这么多人,可有你们觉得名不符实的啊?”

    “他。”林与闻和沈宏博毫不犹豫地同时指着对方。

    林与闻嘴快,“他那个文章算什么啊,全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句落在实事上的策论都没有。”

    “你写的倒朴实,就差用市井白话了,要不是你那手字,陛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沈宏博,你可真好笑,陈有同大人批的就是你这种文章,你没看他第一天连个眼神都不给你吗?”

    “你怎么看得出来他没给我眼神,陈大人的眼睛就那么大一点。”

    “啊,已经开始辱骂上官了是吧,等我回去就参你。”

    “行啊,你之前秋收大典时候偷偷跑出来吃东西的事情我还没给知府大人报告呢。”

    “你自己不也跑出来了吗!”林与闻嗷嗷叫着,被气得手在半空乱挥。

    “……”袁宇轻轻地吸了口气,这样才对嘛,他在两个人的吵闹声里一口接一口的面条,吃得又开心又满足。

    他这才想到自己来到扬州已经一年多了,这样的吵闹对他来说才是平和,虽然心里想着长兄的叮嘱,但是他总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久一点,再久一点。

    只是啊,他没有林与闻那样的运气,他的所想与所遇总是相反着。

    第十八卷 西湖醋鱼

    第188章 第 188 章

    188

    “你说凭什么啊?”林与闻坐在椅子上,也没什么坐相,混就是瘫在那。

    陈嵩坐他旁边,给他剥橘子,“大人,打从沈大人的调令来了您就一直这样,您之前不都猜到他会调走了吗?”

    “猜到是一回事,”林与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真来调令是另一回事。”

    陈嵩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林与闻,把橘子皮放在程悦给他的小筐里。

    县衙秋日里喝的去火的陈皮茶都是这么来的。

    “大人,您自己也说,这嫉妒是很一种很恐怖的情绪,会让人盲目,会让人犯罪的。”

    林与闻恨不得把橘子里的核都吐到陈嵩脸上,“我嫉妒他?”

    林与闻咬着牙说,“要不是我之前在大理寺出的那一点点失误,”他用小拇指的指甲盖给陈嵩比划,“调到京里的事情还轮得到他?”

    “大人,您那可不是一点失误。”

    陈嵩一抬眼,对上林与闻那眯起来的眼睛,嘻嘻笑一下,“您那是为国着想。”

    林与闻一点也没高兴起来,他还是嫉妒,“他说下个月就走是不是?”

    “嗯,沈大人自请要主持秋收事宜,所以迟一个月再走。”

    “多么虚伪啊这个男人。”林与闻大声感叹。

    他这个人就小心眼,朋友的苦难固然让他感同身受,但是对方的成功更让他抓心挠肝。

    陈嵩笑着叹了口气,看林与闻即使哼哼唧唧也还是吃完了一个橘子,又剥了一个给他,“我看大人您这就是闲的,”他总结道,“如果这时候来个案子,您一定——”

    林与闻都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他宁可这辈子都在对沈宏博的嫉妒中度过,也不愿意现在来个案子。

    “大人我错了,我错了。”

    程悦一走进来就看见林与闻追着陈嵩绕着圈跑,她实在不懂,这两个人也都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有活力这般玩闹。

    “大人。”她简单对林与闻行了个礼,“之前赵典史整理的名录我给湘雯看了,她在上面配上了图,您看看。”

    陈嵩趴在林与闻的椅背上,也跟着看,“这是什么东西?”

    “赵典史说这个犯了罪的人都有些相似之处,我们就把这些相似之处总结到一起,看看对以后的案子有没有用处。”程悦给他解释。

    林与闻点头,“这个有点道理啊,他们的眼睛都很凸出,”他指着画像,“好像是什么疾病一样,很容易暴躁,而且身形非常消瘦。”

    “我也觉得是,但是以我现在的医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一种病。”

    “不必着急,慢慢研究就好了,如果太轻易就被查出来,不然每个人不都是李时珍了。”

    程悦对林与闻这套安慰人的说辞一直不怎么喜欢,但认识到自己的平庸也是一个人成长路上的必修。

    林与闻翻了两页,觉得赵典史总结出来的几个特点真是很有趣,“这个说的很对,冬天天气冷的时候确实犯罪数量远超与夏日,还有这个,丰收时候的犯罪数量会少于欠收的年份。”

    他真是佩服赵典史,“这也就是赵典史这种博闻强识又经验老到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大人,您别看那么快。”陈嵩站在林与闻后面,有点着急,“我跟不上。”

    “谁要你跟上了。”林与闻故意气人,一目十行。

    “林与闻,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

    一听这声音就是袁千户,陈嵩手一勾就直接把名录给夺过去了,“袁千户,您快带大人出去转转吧,不然又要训我们了。”

    袁宇最近常来县衙,不是带着林与闻出去吃东西,就是和林与闻下棋玩乐。他平常来的频次虽然也不低,但是这一个月,他几乎是天天来县衙报道了,甚至练兵时候休息半天他都要来看看林与闻。

    “好。”袁宇应了陈嵩一声,陈嵩立刻对了抱了下拳,可见他在这县衙里的地位要比林与闻高多了,他拨拉了一下林与闻的手臂说,“我带你去吃西湖醋鱼。”

    “咦?”

    林与闻听说过杭州这道菜,但是从没吃过,他感觉这菜应该是与他们天津的糖醋鲤鱼的味道差不太多。

    或者是松鼠鳜鱼?

    他起了兴趣,人也精神不少,甩甩袖子跟程悦吩咐,“要是有什么突发的事情叫黑子去找我就好,”林与闻说到这,脖子都缩起来了,神神秘秘道,“他有特殊能力,不管我在哪他都能找到。”

    “我知道大人。”程悦笑了下。

    她还真和黑子聊到过这件事,黑子的解释是林与闻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像是林与闻的母亲从天津卫带过来的那盆月季花的清香,他只要静下心来,总是可以闻到。

    程悦自己是相信的,虽然她闻不到,但是她学医时候那些有经验的老大夫说过,有的人的鼻子天生敏感,能分辨出很多味道。

    当然,这在陈嵩嘴里就是,“那家伙简直就是大人的狗啊,狗鼻子能不敏感嘛。”

    ……

    “一点也不好吃。”

    袁宇面无表情地坐在茶摊,静静听着林与闻一声又一声的,“不好吃。”

    “真的不行。”

    “这次好像有些失败,我应该先提前问问吃过的人的。”他看着林与闻那个样子又有些逆反,“但是也没这么难吃吧。”

    “你明知道我闻不了腥味。”吃到难吃的东西比杀了自己都难受,“自从当初抓了那个剥皮疯子之后我对鱼虾的要求就很高,你还带我吃这个。”

    袁宇倒了杯茶,拍拍林与闻的后背递给他,“林大人漱漱口,好歹忘了这个事。”

    林与闻也恨自己这个嘴,第一口觉得不对劲的时候他就应该停下筷子,但是他宁可质疑自己的味觉,也没想过确实是这个鱼做的确实欠缺,一口又一口地吃。

    他伸着舌头,“我就感觉那个味道在我嘴里挥之不去似的,真是太怪了,醋是醋鱼是鱼的。”

    袁宇看他这样心里总感觉有什么硌着似的,“这样,回头我带你去趟杭州,咱们尝尝正宗的如何?”

    “行吧,”林与闻勉强能接受这个补偿,“你也别耷拉着脸了,我知道,你是想走之前请我吃顿好的对吧?”

    袁宇叹了一声气,“你知道了?”

    “听知府大人提过那么一嘴,但是,”林与闻压低声音,“你们真有把握这次把倭寇一网打尽吗?”

    “指挥使的样子是很有把握,但我心里总是忐忑。”

    “为什么?”

    “虽然这几次倭寇都是屡战屡败,但是我总觉得他们的实力不止如此。”

    “别长他人志气啊!”林与闻猛地一拍袁宇后背,“袁家的将军可不能像你这样子。”

    “你比我还了解袁家人啊。”

    林与闻大笑,“好了啦,我胃口好像又来了,”他招呼茶摊的店家,“给我来几个果子。”

    “您要什么口味?”

    “一样两个。”

    这胃口真是永远填不满。

    袁宇无奈地看着林与闻,他发现这个人只要有喜欢的吃的,是一点烦心事都没有,简单得过分了点。

    但林与闻是有烦心事的。

    他喜滋滋地吃到第四个果子的时候,黑子站在了他面前。

    “大人。”

    林与闻抬眼看他,满脸都是警惕。

    黑子不像陈嵩,喜怒不会写在脸上,他那个黑漆漆的面具上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

    “出事了。”

    林与闻继续用眼神和黑子对峙,“什么事不能等我吃完回去县衙再说吗?”

    “……”黑子愣了下,他也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等到林与闻回去县衙,毕竟现在林与闻吃得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袁宇知道林与闻就是见人下菜碟,黑子老实他就天天欺负人家,“你别管他,只说出了什么事。”

    “好,”黑子把脸转向袁宇,“码头打捞上一具尸体,男尸。”

    林与闻皱着眉,额头上都皱出纹来。

    非得问,非得问。

    他手里的果子都不甜了。

    “尸体已经运到县衙了?”他抬起头来,掏出手帕把自己的手和嘴巴擦干净。

    “嗯,陈捕头也带人正在码头盘问发现的人,”黑子知道不是自己的错,但是看到林与闻已经沉下来的脸色还是有些愧疚,“他要我找到大人。”

    林与闻起身,“店家,帮我把剩下这几个果子包起来吧。”

    袁宇也起来,“嗯,带回去你到县衙吃。”

    “不要,你带走吧,”林与闻拍了下袁宇的胸膛,板着一张脸,“我要你以后你每次吃到甜味的果子都会想到你带给我的苦。”

    袁宇哭笑不得,“哪有这么严重。”

    林与闻翻了个白眼,领着黑子,“咱们回县衙。”

    “林与闻,”袁宇叫住林与闻,“我过两天还去找你,我们这些日子多见见面吧。”

    林与闻没回头,只是对着袁宇的方向挥了挥手。

    袁宇虽然是个军人,但是其实心思细腻得很,他一定是觉得自己要出去打仗了才会一个劲带自己好吃的。

    也难怪他不愿意成婚,他这样的人要是有了软肋怕是一刻也离不开娘子吧。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案子了~

    第189章 第 189 章

    189

    林与闻跑回来,程悦这边已经在净手,收拾东西了。

    “这么快?”他问。

    程悦点点头,“是溺死的。”

    林与闻一惊,“刚刚黑子告诉我说这个人是渔民啊,渔民怎么可能会溺死。”

    “是啊,”程悦反问林与闻,“大人觉得会是为什么呢?”

    他杀。

    他走到尸体旁边,赵菡萏把椅子倒过来,跨坐在上面捧着个脸还在研究,“大人,虽然是溺死,但是他身上很多外伤,脖子这里也有一圈红印。”

    林与闻跟着她说的,揭开尸体的衣领子看那圈红印,他的手往上面比划了下,“是个男人的手吧?”

    赵菡萏嗯了一声,“而且应该是从后面掐住的,您看,”赵菡萏站起来,给林与闻演示,“就是这样,他把被害者的头摁在水里,使他窒息。”

    “你最近真是大有长进。”林与闻在这种时候向来不吝啬夸奖。

    赵菡萏晃晃脑袋,“当然了,也不看我师父是谁。”

    林与闻问程悦,“他的家人来过了吗?”

    “还没有。”

    “那是谁确认的他的身份?”

    “码头那的渔民,他像是在其中很有威望,”程悦回答着他的话,“尸体死了不久,所以面目都还很清晰,具体的大人还是得去问陈捕头,听他的意思,认识他的人都支支吾吾的,不愿意说真话。”

    林与闻应了一声,又看赵菡萏,“你要不学你师父,也给我写一份验尸文书吧。”

    “欸,”赵菡萏挺起身子,“大人愿意看?”

    “当然了,万一你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本官就得给你开工钱了。”

    “真的吗!”

    小财迷,一听到钱这眼睛都大了一圈。

    林与闻咂了咂嘴,对程悦挑了下眉毛,“让她试试行吗?”

    程悦笑笑,拿出另一支笔,“大人都这么说了,你就仿着我平常的样子写一次试试。”

    “好!”

    县衙里要是有两个仵作,互相应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林与闻出了门就去找陈嵩,陈嵩还没回来,听小沈说陈嵩去找死者的家属了,他正好也就坐在这听小沈说当时发现尸体的经过。

    这事小沈以前也做过,但是他性子急,一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所以林与闻只有陈嵩不在的时候才会问他。

    “我们到的时候尸体刚从水里打捞起来,”小沈尽力回想着,“听其他渔民讲,尸体是从海上漂过来的。”

    “海上?”

    “没错,死者这一伙渔民是在近海打捞的,他们有官府的文书,”小沈说补充了下,“但是也不排除他们会有点别的小心思。”

    林与闻知道他说的是走私,“那你们留意了吗?”

    “留意了的,老大让我们分班去盯码头,有任何异样我们会回来报给大人的。”

    “好,接着说。”

    “这个渔民叫余六,不是什么外号,是真就叫这个名字,他家上面好像还有五个兄弟,所以他叫这个名字。”

    小沈看着林与闻,有点紧张,他好像又犯之前的毛病。

    “看我干什么,继续说啊。”

    “哦哦,他家里世代都是打渔的,有一个婆娘和一个儿子,他们不跟他一起住在船上,而是住在西坊中一个小院中,老大就是去那找人。”

    “因为出海打渔是个苦活计,他每次出去都要十天半个月才回来,所以大家也不太清楚他的行踪。”

    林与闻想了想,“所以就是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海,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大人,而且他的船也不见了,我打听了,他的船是这一批渔民中最大的,而且船很新,也就用了两三年。”

    “做渔民应该不会这么赚钱吧。”

    “是,但是其他的渔民看起来对他也没有妒忌羡慕这样,好像是件很平常的样子,这点也很奇怪。”

    “你自己发现的?”

    又说错话了?

    “你老斜着眼歪着鼻子看我做什么,是你自己发现的吗?”

    “是。”小沈噘起嘴,心想又要挨骂,谁知道林与闻却说,“你比以前认真不少啊,要继续,就跟你们老大似的,粗中有细,跟案子有关的事情一个都不能错漏地都要记下来知道吗?”

    “知道了大人!”

    喜怒都挂在脸上这事也跟他们老大一模一样。

    林与闻摇摇头,走回堂里,把刚刚知道的事情在头脑中捋了捋。

    一个渔民,能有多少仇家呢。

    既然同行中没有对他记恨的,那也就是生活上的……

    “大人,我把余六的妻子带来了。”陈嵩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女人,穿得很朴素,头上别了一根木拆,她看到林与闻就跪下来,“大人。”

    林与闻赶紧示意陈嵩把人搀起来,“不用行礼。”

    女人先叹了口气,她的样子很平静,“陈捕头路上都跟我说了,我家那口子,”她的眼神暗下来,“他在哪?”

    她的神情怎么讲呢。

    林与闻觉得不是伤心,反而像是终于解脱了似的。

    这真是个危险的眼神。

    林与闻指了下后堂,“本官有几个问题问你,问过之后你就可以带他走了,你自己来的吗?”

    “是,大人。”

    “我听说死者有五个哥哥?”

    “嗯,他们都在海上,家婆年岁大了也过不来,一会我雇个板车给他推回去就行。”

    林与闻赶紧摇摇手,“陈嵩,你安排两个人帮着她吧。”

    “嗯,大人,我进来时候就跟小沈他们说了。”

    “坐吧,你姓李是吧?”

    “是大人,”李氏不太敢坐在林与闻对面的椅子上,正踌躇时候,陈嵩给她了个板凳,“多谢陈捕头。”

    “你丈夫每次出海大约要多久?”

    “短的时候四五天,”李氏低头琢磨了下,“长的时候一个月可能也就10天在城里。”

    “他们这种海鱼价格很贵很好吧。”

    “嗯,特别大的鱼会有那种大户人家买来办席,其他的,因为算是稀罕货也能很快卖光。”

    “那家里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李氏听到这个话,迟疑了下,看向林与闻,“他很努力,其他人没有像他一样那么努力赚钱的,他给我们娘俩买了小院,还让孩子读书。”

    林与闻等着她说下去,发现她就这样止住了话头。

    这样林与闻就明白了,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事情,“他对你如何呢?”

    李氏有点疑惑,但又有点麻木,微微笑了一下,“大人这话说的,对我还能怎么样呢?”

    “你们成婚多久了?”

    “七年。”

    “孩子呢?”

    “六岁。”

    林与闻吸口气,“所以,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

    “老夫老妻还谈什么感情,他忙他的,我忙我的而已。”

    “嗯,”李氏一定是知道自己的意思的,林与闻抿了抿嘴唇问,“余六他在外面是不是……”

    “嗯。”李氏握了下拳,“男人嘛,都会这样的,尤其他们这些渔民,别的人也是这样。”

    “那余六有没有比较固定的,”林与闻说着这话就心里烦躁,他真是很不喜欢问这些当妻子的这些话,但是他心里又很清楚,这些妻子的直觉往往是最准的。

    “忆香院,里面的小芸,我知道的就这个。”

    林与闻点了点头,“好。”

    李氏扑了扑自己一点尘土都没沾的膝盖,问林与闻,“大人,还有别的话要问吗?”

    “没有了,就这些。”林与闻也站起来,“我让人送你过去。”

    “多谢大人了。”

    陈嵩给李氏指了方向,等李氏离开之后就凑到林与闻跟前,“大人,怎么这回不把尸体留在县衙里啊,程姑娘没什么要检查的了吗?”

    “没什么,这次的死因非常明确,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林与闻叹口气,“而且溺死的尸体你也懂,还是早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陈嵩嗯了一声,“我跟着这个李氏来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没想到这死者还真是有事。”

    “渔民,”林与闻的眼睛往上翻了下,“不安分的很多,也不知道到底是生活多大压力,非得靠□□上的放纵来发泄。”

    陈嵩深以为然,“像大人和我这样的好男人真是太少了。”

    林与闻眯着眼看他,“你夸我就算了,干嘛非要把自己也夸进去。”

    “嘻嘻,”陈嵩挠挠后脑,“我看黑子在后院劈甘蔗呢,大人您买的?”

    “不是,是沈宏博送来的,”林与闻那股火又上来了,“他说,要步步高升,挤兑我呢。”

    “那您还吃吗?”

    “当然要吃!”林与闻心想这说的是什么话,沈宏博是坏人,甘蔗又不是坏甘蔗,“我啊,让黑子把甘蔗捣成汁,加上蜂蜜,喝了清火。”

    “真的管用?”

    “那程姑娘说了管用能不管用吗?”

    “那是那是,”陈嵩赶紧点头,“我回家的时候也带一根给我老娘。”

    林与闻听他这么一说,“沈宏博给的多,你给衙门里的人都分分吧,尤其这家里有老人的,尝尝鲜。”

    “好嘞!”

    林与闻重新坐回位置上,摩挲了下手指,这案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第190章 第 190 章

    190

    第二天林与闻他们就去忆香院了。

    林与闻一直觉得他们扬州的秦楼楚馆多得有点过分了,可这些产业都属内府,他想下手管管也没有权力。

    无论有再多的花容月貌的女孩簇拥,这种地方都是一副乌烟瘴气的样子。

    林与闻咂咂嘴,看老鸨,“你们这有个叫小芸的姑娘?”

    “奇了!”老鸨原本还坐在林与闻旁边请对方嗑瓜子呢,一听这话一拍大腿站起来,“大人您怎么知道这人丢了?”

    “……”

    林与闻压抑着火气,“不是说过,要是有走失的姑娘一定要报到官府备案吗?”

    “主要是,”老鸨那眼睛也转了转,“这小芸才走了不到六天,谁知道她是走失,还是就跑出去玩玩呢。”

    “如果只是出去玩玩,却惊动了您,那多不好。”

    “那你打算走丢多少天再找我。”

    老鸨绞着手绢,“怎么也得,一个月吧?”

    林与闻也没办法怪她,这个青楼也不是专门的教坊,里面的女孩多是自己卖身,她们理当是由这些老鸨管理,自己确实不能越过人家做主。

    “六天是吧,你心里有数她跟谁走了吗?”

    “余六?”老鸨眼睛一瞪,“我猜是他。”

    林与闻往椅背上倚了下,“你怎么确定是他?”

    “俩人苟且了好一阵了,”老鸨哼了一声,“那小芸岁数可不小,早就卖不出去价钱了,也就余六每次捕了鱼回来,睡她几天。”

    这李氏说余六每次出海要二十几天,可能并不准确。

    林与闻说,“都说这嫖客无情,他们俩怎么还感情很好的样子。”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臭鱼找烂虾,这余六一身的鱼腥,而这小芸恰恰闻不到味,俩人正好凑一对了。”

    这倒也确实……

    林与闻又问,“不是说余六赚不少钱吗?”

    “他不还是得养家吗,”老鸨翻个白眼,“而且小芸我养到这么大,吃我的穿我的,他卖鱼那几个钱哪够。”

    “而且,大人不是我说,这男人啊,有钱还是会先用在自己身上,你看他那个船多漂亮。”

    “我就劝这院里的姑娘啊,真想让人把自己赎出去啊就得早下手,一拖个两三年,就没戏了。”

    “他们俩认识两三年了?”

    “不止,”老鸨想了想,“五年了吧。”

    林与闻越听倒是越理解李氏那种麻木,“但是这不还是跑了?”

    老鸨老大不开心,“其实我早就知道得有这么一天。”

    “怎么讲?”

    “那渔民啊把船就当第二个家,他换了船,可不就是要把小芸安在上面,到时候一开船,我上哪找人去,过一段日子他们摆脱了我,就自己潇洒快活了。”

    “你对自己很了解啊。”

    老鸨啧了一声,挨着林与闻坐下,狐疑道,“大人,您来我这可是有小芸的消息?”

    “没有,倒是有余六的消息。”

    林与闻看着老鸨,“他死了。”

    老鸨张大了嘴,“那小芸是不是也……”

    “我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余六那边的关系本官捋了捋,并没有什么人非要治他于死地,那小芸这边呢?”

    “什,什么意思?”

    “小芸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客人?”

    “啊,也还是有几个的,有渔民!还有个渔民!”老鸨兴奋,好像自己破获大案似的,“跟余六也认识的,他俩是朋友!”

    林与闻看陈嵩,陈嵩也是不解,这也能嫖到一起去啊。

    “你把名字给我。”林与闻说,“这事先别和别人说知道吗?”

    “啊?”老鸨很失落似的。

    “你这的姑娘有可能跟人合谋杀害客人,这名声好听吗?”

    “……”老鸨连忙捂着嘴,“大人,我口风最严了。”

    林与闻拿到名字和陈嵩离开了。

    他们马不停蹄地就往码头赶,就跟那老鸨说的似的,这要真是这些渔民到了海上,他们可能真就找不到人了。

    海禁这事实行了挺久了,本不允许这些渔民出海的,但是知府大人听了沈宏博的,允许这些人在近海捕鱼,虽然打着的是帮官府盯着倭寇有无入侵的旗号。

    不过其实愿意到海上冒险的还是少数人,官府又都有记载,查起来还挺简单,林与闻扶着陈嵩的手,小心翼翼进了个船屋。

    这船比普通的船宽一些,里面确实像个小屋一样,五脏俱全,林与闻看到屋里有个小筐,里面装着贝壳和一些纹饰有点奇怪的小物件,他伸手拿进了袖子一个。

    “你就是刘路吧?”

    “是,大人。”

    这个刘路缩着脖子,形貌有点猥琐,“大人您找我是因为余六的事?”

    “嗯,你也知道了?”

    “码头是这样的,但凡出点事情就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林与闻问,“你和余六的关系如何?”

    “我们俩,挺好的。”刘路擦了擦鼻子,“但其实也见不到几面。”

    “海上危险,你们不结队一起吗?”

    “那这样说,我们俩,其实也不咋地。”刘路尴尬道,“我嫖过他女人,他跟我打过一架,后来他跟我出海的时间就错开了。”

    “你是指小芸。”

    “嗯。”

    “你们打过架之后,你还有去找她吗?”

    “没有了。”

    “大人是朝廷命官,这案子是人命大案,不要再撒谎了。”陈嵩在旁边用刀鞘敲了一下刘路的腿,“说实话。”

    “找过。”

    “你也喜欢小芸?”

    “都喜欢她,”刘路叹气,“别的姑娘是好看,但是你一靠近她们,她们就算强忍着那也是那样的表情的,”他好像不知道手该放哪,一会摸脸一会摸脖子,“我们也是挣钱讨生活的老实人,谁也不想看着人家不乐意的样啊,我就找小芸。”

    “那你知道小芸和余六……”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怎么样,她要是干下去,我就照顾她生意,她要是跟余六走,那他俩就走呗。”

    “所以你知道他俩一起出海?”

    刘路眨眨眼,咽了下口水,“我,我……”

    陈嵩给了他一个白眼,“不要想瞒着我们大人什么,知道的都交代出来。”

    “我知道余六有那个打算,”刘路的嘴不自然动了动,“小芸跟我说的。”

    “你为什么不嫉妒小芸选了余六啊,你其实也不差吧,至少你没有婚配。”

    “我跟小芸说过,我没有累赘,钱也能全交给她,但是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余六。”

    林与闻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最后决定起身,“这个案子现在还没有查清楚,你这些日子先不要出海,随时等着官府传唤知道吗?”

    “大人,这人又不是我杀的,您不能扣着我啊,我还得出海赚钱呢。”

    “大人!真的!这天马上就冷下来了,能出海的日子就这么多!”

    林与闻盯着他,盯到对方安静下来。

    “大人,他肯定还瞒着点我们什么。”陈嵩搀着林与闻,“咱们不再问问。”

    “先不问,你让小沈他们看紧他。”

    “知道了大人。”陈嵩点头,“欸?那不是袁千户。”

    “啊——”林与闻突然想起来,袁宇说过今天会来找自己的。

    他不好意思地咧开嘴,“季卿,你怎么都找到这来了。”

    这要搁平时,袁宇肯定要闹一闹的,但是他现在受离别的因素影响,就算有气看着林与闻也发不出来,“我想送你点东西。”

    陈嵩也沾光,跟着俩人到了个高档饭庄的包间里。

    等菜上齐了,袁宇才把自己要送林与闻的东西拿出来,“你看看。”

    这是个盒子,得有一个手臂长,盒子上装饰丰富,看来是个贵重物件。

    陈嵩比林与闻还期待,一直深呼吸。

    林与闻把盒子打开,眼睛眨了眨,“这个……”

    “火枪!”陈嵩激动地要跳起来,“这玩意可稀奇啊。”

    “也还好,”袁宇解释,“一些比较精锐的部队其实已经配得很齐了,这把相对来说比较轻便,所以我打算送你。”

    林与闻虽然喜欢,但觉得袁宇实在有点小题大做,“你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至于一天天跟交代后事似的对我吗?”

    “你不懂,”袁宇不愿再与他多解释,“你就先收着,万一以后遇上个什么事,这是真的能用得了的。”

    陈嵩巴巴地看着火枪,“大人,我能摸摸吗?”

    林与闻把盒子往他那一推,继续跟袁宇掰扯,“你不能总是这样紧张着,越是这样越容易输的。”

    “你别管我。”袁宇也来脾气了,“反正你也不在乎,成天就是办案子。”

    “说到这个,”林与闻把之前从刘路那偷来的小玩意摆在手里给袁宇看,“你帮我瞧瞧,这玩意不太像是咱们江南的手艺,这个花纹我记得我好像在你家见过。”

    “你从哪弄来的!”袁宇握紧林与闻的手掌,“这是东瀛货,这种花纹是他们那边的贵族的家纹。”

    “果然是这样吗?”

    陈嵩这才从火枪那边回过神来,“大人,果然什么?”

    “余六和刘路他们,”林与闻严肃道,“在走私东瀛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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