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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第71章


    林杏花一离开, 陈三禾左右环顾灶屋附近,问:“守义呢?”


    “还没起。”


    舒守义有歇晌的习惯,不过最近舒婉秀白日要守水,没空陪他歇晌, 只能早上让他久睡一会儿。


    知道他不在这里, 陈三禾长出了一口气。


    “关于这门亲事,你是怎么个想法?”


    舒婉秀眸光黯淡, 垂头避免与陈三禾视线对上。


    她低低呢喃道:“荀大哥人很好。”


    陈三禾在心里咀嚼着舒婉秀的这个评价。


    也是, 荀羿对谁都好,对舒婉秀和舒守义更是颇多照顾。


    是她太不细心了些, 这么长时日,没看出半点苗头。


    如今看舒婉秀种种反应,对荀羿也不似无情。


    两人竟互生了情愫。


    陈三禾像捋线头一样, 一样事儿捋顺了,又接着下一个事儿去解决。


    “你先头的想法, 愿不愿意改改?”


    舒婉秀骤然抬起头, 语气坚毅:“我不改。”


    两人打哑谜似的,却都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件事。


    “行,那婶娘寻个时机去荀羿那儿摸个底。”


    陈三禾觉得, 要把这事儿先晾上一晾。


    她现在已经完全站了舒婉秀这边, 不仅方方面面都要为舒婉秀考虑, 还要格外注意行为举止。


    毕竟‘娘家人’, 说什么做什么,都代表着舒婉秀的颜面。


    可不能林杏花前脚才上门说媒, 她后脚就跑过去跟荀羿把话摊开说明白。


    总要顾上一些矜持。


    “多谢婶娘替我操持,婉秀全凭婶娘做主。”


    这便算达成了共识。


    陈三禾下山去了,而舒婉秀吃过朝食, 把舒守义托付到陈三禾那儿,自己扛着锄头去了地里守水。


    白日里守水一般只分派两个人,人手数量比不得夜里。


    今天白日和舒婉秀一块儿守的人,是庞木匠。


    他比庞知山要大上十五六岁,但如今都还身体硬朗,既能做木工活儿,地里的活儿也能干一点。


    听说这一阵子找他做木器的人不多,他便扛起了他家白日分配到的,轮换守水的活儿,好替儿孙减轻些负担。


    舒婉秀是白日里常驻的守水人,和她搭伴的人倒是变换不停。


    她得知了今日是跟庞木匠一块儿守水,顾及他老人家一把高龄,就提出来分一分活儿。


    她去田里转,把守各田之间的缺口,庞木匠他老人家,只需留在溪边,守着从溪里放水到田里那个主缺口。


    守着主缺口,能够在溪边树荫下乘凉,算是很轻省。


    舒婉秀一上午在田与田之间转悠,身上的衣裳被汗染湿,又被太阳和风吹干,历经了几遭轮回。


    熬至晌午,回家喝了些水,糊弄了顿饭食,又紧赶着去守下午。


    眼见着天快黑了,轮换守夜的人将至时,溪边的庞木匠突然挥手跺脚,大声呼喊了起来。


    “来人!快来人啊——”


    站在田坎上的舒婉秀是第一个听到的。


    家住在溪边的荀羿紧随其后。


    两人都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溪边。


    见着人,庞木匠终于找到了人控诉,他指尖颤抖着指着溪流,“没水了!”


    舒婉秀闻言立刻朝下看去。


    近来水位一直在降,但分流出一股水去灌溉他们村的田地后,还有余下的水流往其他村落。


    可现在……里面连一层薄薄的水都没了,如同干涸了一般。


    舒婉秀手掌撑在地上,一把跳入溪中,往上游的方向看去。


    蜿蜒曲折的溪流,任凭她两眼望穿,前方也没有水流下来。


    越来越多的村里人聚集过来,叽叽喳喳围在溪边看。


    庞知山也到了。


    他跟村里经验丰富的老庄稼汉站在一起,讨论该如何办。


    “是有一阵没下雨了,但这条溪不该这么快干。”


    “没错,我晌午来都看到有一股水流,突然断了,恐怕是在上游被人截断了。”


    天干抢水,前些年不是没有过,只是近几年方远县这块儿风调雨顺,所以这种事有些年头没发生过了。


    老庄稼汉们有了推测,其余人纷纷响应。


    “走!去上游看看!”


    “拿上锄头!拿上棍棒!看看哪个天杀的在截水!”


    人一旦有了主心骨,便有了力量。


    舒婉秀也抄起锄头,随大流往上游去。


    荀羿没有种地,可出了这么大阵仗,作为五牌村一份子,岂能袖手旁观?


    于是他回家抄上一粗木棍,跟上了队伍。


    五牌村的青壮都聚齐了,女子和老人也到了大部分。


    舒婉秀在队伍中看到了陈三禾。


    “放心吧,陈莲留在家中带着孩子们。”


    没了后顾之忧,因为闷热而感到有些憋闷的舒婉秀,呼吸通畅了许多。


    第72章


    五牌村上游的第一个村子, 名叫丘谷村。


    两村之间相隔不太远,村民与村民哪怕叫不出名字,也大多脸熟。


    一伙人气势汹汹顺着干涸的溪流到达这个村子,并没有看到堵水的堤坝。


    有人便说:“丘谷村跟咱们村关系一向不差, 看来这回不是他们干的。咱直接抄小路去更上游的西坡村看看?”


    如果顺着溪流走, 穿过丘谷村都要费不少时间,走小路到下一个村子, 能省一半的功夫。


    庞知山没有武断, 坚持道:“还是进去瞧瞧。”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村,顷刻引起了丘谷村村民的注意。


    庞知山提前吩咐了众人, 哪怕看见熟人,这会儿也不要乱说话,所以队伍出奇的静。


    他们大喇喇地几乎闯到丘谷村中间, 愈来愈多的丘谷村村民被惊动,甚至丘谷村的里长邱术德也听闻了风声。


    “庞老弟?”


    “你这是, 带着村民来咱们村消食?”


    他笑容满面地从后面赶来, 一句话把五牌村挪移的队伍定住。


    五牌村的人视线前移,发现他称呼的是庞知山。


    一直领着大家往前走的庞知山,收到这声招呼, 不得不停下来寒暄交涉。


    “邱里长说得哪里话?这种天干年月, 哪个庄稼汉有心情吃那么饱?”


    “大晚上出来, 是咱们村的守水人发现浇田的溪水被人截断了。”


    邱术德做吃惊状, “什么?!水流被人截断了?!”


    “多久前发生的事?我们村竟然没人发现吗?!”


    这幅惊讶的表情,让部分警惕心弱的五牌村村民打消了怀疑。


    很多人朝庞知山看去。


    “就刚刚的事。你们现在知道也不晚, 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上游找找究竟是哪个村干的。”


    说完,庞知山把锄头底狠狠敲在地上。


    邱术德转身跟身后一众本村的村民对视一眼。


    “不如你们先去?我们稍后?”


    “我得聚集村民们,再拿上些家伙什。”


    这么说也符合情理。


    邱术德对着他们指路, “你们走山中这条路去,很快便到了西坡村。”


    舒婉秀身在队伍中,虽然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却觉得这丘谷村的人古怪得紧。


    听说水被截了,周围的村民神情很冷漠,像事不关己一般。


    有此怀疑的人可不止舒婉秀一个。


    队伍前头,有人在邱术德指路后悄悄脱离队伍,往丘谷村更深处走。


    没多久,大伙儿都听到了争吵声。


    “让我过去!凭什么拦着我?!”


    “你闯进我们村子,不拦你拦谁?”


    邱术德张嘴欲说些什么,庞知山已经握紧锄头往话音方向跑去。


    其他五牌村村民,自然跟着庞知山走。


    邱术德被众人抛诸脑后,脸色霎时变了。


    而随着五牌村村民都涌往争吵处去,安排在那一块儿守路的人很快挡不住了。


    有眼尖的人视线落在溪中,立刻瞪大眼长吼一声:“我看到截水的堤坝了!”


    “就是他们村子搞得鬼啊!”


    先前对丘谷村打消了怀疑的人,统统涌生出了一股被人戏耍的愤怒。


    “去你们全村的大爷!”


    “当我们好耍?!”


    姗姗赶来的邱术德换了副更加客气的表情,拿出了商量的语气道:“庞里长,我们村子田地干得厉害,没有其余办法了,只好向你们下游的村子借一晚水。”


    借水?


    也亏他想得出这么一个‘借’字!


    可真会粉饰太平啊!


    有人毫不客气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今年哪个村子地不干?这条溪流经十几个村,要是前头的村子今天你借一晚水,明天我借一晚水,借来借去,后边的村子还要不要浇地了?!”


    “何况你们丘谷村忒不要脸!你们说都没说一声就筑起堤坝,那叫抢水!不叫借!”


    “庞里长!咱别与他多说,推倒他们的堤坝,推倒!”


    “推倒!推倒!推倒!”


    情绪激奋的五牌村村民们都举着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就要下溪推挥那堵挡水的土堤。


    邱术德朝离堤坝最近的两个丘谷村村民喝道:“拦住他们!别让动手!”


    他提前布防来这儿守堤的,都是个高、年轻力壮又听话的,得了命令立刻阻拦了起来。


    随大流冲去毁堤的庞知礼发现自己突然间被人拎住了后颈脖子,然后他整个身体都被猛地往后一甩,飞出去了半米。


    这一下把他三魂六魄都甩出去了一半,片刻后魂魄回身,竟然连带着,带出了他的血性。


    他脸红脖子粗地握紧锄头冲了出去。


    “生孩子没□□的龟孙!敢动我?!”


    场面乱得很快,眨眼间,从摧毁堤坝和阻拦摧毁堤坝的对抗变成了双方混战。


    你打我一捶,我回你一棒。


    庞知山被两个儿子牢牢护在身后,他瞅着这失控的场面,隔着人对邱术德喊话:“赶紧让你的村民们停下,并且你立刻下去毁掉道堤!”


    如果说庞知山处在混乱中心,那么邱术德就是身在混乱之外。


    他听到庞知山的话却久久没有做回应。


    因为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瞧见,五牌村由于人数不占优势,在这场乱战中已经渐渐落于下风。


    五牌村本就是个小村,不管是田地数量还是人口,丘谷村都是五牌村的两倍之数。


    愤怒确实可以激发人的潜能,但那都只是暂时的。


    邱术德特意选在傍晚时分截水,就是算准了那是个用夕食的时间。


    五牌村的人越早发现水流被截,越快找来讨公道越好。


    因为越快,越代表他们腹中空空,没有进食。


    见邱术德一脸冷漠,半点不在乎会不会闹出人命的模样,庞知山终于怒了。


    与其指望别人迷途知返,不如自己全村一条心讨个公道。


    “走!”他对一前一后保护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号令道:“去毁堤!”


    第73章


    舒婉秀和陈三禾等, 算是这场混战中的娘子军。


    由于体力悬殊,丘谷村的男人们没有下狠手来对付她们。


    舒婉秀她们的对手,是丘谷村的女人们。


    女人们在此情此景下,相对男人而言更加理智。


    她们都知若拿着锄头等重物下手, 挥舞一阵容易乏力, 甚至万一一不当心,一锄头下去头破血流, 容颜尽毁。


    所以, 女人们之间的对决,不约而同选择了抛下武器直接上手这种方式。


    舒婉秀是没什么这方面对决经验的。


    她在逃荒路上打是打过几架, 但那时候都是面对抢粮的坏人,下手可不会收着。


    陈三禾她们护着她,让她处在一个保护圈内。


    舒婉秀不愤怒吗?


    当然愤怒!


    这场闹剧说白了是五牌村全村的无妄之灾。


    她看着周围打得头破血流, 互相扯头发的男人女人们,脑袋里嗡嗡作响, 心里也说不出的烦闷。


    堤坝, 大家都说要摧毁堤坝。


    可那一块儿其实一直没人能够靠近。


    五牌村的人稍微靠近一点,丘谷村的人就像疯狗一样立刻缠上去,哪怕自损八百都要把五牌村的人撵走。


    神不知鬼不觉间, 舒婉秀脱离了保护她的那个圈子, 提着锄头靠了过去。


    她身形小巧, 大部分男人又不会把她当做对手, 所以竟然算是很顺畅就摸到了附近。


    近距离看可以发现,这道堤坝很高, 它无情将溪水分隔成了两半。


    左边,溪土被踩得泥泞,但双手捧不起一捧水。


    右边, 从更上游流下的水已经堆涨得高高的,漫到了这堵堤的一半高处。


    一堤之隔,差别如此之大。


    舒婉秀发觉,自己是真的读不懂人心。


    罢了。


    她摇摇头,高高举起手中的锄头。


    “砰!”


    坚硬的铁器与泥土进行碰撞,这堵傍晚筑起来的厚重土堤,承受住了第一击,仅被挖去了一小块土。


    邱术德眼中凶光迸射,伸指狠狠点着距舒婉秀最近的两个丘谷村人,面目狰狞地吼:“拦住她!”


    舒婉秀听到了邱术德的声音,可她不想躲。


    这堵堤堵在这儿,她和舒守义连明日做饭的水都没有。


    空气闷得像有人拿了一块沾着热水的巾子捂在她口鼻之上。


    她全身快被汗浸泡湿了,有汗珠顺着她眉骨往下滴落到眼皮上,她没有分神拿手去擦。


    这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必须让溪水重新流通起来!


    哪怕眼角余光看到有两个陌生的丘谷村村民冲了过来,她仍抓住这片刻时间,想着再挖一锄头、再挖一锄头。


    她使出了最大的力气,终于在堤上打开了一道缺口。


    与此同时,丘谷村阻拦她的人也到了近前。


    一人举着棍子,一脸凶相,一人冲她扬起了锄头,伴随着污言秽语的辱骂。


    舒婉秀本能的拿起锄头挡在身前。


    但这点动作如同螳臂当车。


    电光火石之间,一根粗棍狠狠击打向了两个丘谷村村民的膝盖窝。


    顷刻间,两个恶狠狠冲向舒婉秀的青壮轰然栽倒。


    荀羿这一击留了力道,两人受痛栽倒是无可避免的,甚至可能一时半会儿都难以站立。


    但之后顶多酸痛几天,不至于落下后患。


    他拖着两人的衣裳后领,如同轻松拎着两个小鸡仔一般,无情丢弃到一旁。


    把道清开了,他分开双腿,微微扎着马步、两手握着木棍横挡在舒婉秀身前,有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截水是你们村子无理,伤人更是错上加错,今天这条溪必须通水!”面对虎视眈眈的丘谷村人,荀羿毫不示弱撂下狠话。


    “接着挖。”


    这句话是对着舒婉秀说的。


    荀羿身形格外高大,他在舒婉秀身前,轻易就封锁住了所有人原本落在舒婉秀身上的视线。


    那个宽阔、伟岸的肩背,让被牢牢护住的人,生出了一种很久不曾有过的可依靠感。


    毁堤的事没有完成,舒婉秀克制住那一瞬的心旌摇曳,重新对着那堵厚堤狠狠锄动起来。


    丘谷村屡教不改的行径,让五牌村的人愤怒加倍,原本力竭的,生出了更多力气,原本没使出全力的,也拿出跟他们拼了的劲头。


    原本荀羿是护住舒婉秀的,但村民们情绪激涨后,人群中,不知谁朝荀羿扔了把锄头。


    “你力气大,快一起毁堤!”


    丘谷村的人跟疯了一样拦人,五牌村不少人身上挂了彩,荀羿知道只有摧毁这堵堤才能让这场混乱停下来,于是捡起锄头,与舒婉秀一起挥动。


    缺口渐渐变大,有水漫了过来。


    舒婉秀不再关注其余,只一个劲儿地使劲挖。


    “轰隆!”


    或许是她,又或许是荀羿,总之在又一锄头落下后,堤坝终于毁了。


    积攒的流水倾泻而出,舒婉秀和荀羿冲湿了半身衣裳。


    “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整村都是!”一个衣衫不整,唇角红肿一片的瘦弱青年男子跌跌撞撞到了溪边。


    看着复流的溪水,眼泪连成线一般落下。


    “我们村的田都干坏了啊!是没有办法才做出了截水的事!”


    “说了只是借一晚水,你们怎么就不听!怎么就寸步不让?!”


    在男子夹杂着哽咽人的诉说中,五牌村的人可算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大抵是,丘谷村田地多,溪水减少后哪怕派人日夜守着浇灌,也有些远一点的田地水难以浇灌到。


    “你们五牌村地少,怎么会知晓我们的难处?!你们底下,五里村之后的七里村、八里村,十来天前就已经截过一次水流了!”


    “又不是我们村独一份干这种事!”


    他话里话外都是冤屈,不知道的恐怕会反以为五牌村的是大恶人。


    陈三禾是个讲理的人,看不得那些歪曲事实的行径。


    “你们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是吧?你们村人多,多得过五里村?他们村可有做这样丧良心的事情?”


    “天干的年月大家都难,没有谁欠谁的,更没有谁生来就该让着谁!”


    她从人群中间走到那瘦弱男子面前,“你们有两大错。”


    “其一,你们不该屁都不放一个,擅自把水堵了。我们村下游还有几个村子,哪怕我们村今夜不来找你们麻烦,晚点也自有别村的人找来。”


    “其二,你们糊涂!听说后边七里村截水,你们就立刻效仿,那你们知不知道五里村前几年就修了渠?专用来引溪水入田?”


    现在水流没有自然干涸,丘谷村却有灌溉不到的地方。


    除去截水的方法来补救,完全还可以采用通渠的方式。


    针对那些不好灌溉的田地,完全可以挖一两条渠道通过去,让水直接从溪流分流入田里。


    这帮蠢汉,说实在的,陈三禾都懒得再做多计较。


    只是经过今日邱术德这一番隐瞒算计和丘谷村全村的上蹿下跳,两村的仇终究是结下了。


    第74章


    “那边, 采点那个大刺盖。”


    “六子,你抬抬脚,边上有一株婆婆丁。”


    毁去堤坝后,丘谷村的人焉巴了。


    然而这场混乱在所有参与者身上都留下了一些痕迹。


    归家路上, 庞知山让众人互相查看了一下伤势, 万一有伤势比较重的,好早些送去看郎中, 免得拖出大病。


    还好, 虽然用了锄头、棍棒等物乱战了一通,但是刚刚两边的人都没下死手。


    五牌村这边仅有两个看着伤势重一点的人。


    一个是庞知礼, 混战开始时,他凭一股热血,盲目冲进丘谷村人堆里边, 全程不知挨了多少下棍棒,脑壳上肿起了几个包, 还有几处出了血。


    另一个是王进财, 他是被打了也不太敢还手的那类人,比起挨打,更怕自己下手伤了别人。


    大多数人喜欢找软柿子捏, 导致他悲剧的落下了满身皮外伤。


    傍晚大家伙儿出来得急, 就带了两个火把。


    庞知山借着不太亮堂的光线把他俩身上的伤看了看, 又仔细问了他们身上有没有不适, 最后凭借经验判定他们两个应该都很幸运的没有伤及到骨头和内脏。


    至于其他挂彩的人,伤到各处的都有, 也都是些皮外伤。


    庞知山便说就近采些消肿止血的草药,各自拿点,回家去外敷或者煎了煮水喝。


    两个伤势重的, 庞知山亲口发话,他们可以歇息三日养伤不用守水。


    这种全村都把劲儿往一处使的时候,受了重伤或者是出了大力的,都会被大家高看一眼,所付出的也会被大家记住,算做‘功绩’。


    一路上挖采的草药供伤重的两人先用,其余人分剩下的。


    庞知礼与王进财,两个平时在村子里不受瞩目的人,突然享受到这种待遇,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王进财适应能力差些,而庞知礼不大一会儿功夫就老神在在跟左右的人吹嘘起来。


    “你们看到了吧?也就是我厉害,那会儿那么多人围着我,我可半点不带慌的……”


    舒婉秀没留下什么外伤,只是那会儿毁堤精神紧绷,有点用力过度。


    这会儿双手手掌有些发红,手臂有点脱力。


    陈三禾采到了少量消肿散淤血的草药,说要分给她一些。


    “婶娘,不用啦,我没伤着。”舒婉秀转了转手腕,她手里好几株大刺盖显露出来。


    “刚刚看清水大哥他们,还有您,都受了伤,我采到的这几株,您拿去。”


    陈三禾道:“你自己采的留下预备着,万一哪处受了暗伤没感觉到呢?”


    “不怕!这些都是路边常见的草药,等我痛的时候再去采也不迟。”


    听她说得有道理,陈三禾才收下了。


    两人并排走在队伍中后方的位置,陈三禾偶尔会替她拨弄开前方的灌木枝。


    “你胆儿可真大,那时候怎么敢一个人跑去毁堤?”


    舒婉秀拢拢有两三分散乱的头发,呆呆回复道:“我没想那么多。”


    她当时凭着一股钻空子的心态溜过去的,不觉得会十分危险。


    刚刚查验伤势时,看到火把照映下庞知礼和王进财的惨状,她才有一两分后怕。


    但是……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


    反正……一开始有陈三禾护着她,后来又有荀羿。


    想到那个名字,舒婉秀眼神飘忽,不受控地往队伍最末位飘去。


    可视角受限,不仅没看到那个影子,还脚下一偏,差点踩空。


    陈三禾扶住她手臂,“不着急,慢慢走。”


    ……


    星光照路,五牌村众人就这么你搀着我,我拉着你,慢慢从丘谷村回了自己的地盘。


    留在村里带着孩子的女人、老人们都等急了。


    听到动静赶忙从家里奔出来。


    “啊!咋伤成这样嘞?”庞木匠的孙媳,年轻腿长,发觉动静跑得格外快,拉着孩子就出来了。


    看到因为挨了一拳,眼眶处明显淤青了的丈夫,惊讶又心疼。


    “咋样啊?逮着截水的村子没有?”庞知礼的媳妇儿笃定庞知礼不会吃亏挨打,所以张口便关心截水的事儿有没有解决,哪料得到,今天庞知礼冲在前面受了最重的伤?


    “娘——爹痛痛!呼呼!”


    有孩子一眼在人堆里找到了父亲,指着脸上挂彩的父亲,让母亲去帮忙呼一呼止痛。


    第75章


    舒守义待在庞家, 知道舒婉秀跟着找截水的人麻烦去了,早没了跟伙伴玩乐的心思。


    他忧心忡忡的,看到众人回来,也是直接找到舒婉秀的身影就冲过去。


    “不怕不怕, 姑姑没受伤。”她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有耐心。


    既然进了村子, 大家自然都四散开去,跟着家人归家。


    陈三禾走去一旁, 问了陈莲几句话后又回到舒婉秀边上。


    她不由分说牵起舒婉秀的手, “走吧,跟婶娘回家吃饭。”


    再犟的人, 饥饿体虚到一定程度也没力气去反抗了。


    陈三禾手劲儿极大,饥肠辘辘的舒婉秀反抗不了半点儿。


    边上人都走得差不多后,庞清水把手搭上荀羿的肩膀, “你家里又没人,冷锅冷灶的回去做什么饭?去我家凑合一顿夕食算了!”


    “走走走!”


    荀羿并不是没有力气反抗, 但是他方才看到舒婉秀被陈三禾拖带着回家了……


    今晨, 林杏花从荒山上下来后,去他的铺子里给他回了个话,说这门亲事舒婉秀没答应, 但也没拒绝, 要过些日子再给回复。


    那会儿, 荀羿上山解释那个谣言时, 虽然心里仅仅是希望舒婉秀在他请人上门提亲时不要一口回绝,可真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 心里又七上八下的。


    他一整日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却不知道会不会迎来那当头一棒。


    白天舒婉秀守水, 他视线就随着舒婉秀的身影在田间移转。


    傍晚水流被截,他马上跟着大伙儿一块去溯源。


    尽管一天下来没有半句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但只要舒婉秀在他身边,或是在他视野之内,他的焦虑不安就能得到缓解。


    有那么一两个片刻荀羿觉得自己中毒了。


    而舒婉秀是这世间唯一的解药。


    总之,庞清水的邀约,荀羿半推半就应了。


    他远远落在舒婉秀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到达的庞家。


    他们能来吃这一顿饭,真是多亏了陈莲这个伶俐人。


    她留在家里除去带着孩子外,也少不得做饭。


    煮饭时,她想着舒守义在这儿,便多添了小半碗米,淘完米准备上锅,又加了一份舒婉秀的。


    后来都往灶膛里放柴火了,又又又想起荀羿这个人来。


    按理,他一个不指望地里收成过日子的,出了截水这种事他没必要跟去处理。


    但是他偏偏主动去了。


    陈莲便想,荀羿为村里的事出了力,公爹和婆母又都待他跟亲儿子似的,大晚上回来怎么会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冷锅冷灶呢?


    出于种种考虑,陈莲最后真的煮了很大很大一锅饭。


    陈三禾跟庞清水带着各自邀请的客人先后步入了堂屋。


    庞家堂屋内只有一张吃饭的方型饭桌。


    陈三禾让舒婉秀坐在桌子左侧,庞清水就扶着荀羿肩膀坐在了桌子右边。


    客人不算多,对庞知山和陈三禾来说又都是小辈。


    加上这是凑合吃一顿,庞家就没搞男女分桌那一套,反而是跟平时自家人一块儿吃饭似的,把饭和菜端上来,都聚在一块儿吃饭夹菜。


    舒婉秀这些日子跟庞家来往挺多的,但受陈三禾相邀来他们家里头吃饭确实是头一次。


    还记得来五牌村第一天,她和舒守义吃的那顿饭就是陈三禾送的。


    大白米饭配一碟子芦菔叶腌制的酱菜,她至今记得那个滋味,美味极了!是她活至目前吃过最好吃的酱菜。


    今日桌上又有一碟酱菜,却是芦菔根茎部位腌制的。


    端起饭碗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后,舒婉秀便伸筷子去夹那芦菔酱菜。


    却不想,筷子和筷子夹到了同一根菜。


    舒婉秀抬头看向那筷子的来源,整张脸倏然变红。


    荀羿手指轻颤,筷子几乎拿握不稳。


    “你吃。”


    他松了筷子。


    舒婉秀迟疑了两秒,才把那烫手山芋一般的一筷子芦菔夹进碗里。


    真是就那么放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菜吃菜,这里有一碟干熏兔肉,你们怎么光盯着酱菜夹得打架?”


    陈三禾笑眯眯打破僵局,拿起一双没动过的筷子,给荀羿、舒婉秀、舒守义三人一人夹了几块肉多骨头少的大块兔肉。


    吓得舒婉秀伸手遮碗,“婶娘,我够了,您别给我夹了。”


    她饭碗里本就装了一大碗饭,几块兔肉放上来,真的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掉地上。


    “好吧,”陈三禾顺从的放下筷子,然后眯眼笑道:“快试试味道如何,这只兔子还是去岁荀羿送来的。”


    “他那一次狩到了很多猎物,一口气送了五只剥了皮的大野兔过来,没吃完的我们都熏制着,半年来吃得就剩这一只了。”


    陈三禾聊家常一般说着一些旧事,其实大多都是与荀羿有关的,像是一个记录者,把既往记录的内容,无偿分享给另一个人知晓。


    熏制过的兔肉嚼劲加倍,如果炒制好后加水多煮一阵子也能软化,可陈莲这回烹饪兔肉显然没把握好。


    以至于这碟兔肉上桌了都有些咬不动。


    舒婉秀动作很小,就跟小动物似的,用门牙去把肉轻轻咬下来再用后槽牙咀嚼。


    耳边关于荀羿的各种旧事不断涌现,舒婉秀听得放松下来,连那块起过争执的酱菜都不知不觉送入了嘴中,慢慢咀嚼咽下。


    正如风水轮流转一样,不好意思的人转换成了荀羿。


    一顿饭吃得趣味横生。


    大人小孩都很满足。


    可惜天下无不散筵席,庄户人家,一天有一天的事要忙,舒婉秀明天白日依然要守水,庞知山他们也有各自的事要做。


    “路上小心些。”


    庞知山点燃了两个火把,分递给舒婉秀和荀羿。


    两家都住在村里,所以这次点的火把,不如行远路用的那种火把燃得久。


    舒婉秀接过后道谢、道别都语气匆匆,害怕这火把走到一半不燃了,剩下的路要摸黑。


    荀羿倒是不紧不慢,还避嫌似的,等舒婉秀走出去一会了才抬步出院子。


    不过走至看不到人的地方,他看着火把燃烧的进度,突然提步狂奔了起来。


    舒婉秀牵着犯瞌睡的舒守义,再快也就那么点速度。


    还没过溪,荀羿已然追上。


    “呼——”


    跑得急,荀羿吐出一口长气。


    他手里的火把跑动时被风吹灭了,索性直接扔掷到一旁的空地上。


    小孩犯瞌睡的时候,好奇心会大大下降,舒守义听到脚步声过来,眼皮子一眯一眯,没劲儿扭过头来多看一眼。


    确定过四下无人,荀羿低声道:“我送你们。”


    抱舒守义不是第一次了。


    荀羿驾轻就熟把人捞到了怀里,大步流星越过舒婉秀,走到了前面开路。


    火把已经快燃到底了,身边是黑黝黝的树林和野草丛。


    这样的环境由不得舒婉秀拒绝。


    她跟着荀羿大跨步走过木板桥,空气似乎都静默了。


    火把彻底熄灭,荀羿从大跨步变为了小跨步。


    月色清幽,高壮的男人抱着一个伏靠在他肩头上的小孩儿,一名清瘦素丽的女子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谁看了不觉得这是一家三口?


    第76章


    波澜起伏的一天终于快过完了。


    陈三禾跟庞知山坐在自个儿房里的床上, 互相给对方捶肩膀捏腿。


    庞知山伺候过陈三禾,又趴在床上享受老妻的伺候。


    陈三禾捏他的小腿肚,他连着‘哎呦!’了两声,可那股酸麻劲儿仍然直冲头皮。


    他龇牙咧嘴地扭过头来抱怨, “这副老胳膊腿儿, 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陈三禾哼笑一声,手上力道稍稍放缓些, 嘴上可不饶人。


    “这才哪到哪儿?往后有得是更不中用的时候。”


    夫妻二人平日待人宽厚, 可私底下却喜欢互相斗嘴。


    说笑了一阵,庞知山昏昏欲睡, 慢慢阖上了眼。


    陈三禾一声叹息将他惊回了魂。


    “今日毁堤,荀小子和舒丫头站在一块儿,你瞧见没有?”


    “瞧见了。”庞知山老实回答完问题, 却还是不懂老妻为什么要叹气。


    陈三禾问:“你觉得他们凑成一对怎么样?”


    呦!这可就新鲜了。


    庞知山精神一振,把上半身支起来, 忙问:“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提亲一事, 荀羿不想太张扬,所以林杏花也没大肆宣扬这件事。


    今日她们上山又没人瞧见,是以村里人都还毫不知情。


    陈三禾既然张嘴起了个头, 那么当然没打算后续瞒着他, 把今晨的事这么一说吧, 庞知山睡意全无, 笑得露出了一口老牙。


    “他们俩,般不般配我不评论, 但是啊,荀小子早就中意上了舒丫头,我是知道的。”


    陈三禾只觉得诧异, “你怎么会知道?”


    庞知山便又变换了个睡姿,仰躺着,双手垫在脑后,腿也翘成了二郎腿。


    “你猜猜。”


    陈三禾怀疑地打量他两眼,“今日毁堤的时候看出来的?”


    庞知山摇头。


    陈三禾往前翻动记忆,又猜:“劫粮案那晚?”


    那晚是荀羿救下的舒婉秀,又护送她们去看了大夫。


    庞知山笑而不语,继续摇头。


    “总不能是送锅那会儿吧?”陈三禾恼怒地狠捶了他一下。


    “我注意到荀小子,是在更早的时候。”


    “但确定他的心意,是在去年冬天。”


    怕妻子真的生气,他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与陈三禾复盘。


    “你还记不记得,去岁舒丫头落户后,有一日她拿了只兔子要我来‘断案’?”


    陈三禾道:“怎么不记得?那是一只撞死的兔子,咱家还吃了一碗兔肉嘞!”


    庞知山点点头。


    那会儿断案的时候他其实没多想,但后来去了地里干活,反倒越想越觉得不对。


    舒婉秀在家门口捡到了一只撞死的兔子,可她也说了,她清理屋前屋后荒草的时候,家附近没有看到野兔窝。


    兔子偏偏撞死在她家门口,确实有点蹊跷。


    庞知山后来想起,有些猎户倒是有办法驱使野畜。


    村里唯一的猎户就是荀羿,庞知山便怀疑,那兔子是不是荀羿故意送给他们姑侄的。


    毕竟那小子面皮薄啊,后来给舒家送锅都不敢自己去送,非劳动他去跑一趟,也证实了这一点。


    再之后,荀羿没再让他帮忙送过东西了,可据庞知山观察,荀羿这小子没少往山上跑。


    身为里长,村里大事小情庞知山都得关注。


    舒婉秀带着侄子一弱一小落户到村里,庞知山其实暗中关注过不少。


    有时夜里还会悄悄披衣起床,去半山腰处或者山下转一转,就怕有什么心怀不轨之人趁着夜黑风高把她们欺负了。


    因自觉是是分内之事,所以做起这些,他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但是有一回啊,冰天雪地,风雪飘摇。


    他害怕大雪压倒房屋,砸死人,夜里挨家挨户在村里查看了一圈。


    他是最后上的荒山。


    猜猜他看到什么?


    荀小子拿着一个油纸包、一个粗陶盆送给了舒婉秀。


    “那副情意绵绵的表情哦——不争气的东西!人姑娘家都没害羞,他倒跑得一溜烟似的,慌不择路。”


    庞知山还在批判他丢人的行径,陈三禾的眼神已经变了。


    她目光不善,语气也阴恻恻的。


    “你去岁就瞧出了苗头。”


    “可你半点没跟我提过。”


    庞知山头皮一紧,“我、这不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我不能够乱说啊!”


    “哦,看来我是那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人。”


    “防着我呢?”


    庞知山冤得都要跪下了。


    轻哄慢哄,好说歹说,陈三禾心里始终都有那么一点儿不高兴。


    倒也不单是跟庞知山置气,更多还是对自己。


    瞧瞧今日提亲这事,林杏花做了媒人,那可以见得是一早知晓荀羿心意的,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跟枕边人这么一说,枕边人竟也早就知晓。


    陈三禾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缺心眼,别人都看出来的东西,就她不知。


    又闹了一阵,陈三禾心里还憋着话呢,于是只能让这事翻篇。


    庞知山短时间内可不敢再让她生气了,连忙正襟危坐听她说话。


    陈三禾也吐露出自己真正忧心的点来。


    “不知道舒丫头带着守义这孩子嫁过去,荀小子能不能接受?”


    ……


    跋山涉水,一段路终有尽头。


    茅草屋近在眼前时,舒婉秀看着步子从小步变成小小步,更小小步的荀羿,忍不住点破道:“荀大哥,我们到了。”


    荀羿罕有这般厚脸皮的时候,可被舒婉秀无情戳破,竟一点也不觉得失了面子。


    他依依不舍把舒守义递出去,“那好……你们早些歇息。”


    舒婉秀熟练从荀羿手里接过孩子,往卧房走了一段,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走回来跟荀羿商量:“您能不能先别走?我有些事情想说。”


    难道是要拒绝亲事?


    这个念头在荀羿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让他瞬间心乱如麻。


    可,人总不能因为害怕拒绝就逃避。


    他艰涩地点点头,“我等你。”


    舒婉秀咬紧牙关,把舒守义放到了卧房床上。


    迈出门前,她整理了一番鬓发,又把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服也扯平整些。


    这样收拾齐整后,她好似有了更多勇气,连腰板都更笔直了点。


    她就这么迈过门槛,目光注视着荀羿,一步一步款款走至荀羿面前。


    屋前这块地很宽敞,月色毫无阻碍的投射到这一块儿地面上。


    荀羿轻拧的眉头舒婉秀能看得一清二楚。


    荀羿也能清晰看到舒婉秀轻启朱唇,做好了即将被审判的准备。


    “荀大哥,我不知道怎么言说自己的心意。”


    “但总之,今日杏花婶娘来说媒,我有些意外。”


    陈三禾顾及着女儿家的矜持,觉得应该晚几天再去跟荀羿商讨舒守义的事。


    舒婉秀之前是准备听陈三禾的安排,可……荀羿在她心里是很特别的存在。


    或许是相似的经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总之,舒婉秀觉得,荀羿是不同的。


    她恍惚觉得,在荀羿面前可以不用顾及那么多俗世目光。


    因为荀羿有能力把那些目光都阻隔住。


    但这种念头很可怕。


    她明明是个应该独自撑起一个家的人,怎么可以突然生出这种妄念呢?


    所以,在这个夜晚,在这一刻,她,舒婉秀,做好了准备。


    她要不顾及俗礼,不顾及矜持一次。


    她要亲眼看着,或亲耳听着,得到一个答案。


    做足了准备后,舒婉秀眨了一下眼,极其认真地问:“您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今日杏花婶娘来说媒,我没有直接同意吗?”


    这句话吐出时,舒婉秀觉得胸口缩紧得快爆炸了。


    因为过度紧张,她甚至身体轻摆了一下。


    果然是与说媒的事有关,果然是要开口拒绝了。


    荀羿伤神的想。


    为什么会拒绝呢?


    在舒婉秀进屋那一小会儿他就思考过。


    是聘礼不够丰厚吗?也对,确实有些差了,她值得配上更好的。


    或许他该想想办法,再凑些钱加买一支金簪,把一支凑成一双。


    总感觉不对,也可能不单单是聘礼的问题。


    她可能觉得铁铺的进项不够,担心日后的温饱。


    也对,确实要担心。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担心以后的吃穿用度是很正常的。


    或许他该想想办法,把铺子移到县城或者府城去,多赚些钱。


    还有什么呢?


    荀羿想着自己的缺点弱点。


    或许她是觉得自己太无趣了,话语太少。


    或许她是觉得自己只会打铁、打猎,只有一身蛮力。


    荀羿的想法从未如此活跃过。


    千头万绪闪过间,看到舒婉秀身体轻轻一摆,似是站立不稳。


    他条件反射般伸手虚扶了舒婉秀一把。


    多么想这样站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多么想拒绝的话晚一点听到……


    可拖延不了太久。


    见舒婉秀站稳了,荀羿违心地回答:“想知道。”


    舒婉秀是挑起话头的人,这一刻反而将唇紧抿住。


    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荀大哥神色会变吗?


    会的,一定会的。


    或许他会难以接受,或许他会很吃惊。


    或许他会觉得自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异想天开……


    舒婉秀紧紧捏着拳头,话到嘴边,她多么想退缩。


    但是……


    亲事不成,两人日后定然要避嫌了。


    或许他们再也不会有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


    舒婉秀心有些钝痛。


    说吧,说吧。


    或许会有些难堪,可她真的想看到荀羿最真实的反应,而不是经过陈婶娘或别人粉饰后的话语。


    她把两只拳头都捏到最紧,问:“您请杏花婶娘来说媒时,有没有想过守义应该如何安置?”


    “我不会弃养他!”在荀羿开口前,舒婉秀先抢答了。


    “我兄嫂临终前曾托孤,我亲口答应了,所以我一辈子都不会弃养守义。”


    “他是我兄嫂唯一的血脉,我也不能给他改姓。”


    舒婉秀知道自己把话一下子抖落出来很没出息,但让人一字一句拒绝,又何尝不难堪呢?


    所以最后关头,她突然转变,把话题的主语权握在了自己手上。


    “这就是我没有同意这门亲事的原因,荀大哥,对不住。”


    “这门亲事,成不了。”


    第77章


    “什、什么?”


    “什么如何安置?”


    “什么改姓、弃养?”


    荀羿听闻了舒婉秀所说的理由, 简直一脸惊愕失色。


    可惊讶过后,便是狂喜!


    “我怎么会让你弃养守义呢?他与你是一家人,我们成亲后,他与我自然也是一家人。”


    “姓氏也无须改变。这天底下, 有出自同宗同族却不和睦的血脉至亲, 也有萍水相逢后相处得亲如一家的人。”


    “婉秀,我从没想过成亲后让你把守义送走, 或者让他改同我姓。”


    相识以来, 这是荀羿第一次把舒婉秀的名字唤出口。


    荀羿一向克制,可这样表明心意的时刻, 心中汹涌澎湃的情感实在难以克制。


    这样真诚的一番独白,让舒婉秀的心情也跟着柳暗花明起来。


    就这般,两人互通了心意。


    好事成双。


    夜里舒婉秀回想着晚间种种, 面红耳赤很是辗转难眠了一阵。


    次日清晨便起晚了。


    慌慌张张推开门,却看到密集的雨线从屋顶上牵成线滴落。


    远处, 雨点打得菜叶摇晃。


    地面上, 一小股一小股的水从山间汇集着冲向山下。


    下雨了!还是一场久违的大雨。


    既不用守水了,也不用浇菜了。


    舒婉秀欢喜得如同孩童,将手伸出屋檐下, 体验雨滴一点一滴砸落在手心的滋味。


    只不过她还是得下山。


    其一, 自然是要挑今日饮食洗漱的日常用水。


    其二, 虽是久旱逢甘霖, 但地里的庄稼也不能够任由它们泡在水里,少不得要去田里巡视一下。


    其三……昨夜她毁约, 擅作主张和荀羿商讨出的结果,自然要告诉陈三禾一声。


    雨这般大,出去一趟定会淋湿一身。


    舒婉秀准备一趟水把事情办完, 便决定不带舒守义了,把睡梦中的他轻轻摇起,对着迷迷糊糊的他交代了一声,自个儿去了灶屋拿桶。


    堂屋和卧房外头有个长一点的屋檐,雨天能够遮雨,搭建简陋的灶屋则没有。


    她走到堂屋屋檐下后,用手遮住脑袋,冒雨冲进灶屋。


    “嗯?!”


    她惊异地看着双眼土灶边上,单独搬出来的一条椅子。


    椅子上放置了一大团东西,舒婉秀多看了几眼,才辨出那是蓑衣和斗笠。


    她凑过去摸了摸,上边有湿痕,显然是今日用过。


    周围没有旁人在,这蓑衣和斗笠这般摆着,当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绕过这条椅子,发现水桶、木盆,里面都装着满满的,已经澄放清澈了的水。


    不用再细想了,能这般做的,定然只有一人。


    舒婉秀先是心疼了一番。


    这件蓑衣既然用过了,那肯定代表那人是淋着雨下山的。


    想着不能白费他的心意,舒婉秀出门前把这一套都披戴好了。


    走入雨中,大滴大滴的雨点砸到头上、肩上,却被斗笠、蓑衣阻隔,半点落不到身上时,又后感舒心。


    昨夜虽出了抢水械斗的事,但夜晚庞知山仍留了人守水。


    想来下雨时,守水的人是最先发现的,该堵住的缺口已经堵好了,该挖开的也挖开了。


    舒婉秀拎着锄头下来,却没派上用处。


    地里转过一圈,她再去到庞家。


    雨天,庞家一整家子人都在家里头。


    看她欲言又止的,陈三禾猜出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寻了个借口,把她拉到了灶屋说悄悄话。


    雨声不小,灶屋又开着门,不必怕旁人经过听到。


    舒婉秀便把昨夜和荀羿坦白之事,直言不讳与陈三禾说了。


    该道歉之处,她毫不含糊请了罪。


    陈三禾昨夜都为这事发愁呢!两人私下里解决了,她自然没什么好责怪的。


    她欣慰地牵住舒婉秀的手,目光温和又欣悦地道:“好啊,真好!”


    “好姑娘跟好小伙儿,本就该相配。”


    活到陈三禾这个年纪,已经很明白造化弄人这个说法了。


    世间有得是好女嫁懒汉,好汉配懒妻的例子。


    兴叹一番,陈三禾关心问起了后边的安排。


    “他与你说了何时来提亲,何时下聘没有?这些事宜你们是想快办还是慢办?”


    “下聘之后就要看婚期,看你想将婚期定在几月。要有个大概的月份,好叫荀羿那边去看日子。”


    陈三禾说得舒婉秀傻了眼。


    他们昨夜哪里说得了这么多话?


    于是她连连摇头,“婶娘,不急呢。”


    荀羿那边,有荀艾这个亲妹子在,她这边,也有大伯父、舒守义。


    成亲是大事,他们两边都还未跟至亲通过气。


    “总要等各自告知完再商议成亲才不失礼。”


    “对、对。”


    陈三禾连连点头,表示合理。


    她把舒延荣忘记了。


    对方身为舒婉秀伯父,亲事由他来操办,确实更为妥当。


    第78章


    今年方远县这气候也是奇了。


    要么一个多月滴雨不下, 要么倾盆大雨连下三日。


    下山的路被雨水冲刷得湿滑,幸而答应这门亲事后,荀羿每日都会起个大早上山替舒婉秀挑好水。


    要说被这场雨耽误事儿了的人,唯有一个, 那就是归心似箭的荀艾。


    她自打去岁诊出有孕, 便只在月份足了三月后回过一趟娘家。


    之后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行动没那么便利, 好不容易盼到生产完, 坐完月子,她花一日功夫准备妥当回家省亲的物什, 又叫这场大雨耽搁住了。


    雨水初歇,太阳似要露头,她说什么也坐不住, 要回娘家去。


    “孩儿啊,路上不好走, 叫你们爹把驴车借来, 你们赶着车去吧。”荀艾的婆母这般道。


    吴家富裕,牲畜却只养了牛,没养驴。


    牛车到底脚程慢些, 平时要出行, 大多找村里养了驴的一户人家租借驴车。


    只要能让荀艾回娘家, 说什么她都愿意。


    于是啊, 在车借好之后,荀艾抱着孩子坐到铺了两床棉被的驴车上。


    “晚点应当有太阳, 可刚出月子的你和孩子都不能够多吹凉风。”她婆母拿着床薄被抖开,披围到了荀艾和孩子身上。


    “晚点热起来再拿掉,现在可得好好盖着啊。”


    荀艾一个劲儿的保证一定会好好披着被子。


    这两个, 一个有叮嘱不完的话,操不完的心,另一个却好似离弦的箭,心已经飞远了。


    “哈哈!”吴峥开怀地笑了两声,牵过缰绳,一屁股坐上了驴车。


    “娘,您快别叮嘱了,我会顾好您儿媳和孙女的!”


    话毕,直接一鞭甩在驴屁股上,驱使着车走了。


    许久不曾出村,荀艾看什么都新鲜。


    怀里那个小的,也是出生后第一次出家门、坐驴车,路上也与她娘亲一样,睁着一双大眼,滴溜溜地打量。


    吴峥每次回头看,都会被她们母女俩这副新鲜好奇观察四周的模样乐翻。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都笑,着实将荀艾惹恼了。


    她双手牢牢抱着孩子,横眉竖眼道:“你好好驾车,别害我们娘俩儿摔沟渠里去!”


    吴峥最是喜爱她这副明媚的模样,挨了一通说反而笑得更欢。


    但心里也知道安全要紧,后边儿便收敛许多。


    少时,那场洪灾冲垮了荀艾家乡的房屋。


    十来年过去,曾经中原那边的家是何模样早已模糊了。


    如今距离渐近的这个,才是她印象中的娘家。


    入了村,吴峥把车赶着往小道上走。


    但驴车宽阔,最多赶至荀家旁边那条溪流的对岸,木板桥是过不去的。


    吴峥扶着荀艾小心地下了车,把她和孩子安顿在一旁。


    “稍等等,或者你抱着孩子先去,我把驴栓牢些,再提着车上这些东西过去。”


    今日不待到傍晚,荀艾是不打算回婆家去的。


    驴车上七七八八放了不少东西,铺在上边的被褥也都得暂时搬进家里去,如何也不能一整日搁置在这路边上。


    一个人搬怕是要搬三四趟。


    荀艾哪里等得了?看着炉房的烟囱在冒烟,却又没听到打铁声,她直接张嘴朝着溪对岸大喊:“哥——”


    “大哥——”


    站在炉子边掂量铁料的荀羿愣住了。


    第一道声响起,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接着又听第二声响起,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抛下铁料就往外跑。


    溪那边,荀艾喊完两声,很有自信地停了嘴。


    不出所料,几乎是她刚刚停了声,荀羿就已经跑了出来。


    兄妹俩目光对上,荀艾绽出一个灿若朝阳般的笑容,“大哥!”


    荀羿激动地应:“哎!”


    应过之后,荀羿似一阵风,两息便奔跑至荀艾和小小外甥女面前。


    看着妹妹求助的目光,他心领神会走上前去。


    那将近一车的东西,荀羿一手便拿下了所有被褥,另一手又把小外甥女今日可能要用到的尿布、衣裳、口水巾都抓住了。


    “大哥。”


    哪有一照面就让大舅哥做事的道理?吴峥面色赧然,打招呼都有几分不好意思。


    荀羿带着一点点浅淡的笑意点点头。


    他是从来不会计较这些的那类人。


    荀艾性子相对活泼,她诞下的女儿大约也遗传了她的性子。


    一家人进了屋后,荀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小的孩子也上下摇晃着小手,时不时‘咿’一声,‘哼’一声,或是伸个懒腰、踢踢腿地吸引人注意。


    她本来是由吴峥抱着的,但她大抵觉得待在一边上,看着荀羿两兄妹聊天没有参与感,于是渐渐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哭闹声。


    荀艾忙转身贴过去哄,“妮儿乖,要不要舅舅抱?”


    娘亲搭理自己了,她瞬间便止住了哭声,眼睛又滴溜溜转了起来。


    “你不出声,娘就当你愿意了!”荀艾笑着把她递到了荀羿面前。


    也是有趣,荀羿上次抱她还是洗三礼那会儿,隔这么久再抱,她竟然也没见哭。


    就是他那么大一个块头,抱着软乎乎的孩子手臂都是绷紧的,使她躺得不太舒服,一直动来动去。


    荀艾耐心把荀羿抱孩子的手势调整好,她便乖乖躺着了。


    有着巨大心理压力的荀羿徐徐吐出一口气,心里下了总结:抱孩子是一件比带打铁还累人的活儿。


    好半晌,他才问:“妮儿还等多久取名?”


    荀艾和吴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答道:“周岁的时候吧。”


    本朝都流行着孩子晚些取名更容易养活的说法,他们夫妻不求别的,就希望孩子能平安长大。


    反正太小的孩子也不知事,小时候就这么‘妮儿、妮儿’的叫着呗。


    几个大人聊得正热闹,荀羿只觉得兜住妮儿屁股的那只手突然一热。


    尚未反应过来,安安静静的孩子乍然哭了。


    “啊!尿了!”


    惊呼一声,使唤吴峥去拿尿布后,荀艾质问小小的女儿,“舅舅刚刚把你抱手上,你怎么就尿舅舅身上啦?!”


    被尿了一身的荀羿还不得不替外甥女解围,“无事,左不过换身衣裳。”


    热热闹闹、鸡飞狗跳的一上午很快过去。


    荀艾啊,带孩子带得实在闷了。


    “我与这个小祖宗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你们就让我甩甩手,做些旁的事儿吧。”


    她主动包揽了做饭的活儿。


    第79章


    荀艾的厨艺很有一手, 除去腌制酱菜是跟陈三禾学的,其余做菜方法没人教过她,全靠无师自通。


    他们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作为兄长的荀羿做饭, 但他在下厨方面实在是一根筋。


    不管是吃救济粮还是吃猎捕到的猎物, 都是煮着吃。


    大约吃了近一年的煮食,有一次荀羿抓到了两条巴掌大的鱼, 眼看着他要将掏尽内脏、没去鱼鳞的鱼整只下入锅中, 煮做一锅鱼粥时,荀艾第一次按捺不住地提问:“大哥, 鱼能不能烤着吃?”


    于是,那晚的鱼便全程经荀艾的手烤炙。


    她在两条鱼身上抹了薄薄一层盐巴,再各用一根木棍把鱼穿透, 连续小半个时辰放在炭火上不停地翻转烤制。


    因全程受热均匀,两条鱼吃起来外酥里嫩, 鱼肉香甜, 半丝腥气也无。


    自那以后,荀家所有肉食,都归与了荀艾烹饪。


    今日回娘家, 荀艾带了好几斤猪肉, 一条活鱼。


    把东西提着一进灶屋, 她便发现里头的陈设、刀具、案板等等都还是按照着她出嫁前的样子摆放的。


    这让她升起一股恍惚感, 好似她只是出门走了几日亲戚。


    “我来杀鱼。”


    荀羿跟在她身后进门。


    难得回娘家一次,按理不该让荀艾做饭的, 可荀羿厨艺确实一般,便只好打打下手。


    他给鱼去鱼鳞、开膛破肚,荀艾就洗肉切菜。


    那边堂屋里孩子待着无趣, 又哭闹了,吴峥就抱着她,在屋前溜达。


    听到逗孩子的声音远去后,荀艾切肉的手一顿。


    她这一趟回来,并不单是想看望荀羿,只是刚刚丈夫在一旁,有些话不大好问起。


    这会儿倒是个绝佳的时机。


    “小妹。”


    荀艾还在组织措辞,倒是荀羿率先开了口。


    “其实……哪怕你今日不回娘家,明日我也会去龟背村看你。”


    “大哥有成亲的打算了。”


    早就做了准备要说的话,荀羿坦白起来极其顺溜。


    “哐当——”


    荀艾刀都没拿稳,一下拍倒在厚实的木质案板上。


    “你、你说什么?大哥。”


    荀艾的惊讶程度,就好像你打算问一个人:“啥时候开荒种菜呀?”人家回复你:“嗨!说什么呢?菜早就种下长成熟了,随时可以下锅炒着吃了。”一般。


    做一顿饭的功夫,足够荀艾从兄长口中了解清楚来龙去脉了。


    关于未来的嫂子是舒婉秀,荀艾听到了倒是只有激动,没有惊讶。


    “你那日替她送东西给我,我便看出你神色不对……”


    她笑得欢实,语气里全是对自己敏锐直觉的自豪。


    “这样吧,吃过饭,我要去看看舒阿姊。”


    荀羿站在舒婉秀的角度想了想,“你如今去,她如何招待你?怕是不方便。”


    荀艾自豪一笑,“怎么就不方便啦?我是去感谢舒阿姊的!”


    洗三礼那日,舒婉秀送了额带给她,两人之前没有交情,收到礼物那会儿荀艾也没计划好如何回礼。


    后边月子里,倒是想到了。


    “我给阿姊带了一包灯芯糕、一包芙蓉糕、一盒白芷猪胰油膏!”


    前两样是食用的点心,后一样是擦手的。


    荀羿还能说什么呢?


    在三个大人食用过一顿丰盛的晌饭后,荀羿一路叮嘱着,把荀艾送到了半山腰处。


    荀艾只觉得自己脑袋上长着的一双耳朵跟着她实在是受苦了。


    总有人把她当那靠不住的人,把一句话在她耳边来来回回叮嘱,耳朵真的要起茧子啦!


    腹诽归腹诽,态度还是要拿出来的。


    她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大哥,我一定不乱说话。”


    统共三样东西,荀羿怕她提着累,山上路上都替她拿着呢!


    荀艾一把从他手里抢着接走,小跑着到了舒家屋前。


    荀羿则默默退后。


    他这会儿反倒不大敢与舒婉秀见面了。


    近来,荀羿连在脑子里假设他和舒婉秀在村子里打着了照面的场景,都会控不住地手抖心慌脸发烫。


    要是真在妹妹面前表现出这些情况,那可真是叫人笑话。


    几乎是荀羿退到树林里的同时,荀艾站在舒家屋前出了声。


    “舒阿姊?舒阿姊?您在家吗?”


    舒婉秀在往屋后堆肥的坑中丢放鸡圈里方才洒扫出来的,小鸡没有啄食干净的老菜帮子。


    荀艾这一声‘舒阿姊’,舒婉秀一时还真没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之所以领着舒守义出来,是因为平日来山上的人不多,难得听到点动静,瞧个稀奇罢了。


    她穿过灶屋来到屋前,一眼看到自家堂屋前五六尺处,站着一个肤白面嫩,穿着挼蓝色细布衣裳的女子。


    在舒婉秀打量的功夫里,荀艾已经看清舒婉秀的身影,笑容可掬地冲舒婉秀问道:“是舒阿姊吗?”


    她只问是不是‘舒阿姊’,舒婉秀仍不确定她要找的是不是自己,只能道:“我确是姓舒,名婉秀,不知姑娘你找谁?”


    荀艾笑得更灿烂了几分,“我就是在找你呀!舒阿姊,我是荀艾。”


    “啊……这!”舒婉秀呆怔几秒,赶紧侧身指引荀艾入堂屋,“快请屋里坐。”


    “阿姊,不麻烦的,我说几句话便走,不用坐。”荀艾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哼哼,嫂子呀嫂子,我可想进您家坐坐啦,可我大哥让我这么说的。


    舒婉秀待客一向热情,在对方是女性的情况下,更是热情加倍。


    她一再地请,荀艾佯装出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朝树林子方向看了一眼。


    随后又转过脸来,乐嘻嘻地迈过了舒家堂屋那道门槛——


    作者有话说:白芷猪胰油膏,是东晋《肘后备急方》配方,含白芷、猪胰等成分,制成油膏滋润手掌皮肤。


    第80章


    入了堂屋, 趁舒婉秀去倒水的这片刻功夫,荀艾把舒家这间屋子打量了一遍。


    挺宽敞的一间屋子,里面物什放置得不多,除去椅子外, 大多数东西都悬挂在墙面钉放的木钩上, 并未杂乱堆放。


    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但扫得干净, 没有浮起多少灰尘。


    舒婉秀动作很快, 双手端了一碗清澈的白开水回来。


    荀艾起身双手接过,再次坐下后, 开口解释来意并把带来的几样东西递出去。


    一轮场面话说完,荀艾扯了话题开始闲谈。


    先夸了舒婉秀的手艺,又谈到北地的风土人情。


    荀艾和荀羿的父亲本是北地人, 从小多少听说过一些北地风光。


    本有些拘谨的舒婉秀,聊着聊着也放开了。


    荀艾足足在舒家堂屋中坐了两刻钟。


    外边的树林里, 荀羿由还算悠闲的倚靠着树站着, 变为焦虑不安的来回踱步。


    “怎去了这般久?”


    荀艾出来后,一离开舒婉秀的视野,他便追着问。


    “因为我跟舒阿姊聊得投缘呀。”


    投缘就好。


    荀羿心中有种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至于两人刚刚具体聊了些什么, 荀羿认为他不该盘问, 于是他直接抬腿, 口中道:“走吧, 不是还要去陈婶娘家吗?”


    这也是一早就有的计划,荀艾给陈三禾带了东西, 她跟着荀羿沿着小径下山。


    “大哥,你可想过给舒阿姊的聘礼该准备些什么?”


    荀羿当她是闲聊,于是便把自己打算的那些说了出来。


    “聘金十两、金钗两支、银钗两支、布两匹, 另外有三牲、聘饼、黄酒……”


    荀艾越听越觉得熟悉,最后有些哭笑不得。


    这不与当初吴家给她的聘礼相差无几吗?


    丰厚归丰厚,但……


    “大哥。”荀艾神色郑重。


    “如果我说,舒阿姊其实有一样很想添置之物呢?你会不会把它添入聘礼之中?”


    荀羿看她的模样不似在说笑,于是严肃起来,“何物?”


    ……


    荀艾到访,对舒婉秀而言可以说是极突然的。


    但俗话也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既然口头应允了这桩婚事,那么迟早要与荀艾见一面,不过是今日相见,出乎意料了些罢了。


    荀艾并不难相处,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可亲可爱的。


    和她说了一席话的功夫,舒婉秀心里已经对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只是现如今荀羿已对家人坦白,那么她也到了该去与大伯父商议的地步。


    除此之外……


    舒婉秀视线落在舒守义身上。


    她还不知道怎么跟守义开口。


    诚然,她是舒守义的姑姑,是舒守义的长辈,她的婚事无需舒守义表态。


    但两人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早已情感深厚,加上她嫁给荀羿后,舒守义也要一同生活。


    所以舒婉秀必然要告知于他,另外问问清楚他对荀羿的感观怎么样。


    她看看天色,心想:明日一早就去五里村,去完五里村回来再告诉舒守义。


    若说这场连下三日的大雨耽误了荀艾回娘家,那么,它同时也使得一个人愁眉不展。


    自从下雨之后,舒延荣整日郁郁。


    为什么呢?


    因为这场雨下得太巧了。


    在他们刚刚去县城付了定钱定好粮食的第二天,雨便落下了。


    水稻不会旱死固然是好事,可舒延荣每日都会长吁短叹数十次,后悔粮食买早了。


    “大伯父?你们……”舒婉秀后头的话顿住。


    她一早出发过来,没想到看见舒家三父子在抬运粮食,一时之间全都是自责。


    这几日事情多,她竟然忘了托大伯父买粮这一遭。


    都没守水了,粮食还全让几个表兄出力运送多不合适?


    至于后悔,作下买粮的决定时,舒婉秀便决定不能为此后悔。


    毕竟是早就想清了利弊的事。


    此刻看见舒延荣几人抬粮,她除了想起自己买了粮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有余粮了,以后每顿可以稍稍多煮一些粮食。


    她心态极好,神色不带半点阴霾地道:“大表兄、二表兄,抬粮食呢?”


    “大伯父,我托您买的粮也在一块儿吧?”


    看到舒婉秀笑意盈盈的样子,舒延荣眉头也松动了几分。


    舒延荣一家昨晚才发生过一场争执。


    舒延荣主张自家掏腰包囤下全部粮食,再以现钱退还给舒婉秀。


    以徐珍为首的三人,则是持反对意见。


    “咱家也没多少钱了,你一口气囤下全部粮食,后边的日子不好过。”


    昨夜没争论出结果,现在抬粮,便是舒延荣不顾徐珍几人反对的私自决定,他准备把粮食全混入自家粮仓里。


    舒延荣的神色变化很明显,舒成林两兄弟跟舒婉秀回了个招呼后,忙把粮食放下,有眼色的站到了旁边。


    “今日怎么过来了?走吧,去屋里头说话。”


    舒延荣把他们招呼进屋,徐珍也看到了舒婉秀他们的身影。


    徐珍是对舒延荣的决定不满,对舒婉秀却没意见,看到她带着舒守义过来,出来招待了他们一番。


    舒婉秀察觉到大伯父家今日的气氛有些紧张,想了想,认为或许跟那些粮食有关。


    她执着地又问了一遍刚刚舒延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大伯父,外边那些粮食,有一部分是不是我上次托您帮买的?”


    她的一再追问,终于让舒延荣点了点头,“是。”


    “我怕粮食涨价,当日跟你商量完,第二日就去县里定下了那些粮食。”


    “付过定金,便不能毁了。虽然当日我们只运回来了一小部分,但是……唉!”


    定金是这些粮食总价的三分之一,想毁约也行,定金不会退。


    无奈之下,他们昨天雨停,去县城把粮食都运了回来,同时付了尾款。


    原本设想的分批次掩人耳目的运也不必了,这场雨让溪流和水塘都涨满了水,哪怕后边少雨或不下雨,地里都不至于颗粒无收了。


    “没事的,又不是钱被人骗去了。咱们花了钱没错,粮也到手了啊。”


    “我们买这些粮食是当做保命的粮来买的,没用上不还好些吗?真到了那份上,该多难呀!”


    “命是最金贵的,此外粮食排第二。稻谷和黄豆都好保存,咱们好好收着慢慢吃就是。”


    舒延荣神色愧疚,舒婉秀便说了些好话宽他的心。


    最最重要的是,她表态要把她定的那一石稻谷和一石黄豆运回去。


    这是一个让大家都舒心的结果。


    将这件事定了论,舒婉秀把舒守义放出屋去玩乐。


    “伯父,我有件事要与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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