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去年冬天荀羿透露的领粮消息, 让舒延荣对荀羿留下了个还算不错的印象。
后来他们两家合买了那套耕田的农具,以及之前看过、买过荀羿锻造的种种铁器,让舒延荣对荀羿的手艺有了很深的了解。
舒婉秀说完后,舒延荣对这门亲事的认可度较高。
可他比较谨慎。
“成亲不是儿戏, 咱们初落户此方, 与人结亲必须慎之又慎。”
“五里村、五牌村两村隔得近,伯父再帮你细细打听打听, 看这小伙儿有没有口碑不好的地方。”
舒延荣虽对舒婉秀带来的这个消息较为意外, 但他操办过两个儿子的亲事,近几年也一直在为舒婷宜的婚事做准备。
一旦细想起来, 一条一条替舒婉秀指路并不困难。
“人品是最重要的,打听过他为人不错后,伯父给你回信。若顺利, 接下来男方那边会提亲、下聘、合婚,只要你愿意, 伯父和伯娘都能够作为娘家长辈帮你出面主持。”
“另外准备嫁妆的事……”
舒延荣一字一句说得有条不紊。
或许这就是有家人帮着筹谋划策的感觉。
舒婉秀双亲都不在了, 此刻听舒延荣这般替她着想,眼眶一下便红了。
但是哭出来太丢人了。
她别过头,像是不经意一样, 用手指揉了揉眼睛, 带走那一丝泪痕。
所有的感激心中都记下了, 表达出口的只有一句:“多谢大伯父为婉秀考虑。”
……
下晌从舒延荣家里运回粮食, 舒婉秀就在考虑如何跟舒守义沟通。
每每张嘴,又吐不出语句, 欲言又止数次,天色都拖晚了。
要不明日再说?她有些垂头丧气的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舒婉秀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跟陈三禾、舒延荣谈起这桩婚事来都不怯场, 面对几岁的孩童,倒完全不知从何说起了。
今夜月白风清,白日里的燥热全部降了下去。
唯独一点不好就是她们这半山腰处蚊虫不少。
卧房内在熏蚊虫,她拿着把蒲扇带着舒守义坐在屋前乘凉。
荀羿已经数日没与舒婉秀会面了。
从前不觉煎熬,但互通了心意后,不见面的每时每刻都备受折磨。
今日他去山中捕了一趟猎,然收获不丰。
仅有的一只野兔,他剖去皮毛内脏后抹了一层薄盐,妥善收入了橱柜之中。
等到天色渐暗,他关上家门,悄然提着野兔去到了山上。
平日里总是到点就打瞌睡的舒守义,今日也困了。
只是狡猾的蚊子在他手心上叮了一口,极度的痒令他瞌睡一小会儿便要清醒过来,挠一挠那个叮出来的红色大鼓包。
舒婉秀看他总被打搅了瞌睡,把他那只被咬了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拇指轻轻地揉按,为他止痒。
荀羿恰在此时到了房屋边上。
舒婉秀眼角余光看到了一个人影,却并没有升起害怕的情绪。
她这栋房子啊,白日里过来造访次数最多的是陈三禾,踏着月色造访的,除了荀羿还是荀羿。
定睛朝那个方向看去,见确实是荀羿,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过来。
荀羿自然听话的站住。
接下来的半刻钟里,舒婉秀把卧房那个熏蚊虫的草把拿出,轻柔地安顿舒守义睡下。
舒婉秀不是故意拖着时间。
只是小孩子睡觉一旦过了那个困劲儿,就要折腾好久才能生出睡意。
把他放到床上躺下后,舒婉秀掩上房门,一路小跑着去了荀羿面前。
“久等了,对不住呀荀大哥。”
荀羿只觉得她小跑过来的模样十分可爱,以至于双目之间盛满了柔和的情意。
闻言他摇摇头,“无妨。”
但很快又叮嘱:“下次不用这般着急,慢慢走过来就好。”
舒婉秀手指捏住衣摆,松开,又捏住,再松开。
颊温逐渐上升,她把头低下去,微微地点点头。
空气都静谧了一瞬,荀羿的喉结几次因紧张而滚动,好在他及时想起了正事。
“今天捕到的野兔,明天没吃完的部分最好熏制起来,不然天热会坏。”他将拿着野兔的那只手往前伸递出去。
荀羿猜得到舒婉秀要说些什么,抢先一步道:“不要为难,如果想拒绝我,不必找理由。”
这般直白的说话方式,反而让舒婉秀哑然。
沉默一段时间后,舒婉秀试着直接接受荀羿的好。
“多谢荀大哥。”
荀羿颇感欣慰,轻松愉悦地换了个话题。
“今天白日里你们不在家?”他捕猎归来发现舒家门扉紧闭。
“……对。”
她只简单回答了一个字,但荀羿已经知道她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了。
“可还顺利?”荀羿情绪紧张地问出这么一句。
和亲人商议过后再把亲事进一步往下谈,是两人之前达成的共识。
荀羿这么一句问,就好似在追问:你我的亲事大伯父应不应允。
舒婉秀整张脸如同烧起来了一般滚烫。
“应当……顺利?”
接下来都看大伯父打探的结果了。
可舒婉秀心里是极为信任荀羿人品的。
目前最说不准的反而是……
“我还没跟守义说。”
可能有人会不在意一个小孩儿的意见,甚至嘲笑着认为无关紧要。
但荀羿和舒婉秀都不是那一类人。
“是不是有些害怕?”
怕舒守义抵触,怕舒守义有剧烈的情绪起伏。
舒守义身体的秘密,荀羿知道。
回想和舒守义的几次相处,又看看舒婉秀现在发愁的模样,荀羿毛遂自荐般道:“要不,交给我来说。”
第82章
“这……”舒婉秀犹豫地抬起头。
“相信我。”
荀羿仅说了三个字, 但他的神色胸有成竹。
“好。”
两人就此约定,明日由荀羿先试一试。
光明正大的事说完,舒婉秀又羞涩起来。
荀羿看着舒婉秀红如果子的面皮,也很是涩然。
“先把东西收进去吧。”
荀羿指指那只无皮的野兔。
“嗯。”
荀羿陪着舒婉秀, 从树林边一路漫步到堂屋。
没有多长一段路, 两人都默契十足,把脚步放到最慢。
话其实没有说几句, 只这样静静待着, 就已经很满足。
送到屋檐下,荀羿脑中唯一的一丝理智告诉他, 再待下去就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了。
“放好兔子就早些睡吧。”
“嗯。”舒婉秀敛眉应下。
荀羿看着她颊边垂下的一缕发丝,手痒了痒,很想帮舒婉秀把它挽到耳后。
但最终没有这么做。
“进去吧, 我等你关好门再走。”
就这么分别了吗?
舒婉秀心中有些不舍,可她也知道, 荀羿这似是催促的话是在为自己考虑。
她顺着荀羿的话抬脚走出去一步、两步, 但突然又折身转回来。
她鼓起莫大的勇气询问:“荀大哥,您明日什么时辰过来?”
荀羿神色极温柔地看着她背影,不曾想她会转头。
慌乱掩藏住一部分情意后, 用神思考了片刻, 最后回答道:“午时三刻。”
舒婉秀听了, 眉眼弯弯。
有一个具体的时辰去等待, 每时每刻都有盼头。
她喜欢这样。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 舒婉秀挽好发,对照着清水里的倒影,仔细把鬓边上的碎发也理了整齐。
整个上半晌, 做着做着事情,她便要分神看看天色。
烈日炎炎,舒守义发现了姑姑今日的不同寻常,在她不知第几次抬头的时候,他也抬头看天,但今日的天空万里无云,空中唯一醒目的,只有那刺目,让人不敢直视的太阳。
他终于忍不住问:“姑姑,天上有什么吗?”
舒婉秀无法认真回答这句懵懂的童言,只能含笑揭了过去。
午时一到,代表着一天的时间过完了一半。
午时三刻,荀羿准时到了舒家屋前。
舒婉秀早仪容打理到了最好的状态,看到荀羿,不慌不忙笑着打招呼。
“荀叔父!”舒守义也对他打招呼。
那个说奇怪话的荀羿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近来荀羿都挺正常的,所以舒守义面对荀羿又不再害怕了。
荀羿先对舒婉秀点点头,然后在舒守义身前蹲下来。
“叔父今日来兑现承诺了。”
舒守义歪歪头,没想起来荀羿承诺过什么。
直至荀羿张开手掌,他看到荀羿掌心里面放着的两片翠绿竹叶。
看着舒守义夸张地睁圆了眼,荀羿笑着调侃:“终于忆起来了?”
“嗯!!我记得了!”
他激动得小脸儿通红,近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叔父现在就教我吗?”
荀羿和舒婉秀快速对视一眼,像是昨夜从来没有商议过一样,极自然道:“叔父要带你去个好地方才能教你,你愿意和叔父去吗?”
这倒是让舒守义有些为难。
他从没跟荀叔父单独出过门呢。
“姑姑可以一起去吗?”他扬起小小的脑袋稚声问。
荀羿很轻很慢地摇摇头。
舒守义霎时失落了。
舒婉秀适时摸摸舒守义的脑袋,给他勇气:“想去就去吧,玩到想回来了就跟荀叔父说。”
荀羿也点头,“叔父可以保证,你想回来了,叔父立刻把你送回来。”
舒守义就这么怀揣着新奇、兴奋,以及要短暂与舒婉秀分开的不舍,随荀羿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荀羿把舒守义抱了起来。
没有姑姑在旁,待在荀羿怀里,舒守义有些不安。
“别怕,我们是在去一处好地方,但路稍稍有些难走,叔父抱着你能更快到。”
五牌村四面环山,荀羿带舒守义从荒山上下来,穿过村中,跨过层层腐叶,爬到了西边的一座山上。
这一座山平日里来得人最少,因为山峰陡峭,爬上来砍柴最为费力。
但因为人迹罕至,这座山上栖息的鸟类最多、最全。
荀羿带舒守义到了一块宽大平阔的石头边上,“就是这儿了,你先站一站。”
他弯下身用手掌扫去石块上的落叶,才用手夹住舒守义胳膊,一把将他从地上捞起,放到扫干净的位置。
到了一个新环境,舒守义好奇地四处打量。
荀羿任由他看了一圈,等他好奇心消褪下去,才拿出那两片竹叶。
“将竹叶吹得发声并不难,难得是将鸟鸣声模仿得惟妙惟肖。”
“世上的鸟类有成百上千种,你要仔细听过那些鸟类发出的叫声,才能模仿到最像。”
荀羿把给舒守义准备的那片竹叶拿给他。
“好好握在手里,此处最少可以听清楚五种鸟鸣声。”
他们方才穿林过石,惊起了不少飞鸟。
荀羿让他静心,也有保持安静之意。
舒守义聚精会神,听风吹过树叶,听发黄的叶片飘落到地,听蚂蚱之类的小虫及其他小动物,在这片树林子中活动的声响。
他们安静得仿佛与这片树林融为一体,方才受过惊扑腾着飞起的鸟类,终于在大树枝桠上落下足跟。
此起彼伏的清脆鸟鸣声重新响彻山林。
“啯啯啯啯——”
“呖咕呖咕——”
不是所有人都有过静静坐着,品味鸟鸣声的经历的。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鸟鸣,舒守义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每听到一种刚刚没有响起过的鸟鸣,他还会眉飞色舞看着荀羿一眼,仿佛在说:叔父,我又听到不同的了!
他神色鲜活时,变得与舒婉秀有几分相像。
爱屋及乌,荀羿真想摸摸他的脑袋。
“zha——zha——”
伴随着一种粗粝地鸟鸣声,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从树上轻盈跳跃着落到了地面枯腐的叶片之上。
“沙——沙——”
落叶被它们踩踏在脚下,偶尔它们扑腾着翅膀,将地上的落叶扇起,惊起好大一股腐败的气味。
舒守义嗅到了,却不敢捂鼻。
只悄悄撅起一点点嘴,皱起一点点眉头,屏住一阵呼吸,待这阵难闻的气味散去。
同时心中想:这种鸟儿,好活泼啊!
他料都没料想过,这些活跃的鸟儿,蹦着跳着,嬉戏打闹着,竟然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舒守义整颗心都装满了紧张,求救似的向荀羿抛出个眼神:它们过来了,怎么办啊?!叔父?
荀羿以眼神安抚他:安心,不要怕,它们并不会啄伤你。
在确保这个意思传递过去后,荀羿又递出一个眼神给舒守义:继续保持不动,让我们看看是哪个品类的鸟儿。
两人已经维持着一动不动的模样很长时间了,像是本来就是这块巨石上凸起的一部分。
在这极具迷惑性的伪装下,三只鸟儿终于落到了他们侧前方。
舒守义拿眼儿去瞧,一眼便惊叹道:真漂亮!
这种鸟儿长着艳丽鲜亮的红色喙、腿、爪,头颈为黑,胸腹为白,背部及翅膀上的毛羽,白蓝相间。
最惹人注目的是它们那长长的,灰蓝色拖尾尾羽。
舒守义仔细看着,觉得有自己上臂那么长。
那实在是好看极了!如果比做人,完全就是一个漂亮又俏丽的姑娘穿着一条长长的裙子。
舒守义喜爱得紧,将眼珠子使劲转向那边,它们的一动一扑,他都不想错过。
第83章
在这种极其特别的漂亮鸟儿出现时, 荀羿已经认出来了它。
别的地方怎么称呼这种鸟儿荀羿不清楚,但方远县这边一般称它们为长尾巴鸟儿。
瞧瞧它们此刻活跃的样子,荀羿眼中浮起笑意。
接下来恐怕要很有意思了。
他想得不错,这三只鸟儿跳跃一阵子后, 用嘴在腐叶中翻寻找食物起来。
有一只长尾巴鸟儿翻找出了一条很大的白色肥虫, 它还没来得及吃下,旁边另一只长尾巴鸟儿看到了, 立刻扑腾着飞过来争抢。
它们两只鸟儿争食的动静又惊动了剩下的最后一只, 好么,直接起了内讧争斗起来。
你踢我一爪, 我拍你一翅膀,它飞起来啄一嘴,简直是乱了套。
人打架常有, 但鸟打架还是第一次见呢!
舒守义身体虽没动,但已经吃惊得嘴巴微张, 十分不可思议。
争执间, 三只鸟儿对周围感知没那么机敏,那条白花花的大虫子被它们争来斗去,莫名甩飞到了舒守义的脚下。
隔得最近的那只鸟儿连飞带跃奔过来, 毫不讲理地啄入嘴里吃入腹部中。
最先发现虫子的长尾巴鸟儿极其生气, 狠啄了它脑袋一下泄愤。
或许它们也似人一般知道理亏, 抢到虫子的那只鸟儿并没有再闹, 闷声挨了这一啄。
它认了怂,丢失了虫子的长尾巴鸟儿也没法儿继续闹下去了, 它踩着枯叶,气咻咻地远离开来,继续在腐叶层底翻找虫子。
得了便宜留在原地的鸟儿抬起头歪了歪, 好巧不巧,小小的绿豆眼跟舒守义的眼睛对上了。
才观看完一场纷争,舒守义对它们更是好奇了。
但舒守义最感兴趣的要属它们那长长的淡蓝色尾巴,如此近距离,几乎是下意识就转动眼珠子往后看去。
此举却让这只鸟儿发现了他是个活物,立刻惊慌失措地“zha——zha——”尖锐鸣叫了两声。
一刹那,刚刚还因一条肥虫产生过内斗的三只鸟儿同步拍着翅膀飞走。
它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其它不明缘由的鸟儿也跟着骇了一跳。
荀羿听着上头不断的扑腾声,知道一时半会儿难复之前的静谧,于是提示舒守义道:“可以活动了。”
舒守义脸上充满着懊悔和不安。
“叔父,是我把它们惊动了,我不该动眼珠子。”
荀羿又被他自责的模样可爱到了,终于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在舒守义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反问道:“自责什么?”
“难道我们能在这里静坐一整日不成?”
随之又伸出修长的一指点点舒守义的手心,“还记不记得我们静坐的目的?”
舒守义顿时醒悟。
荀羿把自己那片竹叶举至嘴边,“你应当也听得差不多了,来,学着叔父的手势捏住竹叶,然后……”
昨夜荀羿便想好了如何教学,但舒守义比起他想象中的样子要更聪明一些,不管如何复杂地鸟鸣,荀羿教两三次他就能模仿出个七七八八。
一个多时辰,荀羿所会的差不多都被他学了去。
对上舒守义越学越兴奋的眼神,荀羿意犹未尽,却不得不开口为今天的教学收尾。
“你已知道如何用竹叶吹出声音,往后不止可以模仿鸟鸣,只要多琢磨琢磨,其它动物的声音也能模仿出一二。”
“叔父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舒守义起身认真对他道谢。
“多谢荀叔父!”
荀羿摇摇头以示不必谢,又拍拍身侧巨石的石面,示意舒守义坐下。
“看清楚之前那几只鸟儿了吗?”
其实这样小的小孩子,荀羿只带过自己的亲妹妹荀艾。
怎么跟小男孩相处,荀羿没有太多心得。
他试着从舒守义感兴趣之物入手。
“看清楚了!”一说到这个,舒守义可就更兴奋了,他两只手比划出一个距离,兴冲冲道:“叔父,它们尾巴有这么长呢!”
荀羿含笑表示认同,“它们尾羽的颜色也十分特别。”
只要找准小孩子们喜爱什么,由此拓展开话题十分容易。
舒守义从今天看到的长尾巴鸟儿,说到最近和好伙伴们在村里玩耍的趣事,某一天什么时辰抓住了一只青蛙,什么时候捏住了一只蚂蚱。
家里的小鸡最喜欢谁来喂养,哪一种虫子偷着啃食他们家菜地里的哪种青菜。
荀羿就这般坐在巨石上,在舒守义滔滔不绝时,偶尔插嘴表达一两句疑问,在舒守义一个话题说到结束时,从他方才所述里找一个点,引申出一个新话题。
小孩的世界是很天真的。
除姑姑以外,舒守义从没遇到过那么耐心、那么认真聆听他说‘废话’的大人。
一个下午,虽然荀羿没有办到昨夜约定的事,但也不算无所获。
舒守义对他的好感涨了特别多——
作者有话说:这两章出现的‘长尾巴鸟儿’是真实存在的物种,学名:红嘴蓝鹊。
第84章
“姑姑!姑姑!”
舒守义回到山上, 毫不犹豫脱离荀羿的怀抱,欢呼雀跃地投入舒婉秀的怀中。
舒婉秀眉眼弯弯捏捏他的脸颊,逗弄般问:“玩得开心吗?”
舒守义身体扭了扭,十分害羞但坦诚道:“开心。”
这么小的孩子, 下意识的神态骗不了人, 舒婉秀不知荀羿今日带他去了哪里,玩了什么, 可真的很感激荀羿让舒守义这么开心。
“多谢荀大哥。”她宛转蛾眉, 嫣然笑着向荀羿道谢。
对视着的那一刹那,荀羿被舒婉秀的容色扰乱了心神, 心跳如擂鼓。
“我、不、不谢。”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荀羿由脸至脖子都红透了。
“语误了,我是想说, 不必谢我。”
舒婉秀只觉得这般模样的荀羿与平日大相径庭,十分生动, 心情愉悦之下, 俏皮地直视着他,欣赏他这突如其来的脸红。
荀羿被她看得呼吸窒了窒,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
突然, 一双小手挡在了舒婉秀的眼前, 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姑姑别看!”
舒婉秀微微惊愕地看着舒守义。
与舒婉秀眼神对上, 舒守义极严肃地摇摇头, “您说过,不能笑话别人的!荀叔父刚刚是说话结巴了, 但您不能笑话他呀!”
这么一番童言稚语,荀羿听到都惊住了。
他想不到这短短一下午处出来的情谊,就让舒守义如此维护自己。
那一刻, 他一颗心都被暖意包裹住,看舒守义的眼神也变得如同看舒婉秀时一般柔和。
对舒婉秀来说,这确实是她曾经教导过舒守义的话。
舒守义这会儿正是学规矩、学道理的时刻,舒婉秀没有解释或辩解,而是迅速收敛住笑意,“是姑姑不好,姑姑向荀叔父道歉。”
她站起来对着荀羿的方向微微欠身,“对不住。”
荀羿从惊讶和感动中回神,抱拳回了舒婉秀一礼,“无妨。”
舒守义叉腰看着他们两个,为自己做了一件正义的事而感到自豪。
“好啦,姑姑不会再笑话荀叔父了,你玩了一天,手脏脏了吧?快进去洗一下,再给荀叔父倒一碗水过来。”舒婉秀曼声道。
舒守义重重点头,道了一声‘好’,飞快跑进灶屋里了。
方才当着舒守义,舒婉秀只是行礼道歉,这会儿他走了,舒婉秀再度欠身,并对着荀羿辩白了一番。
“荀大哥,我刚刚并没有笑话您的意思,还望您见谅。”
荀羿摆摆手,“别这么忐忑,我没有误会。”
看出舒婉秀松了口气,荀羿手指蜷了蜷,主动交代起今日下晌带着舒守义在外头的行踪。
最后,荀羿很是尴尬地坦白:“昨夜商议之事,我没有寻到时机。”
舒婉秀对此也很是理解。
“我明白,这不怪您。”
今天舒守义能玩得这么开心,舒婉秀已经很意外了。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舒婉秀这么善解人意,荀羿反而更不好受。
“我再找找机会。”荀羿如此说道。
舒守义遵照着舒婉秀的提醒,倒了满满一碗水端着挪移出来了。
两人同时噤声,舒婉秀还往边上让了让,把路给舒守义让出来。
站定到荀羿面前,舒守义把碗举高,礼数周全道:“荀叔父,您请喝水。”
“多谢。”
山里待了一下午,荀羿也不客气,仰头一口气把整碗水喝完了。
舒守义伸出双手把空碗接过,立刻道:“我再帮您倒一碗。”
“不必了。”
这回换荀羿蹲下来,他问:“你可还记得十二生肖?”
“当然!”
直至如今,舒守义仍然每天都会爱惜地摆弄一阵那些稻草制作的小玩偶。
“叔父想教你编十二生肖,你有空吗?想学吗?”
舒守义一蹦三尺高,连答了三个‘想’,“我每天都有空!”
荀羿从容不迫地点点头,“好,那明日午后,叔父还来山上找你?”
“嗯!”
“那就这么约定了,拉勾?”
小孩子的世界观里,拉勾了就不许反悔了,舒守义可巴不得呢!
他点头如捣蒜地向荀羿伸出尾指:“拉勾!”
舒婉秀成了约定的见证者。
次日午后,荀羿如期而至。
下晌,差不多黄昏时分,同样把舒守义平平安安地送回。
舒守义照样是开开心心的模样,还说:“姑姑姑姑!我今日在荀叔父的铁匠铺里,学会编小马、编小牛啦!”
而荀羿和昨日一样摇摇头,“没说。”
一日一日又一日,舒守义把十二生肖都学会编了。
“叔父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荀羿一如此前般说道。
数天相处,无数次耐心教导和细心聆听,已经使得荀羿在舒守义心中的地位无限拔高,在大人之中,成为了仅次于舒婉秀的存在。
舒守义抱着新学编会的小猴,稚气地问:“叔父,我可以再来找您玩吗?”
“当然可以。甚至只要你想跟叔父玩,不用你自己下山,叔父可以去山上接你。”
舒守义算是很会设身处替人着想的孩子了。
他犹豫着说:“叔父去接我……爬山不会累么?”
这简是送上门的机会。
荀羿坦诚道:“叔父身体虽然强壮,但也不是铁打的。如果日后每天抱着你上山下山,随着你天天长大,叔父确实会累一点。”
他目光炯炯地抛出直球,“如果想让叔父轻松一些的话,最好的办法是你搬下山和叔父一起住,这样我们都不用爬山。”
“和叔父住到一起么?”舒守义设想了一下,很快摇摇头,“不行呀,那姑姑就一个人住在山上了,我不能丢下姑姑。”
“你不必丢下姑姑。”
“守义,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长辈的称呼,叫做姑父?”
第85章
“姑父?”
这个词, 舒守义并不是没有听过,他在五牌村最好的伙伴就有姑父呀。
倘若荀叔父变成姑父……舒守义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愿意!
得到舒守义的认可,荀羿当然眉飞色舞、喜形于色。
舒婉秀傍晚见着他, 一眼就明白了事情说成了。
早在前天舒延荣便亲自来五牌村回信, 告知舒婉秀这门亲事可行。
所以当夕阳下,微风里, 荀羿小心翼翼地垂首问:“我可以来提亲了吗?”
舒婉秀虽然脸上泛着红晕, 却也羞人答答地点了头。
荀羿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从前的人生里, 他从未有哪一刻的喜悦胜过现在。
开心到极致,甚至眼眶都渐湿。
也不怕别人笑话,荀羿一日凑齐了提亲所需的家伙什。
到了提亲这一步, 自然不可能再悄悄摸摸的。
于是他喜气洋洋地请了林杏花这位媒人,以及庞知山、陈三禾二人大张旗鼓地上了山。
而舒婉秀那边, 一早请到了舒延荣和徐珍两位亲近的长辈坐镇。
在媒人的牵线搭桥下, 双方顺利交换了生辰八字。
庞知山领着荀羿去了县里香火最旺盛的法缘寺,请德高望重的老主持为两人测算了一卦。
这一步是合婚。
荀羿前一晚一宿没睡。
他精神紧绷得如同一根弦,来之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倘若生辰八字不合, 或是卜出来的卦象不尽如人意, 他便当做没有测算过。
舒婉秀他娶定了!
主持拿眼细看过他, 又拿着生辰八字掐指细算了一番, 最后念了声佛号,递予了他一对掷珓。
明明不是什么重物, 可荀羿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钧之重。
他双膝一弯,跪在蒲团之上,只听老主持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要心诚, 向佛禀明所求何事后再把掷珓掷出。”
他眼皮几番颤动才勉强闭上,冷汗顺着发丝一缕一缕流下。
终于,“啪嗒!”一声脆响,掷珓落地。
庞知山年轻时不信这些,随着年龄渐长,说不上信得虔诚,却也不再排斥。
荀羿紧张兮兮的神情与动作,看得他也莫名出了一身汗,探出头去看地上那卦象。
在两人凝神又期盼的等待中,老主持抚着长须,含笑宣告了卦象结果。
“——大吉。”
接下来一切便十分顺利了。
他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下了聘,又私下跟舒婉秀商讨了婚期想定的月份,请算命的老先生从中选了个黄道吉日。
水稻开了花,稻穗从干瘪变为饱满。
水稻的渴水期已过,田地里不仅不需要再放水,还要尽量控制水分,把田晒干。
没错,经过数月的努力,稻谷长成了饱满又金灿灿的模样,进入了收割期。
大伯父家里田地多,照样是无法来五牌村帮忙的。
但这一回,舒婉秀有了个高大壮实的好帮手。
如今两人婚期已定,就在秋收之后。
荀羿没有宗族长辈,也不用忙家里的农活,于是理所当然地来到舒家地里,给未过门的妻子帮忙做农活。
五牌村民风淳朴,村民们看到了虽有调侃,却并不至于说三道四,乱嚼舌根。
曾经婶娘们劝过舒婉秀,说家里有个男人,日子能过得轻省些。
舒婉秀当时不曾体会,所以不以为意。
如今才发觉有多么省力——荀羿齐根割完了四排稻谷,她才刚刚割完第二排。
心里感叹一句后,她服输地去田坎上倒了水来。
“荀大哥您歇歇,喝点水吧。”
“多谢。”荀羿直起腰畅饮了一碗,拿脖子上搭着的巾帕擦了头上的汗,“日头太毒了,你带着守义回家做饭吧。”
舒婉秀看看天色,尚未发表意见,旁边倒是传来‘扑哧’一笑。
林杏花放下镰刀,笑得单手捂着肚子。
“好你个荀小子!”她拿两个指头点点荀羿。
“心疼媳妇儿也不至于如此吧?舒丫头卯时三刻下的地,这会儿巳时不过半。哪怕满打满算,也出门不到两个时辰哩!这会儿朝食才刚刚从嗓子眼通到肚子里!你竟又要她回家去做午食了?”
她声音奇大,听得旁边另一个婶子也来凑趣,“要不咋说呢!还得是毛头小子会心疼人!”
两人双双闹了个大脸红,舒婉秀急走着把荀羿喝完水的碗放回田坎上,化弯腰为蹲,把身体整个都藏在盛茂的禾苗后头,闷声一把一把割稻。
荀羿红着脸笑了笑。
成亲的日子近在眼前,他比之刚去舒家提亲那会儿大方多了。
等大家的笑声平息些,他悄然放下镰刀,去田坎边把刚刚他完水的陶碗涮洗干净,斟了一平碗水走到田间,稳端端蹲送到舒婉秀面前。
“怎滴自己不喝?”
舒婉秀一张脸还是红彤彤的。
她如乌龟一般把头伸长,飞速向禾苗外看了一眼。
见林杏花和刚刚出声那位婶子都埋首割稻去了,才用气声道:“我、我没那么渴。”
第86章
舒婉秀面皮薄, 她说不渴,荀羿也不想跟她争辩,只是这么大日头呢,看她汗流不止的样子, 到底心疼。
“天太热了, 再待两刻钟你就跟守义归家去吧,当心中暑。”
想到她小心翼翼观察外边的样子, 温言安抚道:“至于婶娘们的调笑, 不要紧。”
舒婉秀从荀羿轻声说出的话语中汲取到了力量,被林杏花等人调侃过后脸上一直居高不下的温度降下来了一点。
至于他那句劝自己早些回家的话……
若自己拍拍屁股回家去了, 那地里的事儿不就都留给荀羿了?舒婉秀哪里肯这样。
“我没这么娇气的,时辰确实还早,我再待半个时辰回家做饭都来得及。”
荀羿眉头一锁, 还待再劝,舒婉秀已经通过表情先一步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也不愿同荀羿争辩, 总是反对他的提议, 总归伤他面子。
几乎是一瞬间,脑袋没转过来,身体已下意识做出了对策。
她右手隐蔽地抬起, 悄悄勾缠住了荀羿的尾指。
“您别再说了。”
“我不想。”
似娇似嗔, 犹带颤音的语气, 让荀羿哑然的同时生出了一身的燥意。
这般接触于理不该啊……快把手抽走!
抽走!
理智这般告诉荀羿。
但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完全不听使唤。
不仅没有遵照脑袋的指令做出把手抽走的动作, 还轻颤了一下,差点就翻转过来把舒婉秀的手全攥入手中, 牢牢握住,纠缠住!
他眼神有几分迷离,脑中在天人交战, 嘴中愈发口舌干燥。
舒婉秀不满他的分神,抓住他尾指的力道松了一些,从完全包裹住他整只尾指的姿态,一路下滑,滑落到最后,仅轻轻握住他尾指最后一个指关节。
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手中溜走一般,荀羿手指又是一颤,蓦然醒神。
舒婉秀视线与他对上,抓着他的尾指撒娇般的轻晃了晃。
乱成一团的脑袋与浆糊无异,荀羿喉头滚动不止,只依稀记得舒婉秀好似在请求他答应些什么。
他根本思考不动,也无暇思考。
“……依你。”
余音还未落地,指头蓦然一松。
——那被握住的尾指被人彻底松放开了。
只见舒婉秀用手背按了按绯红的两颊,毫无留恋地起了身。
荀羿穿着短打,露在外边的手臂被她浆洗得发软的麻布衣摆紧贴着擦过,一股独特的馨香随之飘入荀羿鼻尖。
等她走出去两步远了,荀羿方听到一句:“荀大哥您歇会儿吧,我去放碗哦!”
弃留在原地的荀羿,有怅然若失,又有微许的气恼,更多的是一股……让他自己都害怕的、压抑不住的渴望。
当晚沐浴,三桶冰凉的井水浇灌在身上仍灭不住那股火气,辗转难眠一夜,次日晨起发觉口中突生了四五颗疮,喝水都疼。
始作俑者倒是一夜好眠,起得比平时还晚了一点。
“真是糟糕!昨夜还说要熬些凉茶的,起这么晚,怕是熬不成了。”舒婉秀自责地拍拍额头。
五六月份的时候,金银花开花,村里长辈们都说金银花是个好东西,她便跟风在山间采了些金银花晒干存放起来,只是一直没有食用。
昨日荀羿提醒她别中了暑气,她倒是霎时想起可用金银花煮凉茶来消火。
这不,昨天忙完活计她特意在溪边摘了些野薄荷。
就等着今日和金银花一块儿熬煮出一锅凉茶,不成想……
如今舒家有不少余粮了,荀羿又是帮她们干活,于是一日三顿饭,都在舒家一起吃。
舒婉秀一边念叨着起晚了,凉茶来不及煮了,一边舀了多多的米,煮了一锅稠稠的青菜鸡蛋粥。
荀羿按着前两日一样的时辰上山,在灶屋门口刚好听到她说来不及煮凉茶了,目光幽幽,暗叹了口气。
喝粥时,荀羿吃得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如前两日早晨一般大快朵颐。
鸡蛋稠粥对舒婉秀和舒守义来说已是很好的饭食了,看荀羿吃得慢,舒婉秀难免多想。
“荀大哥,可是日日吃青菜粥,腻了?”
荀羿无视疼痛,快速咽下嘴中的粥,“怎么会腻?”
他指指两边脸颊。
“是我口中生了几个疮,吃东西不便。”
“原来如此!”舒婉秀知道口中生疮的滋味儿,确实难受得很。
“那我煮些凉茶,您多喝点便好了。”
荀羿点点头,“不急着这一会儿,现在天气凉快,你可以去干一阵子活,等日头升起来了,回家熬凉茶不迟。”
舒婉秀莞尔,“好!”
荀羿收割稻谷的速度和他锻造的镰刀一样,都快得很。
舒家两亩田,在他的帮衬下,四天时间收割完脱了粒。
他用箩筐装着脱粒下来的稻谷,推着推车,一车车运送到了晒谷场。
舒家地少,有了荀羿帮忙,她们的粮食是今年全村最早收割完的。
冬小麦要等大家伙儿地里的稻谷都收割完了才好放水把田浸湿耕地。
人人都忙的时节,舒婉秀可闲不住。
她既在晒谷场,那便帮着大伙儿翻谷、晒谷。
第87章
往年各家的稻谷都是各晒各的, 每家粮食脱粒后都要安排个人去晒谷场翻晒稻谷,驱赶偷食稻谷的飞鸟。
今年与舒婉秀相熟的几户人家,直接放心把家里的稻谷托付给了舒婉秀。
也不是完全撒手不管,就是每日在日出后把稻谷摊晒开, 之后两三个时辰里由舒婉秀隔一阵子帮忙翻晒几次。
主家晌午来接替一次, 换舒婉秀回家用饭,下晌稻谷还交由舒婉秀帮着看管, 傍晚收谷, 大家连着舒家的谷一起帮忙收好。
一两日下来,几户人家配合得不错。
庞知山却趁着夜里洗脚的时候, 在房里私下跟陈三禾说议起这事:“今日,庞祺、庞木、王进财,还有我们家, 都把粮食交给舒丫头晒的吧?”
“是啊,昨日不也如此?”
庞知山把手伸进脚盆里, 仔细搓了搓脚缝里的死皮, “这么整,是方便了我们不错,但舒丫头有些吃亏啊!”
陈三禾补衣裳的手停下, 认真听庞知山继续说下去。
“她本可以只晒自己家的稻谷, 却帮咱们四家一起守了晒了。往年你和陈莲都是要留在家做饭、晒谷的, 今年倒是腾出了空, 也能去田里帮忙收割一阵。”
“舒丫头守了四家的谷子,等于帮我们四家都省出了最少一份人力, 我倒是知道她这般做,也是为了报答村里人之前帮她安家落户的恩情,但你想想, 自她安家后,咱们也没多帮过她什么了。”
陈三禾侧捏着针在头顶发丝上磨了磨,盯着灯芯细想了想。
去年舒婉秀帮了大家伙儿晒谷收谷,今年上半年又帮大家收割了麦子。反倒是村里大家伙儿,农具也没优先借给她,插秧、割稻也都没咋帮过忙。
“再是有恩,这么整几回,恩情也清了。我看呐,往后不能这么着了。”
陈三禾点点头,“下回我跟她说说,叫她以后有事儿多想着点自己。”
她又借着灯光,续着方才的针脚绣了起来。
庞知山倒是还有个想法,把脚自盆里捞了出来,倾身与陈三禾商议了一两刻钟。
舒婉秀给了庞知山一个启发:五牌村往年各家都留了一个人在晒谷场晒谷,无形中浪费了很多人力,这些人力是有方法可以省下的。
何不像守水一般,把晒谷也变成大家的事,全村种地的户头一起分担呢?
第二日傍晚,在大家完成一日的收割后,庞知山召集了各家的话事人,就在田间开了个集会。
他把昨夜所思所想都表述出来,最后让大家举手表决。
与舒婉秀合作的这几家是尝到了甜头的,对此无异议。
其余人倒没这般痛快举手。
这粮食啊,在地里头的时候大家伙儿轮流守水,那守得没有利益冲突——没长满的稻穗不怕别人偷了去。
这到了脱完粒,晾晒的地步,那便是成熟了。
它摊在那里晾晒着,又没法儿刻上名字、做个标记,晾晒时稍不注意,旁人取走一些怎么办?
但是呢,近两天大家也瞧见了,舒婉秀帮忙晾晒的几户人家都省出了劳力不假。
这抢收、抢种的时刻,每年都循环往复,每家每年的壮劳力都要累脱一层皮。
有这么个省出劳力的机会摆在眼前,死拧着不同意又实在有些傻。
许多人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没了主意。
庞知山站在人前,各家的纠结、犹豫,他都看在眼里。
他索性朗声戳破大家所担忧的:“可是害怕有人私昧粮食?”
虽然都是这般想的,但没人直愣愣地去接庞知山的话头。
“每年大家从地里忙活一年才能刨得那么点粮食,我知各家的粮食都来之不易。今日我既出了这个点子,那么早已想好了约束之法。”
二十多户人家的粮食,每天安排四个人翻晒,除去那负责翻晒的几人之间互相监督,各家还都可以让自己家里的孩子在边上守着。
村里一般孩子到了七八岁才会让他们下地,学着干些农活,年龄在三岁到六岁之间的孩子们,派去山边上割猪草都嫌小,每日里只能跟在大人屁股后边走,或者揪一揪野菜、和同年龄的孩子一起玩玩过家家。
年龄小归小,说话还是能说清楚了,让他们帮忙看一看晒谷场自家的粮食,应当没有问题。
这……
要是家里买了包花生,给孩子守着,还担心他们会偷吃,这没脱壳的稻谷嘛……何必怕呢?
庞知山赶着回家吃饭,看之前那些没举手的人神色似是想清楚了,立刻又说了一遍:“今年晒完明年还要晒,不想想办法,每年浪费的时间多着呢!觉得这方法可行的,现在举手吧。”
这一回是全票通过。
“好!以后我每日都安排人手,各家轮着来。明日负责晒谷的人手,卯时末,我去晒谷场安排。”
大家似要散开了,庞知山点了庞祺、庞木、王进财留下。
“我们几家的稻谷近些日子是舒丫头帮忙晒的,舒家粮食再晒一两日便干了,明后日我们几家先派人轮守晒谷,舒丫头便不必再帮村里其他人晒了,你们觉得如何?”
“我无意见。”
“我也同意。”
就这么的,次日舒婉秀早上把前一日收起来的稻谷摊晒开后,就被陈三禾告知可以归家去了。
第88章
乍然被告知今日不用守着晒谷, 舒婉秀有点微微发懵。
“你家的谷子,今日、明日婶娘都帮你管了,你只早晚各来一次便是,中午也不必来轮替我归家吃饭。”
陈三禾朝家里那个方向扬扬下巴, “晌午小莲会把我的那份饭送来。”
舒婉秀没做别的安排, 一时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去安排这些空余时间。
“婶娘,我家的粮食不是收完了吗?我还是跟您一起晒谷吧!”她伸手去拿摆在陈三禾背后一把竹枝做的扫帚。
谷才刚刚摊开, 暂时没有翻动的必要。
但她已经看到自家稻谷上浮了一层青黄色的稻杆, 便想拿着扫帚去扫一遍。
稻谷全靠农人一小把一小把掐拿在手上,往拌桶中摔打进行脱粒。
多次的摔打, 不止会把稻谷摔打击落出来,也会把一些稻杆也打落,混杂到稻谷里边去, 晒谷时,要拿着竹制的扫帚, 轻轻地, 一层层把那些稻杆扫出,去掉。
过后,稻谷晒干了, 还要放到风车中吹除掉灰尘和剩余的扫不出来的稻杆。
有时人太勤快了, 也怪让人着急的。
陈三禾夺走她手里的扫把, 蹬脚责怪道:“你这孩子!怎这般闲不下?”
“没多久便要成亲了, 你老窝着干这些农活作甚?嫁妆都准备好了?”
舒婉秀手头空了,只能好好站着, 老实巴交回答陈三禾的话:“大多都准备好了。”
依据方远县的习俗,婚服盖头都由荀羿那边准备。
女方这边要制桌柜碗碟、樟木箱、衣裳被褥、汗巾、脸巾、鞋袜、子孙桶以及各种零碎用具。
出嫁该备的那些零碎物件,舒延荣和徐珍替她参详过, 一块儿陪着她去县里买运回来了。
被褥只能去铺子里买了新棉回来,请弹棉花的弹棉匠上门弹制。
她买了十五斤棉花,弹棉匠花了两天功夫,做成了一薄一厚两套被褥。
被面、床单是花钱请村里手艺好的妇人——庞祺、庞木的妻子进行裁缝的。
另外她亲手做了三套衣裳,三双鞋袜。
想到做衣裳这件事,舒婉秀心中淌过一股暖流。
按规制,衣裳她只需给自己和荀羿各做一套,成亲后穿戴,但荀羿特意点出,莫忘了给舒守义做一整套。
下聘那日,荀羿的聘礼既有聘金,又有布料首饰等物,说来惭愧,她落户后自己所攒的那些银子不足以置办如此多物件,如今能置办得近乎齐全,多亏了那十两银子聘金。
“好,置办齐全就好。”
陈三禾掐着指头一算,“成亲的日子就在七天之后了吧?”
近来村里婶娘们见到她,常问起她们还有几日到婚期,舒婉秀颇为习惯了,点了点头,倒没怎么害羞。
“那你更不应当留在这儿了。”
陈三禾肩膀贴着她,在她耳畔说悄悄话:“虽然你皮白面嫩,但能少晒些太阳还是尽量少晒些太阳。”
“养得白白的,成亲那日好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出嫁。”
舒婉秀听了陈三禾苦口婆心一通劝,确实离开了晒谷场。
半道儿上,舒守义说要去找荀叔父玩儿,她便放他进了铁匠铺,自个儿独身回了住处。
大好的日头,放着什么事儿都不做,白白浪费光景可不行。
她家里家外看了一遍,索性撸起袖子开始收拾打扫。
喏,屋檐底下有蛛网,扫帚绑在长长的竹竿上,举起来扫之。
灶屋里放着桌椅、板凳,一一拿下山去,用蛮瓜瓤擦洗净,放屋檐下阴干。
水桶、木盆,也倒空水,掀个底朝天,涮洗过一遍。
陪嫁的被面、衣物等,也放木盆中浸泡、简单水洗了一遍,趁阳光好,晾晒干。
连木棚搭制的灶屋、鸡圈,她都给收整了一遍,整栋房子,哪哪儿都干净了。
她却觉得仍忘了一件事,站在灶台边上埋头苦想。
“啊!”她突然惊叫一声,一拍大腿,“差点要失信了!”
因为人在家中,卧房便没有上锁,里边存放着舒家所有粮食,以及这段日子置办的嫁妆、荀羿送来的聘礼。
她急急往那边走,到了卧房门口,又折转回来拿了刚刚晾干的木盆。
“也不知一盆够不够……”
管它呢!先装一盆下山去,借陈婶娘家的石臼捣成米。
这是前天收入家中,今年新晒干的稻谷。
晒谷场每家都只有划分好的一块晾晒区域,舒家两亩田的收成,分做两批晒,这是今年晒干的第一批。
“这么急,准备去哪里?”
舒婉秀一路去往山下,突然荀羿神出鬼没般从路旁的灌木丛中走出。
舒守义也从他身后探头出来:“姑姑,你去哪儿呀?”
舒婉秀单手夹住那木盆,空出一只手抚了抚心口,她真叫这冷不丁冒出的两个人吓着了。
平复稳了心情,她方如实道:“准备去山下借舂米的工具,把这些米舂了,拿来做米糕。”
去岁大家帮她们修整房子的时候,舒婉秀就承诺过今年收成了新米,按方远县这边的习俗做些米糕来答谢大家。
都快一年过去了,不是今日忽然想起,就这么遗忘着遗忘着,可能大家还会以为她言而无信呢!
荀羿估计她会去找陈三禾借,他知道他们家舂米桶的大小,便直说:“不如去我那儿吧,我家的舂米桶比陈婶娘家的那只大上许多,甚至可能是全村最大的。”
荀羿这些年都是吃买粮,他饭量大,长期买白米吃,价钱上自然有点划不来,于是他都是买带壳的稻谷回家。
由于他力气大,一次多舂些米也不累,所以他家的舂米桶是全村最大的,不似村里许多人家,用小号的舂米桶,舂全家一天所吃的米,都要分两次来舂。
听荀羿说,这么一盆稻谷用他家的舂米桶分做两三回就能舂完,舒婉秀很是心动,便转变想法应下了。
荀羿拿过她手里费力端抱着的木盆,大步流星走到了前方。
舒婉秀牵着舒守义,在后追赶他的步伐。
舒守义步赶步,两条腿捣腾得费劲,也就没有力气问姑姑今日有没有午食吃的话了。
唉!他本来在荀叔父家玩得好好的,是荀叔父见快到午时了,专程把他送回家陪姑姑吃饭的呢!
但是哦!有米糕吃好像也不错。
他还从来没吃过米糕呀,如果姑姑等会儿做好吃的米糕……嘿嘿!他一定能第一个品尝到。
舒守义想差了,这米糕,是难以当日开始做,当日就能吃的。
去到荀羿家,荀羿把舒家木盆放到屋子侧边,有树荫遮挡处,自个儿去灶屋,扛着舂米桶、棒槌、供舒婉秀坐的椅子出来,一齐摆到了树荫底下。
“舂米累,你先稍坐,咱们轮替着舂。”
这话倒让舒婉秀刮目相看。
这人,今日竟愿意让自己分担干活了吗?
往日他上手的活儿,抢都抢不走。
她半信半疑抱着舒守义坐下,看着荀羿把米倒了三分之一进入舂米桶中,拿起棒槌力道均匀地上下舂米。
今日在炉房锻造铁器,荀羿仍然如前一阵子帮她割稻一般,穿着一身短打。
此时他古铜色的整条手臂都裸露在外,一举一动间,胳膊上的线条愈加清晰分明。
初见到这一幕,舒婉秀不大好意思看,尽量把视线扭转避开,看向旁边。
但周围实在没有旁的什么好瞧的,加上怀里舒守义眼神一直盯着荀羿那边,她便……也大胆了些。
“咚、咚、咚。”
每一次力道落下,棒槌、稻谷、舂米桶三者接触到一块儿,都会发出闷响。
熳熳的,次数多了以后,桶中渐渐冒出了一些白花花、去了壳的米粒。
舒婉秀趣味地盯着这一不断重复的动作,直至有一滴汗珠垂落到了桶边。
“对不住。”
荀羿生性喜洁,这脱了壳的粮食上沾到汗水,他自个儿觉得不行。
刚刚是送舒守义回家,所以把搭在脖上的擦汗巾取下了,这一刻他抹去头上的汗珠,对舒婉秀道:“我去拿块汗巾。”
“哎!”汗糊着一脑门可不好受,舒婉秀忙不迭地点头。
荀羿前脚走,她后脚站起来,把怀里舒守义摆放到椅子上。
“轮到姑姑舂米了,你乖乖坐着吧。”
她把衣袖挽起一些,双手拿起荀羿刚刚一直握着的粗大棒槌舂米。
击打了七八下,她已觉出不对。
这大一些的舂米桶,配的也是大一些的舂米棒槌,不仅不好抓握,还很笨重。
力气稍小些的人……都用不来。
二十多息时间,荀羿去拿了条干净的汗巾,又洗净了擦汗的双手,回到舂米桶旁,夺走了舒婉秀手里的棒槌。
“到我了。”
舒婉秀已被天气和粗笨的棒槌逼出了一身薄汗,双手皮肉虽绷得紧紧的,但力气已使用到了穹弩之末。
荀羿轻轻伸手一拿,棒槌就脱手了。
他接过便立刻轻松续上了那极有规律的击打,舒婉秀突然觉出荀羿的手掌很宽大,因为他单手握住那根棒槌后还有富余的空间。
“歇一歇,等会儿筛米需要你帮忙。”
也不知到底谁帮谁的忙。
舒婉秀自愧不如地坐回了原座。
多亏了舒守义是个体贴人的好孩子,没有在这时问一句:“姑姑,您就舂完了么?”
这一次落座,舒婉秀目光所落之处又不再似之前。
方才那一阵她只顾看那舂米的过程,如今静悄悄地抬起眼,视线多游移在荀羿的手掌、胳膊之上。
看那手掌如何向下垂直用力,看那胳膊在击打过程中,何处肌肉膨出,何处肌肉缩紧。
甚至百无聊赖间,她将自己手背的肤色与荀羿手臂那古铜般的肤色对比了一下。
嘶——
这可真的是……很黑了。
她有些惆怅地想:也不知成亲前男子需不需要把肤色养白一些。
荀大哥这肤色,一日两日、七八日能养得白嫩吗?
不过她想想也觉得有点好笑。
荀羿自同她相识起,肤色一直都是差不多的古铜色,若是一阵子不晒太阳,养出一个白白净净的荀大哥?
舒婉秀拿双目度量着他的眉眼、脖颈、手臂,假换成和自己手背肌肤差不多的白色,光想想,就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第89章
“笑什么?”
周遭两双眼睛都疑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舒婉秀赶忙摇摇头, 没什么。
荀羿虽有些莫名,但不再追问,只是指了个方向说:“筛米的筛子在灶屋墙上挂着,你可以取下来把米筛一遍, 我开始舂第二桶。”
“好!”
“对了, ”走到灶屋门口了,舒婉秀又小跑回来斯斯文文地问:“荀大哥, 我可以再借您家一个晒匾暂时盛米吗?”
“自然可以, 只是恐怕你找不到,我去拿。”他撂下棒槌, 往另一间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屋子里去了。
舒婉秀进去荀家灶屋,直接遵照荀羿之前说的看向四面墙上。
细细密密竹条编制的筛子,口径有澡盆大小, 根据主人的身高和拿取习惯,收挂在右边那面墙的高处。
舒婉秀双臂举高, 小心掌握着力道才把它取下。
她拿着筛子过去, 荀羿也把晒匾拿来了。
两个物件一上一下叠放在平地上,荀羿拎起舂米桶,把里边的米都倒出来。
舒婉秀端起筛子左右摇晃, 时不时还停下拿手拨弄一阵, 舂掉外壳的大米很快通过缝隙漏到了底下的晒匾中。
慢慢的, 筛子中只剩下糠和未脱壳的稻谷。
糠很轻, 稻谷则有重量,只需一同放入簸箕中, 用巧劲儿上下地簸,便能把糠皮扬去。
荀家屋檐下就有个空簸箕,没等她开口去借, 荀羿停下舂米的动作,把簸箕拿来了。
饶是两人配合,荀羿又劲儿大,舂完一整盆稻谷也花了不少时辰。
舒婉秀只知接下来米要泡上一夜,再磨成米浆加以制作,具体的步骤还要再问问陈三禾。
不管怎么说,明日或者后日这米糕就能吃到嘴里了。
今天居然吃不着?!
舒守义摸摸空空瘪瘪的肚子,骤然失落了。
荀羿察觉到了他这点小动作,会心一笑。
守义这孩子有两大爱好,一个是喜欢新鲜的玩意儿,这是很普遍的喜好,小男孩儿都有旺盛的好奇心,另一个是喜欢吃东西。
第二点,荀羿感同身受,他知道那不是简单的馋。
他那年家乡遭遇洪灾,从中原一路飘泊到南边,也是挨足了饿,此后很多年都克制不住食欲。
舒婉秀今日没有干重活,想来没有打算做午食,回家去,舒守义估计要挨饿了。
他眉眼一抬,出声留客:“我煮些饭,你们留下一起吃点午食。”
舒守义有点欢欣,舒婉秀却连连摆手,“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荀羿压低声音反问。
“怕闲话?”
“谁会知道呢?”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每问一句,他就更向前一步,问出最后一句时,离舒婉秀只有一臂之隔。
此时太阳所处位置恰好在荀羿身后,他的身体遮住阳光,舒婉秀便在他整个影子的笼罩下。
步步紧逼,加身高身材带来的压迫感,让舒婉秀瞬间心脏狂跳。
在她两颊变得绯红前,荀羿退后了一步,背过身去。
“前几日我也去你家吃饭了,至今没有闲话传出,今日不过是换一换,我留你吃顿饭而已。”
“难不成同样一件事,去你家做就可以,在我家做就不行?”
“咱们村可没有这般混账乱言的人。”
他这般强势,又一下长篇大论讲出一堆道理,还真是怪不得了的,舒婉秀听得汗颜,扯扯他的衣裳下摆,“荀大哥您快别说了。”
“我同意便是。”
只是一块儿吃顿饭而已,确实不应该当做什么恐怖的事。
最最主要的是,他们真的很快要成为一家人了。
荀羿把舒婉秀二人引入堂屋坐下歇着,自个儿淘了米煮上饭。
客人是留下来了,但这一顿要做什么菜,其实有些棘手。
通常他煮出来的菜,味道会十分寡淡,炒出来的菜,掌握不好咸淡。
唯有刚猎来的新鲜野味,拔毛放血,开膛破肚后放在炭火边上小火慢慢烤制着,做出来味道还算不错。
可他最近几日又不曾上山打猎,家中仅有熏制起来的野味,没有新鲜猎取来的。
这可怎么……有了!
他握着拳头往手心一砸,抬脚就去屋后的鸡圈。
荀艾没出嫁前,在家里也是精心养了十来只鸡的,每年把鸡下的蛋拿出去卖,也能得一笔小小的收入。
她出嫁后,荀羿喂养得不精心,上好的老母鸡一点点消瘦了下来,也不怎么下蛋了。
有时去吴家看荀艾,荀羿会宰一只鸡或者带一两只活鸡过去。
极偶尔的时候,看到它们不停掉肉,越养越瘦,会宰一只来打牙祭。
去岁他去府城帮师父做事,把家里剩下的三只鸡放到了陈三禾那儿。
隔了数月回来,把两只留给陈三禾作为喂养的答谢,仅抱了一只回来,东喂一顿西喂一顿留到了现在。
他低头从门框底下走出,走到鸡圈门口,单手按捉住那只不太肥壮的母鸡。
上头掂了掂,他低声道了句歉:“对不住,又把你养瘦了。”
坐在堂屋的舒婉秀恍惚听到了两声禽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很快动静又平息了。
大半个时辰过后,在她和舒守义已经等得面面相觑时,荀羿终于用托盘端着饭菜走了过来。
“姑姑,这是?”
舒守义依靠着舒婉秀站着,轻扯舒婉秀的衣角,指指托盘中间那盆表皮酥黄的食物。
“是……鸡?”
虽去头去爪,开膛去尽了内脏,但有翅膀嘛,就可以分辨出是禽类。
那般大小不可能是鸟儿,也不可能是鸭子,像鸡,但舒婉秀也没吃过制作成这样——通体金黄,没有切剁成小块,某些位置的表皮微微蜷缩冒油的鸡啊!
荀羿肯定了舒婉秀的答案:“是鸡,我用炭火烤的。”
一般人家真不会这么吃。
不对,一般人家非过年过节,压根不会宰鸡吃。
“您刚刚杀了一只鸡?!”舒婉秀不可思议。
苍天啊!要是她知道自己带着守义留下吃这顿饭,荀羿会特意抓一只鸡来杀着吃,她绝对不会留下吃这顿饭!!!
她家今年抱养回来的小鸡,养了这么两三个月,下蛋还遥遥无期呢,盘子里这么大一只鸡,绝对是已经可以下蛋的啊!
又不是重要的时节,杀掉一只下蛋的母鸡,这是多么大的一种浪费啊!
她嗫嚅半晌,既感受到了荀羿招待他们的用心,又实在是心疼。
唉!
舒守义可没有去看舒婉秀的神色。
在荀羿肯定舒婉秀答案的同时,他已经在好奇这烤鸡的滋味了。
荀羿与舒婉秀对面而坐,把托盘上的菜一样样摆开。
他第一道端的是烤鸡,摆在桌子正中间,第二道端的是一碗有汤汁的水煮蛮瓜,第三道是一碟酱菜,第四道是一碟干熏的野兔肉,他煮过水后放油炒了炒,盛盘时有些心虚,自个儿都不知滋味如何。
两荤两素,每道菜都分量十足。
他接着摆饭,三碗饭,包括舒守义那碗都是装满后又压紧的结实一大碗。
最后,托盘上还剩一块干净的帕子。
他把托盘放到没人坐的凳上,一边拿帕子仔细擦净手,一边解释道:“这道烤鸡需要撕分一下,否则无法下筷。”
给两人解释清楚了,他站起身,在舒守义一眨不眨的注视下,第一步扯下了鸡腿。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只鸡虽然养瘦了,但鸡腿仍是鸡身上肉最多的一个部位,肉嘟嘟的。
荀羿扯下第一个鸡腿,放入了舒守义碗里。
“叔父做的,试试看味道如何。”
接着又扯下第二个肉嘟嘟的鸡腿放到舒婉秀碗中,“尝尝我的手艺。”
“哇~”舒守义惊叹了一声,特别响亮地道谢:“多谢荀叔父!”
舒婉秀从心疼中回过神就看见了碗里的大鸡腿。
她没有再一惊一乍,也没有再为这只鸡‘讨公道’。
平生第一次吃烤鸡,她有点无从下手,垂眸继续分撕鸡肉的荀羿看出了她的为难,“鸡腿用手捏住,撕咬着吃最香。”
“守义就很会吃。”
舒守义年龄小,筷子还运用得不太熟练,碗里放了那么大一个鸡腿,焉能把持住?
如果是在外人面前他可能还有点怯怯,可荀羿已经被他当做了至亲至近之人,面对荀羿,他自然不会太拘谨着。
于是看舒婉秀没有阻止自己吃鸡腿的意思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称不上脏,便直接上手捏住没肉的那头,嘶咬起来啦!
好香好香好香!
“姑、姑。”被荀羿点到名字夸赞,他用疯狂地点头来向舒婉秀传达一个意思:鸡腿!美味!好香!好好吃!
有时候一种食物,别人品鉴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自己一入口,可能吃起来并不觉得美味。
舒婉秀看着舒守义分外激动的模样,也拿捏住鸡腿骨那端,把肉送到嘴里。
唔——
她从出生至如今,鸡肉很少有炖着吃以外的吃法。
她拿吃炖鸡的咬合力凑上去撕咬鸡腿肉,第一下竟然只留下了一个齿印,磕破了一点鸡皮,压根没咬入肉里。
这她可不服了。
下一次下嘴,用了七八成咬合力,撕咬了了一大块肉下来。!!!
竟是此等滋味?!
皮酥肉厚,柴而不腻,盐味有,但不咸,嚼着嚼着,能品出鸡肉的甜味。
妙呀!
舒守义在等着她吃完后的反应,舒婉秀眼睛亮亮的回看他,与他那激动的模样如出一辙 。
荀羿撕分好鸡肉重新擦手落座,对上的便是舒家姑侄两个亮晶晶又崇拜的眼神。
他有那么一瞬间找不着北。
第90章
虽然今日这些菜以烤鸡滋味为最佳, 但是那干熏兔肉和酱菜都放了许多油脂煸炒过,舒婉秀她们平日的饮食很少舍得放这么多油水,吃起来竟也觉得滋味不差。
一顿饭吃完,宾主尽欢。
舒婉秀道谢:“多谢荀大哥款待。”
舒守义学着姑姑的样子, “多谢荀叔父款待!”
荀羿心里又觉着美了, 端起屋檐下的木盆道:“我送你们回去。”
“嗯。”
一只烤鸡,晌午这一顿全被荀羿强制着分食了个干净, 好菜配好饭, 舒婉秀姑侄还各吃了两大碗干饭,实在是撑极了。
以至于舒婉秀都没跟荀羿抢着端木盆——腰弯不下去啊。
连上山都只能缓缓抬着腿, 慢慢爬坡。
荀羿寻求一个跟舒婉秀相处的机会,也走得不快。
算起来,这已经是她们第三次这般悠哉地同行了。
舒婉秀只觉得胃部绷得极紧, 想想都还不可思议得很。
“以前竟不知荀大哥有这样好的厨艺。”
荀羿说哪里,“以前也不会, 都是跟荀艾学的。”
他还说了从前刚负责家里伙食, 带着荀艾吃了一年煮菜的事。
“哈哈!”
舒婉秀听得忍俊不禁,可惜才笑了两声,又把剩下的笑音憋回去了。
没办法, 笑起来腹部一用力, 胃部绷得更紧, 肚子难受啊!
想笑又不能笑, 她眼尾都憋出了泪。
荀羿静静欣赏她的笑颜。
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荀羿不知能逗得人这般开心, 若是早知道,早便说了。
……
还没到傍晚,舒婉秀早早去了晒谷场。
陈三禾一整日都在不停翻谷, 尽管此时已经接近日落,她的脸还是一种经历过曝晒的状态,面皮发红,额发都汗涔涔的。
舒婉秀来请教她做米糕的事,看她疲惫如此,倒是不好开口了。
陈三禾是何许人也?
她虽然在洞察舒婉秀二人情意一事上迟钝了,但一般时候,那眼神还是很好的。
“遇上了什么难事?”
“婶娘真是火眼金睛。”舒婉秀含蓄一笑,把不知米糕具体如何制作的事儿那么一表。
“我当什么事儿。”陈三禾挥挥手,“你不用做了。”
“盖完房子主家请吃米糕是习俗不假,可去岁你家只是修了个房顶,又不是正儿八经盖了一栋房子,你庞叔父那样说是图个热闹罢了,你怎还记到了心里去?”
舒婉秀较真的劲儿又上来了。
“不行,亲口应下的事情不能不作数。”
米糕的做法陈三禾那一辈的人都知道,但是村里只有庞家一家有石磨能把米磨成米浆。
她知道如果陈三禾打准了主意不让她做米糕,她只能束手无策,便又换了种语气,状似无辜般道:“再说了,米已经舂好泡上了。”
“哎呦!”
陈三禾差点气得一个仰倒,脸上的表情,与舒婉秀晌午看到荀羿不年不节杀了一只老母鸡的表情如出一辙——浪费!真是浪费!
米一旦泡了水,就不经放了,天热的时候更甚,时间久了会发酸变质的。
在舒婉秀以为她会教自己米糕的做法时,陈三禾道:“这样,这些米泡发之后你把米蒸了,蒸熟后晒干,也能存得长。”
“婶娘——”
舒婉秀一脸不依。
她软磨硬泡,撒娇耍赖,所有哄人的手段都使上了,如同曾经在家里,在母亲面前那般。
哪个真心疼爱后辈的人能受得住这一磨呢?
陈三禾点点她额头,“你啊你,就是个讨厌鬼、磨人精。”
“嘿嘿~”舒婉秀回以一个讨好的傻笑。
陈三禾叹了口气,“你说米泡好了,你用得什么米?泡了多久了?”
“今年的新米!下山前刚泡入水中。”
陈三禾挑挑眉,“知道用新米做,看来你也晓得一点门道啊。”
接着她又问明舒婉秀泡了多少米,准备每家送多少米糕。
心里有了谱,方正式教了起来。
“米最少要泡四个时辰,你今日下晌泡的米,可明日上半晌磨成米浆。”
要么不教,要么教细。
陈三禾连磨米浆前要将石磨如何清洗都说了一遍。
舒婉秀也听得认真,尤其在陈三禾说如果做得不好,不仅味道差,还可能做出来的米糕不成型后,更是把整个过程在陈三禾面前复述了一次。
“不错,是这样。”
“嘿!多谢婶娘!等我做好了,一定送来给婶娘第一个品尝!”
陈三禾哼笑一声,“你家还有个小小馋虫在,轮得到我尝第一块?”
舒婉秀叉着腰,信心十足道:“能!守义听话,我能拦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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