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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海城霓虹(五十一)

    审查?

    周祈本能地看向身侧的丹尼尔, 却发现邻居的脸上同样挂着疑惑,显然不知道这伙人是从哪钻出来的。

    “基里安,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丹尼尔的脸色往下沉了不少。

    “当然是尊敬的大主教阁下。”

    红发的基里安笑着回答他, “听说你们在水城的某座小岛发现了秘密教团, 作为代表教会的联合处, 我们怎么能不为你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呢?这两个人就由联合处进行审查吧,毕竟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拷问。”

    周祈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联合处听起来像是异调局的另一个部门,而这个名叫基里安的红发男人又一直将“大主教阁下”挂在嘴边, 那么所谓的联合处就很有可能是永昼教会设置在异调局内部的“眼睛”。

    丹尼尔的目光更加不悦, “我记得这次是秘密行动, 净化猎人没有通知任何人, 大主教是从哪里收到的消息?”

    “别这么严肃, 丹尼尔, 洞察也是联合处的长项,你知道的。”

    基里安对着身后的人打了个响指,“带上这位先生和那边担架上的那位, 我们回去了。”

    “等一下。”

    丹尼尔阻止那几名异调局探员的动作,“净化猎人可以自己完成审查, 不用麻烦你们。”

    “喂, 一定要我把话说的很清楚吗?”

    红发的青年收起脸上的笑容,“这是教会的命令, 不是请求,你要做的只有执行命令,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

    听了他的话,丹尼尔默默攥紧了拳头,怒气在胸腔中积攒, 异调局有规定,普通人接触隐秘力量后,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查,确保他们没有受到污染,回归生活后不会泄密、制造慌乱。

    但这两位无辜的年轻人明显已经被岛上发生的一切吓坏了,丹尼尔原本是想着先让他们回去休息,等调整好状态后再对他们进行审查。

    K是自己的邻居,兰斯是少年时就认识的玩伴,他有能力为两个人兜底。

    现在基里安这家伙进来横插一脚,这件事就不好办了,净化猎人和联合处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丹尼尔最终叹了口气,拍了拍周祈的肩膀,“K,你暂时还不能回家,需要配合我的同事们做一次例行审查,你放心,实话实说就可以,我相信你。”

    ……可我不相信我啊。

    周祈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常,首先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联合处是什么玩意儿,他们的审查又是什么流程,万一……万一被他们看到我身上的敕印……

    可以肯定的是,周祈暂时还没活腻,不是很想上火刑架。

    事已至此,表现得越抗拒就显得越反常,他只能强装镇定,“……好的,麻烦你和我妹妹说一声,让她不要担心我。”

    丹尼尔点了点头,目送着联合处的人带领他的两个朋友驱车离开。

    他来到姑姑和那位年轻的小姐面前,两位女士显然也觉察到气氛的变化,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

    “丹尼尔,现在是什么情况?”

    康妮问他。

    丹尼尔先是瞥了一眼姑姑身边的女孩,之后才开口解释,“岛上发生了一些我不能透露的事,K他们需要先通过审查才能回家,这是必要的程序。”

    “可刚刚那群人……看起来像是教会那边的。”

    康妮露出一抹冷笑,“据我对这些人的了解,他们的处事风格永远是宁可错杀,也决不放过,一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渣滓……”

    帕尔瓦娜在旁边听着,手心浮出一层薄汗,异调局……他们把周祈带走了,他们的秘密会被发现吗?

    她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想办法联系教授,但她只能在周五晚上才能见到那位先生,平时的黑猫就只是只普通的黑猫。

    ……要向父神祷告吗?可那样会不会冒犯到父神?

    女孩头脑风暴之时,康妮这边也想好了对策,“现在只能去找莱纳尔那家伙了,虽然他说过不想再和教会扯上关系,但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丹尼尔点点头,“好,那你们过去,我现在得回母亲岛,把教会插手的事告诉迦文先生。”

    永昼教会和净化猎人对待密教团体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后者喜欢抽丝剥茧,搞清那些邪教组织的起源、发展过程和最终目的,最后再进行审判。

    但教会不一样,他们没有任何“求知欲”,对待密教团体往往只有两个字——处决。

    他得赶在教会上岛覆灭一切之前,提醒同事们多转移一些鳄母教团的物证。

    **

    北区,滨海路。

    康妮载着帕尔瓦娜赶到莱纳尔家。

    银发的侦探像是早知道他们会来,提前收拾好了行头,坐在轮椅上平静地看着他们。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康妮狐疑地望向发型潦草的老头。

    莱纳尔将手里的拐杖敲得“咚咚”作响,像个点着的炮仗一般,“你们要是不想让那个臭小子被永昼教会处决,现在立刻送我去该去的地方!”

    康妮还没反应过来时,身旁的女孩已经抢先一步,将莱纳尔沿着无障碍通道推了下来。

    康妮也不再犹豫,扶着莱纳尔上车,三人快速向北区的永昼教堂驶去。

    等到了地方,两位先生女士下了车,帕尔瓦娜跟在他们后面,刚打开车门,却被轮椅上的老头阻止。

    “你就待在这里,哪也别去,最好把头低下去,别让任何人看到你。”

    帕尔瓦娜不明白老头为什么这样说,并不愿意听从他的安排,他是周祈的雇主,又不是她的雇主。

    “你过去就是添乱,老实呆在这儿,我保证把他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莱纳尔的脾气比往常还要急躁,说完这句之后,他再也没有耐心和帕尔瓦娜解释,对康妮说,“给车门上锁,别让她跑了。”

    康妮的这款车型设置有反锁功能,只要在外部用钥匙锁住主驾驶的车门,整辆车都无法再从内部开启。

    锁好车门,康妮和莱纳尔进入教堂内部,向教士说明来意之后,他们被指引着带去教堂最深处的静修室-

    弗洛利加一共有四座教堂,分别设立在各个城区,其中北区的教堂最为华丽壮阔,而这座恢弘的建筑地下正是永昼教会用来裁决异端、关押邪教徒的场所。

    穿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的时间,这还是周祈第一次踏入永昼教会的地盘,虽然是以这种不怎么愉快的方式。

    他在心里庆幸,身上的所有装备都在黑猫那里,拗转药剂什么的也在他发现情况不对之后及时丢弃,初步的搜身,联合处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异常。

    兰斯的伤口已经由净化猎人缝合,不再向外渗血,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把他们两个分开关进审讯室里。”

    基里安对着手下发号施令,周祈仔细听着他的声音,恍惚间感觉有点耳熟,似乎在弗洛利加的某个地方听到过。

    “K先生,麻烦把你身上所有的物品都交给我,我会暂时替您保管。”

    周祈依旧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摘下他的手表,将它递给基里安。

    “放松点,只是公事公办,不会把你们当作罪犯来对待的。”

    基里安冲着他眨了眨眼,举起一个闪着银光的物件,“不过,手铐还是要戴上。”

    ……那这和罪犯有什么区别?

    周祈撇了撇嘴,双手并在一起配合红发男人的动作。

    “等等。”

    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周祈回过头,果然看到雇主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身后还跟着康妮……以及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男人。

    “大主教阁下。”

    包括基里安在内的所有联合处探员立刻低下头,做出“沐浴光明”的手势,对着那个男人恭敬行礼。

    莱纳尔先生怎么来了?他是来捞我出去的吗?

    想到雇主瀑布一样的名片夹,以及那张看起来就十分有派头的身份卡,周祈心中升起喜悦的情绪。

    被称为“大主教”的男人清咳两下,用威严的声音对房间中的众人道:“我的老朋友告诉我,你们逮捕了一个异端秘术师回来,并且这个异端秘术师在短短半个月制造出多起命案,残害数条无辜的生命,甚至还勾结潜藏在小岛上的秘密教团,企图破坏弗洛利加的和平。”

    异端秘术师?谁?我吗?

    周祈心中酝酿的那么一点喜悦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瞪大眼睛看向莱纳尔,却被对方无情训斥。

    “你看我做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看穿你的真实身份。”

    莱纳尔一脸的“嫉恶如仇”,“这半个月时间发生的种种事件都是由你一手策划,你装作突然出现,骗取血蔷薇车队的信任,实际上是为了护送鳄女进入弗洛利加,之后你诱导康妮,在她的引荐之下顺利成为我的助手,实际上只是想回到案发现场,清理和你有关的证据,眼看雪球越滚越大,你只能想办法除掉两个合作伙伴……”

    莱纳尔滔滔不绝地说着,周祈越听越迷惑,这老头怎么能张口就编出这么离谱且顺畅的故事?

    不对,莱纳尔先生不可能害我,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用意。

    周祈还是保持沉默,静静听着银发侦探“检举”自己的“罪行”。

    “总之,这家伙是个十恶不赦的邪教徒,塞缪尔,我认为你应该亲自主持审判,不要放过这个可恶的罪人。”

    他说着,抬手扶了扶眼镜,袖口中有什么东西的反光刺了周祈的眼睛一下,起初他以为是雇主的袖扣,后来又想到这不修边幅的老头怎么会用那玩意儿,于是定睛望去,仔细观察后,周祈发现莱纳尔先生的袖口里藏着一小支盛满纯银色试剂的玻璃试管。

    ——是幻梦引渡药剂。

    周祈一瞬间领悟了雇主的意思,并快速给出反应,他装作惶恐的样子,俯身去抓莱纳尔的轮椅。

    “不!不是那样的!先生,请你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

    一旁的基里安急忙抓住他的手腕,用手铐将他的双臂反铐在背后。

    而在基里安触碰到周祈胳膊的前一秒,他已经从莱纳尔手里拿到了那支魔药,不着痕迹地塞进自己的袖子里,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们的小动作。

    塞缪尔大主教沉吟一声,看向基里安,“莱纳尔说的对,如果这位先生真的犯下了此等罪行,确实该由我亲自主持审判。基里安,你去通知三位主教,让他们过来和我一起举行审判仪式。”

    他说完,又眯着眼睛看向莱纳尔,“还要拜托你作为见证者,旁观审判的全部过程。”

    莱纳尔看穿他眼底的怀疑,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问题。”

    **

    等待审判的过程中,周祈被关进一间毫无光亮的小黑屋,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他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在胸前,给人一种正在“害怕”的假象,实际上是用这个动作做掩饰,悄悄喝下了幻梦引渡药剂。

    没过多久,药效发作,他头脑昏沉,立刻进入了睡梦之中。

    这次的梦境是一座建筑的楼顶天台,周祈看到自己身上那件从绿泉镇百货商店淘来的廉价风衣变成了面料更加昂贵的款式。

    身后传来簌簌的脚步声,他回过头,莱纳尔先生步伐稳健地向他走来。

    “别这么看我,在梦里还不能走两步了吗?”

    “不。”周祈摇了摇头,“我是在惊讶,您竟然刮胡子了。”

    梦境中的老头穿得比现实体面许多,稻草一样的头发修剪整齐,服贴地趴在额头上,不得不说,莱纳尔先生剪了胡子之后已经完全脱离了“糟老头”的形象,变成了轮廓分明、干净利索的帅大叔,走在路上让人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的那种。

    “废话少说。”

    虽然有墨镜遮挡,但周祈可以肯定,老头一定悄悄翻了个白眼。

    “自己一个人都敢不要命地跑到岛上去送死,现在好了,惹上了永昼教会,让我这一大把年纪的老头为了捞你东奔西走。”

    “……我没想和永昼教会扯上关系……”

    周祈刚要解释,莱纳尔打断他,“行了,永昼教会和异调局,这两个地方的水没你想的那么浅,我如果不编那么一大段瞎话,把这件事的性质提升到一个无法被人遮掩的高度,那几个联合处的小子能在暗处把你连人带骨头啃到渣都不剩。”

    周祈隐约理解了侦探话中的深意,异调局内部似乎分裂成了不同的派系,不同派系之间的党争十分严重,而他现在无疑已经变成这场斗争中的一个“活靶子”。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最重要的是把这关过去。”

    莱纳尔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小子,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第一个问题,你的准则是什么?”

    “我……”

    “到这个时候了,不用再说什么‘我不是秘术师’之类的鬼话来糊弄人,我刚刚有句话不是编的,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秘术师。”

    莱纳尔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连遮掩灵知都不会,遇到稍微高阶一点的秘术师,能把你的底裤都给看穿了。”

    周祈这才恍然大悟,“您刚刚那么说,是因为塞缪尔阁下可以看到我精神领域中的灵知?”

    “还不算太傻。”莱纳尔哼了一声,“少转移话题,回答我的问题。”

    周祈思考了一下,星虫现在的状态是蓝色,就当作他是蓝色准则的秘术师吧。

    “蓝色。”

    莱纳尔点了点头,“很好,这就很好办了……”

    思考了片刻后,老头儿接着说,“臭小子,在你了解的隐秘知识中,敕印是什么?”

    突然开启的“随堂提问”让周祈有些紧张,他稍作思考后给出回答,“成为秘术师的必须条件。”

    “那么敕印的形式是什么?”

    “伤疤。”

    “就这一种?”

    周祈眨了眨眼,“……还有别的?”

    莱纳尔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小子是某个神秘势力偷跑出来历练的天才,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听好了,秘术师分为两类,绝大部分秘术师通过制造伤疤获得敕印的方式入门,从普通人‘蜕变’为掌控隐秘力量的秘术师。”

    “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那么一小撮人,他们不需要伤疤作为敕印,他们生下来就是……天生的秘术师,而这些人往往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莱纳尔停顿了一下,随后道。

    “神血者。”

    “神血者?”

    周祈从来没有在游戏中听说过这个词汇,大脑一片雾水。

    “没错,神血者,他们是获得神性的高阶秘术师违反禁令偷偷结合繁衍的子嗣,数量很少,但确实存在。”

    莱纳尔的神情愈发严肃,“下面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好,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凯伦·莱恩哈特。”

    ……

    ……

    周祈从梦中醒来,接收了一大段信息后,他的脑仁隐隐发痛,还没缓过神来,有人打开小黑屋的门,将他带往举行审判的祭坛。

    路上,周祈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那里有一个用鲜血绘制成的符号图案,是莱纳尔先生在梦里画在他手上的。

    侦探先生告诉他,这个符号可以帮助他遮掩敕印,即使是塞缪尔大主教也不可能发现。

    他尽量让自己心跳平缓,免得因为掌心出汗破坏手心的图案。

    没过多久,周祈进入一片开阔的空间。

    教会的审判祭坛修建得十分恢弘,巨大的彩色玻璃墙壁上刻画着永昼教会的圣徽以及“永昼之神”的形象。

    祂有着三幅不同的面孔,中间的形象穿着古典学者长袍,手中还捧着一本书籍,左侧是一个穿着工匠服饰、高举锤子的形象,而右侧则是一个披着乌黑长袍、看不清面孔,头顶着荆棘花冠的形象,一手拿着苹果,另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塞缪尔大主教站在巨幕彩窗正下方,手中攥着一根镶嵌着各色宝石的权杖,身侧还有三位和他穿着气度相似的三位主教,两名男性一位女性。

    而莱纳尔先生则坐在整个空间最角落,安静地注视着青年的背影。

    周祈站上审判台,塞缪尔大主教用权杖的低端敲击地板,用威严的声音宣布审判开始。

    “我赞颂伟大的永昼之神,赐予光明之神。”

    他身后的三位主教依次开口:

    “我赞颂伟大的永昼之神,您是高塔,您是真理的化身,您将指引前路,您将终结长夜。”

    “我赞颂伟大的永昼之神,您是锻锤,您是炽热的熔炉,您司掌变革,您锤炼万物。”

    “我赞颂伟大的永昼之神,您是巫女,您是欲望和痛苦,您赐下原罪,您宽恕罪民。”

    周祈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永昼之神有三副面孔是游戏中就存在的信息,高塔、锻锤,这些都没有问题,只是最后一个,周祈虽然忘记了游戏文本,但他可以肯定,永昼的第三幅面相绝对不是巫女。

    塞缪尔大主教又一次敲击地板。

    “我祈求您,伟大的永昼之神,祈求您加入我们的神圣的审判,用您的力量诘问此人的魂质,使他无法编造谎言。”

    他的话音刚落,周祈能感受到自己腹部的星虫被牵引至体外,一团蓝色的半透明光团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星虫很擅长伪装的,周祈一个念头下去,它就变得和普通魂质没有任何区别。

    按常理来说,这种由大主教主持的审判仪式,周祈不可能保持清醒的自我意识,但星虫往往不按套路出牌,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特殊”。

    “我代替伟大的永昼之神向你发问,你的名字。”

    周祈回忆着老头给他灌输的那一大段信息,面无表情地开口,“凯伦·莱恩哈特。”

    “你从哪里来?”

    “北大陆的圣斯诺城。”

    “你是否是一名秘术师?”

    “是的,我是秘术师。”

    “你何时获得的敕印,信仰的邪神又是什么?”

    “我没有敕印。”周祈说,“我是天生的秘术师,我信仰伟大的永昼,不追奉任何邪恶神明。”

    天生的秘术师?

    三名主教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塞缪尔大主教也出现了片刻的迟钝,几秒钟后,他敲击地板,继续提问。

    “向我们讲述你的身世。”

    “是,大主教阁下。”

    周祈低下头,深呼吸一口气后,他强忍着心里的尴尬,娓娓道来,“莱恩哈特家族在圣斯诺城经营赌马生意,我的母亲是家族某支旁系血脉的大小姐,爱丽丝·莱恩哈特,我的父亲是家族雇佣的驯马师,名字叫张素。”

    张素……

    似乎是二十多年前某次异端行动的组织者,早已经被净化猎人处决。

    这种绝密档案,主教和异调局分部负责人往上的人员才有资格了解。

    三位主教又一次彼此对视,只是这次塞缪尔大主教也加入了他们。

    大主教又看向角落的莱纳尔,那位先生从刚刚就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他时刻关注着莱纳尔的状态,不可能是他给这个年轻人通风报信,但……

    塞缪尔还是不太相信,接着拷问。

    “你的意思是,你是普路托人和黄种人的混血,但你的长相没有普路托人的特征,这是为什么?”

    仗着自己能在审判中说谎,周祈硬着头皮解释,“我的普路托血统……不太明显。”

    塞缪尔默默观察着青年的魂质,没有出现崩溃的迹象,说明他没有说谎。

    “弗洛利加最近发生的几起涉及隐秘力量的命案和你是否有关联?”

    “没有,主教大人。”

    周祈越来越尴尬,却还是不得不按照莱纳尔给他设计的剧本继续往下演,“我的父母意外亡故之后,我一路辗转,流亡至世界各地,三个月前,我旅行到南大陆的圣奥兰多,偶然和当地……帮派的……千金小姐……呃……坠入爱河,我诱骗了帮派老大一大笔钱财,带着他的女儿向北逃亡,在弗洛利加城外遇到了抢劫的鳞人,被他们洗劫一空,所以才来到弗洛利加……”

    真不知道莱纳尔先生是怎么想到这些……狗血的故事情节……

    周祈的后背都因为尴尬而出了一层薄汗。

    塞缪尔大主教显然并不相信这个故事,但他相信他们的审判秘术,永昼之神不可能出错,既然这个青年的魂质没有出现异样,那他说的就是真话。

    他身后的三名主教和他的想法相似,只有那位女性主教有些许不同的联想,青年身上发生的故事怎么有点耳熟?很像弗洛利加电台昨晚播放的《恋人心语》节目中的故事……

    难道就是以这个年轻人的经历为蓝本创作出来的吗?

    亡命天涯的流亡者和年幼的黑\\手\\党千金,唉,真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作者有话说:老头夹带私货

    第72章 海城霓虹(五十二)

    母亲岛。

    黑猫趴在男人温暖的臂弯中, 一动也不敢动。

    迦文站在断崖往下看,巨坑之中翻涌着的乌绿色物质已经冷凝,看起来是如同沥青般粘稠的脓水, 可怖的恶臭气息从中满溢而出, 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之中挥散不去。

    蓝色的符文凝成坚实的阶梯, 迦文抱着猫,和几名净化猎人一起沿着台阶走下,来到巨坑边缘。

    “这些是什么?”

    净化猎人在坑边蹲下,仔细观察着附着在石壁上的九根管状物体, 它们看起来像是肉块组成的软组织, 淡粉色的表皮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灰绿色符号图案, 这些图案同时向外散发微弱的绿光, 乍一看像是发霉了的霉菌斑。

    灰绿色的符号图案同时也出现在巨坑的石壁之上, 迦文走了过去, 脱去手套,指腹摸向那些符号,全身的灵一起感受这些神秘符号所蕴含的力量。

    片刻后, 他沉吟一声,“这是某种生命炼成的秘术仪式。”

    “生命炼成?”

    听了他的话, 几名净化猎人纷纷抬头, 向巨坑上方望去,并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巨坑是举行秘术仪式的祭坛, 坑底的物质是反应物,那么仪式的产物呢?

    “你们搜查岛上的邪教徒数量的时候,有看到其他人的痕迹吗?”

    “有的,迦文先生。”一名净化猎人上前回话,“我们在石教堂东侧的地下甬道中发现了两具身份不明的尸体, 两个人都是一阶秘术师。另外……”

    那名净化猎人脸上出现古怪的神色,迦文注意到他的表情,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东侧甬道的还出现了大量的邪教徒的尸体,但奇怪的是,除了那两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之外,其余所有的尸体都没有魂质。”

    “没有魂质?”

    迦文摸了摸黑猫脑袋,心里也觉得不对劲。

    秘术师死去之后有可能会遭到污染而尸变,他们的尸体都会得到妥善的处理,相比于火化就可以处理掉的血肉之躯,魂质的处理方式一直是整个秘术界的难题。

    失去□□约束的魂质极不稳定,稍有不慎便会理智崩溃、异化为恶灵,持续向外界扩散污染。

    魂质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其他的任何手段也只是加快消亡的过程,因此,异调局处理魂质大多采用“封印”的方式。

    就比如现在,等他们取证完毕,净化猎人会将鳄母教团的主要人物带回弗洛利加审判,其余的所有邪教徒就地处决,尸体逐个焚化,再由迦文在岛上各处布置符文法印,切断母亲岛和外界的联系,彻底封印岛上的所有魂质。

    也就是说,几个小时后,整个普路托大陆的版图上都不会再有“母亲岛”这个地方。

    可那些邪教徒的魂质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不需要深入思考,迦文很快得出了结论,“岛上还存在第三方势力,他们取走了这座秘术仪式的产物,甚至还拥有……消亡魂质的方法。”

    这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重磅,在场的所有净化猎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鳄母教团苦心维持数十年的秘术仪式,炼制出的产物该拥有多么邪异恐怖的力量?竟然被第三方势力抢在异调局之前取走了?

    第二条就更加让人不寒而栗,那些邪教徒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六个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消亡魂质,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

    秘术界研究百年、甚至千年也不曾找到快速消亡魂质的方法,现在竟然有某个神秘势力可以做到……

    迦文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原本温和的气场也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净化猎人。

    “你们彼此用忘却秘术封印刚刚的记忆,把这两件事忘掉。”

    “是,迦文先生。”

    第三方势力……

    迦文视线下移,瞥了一眼怀中的黑猫,思绪快速翻涌。

    码头售票处的登记表写着,最近三天只卖出了五张前往母亲岛的船票,都是昨天早上售出的。

    两个已经成了尸体的秘术师,两名被关押在地下监牢的无辜青年,还剩下一个不知去向……

    母亲岛四面环海,异调局都只能依靠轮船登岛,这个人是怎么从他们眼皮底下逃离的?

    他叹了口气,询问一旁已经完成忘却秘术的净化猎人,“石教堂西侧有什么发现吗?”

    那名净化猎人点了点头,“我们在西侧发现一个洞穴,其中栖息有大量的接肢女性,也就是丹尼尔说的‘鳄女’,这些鳄女大部分都是年轻女性。”

    “我们进入洞穴之后,原本禁锢她们的项圈被某种力量打开,鳄女们沿着栖息的小洞向深处快速爬行,这些小洞通向附近的海域,我们追赶不上,一个都没有带回来。”

    “嗯……地下不在恩威之光的禁锢领域,安排人手,准备捕捞吧。”

    迦文正说着,断崖之上突然飞来一只由蓝光凝成的鸽子,那只鸽子嘴里衔着一封白色的信笺,稳稳停在他面前。

    迦文接过信件,拆开快速阅览,这封信同样也是由灵知凝成,在他阅读完毕后,信纸破碎成粉末状的蓝色光点。

    “先生!”

    黑发的东方青年神色匆匆地闯了进来,快速走下蓝光阶梯,来到众人身边。

    “丹尼尔,你不是带着那两位无辜的小朋友回弗洛利加了吗?”

    丹尼尔点了点头,呼吸平稳之后,他快速将码头上发生的事告诉领导。

    “教会啊……”

    迦文捏了捏小猫的耳朵,笑着说,“他们接手是好事,反正都是善后的工作,还省得我们自己动手,在拉维亚这半个月已经够累了,正好可以休息一下,给你们每个人都放一天假,怎么样?”

    没有人不喜欢休假,除了丹尼尔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露喜色,纷纷高声赞美“伟大的迦文先生”。

    “可是……”

    丹尼尔还想说什么,却被迦文抬手打断,“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男人一边说,一边抱着小猫回到断崖上,沿着甬道向外走。

    “你要是真不愿意休息,就和我一起去永昼教堂吧。”

    迦文看向丹尼尔,“我的老朋友说,他替净化猎人找了个新人,让我过去‘面试’一下。”

    **

    弗洛利加,北区,永昼教堂地下。

    审判仪式已经进行到尾声,塞缪尔大主教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正在接受审判的青年。

    他在半个小时内讲述了自己的身世、来历,解释了多起命案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一个隐约摸到门槛的无阶秘术师。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在说谎,青年身上没有敕印,却有灵知流动,除了是天生的秘术师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解释。

    几位主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想要结束审判的想法。

    塞缪尔大主教叹了口气,只需要进行最后一步,就可以确认眼前的青年究竟是不是货真价实的“神血者”。

    他侧过头,冲着那位女性主教微微颔首,“主教,请您鉴定受审判者的血液。”

    女性主教点了点头,缓缓向周祈走去,“受审判者,现在请你划开自己的手掌,取你的血液交予我。”

    她的话音刚落,一柄由灵知凝成的短刀出现在周祈手中。

    莱纳尔先生早已经想到塞缪尔大主教不会被他们轻易糊弄住,提前告知过他该如何应对。

    周祈用短刀划开自己的左手掌心,红色的血液和掌心涂画着的符号混合在了一起。

    他向那位女性主教递出自己的手,主教的双眼泛起蓝色的光亮,片刻之后,她猛地闭上眼睛,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似乎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塞缪尔大主教敲击手中的权杖,丝线一般的蓝色光芒从权杖的顶端涌出,进入那位主教的精神领域,她渐渐平复下来,脸色却依旧惨白。

    “塞缪尔大主教,我已经确认过了,受审判者的身份没有问题。”

    莱纳尔告诉周祈,“神血者”的存在是教会和异调局的绝对机密,两个组织内部知晓这一密辛的人加起来不超过百人。

    这也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并未说破,而是用含糊不清的用词代指的原因。

    “那……”

    塞缪尔心中的疑虑被全部打消,并隐隐有了喜悦的情绪。

    神血者全部是万里挑一的秘术天才,迄今为止无一例外,他掌管的教区出了一名来路干净的神血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他已经收到教会内部的调令,过段时间就要回到兰蒂尼恩,如果在那之前可以给主教区带回一名神血者,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功绩。

    “受审判者,我们已经确认了你的清白。”

    大主教一改原来的严肃表情,冲着周祈露出和蔼的微笑,“现在,我在主的注视之下向你提问,你是否愿意虔心信仰永昼之神,成为祂真正的追随者?”

    这……

    剧本上没说有这么一段啊?

    周祈心中疑惑,表面还是装出虔诚的模样,“当然愿意,大主教阁下。”

    “那好,今天你就不用离开了,跟在我身边随我一起苦行六个月,在此期间我会向你传授真正的《永昼圣典》,帮助你成为合格的永昼教徒。”

    啊?苦行?

    每天诵念经文、连饭都不吃的那种苦行吗?

    周祈察觉到什么,稍微侧过头,果然看到银发的糟老头挂着“憋笑”的表情。

    这老头早就知道塞缪尔大主教会留他当苦修士,完全就是故意的。

    周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想当什么断绝七情六欲、什么话也不说的苦修士,而且苦行要在封闭的环境中进行,也就意味着要远离家人,他可一点也不想和可爱的妹妹分开……

    周祈看向拿着权杖的塞缪尔,大主教主要到他的视线,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祥。

    别这么热情啊,你这样让我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从小到大,周祈都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只要不是违反底线的事,对方的态度稍微真诚一些,他很容易就会答应下来。

    比如他的某位一身激情无处挥发的哥哥,总是拉着他学习各种各样的“技能”,国际象棋、乐器、甚至还有自由搏击。

    那位哥哥又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他会在周祈认真学习某样技能时带领他强行更换项目,这也是周祈“什么都懂,但只懂一点”的原因。

    就在周祈不知该怎么合理婉拒塞缪尔大主教的提议之时,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闯入密闭的审判场所,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我来晚了吗?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是不是该讨论这位小朋友的‘抚养权’问题了?”

    男人拥有一头利索的短发,棕色的眼眸明亮灵动,与他温和的气质十分不符的是他脖子上明显的伤疤,那是被割喉之人才会拥有的伤痕,狰狞、扭曲,让人很难想象他究竟拥有怎么血腥的经历。

    周祈一眼认出他是在母亲岛上施展疑似高阶秘术、救下黑猫的异调局探员,视线下移,他在对方的臂弯中看到了自己家的黑猫。

    ……

    这家伙怎么和谁都自来熟?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迦文部长,你怎么来了?”

    塞缪尔瞥了一眼角落的莱纳尔,开始怀疑这位先生是不是趁着他们不注意给异调局弗洛利加分部的负责人“通风报信”,把他叫过来,和教会抢夺稀有的神血者。

    “哦。”

    迦文举起怀中的小猫爪子,用猫爪做了个打招呼的动作,“我刚刚在岛上就和这位小兄弟约定好了,他说他愿意加入异调局,成为我们的净化猎人。”

    说完,他朝着周祈眨了眨眼,“是不是啊?”

    净化猎人?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周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预备役邪教徒有一天会收到净化猎人的加入邀请。

    他有些犹豫,成为永昼教会的苦修士固然十分折磨,但在敌对阵营当卧底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名叫迦文的男人抱着猫悄悄靠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苦修士不是工作,没有薪酬,而异调局探员可是有全额的社会保险。”

    周祈几乎是瞬间打消了所有顾虑,露出坚定的眼神。

    “没错,我和这位先生约定好了,我将会加入净化猎人,为维护城市的秩序发光发热,为守护人类的正义奉献生命。”——

    作者有话说:五险一金的诱惑

    (小帕即将归来

    第73章 海城霓虹(五十三)

    走出教堂, 重新迎接光明的那一刻,周祈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么,下周一见。”

    有着明亮眼眸的迦文先生温和地同他道别。

    周祈还想关心一下母亲岛的后续, 比如那些鳄女的结局, 便开口向这位“异调局弗洛利加分部最高负责人”提问。

    “先生, 母亲岛上……”

    迦文摆了摆手,“这些事太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等下周你正式入职之后我们再聊吧。”

    “那兰斯……”

    周祈没有忘记关心他的同伴。

    “哦, 那位小朋友你就不用操心了, 他已故的父亲和辉刃卫队有点关系, 我给那边递了消息, 他们的人估计已经从军队驻地赶来了。”

    辉刃卫队?那不就是当兵吗?

    没想到去了一趟母亲岛, 他和兰斯竟然都捞了个编制回来。

    这样的处理结果还算合理, 几个小时前的梦境中,莱纳尔先生已经向周祈解释过,类似他们这样卷入了“特殊事件”的“普通人”, 异调局和教会肯定是不会轻易放他们回归人群,常规的处理方式是“忘却秘术”以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保守性关押”。

    而一些有“价值”的人, 比如周祈伪装成的“神血者”, 或是适合修行的天生高灵感者,则会被两个官方组织设法“吸纳”为自己人。

    辉刃卫队愿意接收兰斯, 除了背景关系,兰斯自己必定也有天赋异禀的地方。

    不过,以周祈对那位青年的了解,让他去规矩森严的军队服役,恐怕和要他的命没什么区别吧……当然, 未来的事谁能说不准,说不定兰斯到了那里就学会了服从和忍耐,蜕变成更加成熟的男人。

    周祈没再问别的,正要与迦文告别,那位先生将黑猫举到周祈面前,“这是你的猫吗?我看它好像一直在看你。”

    周祈瞥了黑猫一眼,“……不认识。”

    黑猫虽然不会说人话,但它能听得懂人话,立刻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看向自己的主人。

    “诶呀,我还以为这是你的猫,所以才把它带回来的,那……小猫,自己玩去吧。”

    迦文把猫放下,黑猫两步一回头,迟迟不愿离去,部长大人又发出“呵呵”的笑声。

    “啊,对了。”部长大人想到了什么,姿态很是随意地提问了一句,“有件事得先确认一下,你有从那座岛上带什么东西回来吗?”

    周祈做出思考的动作,“……没有,我们上去没多久就被那些邪教徒抓到了地下监牢里,那里边空无一物。”

    迦文点了点头,心中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虽然莱纳尔在信里把眼前的青年夸得天花乱坠,但迦文暂时还没有看出青年身上有什么过人的地方,这些年他也接触过不少神血者,天生秘术师在迦文这里不是特殊的存在。

    在他的猜想中,这个第三方势力的人必定是十分强大的存在,能快速消亡魂质,还能从与世隔绝的小岛全身而退,说这个人是中阶秘术师都有点太保守了,至少是七阶往上的高阶秘术师。

    而这样的存在,怎么也不会是个小年轻。

    看来还是得把关注点放在那个消失的“第五人”身上。

    **

    再次道别后,迦文部长的身影消失在周祈的视野中。

    周祈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他快速朝黑猫招了招手,那小东西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立刻扑了过来,藏进主人的风衣外套中。

    它体型娇小,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周祈的外套下藏了只猫。

    黑猫探出脑袋,张了张嘴,想把周祈藏在它肚子里的绿色珠子和碎星者都吐出来,却被周祈阻止。

    “先别,等回家再还我。”

    黑猫无奈,只好重新缩了回去。

    说起来,迦文部长竟然没发现黑猫其实是异种……

    不过魇兽本来就是比现实世界的大熊猫还要珍稀的异种生物,并且极为擅长隐匿自己的气息,周祈第一次在银贝壳街见到它时也没有看穿它的真实身份,迦文部长没有仔细检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周祈没有继续在教堂门口逗留,塞缪尔大主教临走时留下的“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还萦绕在耳边,他真的害怕那位大人临时反悔,找人把他绑回去强行受戒。

    他在街角找到康妮的车,雇主和房东在车里,留着蛋卷头的女孩一看到他的身影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一看到帕尔瓦娜,周祈立刻想起方才编造的那个故事。

    帕尔瓦娜知道她的身份已经变成知名黑手党的千金大小姐、甚至连名字都成了帕尔瓦娜·卢西安诺吗?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们现在拥有了来历,不会有人把他们和从修道院跑出来的青年少女联系到一起。

    帕尔瓦娜下了车之后就没再有别的动作,一直用目光迎接周祈靠近,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祈凑到她面前,“你是不是想说你很担心我?”

    帕尔瓦娜望着他的眼睛,手指悄悄捏紧袖口,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点头或摇头,就只是盯着他看。

    周祈觉得她这是害羞的表现,笑着问她,“要不要来拥抱一下?”

    他说着,朝女孩的方向微微张开双臂,等待她接受自己的邀请。

    女孩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向自己敞开的双臂,“噌”的一声,好像有一簇小小的火星划过思绪的草堆,那些干枯的东西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燃烧起来。

    她被烫得喘不过气,于是鬼使神差地探出手,一直伸进青年的外套中,在惶恐和忐忑中,她把自己的手轻轻贴到周祈的后腰处。

    但这个动作仅仅维持了几秒钟,边上的老头摇下车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两人的拥抱,“要抱回你们自己家里抱去,现在给我赶紧上车。”

    周祈这才想起两位长辈还在车里等他们,匆忙收回自己的胳膊,打开车门,示意妹妹先进去。

    被打断的帕尔瓦娜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大概是烦躁、失落和……庆幸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心情。

    等上了车,周祈又想起另一件事,他轻轻揪了揪帕尔瓦娜的卷发,“今天是周二,你怎么没有去上学?”

    帕尔瓦娜感觉自己的复杂心情中又多了郁闷。

    ……不想上学。

    “你们学校离这里还挺近的……康妮女士,可以拜托您先送帕尔瓦娜去学校吗?”

    短发女士爽快答应,“没问题,那我们出发了。”

    **

    将车上的老人小孩挨个送走之后,康妮载着周祈回到红枫街公寓。

    路上,短发女士状似无意地提到了昨晚发生的事,“你和帕尔瓦娜小姐,你们的感情还挺好的,昨天你没有回来,她都快要急死了。”

    这就有点太夸张了,周祈觉得“急死了”这样的情绪不可能出现在帕尔瓦娜身上。

    至于他们两个的感情,他肯定是很喜欢和帕尔瓦娜生活在一起的,女孩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节能”状态,安安静静,像一只漂亮的睫角守宫,每天醒来看到那么美好的一张脸,生活好像都变得幸福很多。

    但帕尔瓦娜喜不喜欢和他一起生活就不得而知了,她没有表现出讨厌,当然,也没有表现出喜欢,她对一切都是那么的淡漠,好像整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值得她投去关注的存在。

    周祈觉得,他对帕尔瓦娜最大的意义可能就是能帮她不做噩梦,除此之外,好像有他没他都可以。

    不过康妮的话还是让他心生暖意。

    这个世界上有了会在他没有准时回家后为他担忧的人,他和帕尔瓦娜越来越像真正的家人了。

    “行了,你一定也吓坏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根据我的经验,无光季才是丹尼尔最忙的时候,现在你也要和他一样了。”

    提到这个,周祈立刻被打回原型,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成为社畜的悲惨未来。

    他和康妮告别,回到203,先是洗了个澡,给自己简单做了顿吃的,吃饱喝足后,他倒在床上,几乎是立刻进入了梦乡-

    晚上十点,周祈用鲜血画出召唤银贝壳街的符号,带着黑猫进入那片虚幻的街区。

    他刚走进主建筑,瓦沙克像漏气的气球一样,在教室里乱窜,似乎是在躲避周祈的“死亡凝视”。

    “回来,我不骂你。”

    周祈叹了口气,“有件事想请教你。”

    瓦沙克听到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立刻停下狂奔的四蹄,凑到周祈面前,“你今天的态度本王子还算满意,说吧,想请教什么?”

    周祈轻轻挥手,两人面前多了一幅类似水雾效果的画面,画面中,皮肤微微发黑的东方青年坐在地板上,他的双胞胎妹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明显处于昏迷状态。

    作为银贝壳街的掌控者,周祈可以控制对外来者开放的区域,只要他想,李青一辈子都不可能来到主建筑的范围。

    他暂时没打算让李青见到瓦沙克,只给青年开放了街区的某间小酒馆。

    “你看一下那个女孩,有没有办法让她那些断裂的肢体恢复原本的模样。”

    周祈给瓦沙克开放了一部分“权限”,让它可以自由移动视角,观察那名女孩的身体状态。

    “接肢秘仪。”

    瓦沙克不愧是“学识渊博”的恶灵,一眼就看出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种非常非常古老的秘仪,在你们这个世界更加久远的年代,有些支配者会将两种不同的异种用这种肢体拼接的方式糅合在一起,目的是创造拥有全新力量的异种。”

    久远的年代?

    周祈想到李青那本书的扉页,“龙的年代?”

    瓦沙克用古怪的眼神瞥了周祈一眼,“没事就多读点书。”

    被这家伙嘲讽,周祈稍微有些不爽,还好他马上就要加入净化猎人了,到时候可以趁机了解一些不被大众知晓的秘史。

    他把话题扯回正轨,“接肢秘仪有办法逆转吗?”

    “可以。”瓦沙克点了点头,“但需要纯粹的绿色准则力量。”

    “什么叫‘纯粹’?”

    周祈有些不解,“高阶秘术吗?”

    “差不多,越高阶的秘术就越靠近准则,受其他准则的影响也就更小,这就叫‘纯粹’。当然,不只是秘术这一种形式,还有一些奇物或是炼金产物也会具有纯粹的准则力量。”

    周祈想到了什么,朝小猫伸出手,示意它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黑猫很听话地吐出绿色珠子,在星虫的保护下,绿色珠子表面非常干净光洁,向外折射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绿光。

    仅仅是把珠子拿在手上,周祈已经感受到这东西内部散发的“生生不息”。

    “这个算吗?”

    瓦沙克显然也感受到珠子的气息,狗头立刻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舔了一口,虚幻的口水沾了周祈一手。

    “你从哪搞来的?”

    瓦沙克双眼放光,“这可是好东西啊!”

    它不死心,还想再去舔那颗珠子,却被周祈躲开,他把珠子高高举起,举到恶犬够不着的位置。

    “它到底是什么?”

    瓦沙克急得团团转,不停往周祈身上扑,几乎变成直立行走,“我也说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出来它的力量很纯粹,非常非常纯粹,给我尝一口吧,算我求你了,主人!”

    ……

    这家伙还真是毫无下限。

    瓦沙克在周祈心里废墟一样的形象更加破碎。

    “所以这颗珠子可以用来治愈那个女孩的肢体?该怎么使用?”

    “用灵知激活就行。”瓦沙克用狗爪抱住周祈的大腿,“主人,伟大的主人,英明神武的主人!给我尝一口吧!”

    周祈默默用套在它脖子上的星虫项圈拉开两人的距离。

    瓦沙克挣脱不了,立刻换了副面孔,“啊啊啊!可恶的卑鄙的庶民!伟大的瓦沙克殿下不会饶恕你今日对我犯下的亵渎之之罪……”

    周祈打了个响指,恶灵被按下静音键,银贝壳街立刻安静下来-

    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周祈分裂星虫,将其中一部分寄生到黑猫身上,切换到“教授”的小号,一个念头下去,就将黑猫送到了小酒馆的门口。

    他操控着猫爪走入小酒馆,来到青年面前,对方见到它之后,态度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教授大人。”

    ……教授大人是什么称呼?

    周祈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随后瞥了李青的妹妹一眼,用低沉的声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带她去进行治疗。”

    “……我不能跟着一起吗?”

    李青露出不安的表情。

    周祈不让他跟着去主要是不想让他看到那颗绿色珠子,随便编了一句借口,“治疗需要在封闭的环境中进行。”

    李青垂下眼,“好的,教授大人,我知道了。”

    周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使用银贝壳街掌控者的权限,将黑猫和女孩都带回了主建筑。

    他幻化出一张手术床,将昏迷中的女孩放了上去,又拿出那颗绿色珠子,按照瓦沙克所说,向珠子灌注自己的灵知。

    那一瞬间,周祈感受到一股磅礴的生命力朝他的感官袭来,他被淹没在生命力的浪潮之中,原本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发开始疯狂生长,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头发就长到了小腿处。

    这样的情况不仅出现在头发上,全身的细胞都仿佛经历了无数次新陈代谢,周祈瞥到自己的手背比之前白了很多。

    还没来得及高兴,掌心的绿珠传来强劲的吸力,一种干涸的感觉出现在精神领域之中,像是被抽干了水的枯井,他的灵知正在以不可挽回的趋势锐减。

    紧接着,作为秘术根基的精神领域开始出现动摇,额头像是被人用斧子劈了一下,几乎痛到麻木,他的生命力像是被实体化的水流,旋转着被吸入绿珠之中。

    他看到自己原本白皙的手背在眨眼间变得和树皮一样枯萎惨败,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具腐化千年的木乃伊。

    眼看那股吸力就要触碰到寄生在腹部的黄金光团,星虫的周身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像汪洋大海一般涌向周祈干瘪的身躯。

    那种被抽空生命的感觉终于在星虫活跃起来后逐渐消退,皮肤和面容也开始恢复正常。

    绿色的珠子绽放出璀璨的光芒,自动飞向女孩的正上方,绿光的映照之下,她那些破碎的肢体开始逐渐溶解,最终化作一滩黄绿色的脓水。

    周祈得到星虫传递给他的信息,绿色珠子会持续照射那个女孩七日,在此期间,她那些断裂的肢体会重新从躯干中长出。

    他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四肢有些脱力,瓦沙克怎么没告诉他使用“纯粹的准则力量”要耗费远超于平常的灵知,刚刚他差一点就要因为灵知耗尽精神崩溃了。

    他环顾四周,恶灵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祈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给银贝壳街通上电,研究一下恶灵通电会是什么效果。

    他查看了一下精神领域,发现刚刚星虫及时“救场”是抽取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两名信徒的灵知作为补给,帕尔瓦娜和李青的状态栏都写着灵知耗尽。

    还能这样?周祈默默记下了这一信息,之后再遇到灵知耗尽的情况就可以启动“后备隐藏能源”了。

    第74章 海城霓虹(五十四)

    周祈将李青的妹妹转移到一个封闭的空间中, 甚至还找来一个女佣魂质来照看她。

    做完这些,他重新操纵黑猫回到小酒馆,将女孩需要七天时间来疗愈创伤的信息传达给他。

    听到妹妹已经得到救治的消息, 李青立刻向黑猫表示感激, “教授大人, 我该用什么来回报父神和您的仁慈?如果父神愿意接受我的供奉,我可以每天都进行献祭,为祂献上血液或是别的……”

    我要你的血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献祭点钱来得实在……

    周祈咳嗽了两声,换上低沉的成熟声线, “暂时不需要, 另外, 我需要强调, 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 任何时候都不要诵念父神的名, 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是黄金拂晓的一员。”

    黄金拂晓?原来我们的教团叫做“黄金拂晓”。

    ……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我现在需要你告诉我,你登上母亲岛的缘由。”

    教授的声音拉回李青的思绪,他匆忙回忆最近几个月的经历, 组织好语言之后,开口讲述他的故事。

    “我和我妹妹, 我们都来自泰雷兹港的李氏家族, 我们家族是全奥珀最大的东方人势力,目前主要经营能源领域的业务。”

    面对教授这样神秘又强大的存在, 李青没有任何隐瞒,甚至将他们家族是靠着走私和操纵赌马完成原始积累,一步一步洗白转型的发家史都说了出来。

    泰雷兹港是北大陆的港口城市,位置就在弗洛利加正北方,两座城市之间隔海相望。

    “我们只是家族的旁系血脉, 一直得不到重视,我们的母亲在我们一岁时就因病去世,父亲从不和我们讲述她的故事,但这也让我们对她更加好奇。差不多五年前,父亲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李蓝,也就是我妹妹,她发现了这本笔记。”

    李青从外套中拿出那本手记,“我们看不懂笔记上的文字,只知道这本笔记其实是母亲的遗物。那时候,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带着妹妹在家族内部活下去,不知道她其实背着我不停往返弗洛利加,跟随一个神秘的组织学习这门特殊的语言。”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能及时阻止她,也不会搞成现在的局面。等我发现她往返弗洛利加的事时,她已经完成了整本手记的翻译,并告诉我,我们的母亲其实来自弗洛利加的一座海岛,是一位名叫‘鳄母’的神明的眷族。”

    “当时,我被她的话吓傻了,我们虽然不被允许信仰永昼,但这不代表我们不受教会的管束,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一定会被当作邪恶巫师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所以我拿走了那本笔记,让她忘掉笔记上的内容。”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在那之后,李蓝每天都会重复做一个相同的噩梦,她告诉我,她的梦是一片广而宽阔的水域,水底伫立着一座建筑的残骸,它拥有倒塌的巨型石柱、迷宫一样的高墙,就像一座建在海底的神庙。而她的身边总是漂浮着成群结队的,无法用语言名状的身影,她和她们一样,身上穿着形制古怪的服饰,在重叠的迷宫石墙中行走,并对着不可名状的雕塑顶礼膜拜。”

    “更可怕的是,随着梦境越发清晰,她开始出现‘梦游’的症状,总是在睡着之后,不停向最近的海湾走去,最吓人的一次,她从防波堤跳下,游到了上百海里之外,而她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阅读那本笔记,等我看到最后一页写着的‘漂泊的游子终将回归母亲的巢穴,沉睡的支配者终将重新寻回失落的血脉’时,李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找她,最终得到她在上个月登上母亲岛并再也没有下来过的消息。”

    “寻找她的这几个月,我开始接触隐秘的世界,知晓了秘术师的存在,我一直觉得岛上的居民不会对像我们这样‘遗失在外’的后代抱有善意,所以提前用所有的积蓄雇佣了两位秘术师,护送我上岛找妹妹。”

    提到那两名秘术师,李青脸色往下沉了很多,“我是通过中间人介绍才认识的他们,我们签订的合约是‘生死无论’,但……”

    周祈大概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沉声道,“你可以联系他们的家人,给予一定的补偿。”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这只是建议。”

    李青却在心中认可了教授的建议,决定回到泰雷兹港后就卖掉自己的房产,将抚恤金寄给那两名秘术师的家人。

    周祈示意青年把手记放下,留着他之后仔细研究,接着,他开始进行最后的“善后工作”。

    “这是【星星胸针】,可以掩饰你的身份,在你离开弗洛利加之前,务必每天佩戴。”

    黑猫将早就准备好的匣子向前推了推,并快速讲解了一遍使用方法。

    寄生之后,周祈已经获取到黑猫的记忆,知道了迦文部长在母亲岛巨坑处做出的猜想,异调局接下来一定会寻找李青的动向,作为敕印者,周祈觉得自己需要保护信徒的人身安全,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他和帕尔瓦娜不被顺藤摸瓜找出来。

    “回去之后,每天都要进行冥想,尽快建立精神领域。”

    “是。”

    李青接过匣子,镶嵌着紫色宝石的胸针躺在黑色绒布之上,他用指尖轻轻摸向银质底托,在胸针背面摸到一个由两条弧线和两条竖线组成的符号,符号下方还有一个细小的单词,“双子座”。

    李青露出困惑的神色,“教授大人,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代号,进行内部的必要交流时,不要使用自己的真实名姓。”

    李青点了点头,他也了解过一些密教组织,为了避免引来教会和异调局,很少有组织会使用真实姓名进行交流,但……这个“双子座”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教授大人,请原谅我的愚昧,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双子座’这个单词……”

    神秘的黑猫给出解释,“这是星座的名字。”

    星座又是什么?

    李青开始怀疑教授使用的是另一种语言,一种看起来和普路托语很像但内在完全不同的语言,就像名为“鳄母”的神明掌握的“蒂普希思语”一样。

    黄金拂晓也掌握一门独有的语言,那他们必定是从失落的年代一直存活到今日的秘密教团。

    李青肃然起敬,对黑猫的态度更加恭敬。

    他看着黑猫毛茸茸的爪子,更加好奇隐藏在普通小猫背后的“教授”本体该是多么高渺。

    **

    将李青送回现实世界后,周祈正要离开银贝壳街,又想起自己现在还是“满头长发”的形象,手边没有剪刀,他突发奇想,召唤出碎星者,请求寄居在剑身碎片中的魂质帮他把多余的头发“割断”。

    三十三块碎片拥有不同的意见,它们简单开了个会,最终决定每块碎片都拥有一次修剪周祈头发的机会。

    一道道银光闪过,周祈最终获得了一个左长右短的不对称发型。

    他在瓦沙克的嘲笑声中离开银贝壳街,连夜找了个理发师,勉强将滑稽的发型补救了回来。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周祈抽空去了趟圣心协会,向琳达女士提了辞职的事。

    他已经拥有了一份待遇还算不错的正式工作,不仅替他缴纳全额社保,每个月的薪酬也提升到150弗洛金的水平,这在弗洛利加绝对算是高薪工作,他也就不再需要额外的兼职来补贴家用。

    那位女士向周祈表示了遗憾,并试图挽留,周祈委婉拒绝之后,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又聊了一段时间后,琳达女士叹着气和他道别。

    从圣心协会出来,周祈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这就是支线任务都做完之后、还没有解锁新主线的长草期吗?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今天是周五,休息日,帕尔瓦娜一整天都在莱瑞克家学琴,“放学时间”也提前到晚上八点。

    现在过去正好能接她回家。

    周祈一向执行力惊人,想好了去做什么,从来不拖延,立刻走向最近的车站。

    因为是贸然登门,他还特意到车站旁的甜品店打包了一些纸杯蛋糕,准备作为礼物送给特蕾莎夫人和查尔斯同学。

    但到了地方,为他开门的却是一身休闲套装的男主人,王尔德·莱瑞克。

    “K先生,好久不见。”王尔德接过周祈递过去的蛋糕盒子,向他解释,“今天我们调整了授课顺序,现在是特蕾莎在辅导帕尔瓦娜小姐学习文字。”

    “原来是这样。”周祈点了点头,“给两位添麻烦了。”

    “不不不,帕尔瓦娜小姐非常聪明,我和特蕾莎,还有查尔斯,我们都很喜欢她。”

    王尔德把周祈带来的蛋糕放进冰箱,又引着他向书房走去,“K先生,你来的正好,我原本就准备联系你,关于你上次演奏的‘散拍音乐’,我有了新的想法。”

    周祈进入王尔德的书房,厚实柔软的地毯上堆放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鼓”,包括祭祀用的兽皮鼓、宗教典仪用到的大型底鼓、军队使用的军鼓,以及其他周祈不曾见过的形制。

    “上次你提到小型乐队的概念之后,我就一直在研究该在这个‘乐队’之中加入什么乐器,首先钢琴肯定是必不可少的,而如果要强调节奏和律动,打击乐肯定是最合适的。”

    “但……这些鼓的音色各有不同,我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想听听你的意见。”

    原来架子鼓还没有出现吗?

    周祈不太了解这个世界的乐器发展进程,这才想起自己上次让康妮的小侄子学架子鼓,似乎有点“为时过早”。

    “其实,在我看来……”周祈在一个造型精致的兽皮鼓前蹲下,用手轻轻拍了一下鼓面,“不需要取舍,乐队中的鼓手完全可以同时演奏不同的鼓。”

    “同时演奏?”

    “没错,您可以将这些不同的鼓编成“鼓组”,设计成一种……‘集成乐器’。”

    讨论到与音乐有关的事时,王尔德的面容总是十分严肃,他托着下巴,眉头拧成一团,“你说的很有道理,一些鳞人的街头艺人也会用到‘双鼓技巧’,但也仅限于双鼓,再往上添加就不行了,毕竟人只有两只手。”

    “不,王尔德先生,您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不止拥有双手,还有双脚。”

    青年笑着提醒他。

    王尔德立刻联想到了立式钢琴上的踏板,某种朦胧的想法在脑海中乍现,“你的意思是?”

    周祈站起身,指了指他书桌上的信纸,“可以借用一下吗?”

    “当然。”

    周祈拿起钢笔,快速在纸上画出“踩锤”的图纸,绘画也是他那一大堆“半途而废”的技能中的一项,甚至不需要尺规,他仅用一根钢笔就画出了工整且透视完美的设计图。

    “我们可以设计一个踏板,帮助鼓手敲击底鼓,当然,其他的打击乐也可以使用类似的辅助器械,比如镲片之类的金属打击乐器。”

    他把画好的图纸递给王尔德先生,对方的双眼立刻迸出“精光”,连连赞叹,“K,没想到你在绘画方面也有过人的天赋,这个想法很好,或许我可以联系朋友的乐器行,把这小东西造出来试一下。”

    王尔德不停重复着夸赞的话语,听得周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还好这时书房门被人打开,特蕾莎夫人带着帕尔瓦娜走了进来。

    “刚刚我就听到了你的声音,再见到你真高兴,K先生。”

    周祈快速用礼貌的方式和女主人打了个招呼,“见到您我也很开心,夫人。”

    特蕾莎夫人告诉他帕尔瓦娜的学习进度,帕尔瓦娜学东西很快,一周的时间,她已经到达了小学四年级的文字水平,可以说是进步神速。

    王尔德也表扬了帕尔瓦娜在钢琴演奏上的天赋,称她最多再需要一周就可以完整且流畅地演奏简单的钢琴曲了。

    帕尔瓦娜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莱瑞克夫妇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声中渐渐低下了头,周祈敏锐地瞥见她藏在卷发里的耳朵尖开始微微发红。

    几人又聊了几句,眼看时间不早,周祈和他们告别,准备带着帕尔瓦娜回家。

    正要走出书房,王尔德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惋惜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对了,K,之前我想推荐帕尔瓦娜小姐到兰蒂尼恩音乐学院读书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虽然我不喜欢学院派,但不得不承认,他们那些系统化的东西确实能让初学者快速完成入门和进阶,我总是担心,以我的教学水平,会浪费帕尔瓦娜小姐的天资。”

    “兰蒂尼恩音乐学院?”

    周祈露出疑惑的眼神。

    看到他的反应,王尔德脸上也出现困惑,“你不知道吗?我有让帕尔瓦娜小姐去询问你的意见……”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往下继续,而是和震惊的青年一起看向那位小姐。

    刚刚还害羞脸红的帕尔瓦娜骤然被戳穿,立刻攥紧拳头,又一次头也不回地跑了。

    “帕尔……”

    周祈已经习惯了她做“坏事”被拆穿之后的逃避动作,刚要追过去,特蕾莎夫人已经抢先他一步走出书房,并丢下一句,“我去找她,你们先聊。”

    王尔德也走了过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推荐信的事从头说了一遍。

    “我之前还以为你不想让她去读大学,也就没有直接联系你。”

    怎么可能?

    如果周祈提前知道这么一回事,他不可能不同意送帕尔瓦娜去兰蒂尼恩,那可是兰蒂尼恩音乐学院,最好的音乐类大学,其他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甚至不用说其他人,以帕尔瓦娜目前的状况,如果不是他们偶然结识了莱瑞克一家,她不可能有机会去那种层次的院校上学。

    倒不是说她一定考不上,只是以她现在小学四年级的文化课水平,至少还要再复读几年,但几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做很多事,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既然有捷径可以走,为什么不呢?

    “我猜帕尔瓦娜小姐并不是不想去,而是有些……惧怕。”

    王尔德叹了口气,“和她接触的这段时间,我能看得出来,她虽然有着与生俱来的才华和天赋,但她是个有些……敏感和自卑的女孩,也许我们都应该再给她一些鼓励。虽然我已经说过了,但还是要再重复一遍,以帕尔瓦娜小姐的天赋,她完全有资格去那所学院就读。”

    “如果她愿意去兰蒂尼恩,文化课这边也不用担心,我可以安排一直给莱瑞克家的孩子们授课的家庭教师为帕尔瓦娜小姐补习,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很擅长将一个人培养成受大众认可的精英。”

    王尔德先生的话很真诚,周祈也愿意相信,一个音乐世家绝对拥有这样的教育资源。

    “生活方面你也可以放心,我们家族的人也很擅长照顾一位淑女的生活起居,总之,如果帕尔瓦娜小姐愿意,我很愿意向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周祈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王尔德先生。”

    **

    周祈拒绝了莱瑞克夫妇派车送两人回去的好意,选择和妹妹一起乘坐电车回到东区。

    一路上,他们没有进行任何交流。

    周祈在思考怎么说服帕尔瓦娜,而帕尔瓦娜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们走出车站,帕尔瓦娜走在前面,周祈叫住她,犹豫着开口,“帕尔瓦娜,……你不想去读大学吗?”

    帕尔瓦娜转过身,看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不想。”

    “为什么?”

    周祈有些不解,“读书、读书是你现在最需要做的事,这对你来说是一次很宝贵的机会。”

    帕尔瓦娜望着他,眼神越来越冷,片刻后,她又重复一遍,“我不想。”

    “那至少应该让我听听理由吧?”

    周祈问她,“你是觉得自己不够格吗?王尔德先生说了,你很聪明,很有才华,完全有资格……”

    他正说着,帕尔瓦娜打断他的话,“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夜色朦胧了女孩的轮廓,周祈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没想到帕尔瓦娜不愿意去读大学的原因竟然是这个,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成为女孩通往光明未来的绊脚石。

    如果是几天前,或许他能毫不犹豫地说出“我当然会和你一起”这样的话,但现在……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帕尔瓦娜,他换了一份新工作,而这份新工作的第二条守则便是:没有命令不允许擅自离开辖区。

    这是异调局对拥有隐秘力量的秘术师的管理方式,他暂时违抗不了。

    “……我可以给你写信。”

    周祈想了半晌,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

    帕尔瓦娜感觉自己全身的温度都在骤降,她就知道,她对这个人来说什么都算不上,他只是装作很在乎她。只要有可以合理抛弃她的方式,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开。

    “……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接受王尔德先生的好意,帕尔瓦娜,你现在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做出正确的选择很正常,但是……”

    “……我不是想要抛弃你,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真正的妹妹,所以我才会希望你能做出更好的选择,这不是分别,我们可以经常联络……”

    他喋喋不休的话语像刺刀一样扎向帕尔瓦娜的耳膜,她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在疼,连骨头里的骨髓都在痛苦地喊叫。

    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在瞬息之间填满她的思维,或许是愤怒,也可能是怨恨,或者……伤心。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膨胀的气球,那些复杂的情绪像空气一样不停注入她的五脏六腑,最终,气球膨胀到了极值,她的理智也跟着一起炸开。

    “我讨厌你。”

    帕尔瓦娜用前所未有的音量朝周祈“吼”了一句,转身离去。

    周祈的“长篇大论”突然被打断,头脑都有些发懵,呆滞地注视着女孩离去的背影。

    帕尔瓦娜讨厌他。

    帕尔瓦娜不是会直接表达情绪的人,所以她也不会撒谎,能让她如此直接地说出这三个单词,说明她是真的讨厌他。

    ……

    周祈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他感受到了一种……失落。

    他不觉得帕尔瓦娜会喜欢和他一起生活,但真的听到她说讨厌自己,还是会有点不是滋味。

    唉……

    周祈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帕尔瓦娜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揉了揉自己被修剪得很短的头发,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75章 海城霓虹(五十五)

    回到公寓之后, 帕尔瓦娜又躲回卧室,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像是在和周祈赌气一样。

    周祈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想法不曾有过动摇, 帕尔瓦娜应该接受王尔德先生的推荐,前往兰蒂尼恩音乐学院读书。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知道读书有多么重要,文化水平从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的认知水平,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 帕尔瓦娜都不该放弃这样宝贵的机会。

    “帕尔。”

    他轻轻叫了对面那个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的女孩一声, “王尔德先生说, 他会为你将这个推荐名额一直保留到最后, 也就是下个月, 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去,我们也不会强迫你, 但是……”

    说到最后,周祈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帕尔瓦娜显然和他有着不同的思维逻辑, 无论他现在说什么,女孩都会将那些话当作他想要抛下她的借口。

    “但是, 这是一次重大的选择,我希望你不要……为了赌气,草率地做出决定,好吗?”

    帕尔瓦娜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不愉快的情绪像病毒一样在狭窄的卧室之中传播, 周祈感觉有些窒息,他叹了口气,“明天周六,你还要去上学,早点休息,晚安。”

    因为心情的影响,说完这句话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帕尔瓦娜说讨厌他的画面一直在眼前来来回回播放,一直到深夜周祈才在郁闷中入睡。

    黑暗中,一直保持安静的那个人突然掀开身上的被子,翻过身,向另一侧投去注视。

    良久之后,帕尔瓦娜不再满足于隔着半米的距离去看那个人,她悄无声息地离开自己的床铺,很轻易越过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那点间隙。

    康妮给公寓所有房间布置的都是单人床,这样的尺寸对周祈这样身材高大的青年来说过于狭窄,他必须蜷缩双腿才能勉强挤进长度只有一米八的小床。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帕尔瓦娜知道周祈睡觉时习惯用被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刀刻般锐利的眼睛。

    即使是睡着的时候,他依然紧锁着眉头,好像真的有莫大的烦心事在困扰着他。

    在修道院的时候,帕尔瓦娜也有偷看过他睡觉时的样子,那样性命攸关的时刻他都不曾带着烦恼入睡,但现在却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一定非常想要赶走她。

    帕尔瓦娜的目光沉了下去。

    想都别想。

    她满腔的怨恨在体内升温、沸腾,最后被焚烧成焦黑色的恶意,那些情绪像沥青一样蔓延至她的大脑,取代她的思维。

    她伸出双手,用非常轻的力气捏住青年的脖子,想要扼断青年的喉管。

    周祈不是想要把她推开吗?那不如现在就一起死去,就算他们一起变成虚无缥缈的魂质,她也绝对不会让这个人从她身边逃走,绝对不会。

    帕尔瓦娜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她不害怕周祈醒来,她已经拥有了超越常人的力量,有信心可以杀死他。

    但她的双手像是坏掉了一样,无论怎样也使不上力气,就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她身体里和她作对,甚至抢走了身体的支配权。

    帕尔瓦娜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她明明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秘术师,那些隐秘的力量将她锤炼得更加强大,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却变成了一个弱者。

    她有些颓然地收回了胳膊,并在瞬息之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周祈虚情假意的温柔削去了爪牙,在潜移默化中被对方驯化成了一只软绵绵的羔羊。

    她再也做不回从前的自己,而这个打断她脊骨、将她的法则变成一堆碎渣的人现在也不要她了。

    心中涌动的一切都变成了恐惧,她连连后退,快速逃离了这间令她窒息的卧室。

    **

    帕尔瓦娜来到隔壁的房间,她用美工刀划破自己的手指,在门上画出一个符号,那是周祈每次送她进入银贝壳街时都会画在门板背后的符号。

    今天是周五,不是学习秘术的日子,并且教授通过周祈送来消息,这周六的课程临时取消了。

    不过没关系,她这次不是去找教授。

    帕尔瓦娜拉开门,穿过黑暗的积水,进入那片虚幻的街区。

    主建筑中,瓦沙克正在和黑猫玩耍,它也想模仿周祈,寄生到黑猫身上,重新体验一下拥有肉身的感觉,但黑猫誓死不从。

    看到帕尔瓦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瓦沙克立刻将黑猫甩到一边,换上谄媚的表情,像风一样狂奔到女孩身边,“我最最最尊敬的帕尔瓦纳殿下!您终于再次降临至您最最最忠诚的小狗瓦沙克身边,见到不您的这些日子,在下每天都以泪洗面,每分每秒都如同被寂灭之火灼烧那般煎熬……”

    它一边流下虚幻的眼泪,一边等待着帕尔瓦娜将它一脚踢开,但出乎瓦沙克意料的是,尊敬的帕尔瓦娜殿下竟然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反而低头看向它,“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哦当然没问题,尊敬的帕尔瓦纳殿下,您可能还不知道,您的小狗瓦沙克是虚界七十二柱神中学识最为渊博的存在,无论是符咒学、魔药学、秘仪学……,在下无所不知。”

    帕尔瓦娜看着它,轻声说,“有没有一种秘术,可以制造出封闭的空间,让人……永远也没有办法离开。”

    “当然有,伟大的帕尔瓦娜殿下,这样的秘术有很多。”

    瓦沙克露出肚皮,在地上来回翻滚,“但是殿下您现在还没办法使用那样的高阶秘术,最多可以做到把一个原本就存在的空间‘锁’住。”

    帕尔瓦娜想了想,问它:“你可以……教我吗?”

    “求之不得!”

    瓦沙克非常狗腿地将帕尔瓦娜带到那一堆瓶瓶罐罐面前,它分离了自己的一部分,让周祈炼制进这些器械中,也就是说,它可以随意使用储藏在这片空间中的灵性材料。

    “我将为您制作一枚符咒法印,殿下。”

    瓦沙克一边说着,那些玻璃器械开始叮叮当当地运作起来。

    **

    周祈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感受到嗓子的异样,他咳嗽了几声,猛地想起卧室里还有别人,他的咳嗽声或许会吵醒旁边的人。

    周祈急忙收敛自己的动静,看向帕尔瓦娜的方向,但那张单人床上空无一物,只有整理得十分整齐的被子。

    这么早就起床了?

    以前他睡醒的时候,帕尔瓦娜总是趴在枕头上盯着他看,今天醒来没看到那张漂亮的脸蛋,竟然还有点不喜欢。

    他站起身,拿上衣服,准备到浴室洗澡,刚走到门口,他好像是踢到了某样物品,地板上传来清脆的响声。

    周祈低下头,发现卧室门前面摆放着……一个盛有苹果派盘子和一个装满水的水杯。

    这什么情况?

    他把盘子和水杯从地上端了起来,想去问问帕尔瓦娜为什么要把这两样东西放在这里,但就在这时,周祈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拧动门把手。

    怎么回事?

    他左右晃动圆形的把手,但那材质不明的东西纹丝不动,也是这个时候,周祈感受到了门把手上传来的灵知波动。

    ……

    有人用秘术将这扇门锁住了。

    帕尔瓦娜干的?

    周祈满头雾水,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试探着拍了拍上锁的门,“帕尔瓦娜?你在外面吗?”

    没有回应。

    他又叫了女孩几声,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没有办法,周祈只能用敕印符号查看帕尔瓦娜的视角,看看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将灵知注入精神领域中的蝴蝶符号,看到的却是自己家客厅的画面,而且这个角度……,帕尔瓦娜明明就在靠在卧室门边。

    “我知道你在门外,帕尔。”

    周祈又拍了拍门,“是你把门锁上的吗?还有苹果派和水,也是你放在这里的吧。”

    帕尔瓦娜明明就在门外坐着,但就是不理他。

    周祈是真的搞不懂她的行为逻辑,有些无奈,又有点想笑,“你为什么要把门锁起来?快点打开,我要出去。”

    门外那个像雕塑一样的少女终于开口说话,“我不会让你从房间里出来。”

    她的嗓音带着特殊的磁性,语气如常,但周祈却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为什么?”

    他越发不解。

    帕尔瓦娜又不说话了。

    周祈从刚睡醒的状态清醒过来,隐约猜到了帕尔瓦娜把他锁起来的理由,隔着门向她喊话,“好了,如果你不想去兰蒂尼恩,我不会逼你去的,现在你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我不相信你。”

    帕尔瓦娜的态度非常坚决,“你就一直在里面吧,……我会给你食物和水。”

    周祈看了看手里的“食物和水”,终于明白这两样东西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他哭笑不得,帕尔瓦娜是把他当作宠物圈养起来了吗?

    那怎么不顺便准备一个猫砂盆呢?

    “不要闹了好不好,给我开门。”

    他尝试用循循善诱,诱导女孩给他开门,但帕尔瓦娜的意志非常坚定,那项技能竟然判定失败了。

    周祈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帕尔瓦娜没有和他开玩笑,她是真的不会放他出去。

    ……

    他看向空空荡荡的手腕,悲催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打开这扇上锁的门——

    作者有话说:瓦沙克以后睡觉都睁一只眼叭

    (还有一章,写完就发

    第76章 海城霓虹(五十六)

    帕尔瓦娜可能真的铁了心要把周祈一直关在卧室里, 任凭他怎么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丢下她,她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过。

    今天是周六,但看女孩那架势, 估计也是不准备去上学了。

    周祈渐渐放弃抵抗, 学会接受, 帕尔瓦娜把他关起来都没有忘记给他做苹果派吃,说明她其实是没有恶意的。

    他躺在床上,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派,突然笑出了声, 对着门外隔空喊话, “我怎么感觉像是回到了在修道院的时候?”

    这句话落到门外的帕尔瓦娜耳中却变得格外锋利, 像被打磨锋利的钢丝一样, 她的心脏刺痛, 甚至开始忍不住想, 如果当时没有理他,没有和他一起离开,直接死掉就好了。

    就算死掉也比现在成为一只任他宰割的羔羊要好上千倍万倍。

    卧室里的周祈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一切都在脱离他的掌控, 这种感觉让他产生了莫名的焦虑和不安。

    他得离开这个房间, 必须要离开。

    周祈翻身下床,开始研究禁锢门锁的秘术, 这道禁锢和当初他在大明星吉赛尔家里遇到的十分相似,周祈立刻反应过来,他“善良乖巧”的妹妹究竟是被谁给带坏了。

    看来给银贝壳街通电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周祈一边想着,一边重新“砸”向不太柔软的床垫,他之前就打不开瓦沙克的禁锢, 现在手上连开锁术法印都没有,就更别想打开了。

    唯一的解决方法可能就是等到晚上十点,召唤出银贝壳街,借助那件奇物完成跳跃,从废弃钢厂那边的出口“逃脱”。

    “唉……”

    周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尝试睡回笼觉。

    **

    难熬的白天总算过去,楼下的节拍酒吧传来嘈杂的声响,周祈睁开眼睛,先是看了一眼帕尔瓦娜那边的状况,她还和白天时一样,像块顽石一般,一动不动地守在卧室门外。

    周祈换掉身上的睡衣,按照白天的计划,硬生生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在门上画出召唤银贝壳街的符号。

    开门的动作只是象征,作为那件奇物的主人,他一个念头就可以直接进入。

    进到那片虚幻的街区之后,周祈没有急着从另一个出入口离开,而是来到主建筑,寻找恶灵的踪迹。

    瓦沙克可能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的不友善,早早躲了起来,这家伙虽然无耻,但它的位格摆在那里,如果真想躲,周祈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它。

    他摇了摇头,决定之后再来好好收拾这个带坏未成年少女的邪恶魂质。

    周祈离开银贝壳街,弗洛利加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他站在废弃钢厂的荒地中,茫然地看着雨丝落在杂草丛中。

    原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他都会经历这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周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按照之前的经验,他一般会彻底放空自己的头脑,让潜意识指引他前往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而现在他已经是一名即将晋升二阶的秘术师,他可以将这种放空进行得更加彻底,让灵性给予他指引。

    再回过神的时候,周祈发现自己站在一栋陌生又熟悉的别墅门外,比其他邻居多出的铁质扶手和无障碍通道提醒他,这里是莱纳尔先生的家。

    为什么他的潜意识会认为自己应该来这里?

    周祈无法理解自己,本来想转身离开,又觉得来都来了,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他走到雇主家门口,正要敲门,却发现门根本就没有关。

    老头坐在沙发上听收音机,主持人充满磁性且颇具故事感的声音传入耳中。

    “……‘为什么?不!我求求你!他是我的父亲,即使他是个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魔鬼,他依旧是我的父亲!’,伊利莎白声泪泣下,她用手紧紧攥着保罗的西装领口,眼泪如同珍珠一般划过脸颊,‘请你看在我们曾经相爱的份上,放过他,保罗,真的,求你了……’”

    ……

    “……保罗用手捧着伊丽莎白光洁柔美的面庞,注视着她那双比紫罗兰还要美丽的眼睛,‘对不起,伊丽莎白,我爱你,直到今天,我依旧爱你,但对不起,你是黑手党的大小姐,而我是个警察,我们注定没有任何结局……’”

    什么玩意儿……

    周祈回想起丹尼尔曾经告诉过他,莱纳尔先生最喜欢的节目就是弗洛利加电台深夜播出的《怦然心动》。

    黑手党千金和警察又是什么鬼?听起来就是满满的狗血味。

    “你准备在那里傻站到什么时候才进来?”

    莱纳尔调小收音机的音量,冲着门口吼了一句。

    “您知道是我?”

    周祈很听话地走了进来,顺便带上了门,免得外面的雨扫进来。

    “那不然我是给谁留的门?”

    莱纳尔的语气依然暴躁,他无论何时都戴着那副墨镜,就像是游戏人物的原始建模一样。

    “你怎么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老头儿上下瞥了他一眼,质问道。

    “外面在下雨,我没带伞,所以……”

    “好了好了,我不想和乱七八糟的人说话。”

    莱纳尔打断他,“浴室是在楼梯间旁边,进门右手边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二楼的衣帽间里有你可以穿的衣服,把自己洗干净了再回来。”

    周祈一直被帕尔瓦娜关在卧室里,到现在连脸都没有洗,他没有拒绝莱纳尔先生的提议,说了句谢谢,上楼找衣服穿了。

    二楼的走廊上积了一层灰,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莱纳尔腿脚不方便,活动区域最多也就是后院的草坪,二楼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周祈推开衣帽间的门,这个房间倒是格外干净,没有任何尘螨的气息,墙上整齐挂着两排男士服装,从外套、衬衫、裤子到各种各样的帽子、领带,并且款式都很新潮。

    莱纳尔先生平时只会裹着像流浪汉一样的皮大衣,没想到还是个挺有品味的人。

    他随便取下一件黑色衬衫,比划了一下大小,却发现这件衣服和自己的尺码正好对得上。

    很快,周祈发现尺码合适的不止是那件衬衫,连他随手拿的裤子都完全合适。

    莱纳尔先生看起来也不像个子很高的样子啊……

    周祈没有在衣帽间浪费太多时间,莱纳尔还在楼下等着他,他不好意思让雇主等太久,选好衣服后就匆匆下楼冲澡。

    等他把自己收拾得足够得体,重新回到客厅,莱纳尔一言不发,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表情盯着他看。

    即使隔着墨镜,周祈仍然可以感受到雇主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转移,从他的脸一直看到刚刚换上的纯黑色西装,却始终什么都不说,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莱纳尔像是刚是刚睡醒一样,猛地抖了一下,之后骂骂咧咧地开口,“你怎么垂头丧气的?都不像你了。”

    周祈叹了口气,在雇主的眼神示意下坐到了客厅的单人沙发上,他不是喜欢倾诉的人,如果遇到问题,他更愿意自己独立思考和解决。

    但今天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就因为这些事烦心?”莱纳尔发出一声嗤笑,“那你别再管她了,你们就这样,一拍两散。”

    他说着,还做了个“散伙”的动作。

    “那怎么能行?”

    周祈睁大眼睛,“……是我把她带到弗洛利加的,我有责任照料她的生活,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忘记这份责任。”

    莱纳尔倚在沙发靠背上,微微扬起下巴,“算你说了句人话,臭小子,我没有看错人,你比他们都要顺眼,因为你拥有这个时代最珍贵的两样东西之一,良心。”

    周祈的关注点落到奇怪的地方,“另一样是什么?”

    “另一样……”莱纳尔发出古怪的笑声,卖了个关子,“等之后我再告诉你。”

    周祈没有往下追问,复杂的心情让他的好奇心都不再旺盛。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莱纳尔见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终于正经起来,有了长辈的样子。

    “我……”

    周祈思考了片刻,回答他,“我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而这个抉择……太沉重了。”

    “帕尔瓦娜……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件事是关乎她人生际遇的大事,如果因为我的一时心软而耽误了她的一辈子,我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他在游戏世界里,但这个游戏没有存档,时间不能倒回,选错了就是选错了,他肩膀上扛着的是一个人的命运,又怎么能不沉重?

    “那你就狠下心,把她送走,送她去你所谓的‘更加光明的未来’。”

    周祈低下头,“可她会恨我的,……我不想让她恨我。”

    莱纳尔看着他,又发出古怪的笑声,“你不愿意耽误她的未来,又不想让她恨你,世界上哪有这么完美的选择。”

    没有吗?但我就是想要最完美的那个选择。

    周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莱纳尔先生像是拥有读心术一样,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臭小子,我算是看明白了,与其说是你在苦恼那个女孩的幼稚,不如说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严格,你根本不允许自己犯一点错误,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陷在痛苦和迷茫之中无法自拔。”

    “你又不是真的圣人,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你就不能稍微放过你自己一些吗?”

    “……不能。”

    周祈说,“我不能将这件事随意糊弄过去,……这是我作为年长者的责任和义务。”

    莱纳尔叹了口气,借助手中的拐杖站了起来,周祈急忙上前扶住他。

    两个人一起来到落地窗前,城市的雨越下越大,别墅门口已经有了积水,雨滴砸在水坑中,一个个脆弱的泡泡转瞬即逝。

    “也许你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你对那个女孩,你对她总是有一种优越感。”

    雇主的话让周祈怔在原地。

    ……优越感?他对帕尔瓦娜有优越感吗?

    “这种优越感甚至都不是富人对穷人的那种低级优越感,而是一种站在更高的视角往下俯瞰的优越感。”

    莱纳尔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说她是活生生的人,但在我看来,你根本没有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她在你眼里就像是被捏造出来的、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你觉得自己拥有更多、更丰富的阅历和知识,而她只是一个连文字都不认识的女孩,所以你可怜她,你为她思考一切,替她规划未来,而这种怜悯,正是一种优越感。”

    潦草的老头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并很有分享精神的要求周祈陪自己一起。

    周祈不经常抽烟,但他不擅长拒绝,只能接过那支香烟,用三根手指捏着烟蒂,这个姿势看起来不太美观,却已经成为了他想改也改不掉的习惯。

    莱纳尔对着玻璃吐出一口灰白色的烟雾,接着刚刚的话题往下说。

    “你总是认为自己比她成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但你有没有想过,难道她不知道哪个选择对自己更有利吗?她不知道去兰蒂尼恩会拥有更好的前途吗?”

    “她是心智健全的女孩,会自己判断和权衡利弊,她之所以瞒着你自己做决定,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摇,那是因为她很清楚,你们告诉她的所谓‘光明的未来’,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你这个蠢货重要,她不是幼稚,她只是太在乎你了。”

    “她在乎我?”

    周祈无法理解,“我不觉得她很在意我,我和她,我们也只是在一起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

    帕尔瓦娜甚至都不愿意叫他一声哥哥。

    莱纳尔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收音机,“人就像是一台收音机,每个人表达情感的响度不一样,有些人,他们的音量天生就要比其他人小一点。”

    “或许你会觉得他们的声音很小,但那已经是他们用尽全力发出的咆哮了。”

    周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台收音机被莱纳尔调小了音量,他们的交谈声盖过了主持人讲述故事的声音,但节目确实还在继续,只是他们没听到而已。

    他突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也许莱纳尔先生说的对,他对帕尔瓦娜真的有一种优越感,他总是让女孩学会表达自己,但却没有人认真地去倾听过她。

    女孩一直在向他表达自己,但都被他忽视了。

    帕尔瓦娜愿意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生活下去,这或许已经是她能发出的最大的“音量”了。

    “K,一个人的认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见过的人,你见过多少人,你的世界就有多大,而对于那个女孩来说,她见过的人就只有你。所以她的世界很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而你要求她的、所谓的‘成熟’,就是让她的整个世界弃她而去。”

    “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你把她吓坏了。”

    说完这些,莱纳尔不再言语,周祈被他的话震撼到头脑发懵,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尊重过帕尔瓦娜的人格,将她放在和自己一样的位置平视她。

    周祈在电光火石中想明白了一切,他想到了一个可以让帕尔瓦娜不再患得患失的方法,一个让他们之间真正平等的方法。

    “谢谢您!莱纳尔先生!”

    他有些激动地对身旁的潦草老头表示了感谢,“您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我……我现在有点急事,我得走了。”

    看到激情再次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活跃,莱纳尔露出一个微笑,“去吧,明天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也是今年的送光日,把你的这些糟心事都解决掉,我们后天见。”

    后天?

    后天不是他正式去异调局工作的日子吗?

    周祈不明白莱纳尔先生的意思,但他现在真的有点着急,急着将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赶在明天的送光日之前,为他的帕尔瓦娜准备一个“节日礼物”。

    “带上伞啊!”

    莱纳尔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周祈重新回到门厅,拿上雇主递来的伞,再次道谢后,他匆匆离开北区——

    作者有话说:老头得了mvp[抱抱]

    第77章 海城霓虹(五十七)

    银贝壳街。

    恶灵被星虫五花大绑, 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暴君!你这个暴君!”

    周祈没有理他,指挥星虫从恶灵身上剥离一小部分, 瓦沙克的体积几乎接近于无限大, 剥离几块蝌蚪大小的分身相当于给它挠了个痒痒。

    并且魂质是没有痛觉的, 瓦沙克表演欲作祟,不停鬼哭狼嚎。

    周祈用魂质炼金术对恶灵的魂质进行灵化,并将它们和两块平滑窄长的蓝色玉髓融合在一起,为它们嵌上银色的链条, 做成了两支手环。

    他把其中一支挂在黑猫的脖子上, 随后将它丢出去奇物空间, “去吧, 往远处跑, 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魇兽得到命令, 撒开腿在城市街道上狂奔,不一会儿就从东区的废弃钢厂跑至西区的海岸线。

    周祈拿着自己手里的那只手环,对一旁正在哭天喊地的恶灵道, “定位一下你的那一部分魂质,反馈到这块宝石上, 你可以做到的吧?”

    “我凭什么听你的!”

    恶灵刚吼完, 缠绕在它身上的星虫猛地收紧,周祈笑着摸了摸它的头, “凭我是你的主人。”

    瓦沙克咬牙切齿,“和你这个暴君签订契约真是本王子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快点。”

    瓦沙克拼命抵抗,最终还是败给了两人之间的契约,它非常不情愿地寻找自己那部分魂质的信息,按照周祈的要求, 将魂质的位置信息定位到周祈手里的手环上。

    蓝色的宝石表面出现两个小红点,一个代表黑猫所在的位置,一个代表周祈所在的位置,只要将灵知注入宝石中,就能获得另一支手环的所有位置信息。

    “给黑猫发送一条信息,内容是‘回来吧’。”

    瓦沙克骂骂咧咧的照做,周祈观察它完成这一要求的过程,虽然看不到具体的细节,但他能感受到一种灵知凝成的“波”在手环中激发出来,向奇物空间之外、城市西边荡漾而去。

    瓦沙克竟然可以将文字转化为“灵知波动”,用这样的方式来传递信息。

    周祈若有所思,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利用这个理论上无限大的恶灵魂质造出一个可供他们“组织”内部联络用的专用“局域网”。

    黑猫接收到他的信息,重新回到银贝壳街,周祈摘下它脖子上的手环,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瓦沙克可以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是不是也有其他的秘术师正在城市的天穹中依靠灵知波动互相联络,如果将这些“波动”拦截记录下来,不就能直接获得对方想要传达的信息了吗?

    安全系数得不到保障啊……

    周祈立刻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瓦沙克听,恶灵扬起下巴,发出不屑的哼声,“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但你觉得本王子会笨到不给那些信息加密吗?”

    “我使用了虚界的准则给它们编码,除了拥有你这个接收装置的人,谁敢拦截,立刻会被本王子的气息污染,理智崩溃。”

    它的话让周祈放下心来,瓦沙克总算干了件称心的事,他暂时原谅它和帕尔瓦娜“里应外合”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的事。

    “瓦沙克。”周祈拍了拍恶灵的狗头,“我给你起个新名字吧。”

    瓦沙克抬起头,双眼中满是清澈,“什么名字?”

    “因特奈特。”

    “因特奈特……”

    恶灵摸着下巴,捉摸着这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单词,“好名字,听起来就很牛叉,符合本王子高贵优雅的气质。以后我就要叫,瓦沙克·因特奈特!”

    它说完,举着自己的狗爪开始进行某种怪异的庆祝仪式。

    **

    周祈通过符号回到公寓那间上锁的卧室,研究瓦沙克的“性质”耗费了不短的时间,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

    帕尔瓦娜还不知道房间里的人已经偷偷溜出去一趟又重新回来,依旧保持着抱着膝盖的姿势,靠在卧室门口。

    她的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像是一直都没有合眼。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周祈拍了拍房间的门,“帕尔,你还在生气吗?”

    门外的帕尔瓦娜把脸偏向了另一边。

    “不要生气了,今天是送光日,我们之前不是买了很多水果准备一起做果酒吗?”

    周祈尝试和她沟通,“还有康妮,她几天前就邀请我们今天晚上去节拍吃饭,我们要提前准备带过去的菜品,空着手赴宴会很失礼。”

    帕尔瓦娜垂下眼,他说的话不是假的,他们确实一起买了水果,也答应了康妮女士今天去参加“晚宴”。

    周祈说他从来没有参加过送光日,很好奇到底什么叫做“送光”,如果就这么错过……

    ……

    帕尔瓦娜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结束禁锢,放周祈出来。

    她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等晚宴结束就把他重新关回去,瓦沙克给了她很多法印,可以使用很久。

    周祈没想到帕尔瓦娜这么轻易就给他打开了门,可能是过了一晚上,冷静了一些吧……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脸色惨白、双目通红,一幅憔悴的模样。

    “你是不是一整天都没有闭眼?”

    周祈用手指拂过她的黑眼圈,“先去睡一觉吧,到时间我会叫你起床。”

    “不要。”

    帕尔瓦娜用一种很“倔强”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会悄悄跑掉的。”

    周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为了让女孩放心,他举起三根手指,“我,周祈,我以魂质向父神起誓,无上的辉光,如果我在帕尔瓦娜小姐休息的时间离开她身边五十米范围,就让我理智溃散,永坠深渊。”

    帕尔瓦娜怔住,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秘术师的誓言天然带有约束效果,尤其是带有神灵尊名的誓言,只要说出去就会立刻生效。

    他怎么可以随便用魂质起誓……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嗯?”

    周祈刮了刮女孩的山根,又趁她发呆,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进卧室里面,“好好睡一觉,晚上才有精力过节,我听说送光日一直要熬到第二天凌晨才能睡。”

    在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的时候,周祈已经给她盖上被子,拉上窗帘,关上门走出了卧室。

    ……

    帕尔瓦娜抿了抿嘴,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

    趁着帕尔瓦娜睡觉,周祈先打扫了一遍房间的卫生,临近中午,他拿出早就买好的水果,苹果、橙子、草莓,以及周祈最喜欢的柠檬。

    他不仅喜欢用柠檬香味的洗发露,甚至还喜欢生吃柠檬,当然,只吃果肉部分,不包括又苦又涩的皮。

    周祈将那些水果逐一清洗干净,并切成适合放进玻璃罐中的大小,按照特蕾莎夫人教他的方法,在玻璃罐中依次放入红酒、蜂蜜、气泡水和切好的水果块,合上盖子稍微放置几个小时,晚上的时候就可以加入冰块直接饮用。

    之后他开始“和面”,准备做一份具有真正东方特色的食物带过去。

    帕尔瓦娜睡醒的时候,周祈刚刚完成馅料的制作,正坐在餐桌旁边“包饺子”。

    当然,那些白花花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饺子,它们只是外观相似,内在却是没有中国人会承认的奶酪鸡肉馅。

    见帕尔瓦娜醒了,周祈快速给她煎了几个奶油饺子出来,想让她尝尝味道。

    “好吃吗?”

    帕尔瓦娜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咀嚼,片刻后,她点点头,“好吃。”

    “那就好。”

    周祈笑了笑,继续手上的动作。

    帕尔瓦娜一直盯着他看,周祈就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女孩没有拒绝,洗了手坐在他对面,很快捏出一个形状完美的饺子。

    ……学习能力是真的很强啊。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矛盾还没解决,周祈总觉得餐桌周围飘满了尴尬的空气,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忙着自己手里的活。

    晚上七点,他们带着水果酒和煎饺下楼,酒吧今天不对外营业,也不会有人在这一天出门买酒。

    赵家的三兄弟难得全部在场,应该是被康妮下了“今天不回来那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的命令,周祈注意到丹尼尔时不时就瞟一眼手表,估计是还有任务在身,着急回去。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兰斯也出现在这场聚会中,他肚子上的伤早就痊愈,可能是马上要去军队服役了,精神状态看上去有些亢奋。

    兰斯看到周祈进来,想上前和他打招呼,却被赵家三兄弟中的大哥艾伦拦住。

    “上次订做的那批子弹你试过了吗?威力怎么样?”

    说实话,这还是周祈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听起来,好像之前他和兰斯在母亲岛上用的子弹就是艾伦制作的?

    “挺好的。”

    兰斯随口敷衍了一句,但艾伦并不准备放过他,“好在哪里?你详细说说,杀伤力、穿透力、转速……”

    周祈将他们带过来酒和食物放在吃饭用的长桌上,丹尼尔走过来和他交谈,“休息的怎么样?”

    周祈笑了笑,“随时可以准备开工了。”

    “那太好了,迦文先生应该给了你地址吧,坐电车二号线过去,终点站出门就是办公大楼。”

    周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是什么?你做的吗?我可以尝一个吗?”

    兰斯终于败退了那位执着的先生,凑到周祈跟前,指了指那一盘从未见过的焦黄色食物。

    周祈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兰斯用康妮准备的叉子戳了一个煎饺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差点要把它们吐出来,“天呐,K,有没有人说过你做饭真的很难吃啊。”

    周祈愣住,第一反应是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帕尔瓦娜。

    其他人被他们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丹尼尔尝了一口,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有些奇特,但总的来说还不错。”

    康妮也发表了类似的评论,剩下的两个人中,大哥艾伦什么也没说,只是比了个大拇指头,他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虚伪的客套上,说明是真的觉得不错,而在场最小的那位显然藏不住事,把难吃两个字写在脸上。

    帕尔瓦娜默默吃了一个饺子,面无表情道,“好吃。”

    见她这么说,兰斯飞快地叉起盘子里的饺子,补充道,“其实吃多了还挺好吃的,真的。”

    ……

    小插曲很快过去,康妮招呼着众人落座,说了几句任何文化都通用的吉祥话之后,所有人一起举杯,共同庆祝节日的到来。

    “希望光明早日重临大地。”

    他们一起重复了这句话。

    除了周祈准备的煎饺,长桌上摆放着的大部分都是街头流行的小吃,康妮说她不擅长厨艺,这种场合一般都是从外面打包一些成品回来。

    周祈默默记下,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轻易展示厨艺。

    聚餐很快接近尾声,年轻人聚在一起打牌,周祈没有参与,而是在橱窗旁的卡座找到远离人群的帕尔瓦娜。

    她一向不喜欢热闹,如果不是决定寸步不离地跟着周祈,甚至都不会在这里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周祈笑着向帕尔瓦娜发出邀请。

    帕尔瓦娜抬头看他,“……随你。”

    “好,那我们走吧。”

    他给帕尔瓦娜穿上外套,却引来了兰斯的注意,“你们要去哪?不是要一起去楼顶看送光吗?”

    “我们出去散步,不用等我们回来。”

    周祈解释了一句。

    兰斯立刻走了过来,“我也要去。”

    走到一半,他的衣领被一只纹有青蛇的手掌向后攥住,康妮脸上带着微笑,“兰斯,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和我一起去清点仓库的库存吧。”

    “我不……”

    趁着他不注意,周祈抓住帕尔瓦娜的手就往外跑,等兰斯反应过来时,两人早没了踪影。

    说是散步,其实周祈已经提前向康妮借了车,看着他打开车门,示意自己进去,帕尔瓦娜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我们去哪?”

    周祈把她推到副驾驶上,“去海边,来弗洛利加这么久,我们还没有去看过海,有点说不过去。”

    海边?

    帕尔瓦娜回过头,没有再说话。

    车子很快发动,向城市那广阔而绵长的海岸线驶去。

    **

    周祈提前让黑猫来踩过点,知道哪一片沙滩最干净、最柔软。

    夜晚的海风一点也不温柔,海水也变成一只不停咆哮的异兽。

    帕尔瓦娜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学习文字的时候,特蕾莎夫人总是给她看一些小孩子才会阅读的绘本,那些绘本中总是写到,“美丽的大海如同碧蓝的宝石”,但真的站到这个位置后,帕尔瓦娜并没有感受到它的美,反而觉得它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灾祸,裹挟着无边的惊悚一下一下折磨着脆弱的细沙。

    她不喜欢这里,她想要回去。

    但周祈已经走下台阶,朝着远处那些恐怖的潮水走去,她没有办法,只能挪动脚步,跟在他身后。

    周祈穿着纯黑色的外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也让他的身影看起来十分朦胧,像一团随时会破碎的幻影。

    帕尔瓦娜的心情愈发忐忑,她不知道周祈带她来这里要做什么,与她撇清关系,一刀两断吗?

    她开始思考自己怎么样才能战胜他,周祈有武器、有秘术法印,但她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靠蛮力。

    帕尔瓦娜计划好了一切,等周祈说出要抛弃她的那些话,她就用拳头砸向他的喉咙,让他立刻失去行动能力。

    “帕尔瓦娜。”

    前方的青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光线昏暗,帕尔瓦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默默攥紧拳头,心跳开始逐渐加速。

    “关于前几天的那件事,我想和你说……”

    她垂下眼,所有的力气都在向手腕集中,确保可以一次达成目的。

    “对不起。”

    从他口中说出的并不是预想的那些话,帕尔瓦娜猛地抬起头,原本紧握着的拳头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你说什么?”

    周祈向前走了两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我说,对不起,帕尔,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去理解你的想法,也没有把你放在和我同样的位置来对待。”

    “我不应该将我自己的思维强加在你身上,而忘记你拥有可以独立思考的人格。我也一直忽视你的感受,总是让你担惊受怕。”

    帕尔瓦娜又一次生出想要逃离的冲动,她从来没有想到周祈把她带来这里是要给她道歉,而她刚刚竟然还一直用自己肮脏的思维擅自揣度他的用意。

    和周祈比起来,她就像是生长在裂缝中的苔藓。

    他不需要道歉,他也不需要……在乎她的感受。

    周祈没有等到女孩的回答,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接着对她说,“我……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称职的哥哥,毕竟,这也是我第一次给人当哥哥。”

    “但是我知道,我不应该让我的妹妹因为我伤心,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会更加仔细地倾听你的声音,我们不要再因为这件事烦恼了,好吗?”

    两个人的身高相差很多,帕尔瓦娜想看他就只能仰起头,周祈主动弯了弯腰,让自己的脸和她的视线齐平,眼睛一眨不眨地和女孩对视。

    帕尔瓦娜呆呆地看着他,青年乌黑色的眼眸比他们身后的路灯还要明亮,那些闪闪发光的情绪带着滚烫的热气,帕尔瓦娜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这无形的高温搅成一团浆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是为了逃避,她提出了一个质疑,“……你说过,你有真正的妹妹。”

    周祈眨了眨眼,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帕尔瓦娜指的是他在修道院时为了拉近和女孩的距离,告诉过她自己也有一个和她很像的“妹妹”。

    ……她一直很在意我说她像我妹妹这件事吗?难道这就是她不愿意叫我哥哥的原因?

    周祈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当时,我是为了让你尽快信任我、和我亲近才说你们很像的,其实你们一点都不像。而且,我妹妹,她没有活到满月,我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认识,没有机会做她的哥哥。”

    帕尔瓦娜混沌的思维开始逐渐泛白,她瞳孔放大,尝试理解周祈话里的意思。

    “所以啊,我照顾你,把你留在我身边,与任何人都无关,就只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因为你是善良的孩子,你值得获得所有人的喜爱。”

    看着她的表情,周祈可以肯定给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同时也在心里感叹,原来他和帕尔瓦娜之间还存在这么一个误会。

    “好了,现在我们的误会已经解开了,以后你都不会再因为这件事伤心了,对吧?”

    帕尔瓦娜感觉自己全身都开始酸痛起来,心跳的速度几乎接近极限,她的手心早已湿透,好像吸入了氢气一样,马上要膨胀成气球漂浮到空中。

    她看到周祈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朝她递了过来。

    “我准备了一份……‘节日礼物’,打开看看吧。”

    帕尔瓦娜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听周祈话的傻子,她接过“礼物”,扯下丝带揭开盒子,两个一模一样的手环出现在眼前。

    “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我的。”

    周祈取出其中一个,亲手套在帕尔瓦娜的手腕上,“我教你怎么用它,现在你试着向那块蓝色宝石灌注自己的灵知。”

    帕尔瓦娜乖乖按照他的指示,调动她不算充裕的灵知,进入手环上镶嵌的宝石。

    一团复杂的信息进入她的精神领域,快速被灵知拆解成简单明了的画面,那是两个跳动的光点,它们之间几乎没有间隔,挨在一起,除了光点之外,还有具体的位置信息。

    弗洛利加西区的……海岸边?

    帕尔瓦娜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周祈,对方笑着和她解释,“没错,只要激活它,你就能知道我在哪,并且这两个手环之间还可以传递信息,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也可以用刚刚的方法,通过手环传达给我。”

    昨天莱纳尔先生的那番话点醒了他,作为敕印者,周祈可以轻而易举获得帕尔瓦娜所有的信息,她现在在什么地方,面前是怎么样的画面,状态如何……,而帕尔瓦娜却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意识到,这种信息差正是两人之间“不平等”的根源,也是让帕尔瓦娜总是如此患得患失的根源。

    任何保证和誓言对帕尔瓦娜来说都是空中楼阁,所以,周祈决定用这样的方式让她获得掌控自己动向的权利,用权力将她托举到和自己同样的位置。

    “很抱歉,我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准时回家,帕尔,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突然不见。”

    周祈看着她的眼睛,表情认真而专注。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回家,你就来找我吧。”

    帕尔瓦娜感觉自己眼前起了一层模糊的雾气,这些潮湿的东西在她的五脏六腑之间迅速蔓延,她的心脏被莫大的伤悲填满。

    她讨厌周祈,真的讨厌。

    她再也不是她了,她已经被周祈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周祈看到她眼里的泪光,立刻慌了神,刚想问她怎么了,帕尔瓦娜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扑进他的怀里。

    毫无征兆的拥抱让周祈怔在原地,直到海风吹过,他嗅到帕尔瓦娜身上的香味,那是和他一样的洗发水的味道。

    女孩的泪水打湿他胸前的布料,周祈也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卷毛,“我和你说这些,送你礼物,是为了让你开心,不是想看你哭。”

    他话音刚落,胸口那块变得更湿。

    “好了,我是不是说过,我最害怕小女孩在我面前哭了……”

    趴在他怀里的女孩咕哝着说了句什么,周祈没听清,让她再重复一遍。

    “……我不是小女孩。”

    “嗯,你不是小女孩,那你就更不应该哭了。”

    帕尔瓦娜收紧胳膊,更加用力地和他紧贴在一起,她又咕哝着说了什么,声音闷闷的。

    “再说一遍,我没听到。”

    帕尔瓦娜稍微偏过头,露出一点侧脸,她低着头,躲避着周祈的目光。

    “哥哥。”

    女孩的声音和海浪声交缠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周祈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说什么?”

    帕尔瓦娜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哥哥。”

    周祈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因为海风太冷被冻出了幻觉。

    帕尔瓦娜叫他哥哥。

    周祈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前所未有的愉悦扫空这几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收紧了胳膊。

    两个人在呼啸的海风中静默地拥抱着。

    “当——”

    远处传来教钟敲响的声音,送光要开始了。

    周祈松开帕尔瓦娜,想去看海面上的天空,但女孩却不愿意放开他,用胳膊死死圈着他的腰。

    最后,周祈只能向后一仰,带着帕尔瓦娜和他一起躺在沙滩上。

    他让帕尔瓦娜枕着自己的胳膊,女孩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他们一起注视着黑夜,一道明亮的、如同火炬般的光痕急速掠过天际,天空被那道火痕变成一张燃烧的天鹅绒幕布。

    炽热的光洒向地面,火红而灼目的光痕宛若巨龙的翅膀,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海的另一面飞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光痕,周祈对趴在他臂弯中的女孩轻声说,“小帕,你的人生已经开始了,知道吗?”

    帕尔瓦娜同样看着那道火光,泪水已经干涸,在她脸上留下两道模糊的痕迹,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周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她,“小帕,你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帕尔瓦娜摇了摇头。

    “那这样好不好,以后每一年的送光日就是你的生日。”

    周祈说,“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是成年人了。”

    帕尔瓦娜看着他,片刻后,她小声说,“好。”

    燃烧的光痕最终化作红点,光明就此离去,未来三个月,普路托大陆不会再有白昼升起——

    作者有话说:弗洛利加把妹王(不是

    [摸头][摸头]

    第78章 海城霓虹(五十八)

    普路托历1902年10月1日, 加入净化猎人的第一天,周祈差一点就迟到了。

    他们家里没有闹钟,之前都是依靠肌肉记忆以及透过窗帘的光“自然醒”, 但送光日已经过去, 普路托大陆笼罩在黑暗之中, 已经不会再有光亮提醒他们清晨的到来。

    于是周祈和帕尔瓦娜一起睡过了头,直到康妮来敲他们家的门,两人才匆匆起床,一个背着书包去上学, 一个换上制服去上班。

    异调局的制服是标准的风衣三件套, 外套版型挺阔, 使用的布料应该是由特殊的灵性材料纺织而成, 普通的刀刃划不破, 既防水又防火烧。

    风衣的手肘处设计了两条皮质绑带, 外套和衬衫的扣子大部分做了隐藏处理,只有靠近腰带的位置有两颗银色纽扣。

    除此之外,迦文先生还给了周祈一条纯黑色的皮质枪套式背带, 两根带子勒着他的肩背,窄瘦而有型的腰身被凸显出来。

    即使场地有限, 周祈还是保持着锻炼的习惯, 他在隔壁空置的卧室安装了一条铁杆,每天都把自己倒挂上去, 做十组卷腹再下来,再加上他最近的工作也一直在高强度活动,身上的肌肉保持得和以前在现实世界时没有变化。

    周祈穿上衬衫,绑上枪背带,左侧的枪套处空空如也——异调局要正式报道之后才会给他配发手枪。

    做完这些, 他一手抓着外套,一手抓着康妮送来的三明治,匆匆赶往车站。

    夜色如同光滑的绸缎,灰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路灯散发着微乎其微的光,勉强为来往的行人照亮道路。

    周祈很难想象在电灯还未被发明前,这个世界的人是怎么度过无光的季节,手捧蜡烛吗?

    和丹尼尔说的一样,走出二号线的终点站,周祈一眼看到了海风与灰雾中的异调局办公大楼。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异调局并未紧挨着永昼教堂,两栋建筑之间甚至还隔了好几条街区。

    西区的永昼教堂建在弗洛利加中心广场旁,隔壁就是整座城市的政治心脏,城市内政部。

    和它们比起来,异调局像是被流放的边缘组织,静默地伫立在西区的某处偏僻海湾旁。

    周祈走向建筑的大门,第一个遇到的熟人竟然是之前把他关起来审讯的基里安。

    “早上好啊。”基里安和他打招呼,“我听说了你的事,神血者,真了不起。”

    周祈朝他投去一个礼貌而得体的微笑。

    “有时间来三楼联合处坐坐,朋友,到那个时候你会知道,净化猎人对你来说并不是最好的去处。”

    基里安冲周祈眨了眨眼,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苹果递到他手上,“这个送你,朋友。”

    周祈看着手里的苹果,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算什么?大型挖人现场?

    还有这个苹果……

    正想着,他的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邻居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庞出现在眼前,“K,你终于来了,走吧,周一例会,我介绍部门的同事给你认识。”

    例会……

    这个熟悉的单词立刻唤醒了周祈某些痛苦的记忆,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周一都是令人讨厌的存在。

    用来举行例会的房间像是周祈上大学时的那种下沉式教室,异调局的几个部门分开就坐,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净化猎人负责外勤,联合处负责和教会联络,组织部负责人事调动,后勤处负责其余的琐事,奇物的管理什么的……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奇物是什么吧。”

    丹尼尔带着他在属于净化猎人的“地盘”坐下,“没关系,迦文先生应该会找人为你补习一些必要的知识,另外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直接来问我,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和你说。”

    周祈大致扫了一眼,四个部门中,组织部和后勤部的人数最少,加起来还不到十个,可能是文职工作比较清闲,不需要那么多人。

    净化猎人是所有部门中人数最多的,加上周祈一共十二个人,联合处和他们差不多,数量也来到了两位数。

    带上他们的部长迦文先生,整个异调局弗洛利加分部总共是满打满算三十个人,当然,这个数据没有将弗洛利加附近城镇的那些分局算上。

    丹尼尔刚要向周祈介绍他们的几位同事,戴着圆顶礼帽的迦文先生走了进来,原本嘈杂的讨论声立刻戛然而止。

    “早上好,各位,看到大家都还活着,真高兴。”

    ……还真是与众不同的开场白,周祈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在会议开始之前,我想先为大家介绍我们的新同事,凯伦·莱恩哈特先生!”

    ……

    一想到这个疑似老头中二病发作瞎编的名字要写进他的档案资料,跟着他很久很久,周祈满脸黑线,尬笑着补充了一句,“叫我K就可以。”

    迦文先生看向他的位置,眼睛笑成两条弧线,“来吧,K,这是每一个异调局探员都会被问到的问题,你为什么选择加入异调局?”

    周祈站了起来,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坚定地说,“为了维系隐秘世界的和平与秩序,铲除一切异端与邪恶势力,让光明与正义长存世间。”

    他说完,有些忐忑地看向那位先生,害怕自己这段话表达的信仰不够坚定,被他看出端倪。

    迦文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那你比在座的人要高尚,他们都是为了社保和高薪。”

    话音刚落,会议室哄堂大笑。

    周祈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丹尼尔扯了扯他的腰带,小声说,“我觉得你说的很好!”

    “更多的话在这里我就不说了,等会儿散会之后你到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迦文先生清了清嗓子,转而看向以基里安为首的联合处,“无光季到了,分部的工作会变得很繁重,拉维亚小镇的行动,异调局暂时退出。”

    提到拉维亚,周祈变得警觉起来,他压低声音,问身旁的邻居,“部长先生说的拉维亚行动是什么?”

    如果只是清理从修道院跑出来的异兽,这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没有清理干净吗?那教会和异调局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

    丹尼尔摇了摇头,“我被留在分部,没有参与,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坐在周祈另一边的同事听到两人的交谈,很热情地凑过来向周祈解释,“和街头流传的小道消息差不多,援助倒塌的修道院和清理从地下跑出来的野兽,只是那些怪物可不是普通人理解的‘野兽’,而是异种。除此之外,联合处的人似乎还接受了来自教会的秘密任务,那些人的嘴很严,咱们的人去问了,他们死活都不愿意说。”

    “原来是这样。”周祈点了点头,“谢谢你……”

    “艾萨克。”

    同事递来右手,“很高兴认识你。”

    周祈露出礼貌的微笑,和他握手,“我也是。”

    “那么,接下来……”

    部长先生处理完联合处和其他两个部门的事务,看向净化猎人这边,“猎人小子们,该你们汇报了。”

    丹尼尔站了起来,举起装订成册的报告书,开始汇报关于“母亲岛事件”的调查结果。

    “母亲岛上发现的异端组织信奉名为‘鳄母’的邪恶神明,掌握一门名为‘蒂普希思语’的文字和语言,该组织长期潜伏于母亲岛,根据我们在石教堂内部发现的文字资料,该组织创立的时间节点是二十多年前,第一次保卫战争结束的前后。”

    “该组织掌握绿色准则的秘术,多涉及‘生长萌发’、‘鳞甲保护’以及‘血肉再生’,我们在教堂内部查获以蒂普希思语写就的密教典籍共九本,已经转交给后勤处。”

    “另外,该组织的教众之间存在不同程度的血缘关系,我们推断这些教众同一氏族,且长期存在族内通婚现象,夫妇结合诞下双胞胎会被视为神眷,以残忍的手段制成‘眷女’,而单独降生的孩子则会正常长大成人。”

    “教众中所有的男性都会表现出鳄鱼的体征,包括但不限于面部特征以及肢体鳞甲,‘罗宾·考特尼’事件中出现的泽科,正是该氏族单独出生的男性。”

    “目前,该密教组一百九十六名普通教众已被教会处决,五名祭司以及一名教首被教会带回圣殿关押。”

    丹尼尔口中的圣殿正是上次周祈接受审判的场所。

    “关于此次事件,我认为还有以下几个疑点有待解决。第一,泽科口中的‘生诞之筵’到底是什么?第二,为什么泽科会被派离母亲岛,他来到弗洛利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第三,在案件的调查过程中,我曾在当事人泽科的家中遇到两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

    坐在他身边的周祈心中咯噔一声,表面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实际上已经开始心跳加快。

    “这两个人中,其中有一个的身份疑似为弗洛利加著名帮派雷纳家族的私生子,布鲁斯·雷纳。这个人曾多次出现在这起案件不同的案发现场,目的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是一名秘术师,也就是说,他是需要抓捕的对象。”

    丹尼尔的语气斩钉截铁,“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建议将他加入我们内部的通缉墙。”

    ……

    周祈的心跳得更加厉害。

    迦文先生沉吟一声,“上了通缉墙就代表我们要分出资源去抓捕这个人,最近的工作比较多,这件事待定吧。”

    部长发话,丹尼尔没有多说什么,接着往下汇报,“至于另一个人,我完全看不出他的身份,只知道是男性,他使用的秘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甚至判断不出他所使用的准则。”

    “但我能从这个人的动作中判断出,他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杀掉本案的当事人泽科,因此我推断这个人的背后还存在一个已经成型的密教组织,并且这个组织和鳄母教团之间存在关联。”

    “综上所述,我认为这起案件还不能结案。”

    “另一个密教组织……”

    迦文摸了摸下巴,“这个推断很有道理,其他人对这案子不熟悉,丹尼尔,这件事还是由你来负责继续往下调查,嗯……还有新加入的那位,就由你来辅助他吧。”

    周祈心里很想拒绝,但还是要微笑点头,“好的。”

    **

    会议结束后,周祈来到部长办公室,那位先生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微笑,“喝杯咖啡?”

    没等周祈回答,他已经去启动机器,开始研磨咖啡豆。

    周祈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办公桌,第一眼就看到被迦文先生摆放到显眼位置的相框。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画面中挤了九个人,这些人穿着和现在款式一样的异调局制服,有男有女,表情各异,大部分都是带着灿烂的笑容。

    迦文先生出现在画面的右上角,他看起来灰头土脸,远没有现在的温和气质,甚至有些阴郁,周祈险些没有认出来他。

    他的视线扫过照片中央,目光被最中间的人吸引。

    那人拥有一头银白色的中长发,发尾用一小截黑色缎带扎成低马尾垂在胸前,他仰着下巴,嘴角向上,用略显轻蔑的姿态直视相机镜头。

    其他八名异调局探员簇拥着那个人,甚至有一名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士用双手在他的脑袋后面比了两个兔子耳朵。

    周祈盯着那个人看了很久,直到迦文先生把白色的杯子放在他面前,笑着问他,“怎么样?和以前比起来,莱纳尔的变化是不是很大?”

    “这是……莱纳尔先生?”

    周祈有些不敢相信,老头年轻的时候这么英俊的吗?好像比兰斯那家伙看起来更帅一点。

    “是啊,认不出来也正常,他现在有点太不注意个人形象了。”

    迦文先生笑呵呵地将话题从照片上扯开,“你刚刚加入异调局,应该还有很多东西不明白,丹尼尔他们都是从小在教会为秘术师专门设立的学院长大的,但那里都是一群未成年小朋友,再让你跟着他们去上学你可能也不愿意。”

    “所以,我给你请了一名补习老师,从今天开始,你每天下午三点之后就到他家里去,由他为你补习隐秘世界的知识,直到他认为你不再需要补习为止。”

    “……补习老师?”

    周祈茫然地看着迦文先生。

    气质温和的先生拿起一张便签纸,用钢笔在纸上快速写下一串文字,“这是他的地址。”

    周祈接过便签纸,右眼皮开始狂跳,没记错的话,他前天刚刚从这里借走了一身西装和一把雨伞。

    这不是莱纳尔先生家的地址吗?

    **

    下午三点,周祈出现在莱纳尔家的草坪上,和轮椅上的老头大眼瞪小眼。

    “怎么?你对我不满意?”莱纳尔一如既往摆着臭脸,“我没有嫌弃你资质愚钝,你竟然还敢对我不满意?”

    “……没有。”周祈说,“我只是没想到,您以前竟然也是净化猎人。”

    “你没想到的事多了去了。”

    莱纳尔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我丑话说在前面,别以为你是我的工作助手我就会对你留情面,如果在我们的课上你有任何让我不满意的地方……”

    老头笑了笑,“到时候别怪我说话难听。”

    周祈的右眼皮抽动得更加厉害,他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的。”

    “其实我也没有计划好要按照什么顺序来教你,以及具体的内容。”

    莱纳尔收敛起所有的表情,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你还记得那天,我可以凭空出现在你的身后的场景吗?”

    周祈点了点头。

    “想不想学?”

    周祈疯狂点头。

    莱纳尔用手里的拐杖戳了戳他的肚子,“一点态度都没有,先叫声老师听听。”

    周祈没有一点犹豫,很痛快地喊了一声,“老师。”

    莱纳尔露出满意的神色,“行,那我们开始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那种效果的吗?”

    周祈试探着问,“扭曲时间吗?”

    老头又用拐杖戳了戳他,“你听说过九大准则里有和时间相关的吗?基础这么差,出去不要和别人提到你是我学生!”

    他吼完,又开始耐心解释,“现存的法则分为九种,分别由九种颜色代指,异调局内部为了方便交流,给它们都设定了特殊的称谓。”

    “红色准则,广义上代表战争与杀戮,是战士的准则。橙色代表铸造和火焰,支配橙色准则的秘术师由工匠代指。黄色准则代表精神世界,是巫者的准则。”

    "绿色准则代表生命和繁衍,是医生的准则。白色准则的力量与灵感有关,我们称这些人为画家。黑色是死亡的准则,我们称支配这种准则的人为牧师。”

    “银色代表平衡,以前异调局称他们为商贩,现在听说换了个时髦的新称呼,导演。”

    “蓝色准则代表知识,也代表博学,所以一般都叫他们,学者。”

    学者?

    周祈猛地记起,在泽科家中袭击他的神秘人就称他为“学者”。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莱纳尔先生,“老师,这套称谓,只在异调局内部使用吗?”

    莱纳尔被他打断,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是啊,只有异调局的人会使用这些名词。”

    第79章 海城霓虹(五十九)

    只有异调局的人知道……

    一瞬间, 无数个想法从周祈的大脑中划过。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异调局内部有内鬼,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异调局的探员都是信仰永昼之神的秘术师,有“敕印”这个东西在, 背离信仰的下场必定是理智崩溃。

    甚至连周祈这种“野生神血者”都被塞缪尔大主教要求对着永昼之神的神像起誓, 宣誓效忠和追随, 如果不是他有星虫,早就异化成怪物了。

    但星虫是唯一的,也就是说,异调局里不可能存在除他之外的第二个内鬼。

    莱纳尔觉察到他的异常, 挑了挑眉, “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大家都是秘术师的事已经说开了, 周祈没有隐瞒, 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给莱纳尔听。

    “之前调查埃德温的时候, 我在泽科家里遇到过一个前来杀人灭口的神秘人,看到我的秘术之后,他就称呼我为‘学者’。”

    周祈停顿了一下, 换了种委婉的话术,“我觉得……有些奇怪, 会不会是异调局内部的信息泄露了?”

    听了他的话, 莱纳尔难得没有立刻大声驳斥,他没有被墨镜遮挡的脸庞浮现一层古怪的神色, “也许我真的应该提前准备一份教学计划……”

    潦草老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K,在开始一切之前,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一定要认真听, 并且把它永远记在心里。”

    他突然变得这么严肃,搞得周祈也开始紧张起来。

    “教会是教会,异调局是异调局,净化猎人是净化猎人,除了净化猎人,你在这些地方遇到的任何人,都不要相信他们。”

    莱纳尔停顿了一下,接着用更加严肃的语气道,“甚至包括……那一位。”

    那一位?

    周祈愣了两秒,随后反应过来,莱纳尔先生口中的“那一位”指的是……永昼之神。

    话题突然被拉到一个无法想象的高度,周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磕巴地问,“……为什么?”

    “现在的你还没有达到能承受真相的高度,等到合适的时机,你自然就会知道。”

    老头就像一个神神叨叨的“谜语人”,勾起了周祈的好奇心,又不愿意给出解释。

    “可……我还是不明白,秘术师不是会被敕印限制吗?”

    “没错,但你已经知道神血者的存在了,这些人没有敕印,依旧可以成为秘术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周祈摇了摇头。

    “因为这些人天生更靠近准则。”莱纳尔说,“秘术的本源来自准则的力量,敕印只是给了不被准则认可的普通人去支配这份力量的资格。”

    恍惚之间,周祈捕捉到一点灵感,他似乎理解了莱纳尔这段话的深意,“也就是说,秘术师有办法绕过敕印,直接使用准则的力量。”

    周祈猛地想起第一次进入银贝壳街时,魇兽幻化出的小男孩曾经说过,【海因里希秘术飞剑】正是他依托“准则的本质”,自创出的秘术。

    “……而这个方法就是,参悟准则的本质。”

    莱纳尔露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你既能问出一些小孩都知道的蠢问题,也能领悟到这种……需要沉淀很久才能勉强窥见一点缝隙的知识?”

    ……因为我是知识的搬运工。

    看老头的表情,这应该是非常了不起的发现,而与西奥多·莱特反目成仇的海因里希,他居然在那么小的年纪就领悟到了准则的本质,甚至还自创了一套剑技,这得是多么可怕的天赋。

    紧接着,周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自己明明也可以创造符号,每一次的敕印和吞噬魂质,精神领域中都会出现一个符号。

    难道是星虫一直在替他从那些魂质中参悟准则的本质?

    “你说的很对,我们可以参悟准则的本质来获得力量,也就是……践行准则。”

    “践行?”

    周祈琢磨着这个单词。

    “是的,践行准则,当你站在这个角度去看那九条准则,你就会发现,蓝色准则代表的不是博学和知识,而是求知,绿色准则代表的也不是生命和繁衍,而是守护。”

    “同样的,红色准则代表的不是战争和杀戮,而是反抗。”

    莱纳尔抬起右手,掌心之中有一条狭长的伤疤,正在向外散发灼目的红光,周祈立刻意识到,这是他所践行的准则。

    “你说你的准则是蓝色,但我在你身上还看到了红色准则的潜力,小子,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人的魂质是会在后天发生变化的,方法就是刚刚我们讨论的,践行准则。”

    魂质还能……变化?

    这确实是周祈闻所未闻的事,更让他好奇的是,莱纳尔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么多高层次的隐秘知识?

    想到那张由奥珀皇室颁发的证件,他愈发肯定,老头过往的经历必定不简单。

    同时,周祈默默将老头的话全部记下,准备这周五把这些知识“搬运”给帕尔瓦娜听。

    当然,他也会把课堂上的东西编成“教科书”,寄给他的新信徒,而不是让李青直接加入他和帕尔瓦娜的私教课。

    “那边有两本笔记,第一本是异调局给‘学者’准备的低阶秘术,你不要将他们直接铭刻进精神领域,而是用我刚刚说的方法,去参悟他们的本质,尝试着自己总结那些符号的力量,把它们变成你自己的东西。”

    周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注意到靠墙摆放的室外长桌上放着几样东西,两本笔记,还有一把非常标准的、用来练习使用的钝头长剑。

    “另一本是我自己写的笔记,上面记录了一套我结合我们家族的传承剑术以及我所参悟的准则本质,自行改良创造的秘术。”

    “这套剑术我从没有教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你懂我意思吗?”

    周祈立刻点头,“我不会向任何人泄露您教给我的这套剑术。”

    “嗯,也不是那么绝对,你可以教给你的老婆孩子。”

    莱纳尔笑着说,“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我告诉你这套剑术的极意。你不是好奇我那天为什么可以凭空出现在你身后吗?那是因为我的剑术可以与时间对抗。”

    “与时间对抗?”

    周祈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九大准则中没有与时间直接相关的准则,但时间却是客观存在的,只要存在,我们就可以反抗。”

    莱纳尔说,“我知道你暂时没办法理解,但没关系,任何概念都是在实践中慢慢领悟的,我们从剑术中最低阶的符号开始学起,到最后你会明白的。”

    他指了指墙边的长桌,“现在,你把那柄练习剑拿起来。”

    周祈听他的话,走到长桌前,握住剑柄,练习剑看起来很轻,实际上非常沉重,周祈第一下竟然没拿起来。

    莱纳尔无情地嘲讽了一句,“废物。”

    周祈受不了他的激将法,拼尽全身力气,双手握剑,终于勉强将它从桌子上挪了下来,但依然无法将它举起,剑头戳进了草坪的泥土里。

    “拿不起来也正常,这是特殊材料做的,对于没有我们家族血脉的人来说,它的重量甚至会达到五百磅以上。”

    五百磅?!

    周祈睁大眼睛,看了看手里的练习剑,又看了看戏耍他的老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去做举重运动员的天赋。

    莱纳尔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乐呵呵地夸他,“臂力不错。”

    “……多谢夸奖。”

    莱纳尔咳嗽两声,言归正传,“从今天开始,你就拿着它练习我笔记上的剑术,我知道,冷兵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枪炮的天下,但我要你练习这套剑术并不是为了让你用它来战斗,而是借助它参悟准则的本质。”

    “等你真正参悟了这套剑术,你就能把它灵活的运用到任何武器上,包括那些热武器。”

    周祈攥着那柄练习剑,咬着牙道,“等一下……先生,真的要我用这么重的东西来练习吗?”

    “对。”莱纳尔点头,“这是你参悟的第一步,你和这柄剑之间的对抗已经开始了,如何把它成功拿起来,就是你反抗它的过程,同时也是修行的过程。”

    反抗它?

    周祈尝试将灵知汇集在手腕,并立刻感受到那柄剑中有同样的力量在和他“叫板”,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莱纳尔先生所说的“对抗”。

    比起灵知的多少,这样的对抗更像是意志层面的较量,也许他需要用如同磐石一般的耐心去驯服它,而巧的是,周祈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溜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祈真的能够凭借灵知和自身的意志将那柄比他的体重还要重上几倍的练习剑举了起来。

    “很好。”

    莱纳尔在满意时也从不吝啬他的夸奖,“现在打开那本笔记,观察第一个符号。”

    周祈还做不到一只手拿起练习剑,只好将它重新戳回草坪,此举惹来潦草老头的不满,周祈假装没听见,专心去看笔记上的内容。

    那是一个类似十字的图案,只是两根线条并不笔直,微微向两侧弯曲,更像是尖锐的菱形,也像是周祈原来世界用来表示北极星的符号。

    “这个符号可以帮助你建立一个领域,领域范围内的任何活物,他们感受的时间流速都要比你慢。”

    莱纳尔向他解释,“我给它起了个名字,一个正经的,一个不太正经的,你想先听哪个?”

    “……不太正经的?”

    周祈试探着回答他。

    “极光十字。”

    这个名字不正经吗?

    周祈露出疑惑的表情,“那正经的呢?”

    老头又露出标志性的两排白牙,用十分骄傲的表情道,“超霸气十字斩!”

    ……

    “您确定您没有说反吗?”

    “没有啊,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深度吗?”

    莱纳尔变得有些亢奋,“净化猎人有个传统,使用秘术之前要把名字喊出来,来,你喊一个试试。”

    怪不得那天在母亲岛上,迦文先生要大声喊出“恩威之光”,原来你们净化猎人还有这种中二病传统。

    周祈不是很想配合他,但老头现在是他的老师,不配合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小声喊了一句,“极光十字。”

    莱纳尔立刻露出急躁的表情,“谁让你喊这个了?”

    见他又要拿拐杖戳自己的肚子,周祈只好妥协,用更小的声音喊道,“……超…霸气……十字斩。”

    莱纳尔更加不满,“大点声啊,没吃饭吗?”

    **

    练习了一下午,等到周祈终于愿意大声喊出“超霸气十字斩”并且能够初步领悟这一剑技之后,莱纳尔才愿意放他回家。

    剑技的符号已经进入他的精神领域,用老头的话说,差不多一年之后他或许就能得到红色准则的认可,拥有“第二种颜色”的魂质。

    但实际上周祈压根不需要等一年,他只用一支拗转药剂就可以拥有五颜六色的魂质。

    练习的过程中,他已经可以感受到“极光十字”的威力,让敌人对时间的感知变弱,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趁机多使用几个秘术,再加上他还拥有一个能看穿敌人破绽的奇物,“极光十字”和“碎星者”说不定能组合成一套连招。

    回家的路上,周祈决定找机会试试他的想法,反正弗洛利加这鬼地方应该也不缺邪教徒。

    刚到红枫街公寓楼下,周祈透过橱窗看到康妮的身影,便想进去打个招呼。

    走近之后他才发现,康妮面前摆着账本,脸上满是愁容。

    “康妮女士,出什么事了吗?”

    周祈礼貌地关心了一句。

    “啊,没什么,就是发愁库房这些存酒。”短发女士叹了口气,“节拍的位置不好,基础建设也不行,每到无光季,街上都黑漆漆的,没有客人愿意往街道深处走,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店里都没什么生意。”

    听了她的话,周祈才注意到,往常这个时间点已经开始嘈杂闹腾的酒吧,今天竟然一个顾客都没有。

    “我不是主要靠这间酒吧来赚钱,但不赚钱的生意谁都不愿意做,几个月不开张,这谁受得了。”

    周祈稍微思考了一下,对她说,“那您可以想办法吸引顾客往我们这边走啊。”

    康妮笑了笑,“这个季节,人们往往更愿意去那些提供非法情色服务的酒吧,我呢,虽然是个中间人,但不拉皮条、不沾毒品是我的底线,和那些场所比起来,节拍没有竞争力。”

    “不,我说的吸引不是那种吸引。”

    周祈向她解释,“我们可以从招牌上下功夫,比如换成可以发出彩色光芒的灯牌,这样的招牌会更加醒目,出来买酒的人从街口就能看到,自然就会被吸引。”

    “彩色的发光招牌?”

    康妮皱起眉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招牌。”

    是哦……这个世界还没有人发明霓虹灯,更别说那种LED灯了……

    不过,他倒是可以想办法把那些彩色的东西做出来,就当是回报康妮女士对他和帕尔瓦娜的照顾了。

    周祈轻轻打了个响指,“康妮女士,灯牌的事我来想办法。”——

    作者有话说:那真的很霸气了[让我康康]

    第80章 海城霓虹(六十)

    帕尔瓦娜回到家的时候, 周祈正伏在另一间卧室的书桌前画图纸。

    “周祈。”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饶是周祈心理素质强大,不容易被吓到, 却还是差点手抖, 在图纸上画出一道不该出现的线条。

    “怎么了?”

    “王尔德先生说, 下个月,他要带我参加潮汐大剧院举办的交流会。”

    交流会?

    就是那种音乐领域的专家和学徒聚在一起,互相分享、互相展示的社交互动?

    周祈没有抬头,专心完成手中的图纸, “那很好啊, 弗洛利加音乐学院的学生们也会出席吧?到时候你说不定能认识一些有趣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知道“交流会”算不算正式场合, 需不需要穿着礼服出席……嗯, 反正以后总会用得上, 这几天抽空带她出去定做一套好了。

    上次的母亲岛事件虽然凶险, 但他不仅获得了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还额外得到了一大笔“导游费”,他们这个小家庭的总资产来到了惊人的一千零六十八弗洛金。

    减去帕尔瓦娜的学费, 最终还剩下二百六十八弗洛金,听起来不是很多, 但好歹有了他们自己的存款, 买套新衣服什么的,还是不在话下。

    “王尔德先生希望你也能出席。”

    帕尔瓦娜来到他身边, 轻轻说了一句。

    “我?”周祈这才停下手中的笔,抬头去看她,帕尔瓦娜抿着嘴,用一种类似“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周祈刚想说他又不懂音乐,去那里做什么, 旋即想到,王尔德先生是奥珀最著名的钢琴家之一,而帕尔瓦娜又是他除了自己儿子外的第一个学生,到时候女孩将会承受前所未有的关注度。

    她又是比较认生、比较敏感的性格,王尔德先生可能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希望周祈这个“家长”可以陪同女孩出席。

    “好,我会去的,等日期确定之后你告诉我,我提前请假,把时间空出来。”

    他说完,重新低下头,继续勾画图纸,帕尔瓦娜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隐约瞥见一个华丽精美的图案,她已经学会了不少的文字,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代表“酒吧”的单词。

    “……这是什么?”

    自从那天在海边解开了一些误会和心结之后,周祈能感觉到自己和妹妹之间的关系好像更亲近了一点,帕尔瓦娜似乎更愿意和他沟通了。

    “哦,这个是我给康妮的酒吧设计的发光招牌。”

    周祈向她解释,顺便卖了个关子,“等过几天你就能见到最终成品了。”

    他说完,拿起那几张图纸,从书桌前站起身,“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周祈走出书房,又重新折返回来,手扒着门,笑着对女孩说,“想我的话可以给我发信息,用我教你的那个方法。”

    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帕尔瓦娜撇了撇嘴,似乎并不认可青年的某句话。

    她在周祈刚刚离开的位置坐下,拿出书包里的补习资料,很快陷进书本的世界。

    **

    银贝壳街。

    周祈分裂星虫,寄生在黑猫身上,操控着它来到那间用来和李青见面的小酒馆。

    那个名叫李蓝的女孩已经完成了治疗,在拥有强大治愈能力的绿色珠子照射下,她那些被剥离的肢体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肢体是新长出来的组织,还是别的原因,它们呈现深红色、被鳞斑覆盖的状态,和李蓝原生的皮肤有着明显的肤色差异。

    那个女孩的身体虽然康复,但精神状态仍处在惊吓过度的状态,她一言不发,甚至在看到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后也没有任何反应。

    周祈本来还想问她一些问题,看到她这个样子,只能作罢。他为兄妹俩制造出一个不会被外界打扰的封闭空间,让他们单独交谈。

    李青不知道向妹妹灌输了什么思想,他们出来后,李蓝主动表示想要追随“父神”,希望能得到教授的敕印。

    周祈没有拒绝,装模做样地拷问了几句“你是否虔心追奉”之类的神棍问题后,他让李蓝划破手掌,快速完成了敕印仪式。

    和前两次一样,星虫又一次解析出一个秘术符号,只是这次的符号和周祈之前吞噬鳄女魂质那次获得的【生命萌发】一模一样。

    根据鳄母教团制作“眷女”的手段,周祈已经知道鳄女的魂质之所以能解析出两个符号的原因:另一个符号来自她的双胞胎兄弟,她们的身体和魂质都被“接肢秘仪”强行融合在了一起。

    两个相同的符号漂浮在一起,周祈难免有些失望,这不就相当于他少了一个符号吗?真是亏大了。

    但就在这时,精神领域中突然出现一团斑斓的光团,光团化作根根丝线,将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符号缠绕在一起,像是在完成一种进化仪式。

    代表【生命萌发】的两个符号开始互相交融,并最终重新凝结成一个全新的符号。

    【生命萌发(二阶)】

    【二阶秘术】

    【燃烧灵性和灵知,凝成一条光线,可以对目标进行持续治疗,清除目标的异常状态,也可使目标加速成长。】

    【使用绿色准则激活。】

    这是……升级了?

    周祈默不作声地查看新符号的详细说明,大概明白了这个“机制”是怎么回事。

    李蓝和鳄女拥有相似的魂质,这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眷女”,因此星虫从她们身上解析出了相同的力量,就像秘术师会进阶一样,同源的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符号也会自行进阶。

    越高的等阶需要的同源力量会越多,周祈能感觉到,如果想把【生命萌发】进阶到三阶,需要的可不只是两个人的魂质。

    周祈自己还是一阶秘术师,暂时还无法使用这个二阶符号,但可以通过激活它获得【生命萌发·一阶】时的效果。

    检查完精神领域内的变化,他收回注意力,抬眼看向自己面前的兄妹两人,“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记住我的话,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黄金拂晓,同时要每天冥想,尽快建立精神领域。”

    “等你们成为真正的秘术师,我会给你们发放教材,帮助你们更加深入的了解秘术世界的奥秘。”

    李青李蓝虽然是双胞胎,显然哥哥更懂人情世故一些,黑猫的话音刚落,他立刻恭敬地低下头,“我们一定铭记父神和教授大人的仁慈与恩典。”

    周祈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他一个念头,那几张发光灯牌的设计图纸凭空出现,漂浮在李青眼前。

    青年面露疑惑,却还是第一时间伸手接过,“教授大人,这是……?”

    “一份图纸,我想请你替我将图纸上的物品制作出来。”

    对于这个世界还没有出现的物品,不仅仅是知道怎么制作就够了,更重要的是能真的把它们复刻出来,制作霓虹灯需要玻璃灯管、惰性气体等等一系列原材料,据周祈所知,液态空气分馏还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更别提荧光粉和有色灯管。

    想实现这些,首先要有专业的设备和人才资源,周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青,他曾经说过,泰雷兹港的李氏家族主要经营能源领域的业务,虽然不知道是哪种能源,但好歹和工业沾边,有这样现成的人脉摆在自己面前,不用白不用。

    当然,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周祈特意没有直接用“节拍”当作招牌,而是用了更加常见的“酒吧”。

    李青将图纸拿在手里,第一页画着花体字图案,看起来像是招牌,第二页却画风突变,变成密密麻麻的分子式,李青仔细辨别,惊讶地发现这些似乎是……某种工艺流程。

    说实话,他其实看不懂这些是什么意思,但这是他加入黄金拂晓后教授交给他的第一份任务,他想都没想,郑重其事地收好图纸,看向木桌上端坐的黑猫,“没问题,我离开这里之后就立刻去办,一定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

    周祈觉得他不用这么紧张,沉声补充了一句,“这不是任务,如果制作不出来也没关系。”

    这话落在李青耳中却有不一样的意味,不是任务……说明教授还没有真正接纳他们兄妹,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次……考验。

    手中轻飘飘的图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李青当即决定,连夜乘船离开弗洛利加,回到泰雷兹港,把图纸交给身边信得过的长辈,尽快完成教授下发的“考验”。

    **

    周二一大早,周祈和丹尼尔一起,开着警车来到南区。

    异调局身份特殊,在公众眼里属于警察的一部分,因此净化猎人也可调用警察局的一切资源。

    两人的目的地是多米纳斯酒厂,昨天的例会过后,周祈立刻就向“搭档”同步了自己了解的几乎所有信息,包括那天和兰斯一起去偷车撞见的那一幕。

    “其实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丹尼尔握着方向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周祈露出一抹尴尬的笑,“不是谁都有勇气主动向净化猎人承认自己是秘术师。”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净化猎人的?莱纳尔先生应该不会轻易告诉第一次见面的人。”

    怎么知道的?这你得去问游戏的美术组,为什么能把游戏里的建模和真实的人捏成一模一样,让人一眼就认出来的程度。

    “可能是你身上的气质比普通警察更……正义凛然一些吧。”

    听了他的话,丹尼尔笑了笑,周祈趁机试探他的态度,“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当时我真的告诉你我是秘术师,你会直接处决我吗?”

    丹尼尔没怎么思考,几乎是立刻给出了答案,“我会把你带回去接受审判,如果得出的结论,你是信仰邪恶神明的秘术师,那么我一定会选择处决你,但还好,你是一个无信仰的神血者,只是天生拥有灵知,并且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所以我们现在成了同事。”

    周祈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那受到其他神明敕印的秘术师就一定是邪恶秘术师吗?他们中应该也有心存良知的人……”

    “不,除了接受永昼之神敕印的秘术师,其余的全都是异端。”

    丹尼尔的回答铿锵有力,周祈瞬间没了接着往下聊的欲望,还好,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多日不见,多米纳斯酒厂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破败、灰暗,明明是黑天,酒厂内部却没有亮灯,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保持警惕。”

    丹尼尔叮嘱了周祈一声,并让周祈跟在自己身后,两人悄悄进入工厂内部。

    让他们失望的是,偌大的工厂空无一人,甚至连原来霸占这里的鳞人帮派“火龙帮”都不见了踪影。

    “看来是我们针对母亲岛的行动让这些蛀虫有了防备。”

    丹尼尔表情不悦,冷着脸和周祈解释, “你刚来还不清楚,秘密教团最擅长的就是一夜之间转移他们的总部,废弃工厂、年久失修的建筑、无人问津的下水道……,这些都是他们最喜欢光顾的场所。”

    他一边说着,放下枪,带着周祈回到警车边上。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周祈问他。

    “到水城的货运码头看看吧,我最近听说那里也有秘密教团活动的痕迹,要抽根烟吗?”

    同事递过来烟盒,周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送光日之后的天气愈发阴冷,海岸线吹来的风比刀子还要凌冽,丹尼尔的打火机不防风,他们花了些功夫才点燃彼此手中的烟。

    “新的秘密教团?”

    “应该是,也就是上周才听到的风声,据说是在码头的装卸工之间传播异端信仰,自从酒厂的生意不景气之后,很多工人都转到码头工作,那里现在鱼龙混杂,说不定就有人趁机作乱。”

    周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他,“那个秘密教团的名字知道吗?”

    “是个有点奇怪的名字……”

    丹尼尔扶了扶额头,思考了片刻之后,他打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他们的名字是……黄金拂晓。”——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修改了前文一阶生命萌发的描述,大概就是削弱成普通的治疗秘术了[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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